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第一句话问心路,钱可交了?心路点头。然后医生又问心路,住普通病房还是住特护?心路看看阳光。阳光明白心路的意思。就问医生,病人怎么样?医生说,应该没事。阳光说,那,住普通房吧。医生理解地笑笑,转身安排去了。
下午,阳光来到镇派出所。
警察问阳光,领人?
阳光说,是。
警察问,带钱了吗·?
看阳光一脸迷茫地样子,警察说,装傻?罚款!
罚款?我们人被打伤,在医院躺着,怎么还要罚款?
怎么还要罚款?操,人家卵黄都快让你们抓碎了,也躺在医院呢。我跟你说,放人只是暂时的,这叫取保候审,人家要是告你们,我们还要抓人。况且过错在你们,你们那叫什么,叫妨碍公务,而且不仅是妨碍,甚至是暴力抗法!警察越说越严厉。
是他们先动手打我们,阳光反驳。
现在不是谁先动手的问题。问题是你妈,哦,她是你妈吧?没等阳光回答,警察继续说道,你妈打伤人,就应该受处罚,你说对不对。
可是我们也伤了,而且伤得很重,阳光说。
这个你放心好了,谁是谁非,该处罚谁不该处罚谁,我们自会公平处理,我们也会进一步调查。你没带钱吧,回家去拿,马上要下班了,你不想让你妈在派出所呆着吧?
多少?
三千。
五、
第二天早上八点,镇城管所所长办公室。所长杜明正热情地对副所长陈松介绍:这是市报的寒风记者,来我们所考察工作,顺便了解文明执法和执法难的问题。我到镇里开个会,你把情况跟寒记者说说吧。寒记者,欢迎欢迎!我叫陈松。陈松握着寒风的手,夸张地摇晃着。我们所副所长,杜明补充一句。陈所长您好,叫我小寒就行了,寒风说。呵呵,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想了解什么?说吧。陈松在办公桌旁坐下,示意对面的椅子让寒风坐。你们谈,我开会去了。杜明寒暄几句离去。
陈所长,是这样,您们这个镇是市创建卫生城市的试点镇,您们所又是全市城管所的先进单位。市宣传部要求我们报社做个深入采访,典型报道一下,也让其他兄弟单位有个借鉴学习的机会。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们分内的工作,借鉴可以,学习可不敢。陈松一副官腔。寒风朝城管所的院子里看一眼,随口问一句,陈所长,怎么不见其他人上班?早下去了,六点,六点他们便上班了陈松伸手做一个六的手势。这么早啊,真辛苦他们了!寒风感慨地说。可不是吗,既要执法,又要文明,难呀。现在的小商小贩还没有创建卫生城市的意识,哪儿方面哪摆。你来他走,你走他来,和你打游击战。有的甚至还设了暗哨,你这边刚出所,那边他们就知道了;你一回来,他们照摆不误。没设专门摆放区吗?寒风问设了,可有些人就是不往那摆。多做些宣传?寒风建议。没用,有的见你跑了,有的你不让摆他非摆,不让放他非放,甚至使用暴力。使用暴力?有这样的事?咋没呢,昨天我们就有一个队员被打伤······呯,所长杜明推门进来,哦,陈所长,中午别忘了请寒记者吃个便饭。那是那是。陈松连声道。杜明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松一眼,对寒风说,寒记者,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一定要等!
心路妈从派出所出来赶到医院,母女一见面又哭作一团。心路爸一直没醒,母女俩心惊胆颤地陪着,一夜未眠。
夜间,心路妈问起阳光的事,心路没心思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心路妈就说,你也不小了,也该嫁了。我看他人挺实在的,以后或许会对你好。改天我和你爸一起到他家,把亲事给你们定了。九点多钟的时候,心路爸慢慢醒过来。母女俩心中悬着的一块巨石,算是暂时落下。
接下来怎么办,一家三口商量:上告?如果真像派出所那个民警说的,人家也伤了,告赢的机会很小。况且人家是公,你是私。胳膊总拗不过大腿。不告?那医院的这些费用谁来出?从昨天到现在,一家人辛辛苦苦攒下的几个钱都交给了医院,几千元钱一夜间打了水漂。况且,早上护士又通知交款,哪还有钱交?思量来思量去,不知如何是好。“我去找吧,”心路不忍父母为难,像电影里的秋菊,橫下心要去讨个说法。
阳光昨天交了钱后想去医院的,可一个电话连呼了他好几遍。阳光找个电话回了。是他以前的客户,有急事找他。阳光本想说自己也有急事,走不开。对方在电话里已经哭开了,呼天抢地的,特悲伤的那种。一定是出事了,阳光说了句我马上到,匆匆挂了电话。
真的是出事了。这家的孩子溺水死了,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原来几个孩子下午在镇里刚修建的中心花园玩耍。花园中心有一个水池,四周围着栏杆,里面放了很多小金鱼。几个孩子趴在栏杆上看鱼,突然栏杆断了,四个孩子一头掉下水。两个没掉水的孩子急忙向家里跑,可跑到家又吓的都没敢说。最后还是一个孩子自己哭起来,父母一问才说了。这家人慌忙喊人去打捞,结果四个孩子死了三个。
阳光去的这家是三年以前给孩子买的保险,阳光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孩子的爸爸冲他发火,让他滚蛋。其实也就是阳光在介绍险种时提到“如果发生意外,父母可得到一万元赔偿”之类的话。孩子的父亲发火了:发生意外?我儿子怎会发生意外!你滚——滚蛋!阳光陪着笑,心里直嘀咕:天灾人祸的,谁好说呢。
阳光给公司理赔部打电话,那边说公司现在已经下班了,让阳光保护好现场。“保
你妈个x”阳光气得破口大骂。
下午心路骑车来到镇政府。镇政府守大门的老头问心路找谁,心路说找镇长。老头说,找哪个镇长?心路问,有几个镇长?老头笑,正副五六个呢,你找哪个?心路说,找正的。老头说,那是戴镇长,二楼。心路来到二楼,挨个看门牌,终于看到一个写着镇长办公室的牌子。心路敲了敲门,无人应。心路又敲。隔壁一个人出来问心路,找谁?心路说找戴镇长。那人说戴镇长正在开会,有什么事?心路说,我找戴镇长。那人就说,你等等吧,正开会呢。
一个小时后,从三楼陆续下来十几个人。一人走到心路站的门口问,找谁?心路说找戴镇长。那人掏出钥匙打开门,说,我就是,什么事?心路说,戴镇长,您得给我们做主啊!心路像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霎时哭开了。戴镇长很慌张,一边打水一边找毛巾,说,别哭,别哭,究竟什么事?心路止住哭,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跟镇长说了。心路还说,现在医院已经把我爸的药给停了,戴镇长,你得一定给我们做主啊。竟有这样的事?太无法无天了!戴镇长把桌上的烟灰缸猛地向桌子上一顿,说,你去找派出所的张所长,让他马上处理。我这就给张所长打电话,叫他一定要秉公处理,依法办案。
心路来到镇派出所,所长张成一见心路就教训说,你可真行啊,这点事就去找镇长,那还要我们派出所干嘛。你知道戴镇长这两天多忙吗?中心花园昨天死了几个孩子,上午还联合在镇里闹呢。你倒好,趁机添乱。心路说,我不是添乱,我只是想给自己讨个说法。张所长不耐烦的嘁了一声,说,你们的事我昨天听说了,双方都伤了是吗?你说,现在要我们怎么处理,都抓起来?你们不是都住院了吗,能抓吗?张所长顿了顿,看心路有些犹豫,张所长说,这样吧,等你们双方伤都好了,我再给你们处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依法办事,绝不会因为他是副镇长的亲戚就袒护他。副镇长怎么了?就是镇长,他也大不过法,你说是不是?心路说,我知道,可我们确实冤枉呢。张所长说,知道就好,你回去吧,伤好以后我一定会秉公处理。
心路回来的时候,在街上经过一家台球室。心路看见李水正和几个人在撅着屁股打球,一点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六、
以下是摘自该市日报199x年7月4日的一篇简讯:
城管执法遭暴力违规摆摊且伤人
本报讯昨天上午,古城镇城管所城管人员在该镇街道纠正违规摊点时,遭一违规设摊妇女地暴力厮打。至其一名城管员下体被严重抓伤,多名城管员衣服被撕破。目前,该妇女已被民警带到派出所。有关伤者的情况,本报记者将会做进一步了解,及时跟踪报道。(本报记者寒风)
本来地方上的报纸,每天都登载着大量鸡毛蒜皮的事。那些小记者为了多赚点银子,走街窜巷的,母鸡下蛋公鸡打鸣都想着还能不能掘出新意,天天盼着母猪能上树,山羊会爬墙。其实这样的报道普通老百姓很少有人看,为生活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谁还会在意他们在报纸上瞎扯淡。他们写得那些只是给一些领导看的。那些领导们整天除了开会吃饭,变着方子捞钱玩女人之外,还剩许多时间。干什么呢?看报!于是从人民日报到省级日报,从省级日报到地方小报,从报头到报尾,从寻人启事到性病广告,逐字逐句地看。反正有的是时间。
这天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正巧看了寒风的这篇报道,不由的心生怒气。这还了得!在全市人民都在争创“文明卫生城市,构建和谐家园”的大好形势下,还有人敢如此暴力抗法?(要说也该心路家运气差,这位副市长今天心情不太好。包个二奶没几天就被自己那个黄脸老婆察觉,昨晚又哭又闹地跟他折腾了一宿。)于是一个电话打到区里,要求此事要严肃查处,处理结果及时上报等等。区里还不知咋回事,就打电话到镇,说市领导对此事非常重视,要求从严处置。镇很快成立了由镇长戴伟伟任组长,其他几大班子主要领导为组员的专案调查小组,紧急开会。会议决定,连夜把伤人者抓回。
心路妈被抓进派出所就一直哭闹不停。本来计划人抓来要审出结果的,可心路妈一下车就连哭带喊骂民警不分青红皂白,黑白不分。民警把她拷在一条长铁椅上。心路妈长声短叹地哭着,不管民警怎么问就是不说话。“嘴硬是吧?”张成阴笑着拿起电棍,抵着心路妈的腰。“说不说?”张成按下开关。“啊——”心路妈惨叫。“还不说是吧?”张成又按。折腾到下半夜,张成有些困了,“妈的,还真他妈的犟,我看不关你几天你不会老实。”于是呵欠连连地对民警吩咐:先关着,明天在说吧。
心路原指望政府能给个说法,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急转直下。心路让阳光在医院照顾父亲,自己来到镇政府。这次戴镇长不再客气,一见心路就说:“你可是恶人先告状啊!”心路说戴镇长我们冤呢。戴镇长说:“你们冤?你们伤人还冤?报上都登出来了,你看看。”戴镇长手点着寒风的那篇报道。心路一看委屈地泪流满面,“我妈真的没伤他。”心路哭着分辨。“你说没伤就没没伤了,这么说是记者在歪曲事实了?”“他真的没伤,昨天我还看见他在街上台球室打球呢。”“你看见他打球?”戴镇长问。心路点头。戴镇长沉思一下,拨通所长张成的电话。刚一通就听张成在那边说:“戴镇长啊,正要向您汇报呢,人抓来了,可就是死活不开口。您看——”戴镇长打断张成的话,“你马上查查李水伤的怎么样,现在在哪家医院。记住,一定要用事实说话!”“是,是,我这就派人去查。”
放下电话,张成惊出一身汗。李水伤没伤他心里最清楚,出事那天晚上李水还请他在饭店喝酒呢。心路找来的时候,张成本想事情向后托托就算了,没成想冒出个记者多事。昨天抓人以后,张成就想逼她认了,然后拘留她几天。现在戴镇长让他调查李水,张成想,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了。
七、
寒风这几天总有些心神不定。所长杜明和副所长陈松好像都躲着他,打呼机也不回。寒风本想进一步了解李水的情况,却不知李水在哪。寒风开始后悔那天只是听了陈松叙说,自己没经证实就匆忙出稿。现在该怎么办?寒风突然想到陈松说伤人者已被抓到派出所,那么到派出所采访一下不就清楚了。
张所长很热情,不仅提供了审讯笔录,还拿出李水在医院的诊断病例。寒风看看诊断结果是左侧睾丸外力性损伤,诊断医院是镇中心医院。最后,张成还出示了处理结果。大意是考虑到当事人(心路妈)人老体弱(那晚心路妈昏去多次),本着人性化处罚原则,免除心路妈的刑事责任。经济上心路家要赔付一万元作为李水治疗的医药费。限期十日内付清。
此时,李水正在一家赌博室打风火轮(赌场的一种赌博工具)。今天李水的手气很背,从一坐场就连输不停,不一会李水输了五千多元。于是向老板借了两千,输了;又借了两千,又输了。还要借,老板不愿再借了。李水急了,起身说我回去拿钱。走到半路李水想心路家还欠他一万元钱,现在正好要来还债。于是李水转身就向心路家走去。
寒风在镇中心医院竟没查到李水这个人。值班护士把七月三号入院病人的资料翻了个遍,没翻出李水的名字。又把最近十几天的入院登记都查了,仍是没有。最后护士说,我们没接收过这个人,肯定没有。
出了医院,寒风又一次涌起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想起上次,寒风的心还在隐隐作痛。那时寒风已在痛苦中度过了几个月,直到夏雨的父亲被双规后,寒风才逐渐了解事情的真相。原来学院扩建时夏雨的父亲和几个同事都收了建筑商的钱,夏雨的父亲收了十万。东窗事发后随着几个同事的纷纷落马,夏雨的父亲一夜间急白了头。为了父亲,夏雨就用自己的身体同建筑商和反贪人员周旋。夏雨的父亲最终还是没能幸免。在夏院长被双规的第二天,夏雨从学院的七楼“失足”落下。
现在寒风的心又一次被弄痛了。李水没伤。既然没伤可派出所为什么要让人家赔付医药费?是李水弄虚作假?还是另有隐情?一定要查清楚!寒风在心里发誓。好在寒风在派出所记下了心路家的住址:煤城镇红庄村四组十三号。寒风决定立刻去看看。
几天没回家了,一回家的心路还是在心里感觉到一丝温暖。院内的丝瓜藤已经爬满院墙,黄色的花儿在风中摇曳。只是丝瓜的叶子有些蔫了,弟一定好几天没给它们浇水了。心路去厨房找水,可一看水缸空了,炉子也灭了。弟这几天没做饭。心路的心一酸,泪不由人的落下。
心路开始麻利地忙活起来,首先把缸拎满水,接着把丝瓜浇了。然后心路找来木块,把炉子燃着。又把弟弟换下的衣服洗了。随后心路去了趟街,买回一只母鸡在炉上炖着。
忙完这一切已近中午,心路有点累了。离弟弟放学到家还有一段时间,心路便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恍惚中心路见到戴镇长,戴镇长冲着她笑。心路啐了他一口,说你是什么镇长啊,不为民做主!心路又见到张所长,张所长也冲着她笑。心路也啐了他一口,说你不配当所长啊,黑白不分!心路还看到了寒风,仍是中学时的样子。寒风没冲她笑。心路只是盯着他看,看得寒风泪流满面。
心路是被突然压在身上的重物惊醒的,确切地说,是李水的体重。心路拼命反抗,手打脚踢。无奈不论心路怎样挣扎,却始终摆脱不掉李水掐在她喉咙上的那只手。心路渐渐地没了力气,眼前开始发黑。很快心路停止抵抗,瞪着眼任由李水在她身上发泄着兽欲。
可以说李水在没有离开心路的身体就开始害怕了。心路无声的目光让李水打了个冷颤,那是怎样的目光啊,绝望、悲愤、仇恨······以至李水跑到院子里仍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不过,这次李水看的不再是心路的目光,而是一把奔向他的程亮的刀。
心路听到刀子划破肉体的声音,心路好像还听到李水嘎然而止的心跳。看着李水慢慢地倒下,心路的心一下轻松起来,甚至心路能感觉出自己心里的笑。
事实上心路真的笑了。刚走进院门的寒风看见心路的笑:白晃晃的阳光下,心路一手持刀,笑靥如花。【全文完】
-全文完-
▷ 进入车早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