晚夏的清晨已经没有难熬的燥热,凉风习习,喧闹的都市里,车水马龙穿梭不停。一袭清绿长裙的湘蓉,不快不慢地走在街上。她给人感觉异常娴静,如远山一枝青竹,两袖清风。湘蓉有一头黑浓如墨,且粗直顺滑的长发,闪闪地披在脑后。她的脸并不是特别得美,白皙的脸盘有些过圆,也没有特别耀眼的五观,只有牙齿美如编贝。但她有颀长秀美的颈,窄小纤秀的肩膀和细不盈握的修长腰肢,加上天然一种轻盈体态,使她如花朵静开,亭亭玉立。一般娴静女子,难甩造作忸怩之态,但湘蓉,却静在心底眉间。上学时,不事装扮的她并不能算作分外出众,但因气质清雅而被同学唤作“潇湘妃子”。
她双手把一个文件夹抱在怀里,那是她精心准备的教案。她研究生顺利毕业后,分配到一所本科大学中文系任教,因深爱学习,不曾留意过身边的男子,故此即今毕业,年近三十,却仍是孑然一身。说媒者频频,但她生性孤清惯了,都一一拒绝。她的内心极度浪漫,潜意识里总认为有段世上最美妙的感情在等待着她这学业上的幸运儿,她总是不紧不慢地孤独着,从不为岁月的流逝而忧伤。
从宿舍去学校的路程足有两站,湘蓉从来不骑自行车,她喜欢步行的感觉。一个匆匆骑车的人从对面疾驰而来,他穿梭在人行道上错行,实在出人意料,湘蓉慌忙往旁边一闪,手里的文件夹跌进了人行道与大道间的花丛里,一叠教案纸“哗啦”掉出,被清风扬起,翻飞到大路上去了。湘蓉跨入大路,一边躲避来往车辆,一边拾捡散乱的纸张。一辆黑色的车“嘎”地在她身前疾停,司机伸头粗暴地骂道:“你找死啊!”
湘蓉礼貌地回答:“对不起。”
她的最后一张教案纸就压在这辆车的一个前轮下,她弯身去试图把它拿出来,但是它被压得结结实实,她担心司机会再骂她,便立起身又说:“对不起。”
司机没再吭声。车门开了,走出一个中等个头的男人,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头型很规矩,暗灰衬衣,西裤皮鞋。他不是个出奇英俊的男人,但是气度非凡,有不怒而威的面容,透露着一股霸气。他彬彬有礼地说:“我能帮上忙吗?”
湘蓉抱着文件夹,说:“您的车压到了我的一张教案。”
他示意司机倒车,湘蓉拿出教案纸,说:“谢谢。”
他微笑着,但仍然给人感觉霸气十足,语气虽温和却透着威严:“你工作确实认真。”
湘蓉:“我刚工作不久。”
“教师吗?”
“是的。”
“认识你很高兴,我叫江齐。”
他伸出手。
“许湘蓉。”
她握上他的手,感觉这是双坚硬温暖的手,对她虽是轻轻一握,却有力得近乎霸道。他说:“你给人的感觉很古典,连上名字,很像潇湘妃子。”
湘蓉淡淡说:“谢谢。”
二人告别。她继续向学校走去,没有回头看一眼,但她的头脑里在回旋着江齐的样子。男人不在于长相如何,这是她的看法,她见过太多面貌英俊却轻浮空洞、一无是处的男生,都使她不屑一顾。而江齐这种稳重里透着霸气的气度非凡,能让她体察到他丰富的内在素养。
上课之余的时间,湘蓉一直在宿舍里。她的宿舍在二楼,是学校以前的旧家属房,很小。性情孤清的湘蓉,整日在此安安静静。宿舍有厨房,湘蓉每顿饭都精心地做,认认真真地吃,但身材却依旧苗条。她睡觉少,午饭后一般用来打扫卫生和洗衣服,小小宿舍向来窗明几净,衣服及床上用品总是泛着皂香。这宿舍就是她的世界,她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神话国度,仿佛一个性情孤傲的女王,在这里悠然主宰着一切。
早饭后上班的路上,她第二次遇见了江奇的车,这次司机在她身边停下,笑容可掬地看着她。江奇隔着花丛走近她,微笑着说:“真是太巧了,也许这就叫缘分。”
湘蓉淡淡地笑笑。她今天穿着件浅绿汗衫,发白仔裤,这身服装本来野气,但到了她身上,却显得娴雅而别具一格。她没对江齐说什么,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不曾回头。
晚饭后,湘蓉有散步的习惯,在攘攘都市,观看人来人往,以求忽起灵感,撰写一篇美文。她写得一手好文章。
那辆对她来说已经熟悉的车,又悄悄停在她的身边,这次她也有点诧异缘分的存在了。江齐从车上下来,说:“又遇见你,看来必须请你喝咖啡了。上车吧。”
湘蓉摇头。他走过来,为她拉开车门,以不可抗拒的语气说:“上车。”
湘蓉坐进车内,江齐坐在她的身边。江齐身上没有或烟或酒或汗等等任何气味,湘蓉看见他一尘不染的衣领,胡子刮得很干净的发青的下巴,她明白他是个干净的男人。她讨厌脏,她几乎可以称作有洁癖。他沉稳的面容的侧面,额头显得很坚毅,高挺的鼻子直而刚,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很认真的样子。他很沉默、很严肃。
车把他们送到咖啡厅,就掉头离去。
江齐带她走进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面气味非常清新,皮质沙发是清绿色的,澄澈的清绿茶几,江齐让湘蓉坐。湘蓉穿着深绿连衣裙,袖至肘部,袖子鼓鼓的,翘着精致的花边,像朵欲开的花蕾;领口很平,合身地贴在她白皙的胸口,领上压着一道黑色花边;腰上一条宽宽的黑色丝质腰带,把她本就极其纤细修长的腰肢显得更是细不盈握;膨胀的压褶裙摆,仿佛一朵大的喇叭花冠,摆上洒着水墨画般的诗意的兰花儿。湘蓉如一枝娴静的荷叶亭亭在这清雅的屋子里,一时形成了一幅灵谧的古典美人图。江奇严肃的神情有些缓解,说:“潇湘妃子,请坐。”
湘蓉坐进沙发里,端起咖啡来呷了一口,却觉浓香沁人心脾,便说:“这里的咖啡真好。”
江奇坐进沙发,距湘蓉很远,显得他彬彬有礼,他说:“是的,我喜欢这儿。我最喜欢的饮料就是咖啡。”
“不喜欢酒吗?”
“应酬的时候喝点,平时不喝。潇湘喜欢喝什么?”
这称呼让湘蓉微微一笑,虽与江奇认识不久,她却突然觉得这个气度非凡而又干净的男人,似乎与她有着一段久远的渊源。她微笑着,眼睛里闪出灵莹的神情,说:“我喜欢喝清茶,或者白开水。”
江奇“呵呵”笑了,笑声爽朗而霸气,他说:“太适合你了。”
他站起身,身材虽不过分高大,但宽厚的肩膀显得人很健壮,衬衣袖子挽起处露出的小臂肌肉结实,手的骨节给人很坚硬的感觉。他拿起话筒唱歌,歌声很浑厚、温柔而有磁力,湘蓉很喜欢听。唱过两首后,他关了音乐,坐回到沙发里。湘蓉:“你唱歌懂得抒情。”
“你能听出来?”他的眼里闪出喜悦的火花,但随即脸色又阴沉下去,“这世界上人很多,可是没有人能听懂我的歌,甚至没有人能听懂我说话。”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湘蓉倚进沙发,使人显得有些空灵,她的声音在静悄的房间里仿佛深夜的细雨声:“你觉得苦恼吗?”
“是的。”
“我不觉得有人能懂我,可是我不需要别人懂。”
“孤独的潇湘妃子,你不觉得寂寞吗?”
“寂寞,我喜欢。”
“可你一直在喧闹的城市里走。”
“周围是闹的,但我心里是静的。”
江奇盯着她,说:“是的,周围即使天塌地陷,你给人的感觉也是静的。”
湘蓉微笑不语,缓缓地吮着咖啡,江奇安静地审视着她,两人静静地和谐地坐了许久。江奇说:“你的确使人感觉内心宁静。”
“世间的一切原本便是如此,即使闹也仍旧如此。但有的人,注定一生都要树欲静而风不止的。”
“那就是我的人生。我在商界不得安宁,我们这个小城市,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虽然没达到惊动媒体的名气,但我走到哪里,还是引人注目的。”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小市里的首富。”
随着这句话,湘蓉明净的眸子里明显地闪出了厌恶,她对一身铜臭并以此为荣的人厌恶至极,江奇给了她这种感觉。她站起身,背起背包,礼貌地说:“天晚了,我要回去了。”
江奇没有动,脸色很严肃,说:“对不起,让你听我的苦恼。首富的地位是我的劳动得来的,这使我自豪,也使我感觉孤独。”
湘蓉脸上依然是礼貌的微笑,她淡淡地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说完静静地向外走。江奇跟上来,一边打电话叫司机来接。
江奇的车一直把湘蓉送到楼下,她轻轻悄悄地走上楼梯,没有一点声息,好象夜晚静静绽开的一朵花,不惊动任何人,顾自芬芳着。
打开宿舍的灯,她走去拉上窗帘。房间里极其洁净而朴素的调子使她惬意,她洗个澡,然后披上白色的宽大浴衣,静静地坐到电脑前写文章,她一直给校报撰写散文和小说,她深爱甚至是迷恋着写作。许多夜晚,她都在绘画美丽的文字里度过。她的文章写成后,总是要千雕万琢,直到每个字都让自己满意。不写文章的时候,她会阅读大量的文学书籍,许多精美的文字使她百看不厌。
她的日子,在惬意的孤单里,像一首空灵的琵琶曲,在如水的岁月里轻轻悄悄地弹奏着。
她的生活里,不需要有任何人,如果有个人要走进她的世界,是必定要刻意界入的,因为她清静的性格使她的世界里没有巧合。
江奇于是只好刻意界入了。他提着一个手袋敲响她的门时,显得很无奈,她让他进了宿舍,他说:“我们之间三次偶遇以后,好象中断了缘分。”
湘蓉为他泡上一杯清茶,淡淡地说:“缘分这东西大概真是有的,但我却并不怎么相信。”
江奇深深地注视着她,问:“你的记忆里,这些日子,就没有我吗?”
湘蓉轻轻地坐在椅子上,说:“大概有的,我记不清晰这些事情。我对许多事情不那么留心。”
江奇:“你真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人。”
湘蓉微笑。她的衣服总是很讲究。一件合身的深绿毛衫使她的上身显得小而灵秀,黑色的裙子质地柔软而温和,上面印着粗条纹的深绿色雅秀的大花,下摆两条绿色宽边,整个裙子给人感觉仍是深绿色的。江奇把手提袋放到她面前,神情有些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她反感,说:“为你买了套衣服。知道你嫌首饰俗,所以没买。”
“无功不受禄,我怎么会收你的衣服呢?”
“这套衣服既然有人精心设计出来,摆在橱窗也是浪费。这么清静的格调,我怕被别人给穿坏了,在你身上,才算它得志了。”
湘蓉打开手提袋看。质地很柔软的黑色羊绒衫上面描着雅致的粗条纹绿花,深绿裙子,与她身上这套衣服的格调却也不谋而合,不由微笑,说:“谢谢,我很喜欢。”
江奇虽在湘蓉面前显得小心,但脸上仍是难甩霸气,他“哈哈”地爽朗一笑,说:“不知道潇湘是不是允许我联系你。”
这个称呼使湘蓉感觉他变得熟悉,说:“好的。”把手机号码给了他。
他问:“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遇不到你?”
湘蓉:“我没有课,只有晚饭后出门散散步,平时基本都在宿舍。”
江奇:“你在家里穿着也这么讲究。”
湘蓉:“我任何时候都很讲究。”
江奇赞许地说:“你是个会生活的人。”
她淡淡地回答:“谢谢。”
然后两人静静地坐着喝茶。良久,江奇说:“每到有了烦恼的事,来你这坐坐,就能安静。”
“但凡心里静了,人就静了。”
“是啊!”
他站起身告别。湘蓉送他到门口时,他向她伸出手,湘蓉把手轻轻放上去,他礼貌地一握,有力而坚硬的手掌再次给她一种男性的强有力的霸气的感觉,这使她心动。他走出去,脚步声很重地在楼梯上清晰地响着。
江奇这个名字,开始在她的心里有了份量。她一个人的空间里,渐渐开始了两个人的记忆。他经常来她这里,时常带些她需要的生活用品和适合她的衣服,最后连皮鞋也能买来,省下了她逛街的时间。他来了,多数时间都是闭目倚在椅子里,静静喝茶,她可以继续读书、写文章。如果他在的时间长些,还会为她做饭、烧水,照料她的生活。湘蓉的工资卡基本不再动,她找不到花钱的理由了。
江奇开始约她一起吃饭,把她介绍给众多的朋友认识。她不饮酒,他就爽然替她,他酒量很大,但喝起来很沉稳,话也不多。
初冬,天暗得早,湘蓉应江齐之约与他共进晚餐。
这个晚宴仍是江齐的应酬场合。湘蓉只是守着一杯清茶,静静地坐着吃些东西,看人们兴高采烈的样子。她突然想,这些生活里的人,用酒作为一种活动中介,在吵嚷里浪费着财富和生命,却浑然不觉,顿时有了一种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感觉。
饭后,她静静地跟在江齐身后,向车边走,前面突然有个丰腴的女人挡住了去路,她一头披肩卷发染作火红色,浓妆艳抹,穿着华贵的裘衣,过膝长靴,浑身钻饰琳琅耀眼。她撇嘴一笑说:“江齐,还真他妈的有两下子,又弄到个小狐狸精!”
湘蓉诧异地端详她,觉得她应该比江齐年纪大很多,她猜测着他们的关系。江齐沉默。那女人不客气地把他往旁边一推,站到湘蓉面前,一脸的刻薄,说:“小狐狸精,知道老娘是谁吗?”
湘蓉礼貌地:“对不起,我不知道。”
“老娘就是他老婆!”
湘蓉不由自主地惊呼了声:“什么?”
那女人狞笑。湘蓉看看江齐,他的眼光很深沉,她没有追问,淡淡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结婚了。”
女人“哈哈”一笑,说:“笨到你这个样子的女人太少啦!不过他在外面玩两个野鸡,我不管,全当玩个小猫小狗!”
湘蓉咬着嘴唇不说话。女人打量着她,湘蓉穿件蓝绿的大衣,窄小的肩显得人很纤细,胸下拿折,甩出宽而活泼的衣摆,使人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女人冲她冷笑几声,说:“一看就是个寒酸的贱货,江齐玩你用不了花几个钱儿!”
她扭着屁股进了辆豪华的车子,潇洒地开车离开了。
湘蓉看着江齐,江齐向车边走,她轻静地跟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江齐开着车沿着宽敞的大道兜风,湘蓉静静地看车窗外飞闪的银色灯光,在冷冷的夜色里,仿佛一片流星雨划过。
车子停在一个黯黯的街角,江齐沉默地看着前面。湘蓉平静地问:“你妻子比你年龄大吗?”
“比我小。”
“那你显得很年轻。”
“我37岁。”
“我以为你不比我大呢。”湘蓉浅浅地笑了。
江齐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我爱你,潇湘。”
“我知道。”
“我老婆很庸俗,我不想和她继续生活。”
“别说这些。”
“为什么不让我说?”
“这话俗。”
江齐的嘴角闪出一丝笑意,湘蓉也笑了:“我看过太多的文章,我不喜欢听借口,也不喜欢听甜言蜜语。你不喜欢她,不也结婚了吗?”
“你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是看破红尘。我要写小说,所以看过太多的书,我想了解人性。我不相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
江齐无奈地摇摇头,说:“可是我真的爱你!”
“现在是爱,但是以后可能就不爱。因为爱情是荷尔蒙在人体中的作用。它的最高溶度只能维持一到两年,最多三、四年,所以有时候不是人变心了,在医学上可以说是化学成分的变化。”
江齐诧异地:“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奇怪理论?”
“科学家研究的结果。永恒的爱情,只是一种神话。”
“可是我相信,世界上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也有吧,比如李隆基和杨贵妃,但是很少见。”
“我对你的爱情,就是那很少之中的一例。”
湘蓉淡淡一笑:“可我并不相信。”
江齐脸上充满了霸道的神色,他握住她的双肩,她向后一挣的同时,他已经把她搂进怀里,她触到他坚硬的胸膛,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控制了她,泪水涌了出来。江齐轻抚着她的长发,说:“你放心,我会离婚娶你的。”
“不要说这个。”
“那你等我四年,看我会不会变心。”
湘蓉不做声。夜幕沉沉的,紧紧地压在两人的头顶,湘蓉觉得气闷。
分别后,湘蓉回到宿舍,连夜收拾行囊。
清晨,她启程去乡下姨妈家。坐上公共汽车,她的心像用丝线吊着,每离远这个城市一步,都会颤颤的痛,她的脑海里满是江奇的影子,眼里便浮上了泪雾。
乡下的平静生活,并不能使湘蓉的内心平静,她始终不能写出任何文章。她时常默默地走到村里的河边去,让冷风吹透她浅绿的羽绒服,吹透她的身体,把她的一头乌发吹成一团散乱的云彩。
几乎是度日如年。她时常按着胸口,告诉自己说:“我要控制爱情荷尔蒙。”但并不像想象得那么容易,她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江齐的影子,时间越长,他的面容越清晰。这使她心碎。
夜静悄悄的,她睡不着。江齐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这让她明白了什么叫魂牵梦绕。她不想再梦见他。她坐到窗前,感觉气闷,掀开一角窗帘向外看去,见外面一片暗暗的银白,原来下雪了!她穿好衣服,悄悄走进院子里,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着,没有风,没有一丝声息,雪越下越密,好象一团团白云直压下来,把她的头发变成全白。
一夜无眠,她很早就又徘徊在院子里。她穿着镶绿色花边的靴子,两只脚都被雪整个漫过。姨妈开门喊道:“你这个傻丫头,早起来也不扫雪,还踩得不好扫了!”
她不理睬,继续走。姨妈生气地喊:“你给我进屋里来!”
她仍然走,眼里塞满了泪水。
院门被急切地拍响了,她站住脚,不开门。姨妈跑着去开,一边说她:“混帐孩子,觉着长大了,我不敢打你了是不是?”
门开了,江齐出现在她的视野,满面的沧桑,湘蓉咬住嘴唇,蹙着双眉,不动,不说话。江齐看她一瞬,对姨妈说:“姨妈,我是湘蓉的男朋友,来接她回去。”
他回身去车里取礼物,然后大包小包地往里搬,姨妈喊:“丫头,来帮忙!”
湘蓉一扭身,走进屋里去了,后面是姨妈的一连串抱怨声。
湘蓉跟江奇上车,两人挥手和姨妈一家告别。雪让车的行驶变得困难,速度非常缓慢。湘蓉:“你为什么今天来?下雪,走车很危险。”
“我等不得,昨天刚知道你会来这里。”
“怎么知道的?”
“去过你家。”
“想掌握我的行踪?”
“不是。”江齐转过脸看她,他眼里闪着隐隐的泪花,“我想你!”
她别过头去看雪。他停住车,把她抱进怀里,吻她,这使她颤栗。
江奇送湘蓉一辆车,深绿的调子,很幽谧的感觉,湘蓉很喜欢。江奇拿了她的证件,为她报名学习驾照,但湘蓉是不需要去的,她开车由江奇亲自来教,他耐心却严厉,她学得很快。
不久,江奇送给湘蓉一把房间钥匙。他在她宿舍不远处的豪华小区,为湘蓉买了一套三楼的160平米的房子。江奇开车带湘蓉来到房间,说:“看看我的布置还满意吗?”
湘蓉看见了一个清雅别致的房间。墨绿的真皮沙发,澄澈的大理石绿色茶几。卧室里浅青色的窗纱罩着深绿色的花色窗帘,一张宽大的床上,全是雅致的浅绿色用品,上面坐着个漂亮的白色大熊,圆圆的眼睛,粉红的鼻子,神态像个无邪的孩子。她笑了,说:“我喜欢。”
她转进书房,看见了别致的米白色书橱,上面摆满了书。一台电脑使她备感亲切。她坐到电脑椅上,悠然地摇着。江奇抱臂站在她的旁边,静静地欣赏她,宛如欣赏一幅画儿。
深夜,湘蓉写完文章,去浴室冲澡。等披着浴袍出来的时候,客厅是暗的,通过卧室的隐隐灯光,她看见了江齐熟悉的身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湘蓉倚着浴室的门,微笑。江齐站起来,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她前面,两人很近地立着,她能听到他的心跳。他轻轻抱起她来,走进卧室,她抱住他的脖子,心里充满着紧张和甜蜜。桔色的床头灯朦胧地洒着温柔的光,玩具熊冲她闪着调皮的眼睛。
虽然没有婚礼,但江齐和湘蓉却像夫妻一样生活了。江齐对这个小家很有责任心,很少彻夜不归。两人不吵架,恩爱而安静。
三年的时间在甜蜜里不觉流逝。湘蓉想着荷尔蒙的传说即将被他们的爱情持久的生命力打破。
可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使她忧郁——江齐开始彻夜不归了,她不想问他原因。半个月的时间,她的生活里失去了江齐的影子,速度之快,使她始料未及,可她的心里,还铭刻着他的形象,有一种感觉叫“刻骨铭心”,这是江齐让她体会到的。
江齐失踪半个月了,她打电话给他,他不耐烦地说忙。知道他安全,她不再担心,不再找他,只是静静地在电脑上用文字挥洒着自己的悲伤。她明白,分手的时间到了!
秋天的清晨,窗外可以看得到落叶片片随风凋零,就像她枯萎的爱情,这让她心碎,她把头抵在窗上,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下。
有门铃声,她的心愉快地跳了几下。这栋房子,除了她和江齐,没人来过,她抢步过去开了门,但出现在门口的是个陌生的青年男人。他礼貌地问:“是许湘蓉女士对吗?”
她狐疑地点头。他说:“我是江齐先生的助理,江先生让您搬出他的房子。”
湘蓉惊疑地:“这房子是我的呀。”
对方取出房产证放在她的面前,说:“这是江齐先生的,请看下。”
湘蓉如同胸口被人重重一击,后退了几步,扶着墙站下。对她来说,这栋房子并没有什么价值,但江齐在与她那么恩爱的时候,却这样欺骗她,让她感觉以前的爱情,全是假的!
她满脑乱麻地收拾好行囊,走出门时,江齐的助理又说:“请许女士不要开车走,因为车是江先生的。如果您不相信,请看这个证件。”
湘蓉眼里闪着泪光,淡淡地说:“不用看了,我相信。”
她回到自己的宿舍,仍旧像三年前那样,把宿舍清扫干净,然后坐到窗前,静静地看门外的车水马龙。
痛苦,痛苦,痛苦!这让她感觉心碎肠断,无法摆脱。一向性情清冷的她,这时间躁动不安,她一定要找到江齐,她只想问一句话:“你爱过我吗?”
她出入他经常去的酒店,但始终没有遇见他。她仍然想念他,虽然他曾经那么铁石心肠地欺骗她、抛弃她。
失魂落魄的湘蓉漫步在往日与江齐曾经流连过的公园里,她的视野里突然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种结实、沉稳,那种气度非凡,还牵着她无尽的爱恋。但他的手弯里有个灵净的女孩,年轻、漂亮,活力四溢。她确定她不是个随便的女孩,因为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清纯的热情,这让她对她非但没有嫉妒,而且萌生了喜爱和同情。她走过去,淡淡地笑着说:“江齐。”
江齐一怔,没应声。湘蓉对女孩伸出手:“认识你很高兴,你是大学生吗?”
女孩灿烂地笑着握住她的手,说:“是的。”
湘蓉:“江齐已经四十岁了,并且已经结婚。我是他以前的情妇,我叫许湘蓉。”
女孩愤怒地甩开江齐的手。湘蓉含着泪花看着虽满面愤怒,却无法发作的江齐,说:“我们的爱情终于验证了爱情荷尔蒙的传说。”
她转过身,轻盈地离开,秋风吹起她的长发,吹起江齐送给她的那套轻灵的衣裙,吹散着她如雨的泪水,吹动着她脚下被踩碎的落叶,吹远着她破碎的爱情。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或许,不是因为爱情荷尔蒙,只是因为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湘蓉后来想。
几十年后,湘蓉仍是孤身一人,居住在她的小而干净的宿舍里。有人说,她是因为被江齐骗过,所以惧怕了爱情;有人说,她是因为对江齐爱得太深,所以容不下别的男人。但湘蓉淡淡的笑容,仿佛在向世界诉说着,她对自己这种孤单生活的惬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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