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子是幽暗的，但并不空寂。除了时时传来的猫头鹰的枭叫，更有草丛中突然发出的声响，也许是一只被脚步声惊起的山鼠，也许是一匹螳螂。月光的投影下，那些丛生的灌木随着风的吹拂晃动，宛如一条条蜿蜒蠕动的蛇，似乎随时可能爬到脚边咬一口。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人行走在这条山间小路上，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然而他此刻的心情极好。　这好心情不仅缘于儿子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更缘于他肩上包里的几只狼崽。有了这几只狼崽，儿子的学费就可解决大半。现在城里人吃惯了鸡鸭鱼肉，对一些普通的山珍海味早已不稀罕，什么猫啊，兔啊，蛇啊，狐狸啊等等，早就吃厌了。对于他所在的这个南方省份的人们来说，唯一没吃过的东西似乎就只有虎豹狼虫等猛兽的肉了。俗语云“物以稀为贵”，既以他身上的包裹而论，里面的几只狼崽卖个千儿八百是绝对没问题的。他觉得自己很幸运，砍柴竟然砍出了一个藏得极隐蔽的山狼洞，白拣了几只狼崽。对于他这个很少出山进城的农民来说，这笔从天而降的财富可谓巨大。

拍拍蠕动的包裹，他迈着轻松的步子，悠然向家里走去。

二

家遥遥在望。

他心中一阵激动，真想马上就把捉到了几只狼崽的好消息告诉妻子：有了狼崽，儿子的学费就有着落了。他加快脚步向家走去，浑忘了身边所感觉的异常。

没有任何声息，仿佛从地下涌出一般，几十只火把星星点点的围住了他。火光熊熊，本已习惯于黑暗中视物的眼睛一时被晃的有些睁不开。好久，他才看清了领头的那只火把下的人。是村长，一脸严肃。

他有些慌乱。这么多人围住了他不知想干些什么。

这么晚了你还到林子里干什么？村长走到他面前，站定，用威严的口吻说。火把下的眼睛闪着点点花火。

没什么，他尴尬的笑了笑。

把你的包裹打开来看看。

这就不用了吧，里面只是一些换洗的衣物，从我丈人家带过来的。他着急的解释。

打开！村长下命令了。

他只好服从命令，无奈的打开了包裹。立刻，包里的几只狼崽显露出来。

你不是说只是几件衣物吗？怎么是几只狼崽？

他无话可说。其实还有说的必要吗？他想，你想拿去就拿去好了，何必腥腥作态。

山狼是国家明文规定的野生保护动物，上个月环抱宣传员还到我们村讲过。这么快你就忘记了？

沉默，他觉得，此刻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把包重新捆起来，跟我到村部去，明天我和你一起把它们送回窝。村长说。

他顺从的做了，跟在村长身后随大伙向村里走去。

到了村部，环保宣传员对他批评教育了一通，说的都是一些他半懂不懂的话。他很倔强，心里认定自己没有错，但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甚至还时时的点头，让人觉得他确实已经改过自新。他的这种策略很有效果，环抱宣传员和村长都很满意他的态度。最后，他被宣布因非法捕捉野生动物违反《野生动物保护条例》而被处十元的罚金，但因认错态度较好，免于处罚。环保宣传员责令他明天将这几只狼崽送回它们的巢穴，由村长负责监督执行。在送还之前，狼崽先由村长保管。　

他唯唯听命。

带着一种沮丧与侥幸兼具的心情，他回到了家中。

妻子正在灶台上忙碌晚饭，看见他回来，立马停下手中的活计，给他端上一杯水。他姑嘟嘟一饮而尽。

儿子叫了一声爸爸，他应了一声，看见儿子正在逗弄一条毛茸茸的黄毛小狗。

这是谁家的狗？他问。

村长老婆给的，儿子回答说，村长家的母狗昨天下了一窝六只小狗，村长老婆今下送了一只过来，说是送给我们防家的。

原来如此，他想。想到那窝被村长扣留的小狼，他心中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三

一大早，他就起来了。晚上一宿没睡好，总想着儿子学费的事。那些狼崽被扣以后，卖了它们换钱的想法毫无疑问泡汤了，只好另外想办法。可是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呢？山里人，靠山吃山，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块钱。

等等吧，过些时日再说，那时就会有办法了，他安慰自己。

吃过早饭，休息一会儿之后，他向村长家走去。昨天答应的事，他必须遵守。

走进村长家的大门，他看见村长正在将绑好的包裹开洞，这是为了防止里面的狼崽窒息而开的。

你来了，坐。看见他进来，村长面无表情的说，算是打了个招呼。

都在里面了？他问。

都在里面，一共四只狼崽。村长说，背起了包裹，走吧。当先走出了院子。

他沉默的跟在村长身后。一路无话，只是碰到叉路口的时候，村长询问他往哪个方向走，他才简单的说上两句，向左，或是向右。内心中，他对村长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虽然村长老婆昨天送了他一只狗。

到了昨天砍柴的地方，他掀开茂密的草丛，立刻，一个散发着浓烈狼骚味的洞口显露了出来。就是在这里，他捉了四只狼崽。

他小心的往洞里扔了几块石头，手里紧握着砍柴的刀。他预感被盗去了幼崽的母狼会不顾一切的发疯似的冲出洞口，张开满口尖牙的大嘴扑向他的脖子和村长。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料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他甚至有些失望。

是这里吗？提着包裹的村长说。他点点头。

你在这看着，防止母狼突然出现，我进去把狼崽放还。

好的，他说，眼睛紧张的盯着周围的丛林。

村长进去了，不一会便出来。走吧，村长说。

仍然是沉默，陪伴在他和村长的归途中的唯一声响便是山风和鸟叫声。

四

时间很快过去半月，离学校开学只有两三天的时间，然而儿子的学费还是没有着落。

亲戚朋友，村里相好的人家，能借的都借了，能跑了也都去跑了，可是，凑集的钱还不够学费的十分之一。原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看来，他是错了。

只好铤而走险一次，再去将那窝狼崽捕来了。不管怎样，儿子学习要紧，他想。

山狼是长的很快的，半个月的时间，起码大了一倍了，必须要带一个大一点的包裹。除此之外，还必须带上柴刀。有了上次失崽的经验，母狼肯定加倍的小心与凶恶，他必须做好防范意外的准备。

他将包裹拧成一条布带捆在腰上，将柴刀插在腰间，提着一捆平常用来捆柴的绳索，上山向上次砍柴的地方走去。

但愿母狼没有搬家，那窝狼崽还在，他想。儿子，你的学费就看今天爸爸的收获了。

其实还不只是儿子的学费。昨天，村长派二儿子送来了请帖，说是在县地税局当科员的儿子升了科长了，请他全家去喝喜酒。尽管家中缺钱，他还是满脸堆欢的收下了请帖。不管怎样，今后一家人还得在村长的管辖下过日子，他不想因此而得罪人，使得以后日子难过。况且，村长请他说起来也是给他面子看得起他，他能不顾脸面回了村长么？

但是钱呢？儿子的学费还凑不齐，拿什么去喝喜酒？

他犯难了，思来想去只有那窝狼崽。是的，一切希望都在那个弥漫着狼骚味的山洞了。

就这么想着，他终于来到了那个山洞前。与前次一样，他小心翼翼的向洞里扔了几石头探路。

他以为他会象第一次到这里那样听到幼狼的呜呜声，然而他失望了，什么声息也没有。

他激动起来，顾不了狡猾的母狼可能在洞内等待的危险，径直扑了进去。他点燃了火柴。

一个不算宽的狼洞里，除了一些干草和毛发之外什么都没有。浓烈的狼骚味和血腥味中人欲呕。实在受不了这种味道，他抓起一把毛发迅速的推出了狼洞。

长嘘了一口气，站在太阳底下，他审视着手中的动物毛发。

那是一戳黄毛，同他家里的黄狗身上的毛一模一样。

五　

孙局长满意的打着饱嗝。这红烧肉的味道不错，他对旁边陪席的刘科长说。

那是那是，刘科长连连点头。这家饭馆的味道很正，尤其是作为特色菜的山珍做的特别好，在我们县那是一绝啊。我知道孙局长您对吃道颇有研究，就自作主张带您到这里来品尝一下了。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望孙局长您见谅。

哪里哪里，小刘你不要太谦虚，这菜做的还是相当不错嘛，尤其是这个红烧肉，味道真是太好了，它是用什么做的？我好像从来没吃过。

这个嘛，是我特意叫我父亲从山里打的，是山狼肉。刘科长说。

不错，比狗肉好吃多了。孙局长说。

是不错。刘科长也谦虚的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