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引：那雪纷纷扬扬地舞，象末路英雄悲壮地笑，我听到雪落地那一刹那的声音，那便是禅的无言之音。我在尘世里寂寞的行路，我的血是这悲壮年代里一点惊艳的红。当那片恶毒的箭雨割裂洁白的雪雾，我已孤独得喝完生命里最后的一滴酒，祭了我的剑。在我轰然倒地的那一刻，是谁！为我点燃最后一注氤氲的檀香？　

……　

雪意氤氲，雪花漫无边际得飘洒，一片、两片、三片……刹那间，大地白蒙蒙的一片。那寂寞的老禅师，拾起一枚滑落他眉上的雪，拈指微微得笑。天已渐渐得暗了下来，头上那片矫若游龙翩若天女散花的雪白，在不经意间蛰入亘久的沉静，与大地融为一体。　

这是一间寂廖的禅寺。几株红梅在墙角孤傲得绽放，点缀着几点突兀的白。红白相间，衬着一种静谧悠远的美。他便在那时走进师傅的禅房，兵书战策、文史典籍早已烂熟于胸；锋利的剑也收起昔日的轻狂，温顺得附着他的腰，他是来向师傅告别的。十几年沉寂的山中岁月，锤炼了他坚韧不拔的性格；他在山中反复地拔剑、拔剑，便等待剑出鞘的这一天。他侍立在禅师的身侧，带着一丝眷恋。而氤氲的檀香，袅袅升腾，犹重温昨日一个悠远的梦。这雪纷纷扬扬得飘舞，象一个绝世英雄寂寞的独舞。英雄的寂寞！他忽然间有点忧伤。雪落地的时候，你听到一种什么声音？禅师寂廖地问。拔剑！他豪情壮志地答。禅师的脸上浮起一缕不意觉察担忧的神色。窗外雪犹下得烈，禅师走了过去，接着一枚尚未落地的雪花，弹落在几案上。雪花眨眼间融化了！呵……那是禅的无言之音。他的话透着隔世的怔仲，一切华彩绚烂最终的归宿总是无言的平淡。　

他便在那时告别山中沉寂的岁月，带着他的剑，在漫天风雪中走入尘世的道。山中的风雪淹没了他留在雪地上深浅的足印。如刀般寂寞的岁月啊！我将以我的血血溅轩辕。他迎着烈烈的雪，裸露着胸，大声地喊。　

呵，中原！此刻的中原风寒雪冻，在内外交困的凄冷中，酝酿着一场亟待激变的嬗痛。他在黄昏时分进入京城。踏入城门的那一刻，他轻轻地抚了抚腰间的剑，他的发在风中舞得象一首写意的诗。那时的京城依旧是车入龙、马如潮、夜夜笙歌醉酒归，尽管那一场事关国家存亡的战争已持续多年，边关告急的文书如雪片般传来；荒野陋巷多少人挣扎在死亡线上。在一场招募壮丁的比试中，他凭他的剑胸中的韬略，从而开始了他漫长的报国济世生涯……　

那一夜的雪好烈，象英雄寂寞的舞，我是那舞里一刹那的感动。在军旅倥偬闲暇的日子，他总痴痴的回想。此刻离他出山时，已是十年的岁月过去了。年华似水啊！弹指一挥间，光阴已在他的鬓、他的眉、他的心刻下了深深的世事沧桑。　

她便在那一刻飘着、舞着，进入了他的视野。她的手白皙而修长，是写诗的手；她的眉清扬而英烈，象他孤峭的剑；她是他心中永远珍藏的一个梦。他初认识她的时候，她正是邻家小女刚长成的模样，娇怯怯的依着门槛朝他羞涩地笑。他那本已沧桑的心，也因这一笑而回归年轻的心境……　

岁月无情啊！十年的人生就这么走了，快得让人来不及叹息。山中的野花开了又落；春去春又来；战场上年轻将士们流过的血，恐怕可以流成一条江河了吧！他想起了她的父亲，此刻也正与这沉默的山永远的睡。他迎着浩瀚的风，忧伤地舞他的剑，这凄美的剑法使他想起那场惨烈的战役……　

那场战役时，他已是个年轻而卓有建树的将领。他显赫的战功、高超的指挥才华，在同僚中鹤立鸡群，因此也遭受同僚的不少嫉妒，连当朝皇帝对他也是青眼有加。那场战役，他被赋以先锋的重任，担负起牵引敌军主力部队的重责。待敌军主力全部暴露，进入合围圈时，配合我军后续主力给予迅猛坚决的歼击。他以他出色的军事才华，在战前做了缜密严谨的战略部署。形兵之极，至于无形！如何做到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对战役各个环节时机的把握，他都一一推敲过。来吧！就让这一战，为我书写青史里华丽的一笔。他心中在无言的呐喊。那一夜皇帝接见了他。　

皇宫里刚下了一场新雪，酒后初醒的皇帝心情很好。由于将士们的浴血奋战，战局逐步起的主动，此战事关重大啊！他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目光满是期许。皇帝善奕，他也精通此道。他们下了一盘棋，一盘充满杀机的棋，他不知道此前有人进了谗言，说他据功自傲，久后必反，他不知道，他以为这仅是一盘棋……　

……棋局进入中盘，场面犬牙交错，黑白子纠缠一团。他毅然挥军深入，皇帝的一团弱子陷入他重重的攻击中，百般腾挪，无法自活。他的心中刹那间想起即将到来的那一战。沉默……皇帝的目光久久得凝视盘面上的一点，那是五九线交汇点。他笑了笑，那是他早已看出的一个破绽！来吧，我要一场激战激励我的斗志，他想。皇帝的目光阴淤沉闷，五九路子落还是不落？棋子一落，将是一场谁也无法算清楚的血战。皇帝的手犹豫着，屋子里的空气一片沉闷。那一只猫，便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喵”的一声爬上桌面，搅乱了棋局，一场恶战消袮于无形。他回头看见太监愕然的神色。　

棋争如权术之争，你的棋完全不留退路，皇帝冷冷得笑，你有胜算的把握吗？他没有回答，他心中只是这样想着：那是我已看出的一处破绽……皇帝陷入深深的沉思。　

血，江水般流淌……他所率的前锋军，已顺利地把敌军引入到预期合围的地点。此刻他的军队已没有退路，山下是重重围阻的敌军。没有退路了！他心中冷冷的笑，按预期计划他已成功地使敌军暴露其作战企图，就等主力部队的雷霆万钧的最后一击了！时间在滴答的流逝，塞外的大漠无声无息地飘起了雪，而援军迟迟未到。他们在山上已坚守了七天七夜，粮食没有了，饮水没有了，战士们的脸是雪一样的苍白。飘逝的时间针一样刺痛他的心，他的自信心开始动摇了。援军为何不到！？将士们悲愤的喊。再坚守下去将全军覆没。眼前的雪苍凉得飘着，那本该是他算好的一个破绽啊！而今将对他反戈一击。突围！突围！！他含着悲愤的泪喊着。　

黑黑的夜、白白的雪、涩涩的泪，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的眼前倒下。那是他一手培养的兄弟啊！死了、散了。她的父亲也在这一战中，为他挡了一颗射向他的流矢而殉国。临死前，他只要求他照顾好他的女儿，山间的雪殷红的一片，他的手紧紧的握着他的！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突围……　

那一战后，他只带着几位亲兵突围了出来，那时候他知道此身将为死去的弟兄们活着；那一战后皇帝告诉他援兵未到的原因是风雪阻塞了支援的路。你幸好还活着吗？我军主力还在吗！皇帝轻描淡写地说。他的泪已流干，七千兄弟的血只能流在他的梦里。　

那一个阴郁的冬日，他见到了她。她的眉犹烈、眼犹清，奇怪的是在她得知她父亲的死讯时，没有想象中那般忧伤得哭泣。她只是把她的手交给了他的，轻轻得像是他沧桑脸上一滴强抑制住却忍不住滑落的泪。那些失意的日子，他与她悄悄地渡过。我多想和你在一个无人的地方，过我们宁静的生活。她无数次地说，但她知道他不能。　

皇帝对他还是信任有加的。他卓越的军事才华，在这个乱世中闪着一点惊艳的红，使人不敢逼视。将才难得！皇帝在宫中无数次地想，五九路子落还是不落？皇帝仍在想着那一盘棋。　

……　

他的剑矫捷地飞舞，舞着不尽往事的沧桑，而今夜的雪犹如那年般落着。她在京城里还好吗？这冷的天，谁为她添上一件寒衣？这一战后该走了吗？他的剑在最后的一刹那脱手而出，剑柄的红樱在风雨中泛着艳艳的红。这时的他正统率着全国的兵力与敌军进行着一场最后殊死的决战。枪已擦亮，马已备好，他的军队已成功地把敌军逼入死地，合围的态势已形成，最后的一击将是致命的。那些长眠在他乡的兄弟们！今夜将是你们在黄泉路上狂欢的时刻。他下了最后的攻击令，简洁而有力。　

深宫里的皇帝，犹在想着：落五九路子的时机到了吗？今夜的边关风雪好大啊！　

这场最后的决战，他的军队成功的把破绽弥补于无形，敌军斗志全无……胜了，是胜了。坐在中军帐中的他毫无喜意地看着眼前晃动着一个个报捷将士豪迈的笑脸，往事沧桑啊！十年之功毕于一役。那漫长十年报国路上的苦苦奋斗终于迎来了这胜利的一刻。今夜有雪，飘着故国的梦，好！就让我们为今夜的胜利干杯。　

朝廷的嘉奖令流星追火般传来；接收大员也到了；催他回京见驾的圣旨也下了。他在一个阴雪的清晨，带着他的两名侍卫，悄悄地离开大营，没有惊动任何人。临走的时候，他最后看了一眼多年来与他生死共存的营塞。那雪烈烈地下，百姓们与他的将士在那个清晨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们衷心爱戴的大将军。　

他打马走过一片黑松林，那已是中原的地界。雪落地的时候，你听到一种什么声音？拔我的剑，他豪迈地答。师傅！那一刹那，他泪流满面。深宫里的皇帝正把一枚精致的棋子轻轻地拍落到棋盘上。　

那一片恶毒的箭雨，割裂着洁白的雪雾……他完全没有防备，这是中原的地界啊？难道是尚未肃清的残敌。他这样想的时候，一支罪恶的箭矢呼啸着穿过他的胸，无声无息。鲜艳的血从他的胸口一滴一滴的落下，落了一地的红。皇宫里侍卫的手在风雪里颤抖。他轰然倒地的那一刻，眼睛仍睁得大大的，象接受这场风雪的道别。那是禅的无声之音……那禅师的声音犹似在风雪中回弹着……　

京城里，一位温柔婉约的女子正在庭院里的雪地上，点上一注氤氲的檀香。他说过那一注香是他生命里的温暖。她点香的时候，眼里满是幸福的笑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