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老了的标志是开始回忆。

我想，二十五岁的我，老了。

一个人老，是用什么来衡量呢？大智告诉我，他用香烟来衡量时间，抽一只烟的时间，可以用来想我；抽两只烟的时间，可以用来想我；抽三只烟的时候，可以用来想我；抽很多只烟的时间，可以用来想我们的关系。

我得意洋洋地问，是不是你无时无刻不在想我？

大智笑得很奸，我戒烟了。

烟，可以戒，我，可以戒吗？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把男女联系在一起的，是亲情，友情，和爱情。把我和大智联系在一起的，是什么情呢？或者我们只是两条平行线，看着对方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却永远不相交。

大一的时候，当一个人美好年华和青春刚刚开始的时候，厄运却走向了我。那个时候，我二十岁。

那个时候，我学会了抽烟。

在角落里，慢慢地吞吐在云雾里，放佛自己整个人也会随着一阵风飘散。

人可以化成一阵风吗？那样纯粹，干净地消失不见。或者，我可以吗？

那个时候我被查出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我需要钱，需要药，二十岁的我需要活下去。但是我该找谁帮我维持我的生命呢？

我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三代贫农，连读书的钱都愁白了爸妈的头发，更何况这么昂贵的医疗费用。我不忍心告诉他们，我需要那么多的钱来维持我的生命。就算告诉他们，他们也搞不到那么多钱，那是个天文数字。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这个人世，我是他们的骄傲，他们最引以为豪的支柱，如果我倒了，他们的精神也会在自责和内疚中，随之崩溃。

可我要怎么做？

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筹集到手术的钱，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想我只能等死了。情急之下，我告诉了阿春，她说，在这个城市的一些地方，你可以做一种交易，那种交易，可以很快得到钱，足够你看病的钱。

我明白，并尝试了。于是，我找到了一个愿意给我钱治病的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大款，一个很有钱，很寂寞的大款。

可能这个世界总是有很多贫瘠的人们，要不是物质的，要不是精神的，而我呢，我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只有苟延残喘的生命，和伪装的笑容。

我想我是为了父母活着的。

直到我见到了大智。

大智和我一样，是个看似快乐的穷光蛋，他除了没有钱，什么都有，最充足的就是对我的爱。我沉浸在暖暖的爱情里甜得爬不起来的时候，大智告诉我，他有老婆了。

我在脑海里极力搜索老婆的含义，是宠物的名字，是朋友的昵称，或者是在说我？

“我还有个孩子，对不起，我无心骗你。”

我明白了，他有老婆了，老婆和他生了个孩子，原来一时间，我和两个有妇之夫搅在一起。

一个需要我的肉体，一个需要我的精神，只是他们都不需要我这个人，这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

我又开始去夜半的酒吧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抽烟的女人，最容易引起男人的关注，他们走过来，眼神淫荡，他们说，小姐，晚上有空吗？

大智却走过来，说，“小妹妹，你该回家了。”

家？家在哪里？我的家不在这个喧闹嘈杂的城市，我家是两间的瓦房，房前有棵很高的桃树，每到春天，桃花开了，妈妈抱着我坐在门槛上，看着燕子在树梢呢喃。

爸妈给我起名，就叫燕子。

燕子，在我的家乡，是吉祥的鸟。燕子来了，春天就来了。

可我的春天呢？

我以为我的春天来临的时候，却发现，冬天才刚刚开始。

我问大智，你爱我吗？

大智说，爱，又能怎么样呢？

是啊，爱，又能怎么样呢？他有老婆，有孩子，有事业，有前途。他的人生刚刚走进繁盛的夏天，我却还在寒冷的冬天徘徊。

“走！”大智拉着我，在人群中拼命地跑，我跟着他，追寻他的脚步，可我总也追不上，我们的步伐不一致，他的脚步太急了，我只能在后面拖得越来越远。

“我们殉情吧！”大智看着滚滚的河水，声音大得震耳。

这是这个城市最大的一条河，听说它最终是汇向海洋的。人可能就是组成河的水滴，可是，是否每个人最后能归向人生的海洋呢？还是中途被蒸发而迷失了自己？

我坐在岸边，海风吹着我的头发，有点咸咸的滋味，我得告诉大智一个故事，关于我的。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我不敢看大智的反应，我说完的时候，大智推了我一把，我倒在五月的河水里，水刚刚淹没了我的腿，我看着大智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我的神智慢慢不清晰了，我以为爱着我的人，原来顾忌的东西很多。

那天，我在河边坐到很晚，我极力想理清我这四年来的生活，可却发现剪不断，理还乱，我记得这话是一个亡国的皇帝说的，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应该也是万分的痛苦和无奈吧。他失去了国家，我却失去了灵魂。

国家亡了可以重建，人丢了灵魂，该去哪里找呢？我站在寒冷的河水里，全身都是冷的，包括心，我二十五岁，是一个人人生中最美好，最灿烂的日子，我却游走在这刺骨的河水里，等待溺水身亡。

一个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有人告诉我是牵挂，牵挂你爱的，和你恨的人，可我呢？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我已没有了感觉和认知的能力，他们都只是个看得到摸不到的影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不肯靠近我。

燕子会在第二年春天回来，人可以在第二年，第三年，第很多年后，回到当初吗？

我的眼泪流在五月的河水里，快到夏天了，可河水还是很凉，但是凉得足够让人清醒。

我扔掉了我的手机卡，扔掉了我的过去，在那个夜晚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那个留着我所有悲伤记忆的城市，去了很远的地方。

然后，回忆……长大……干净地死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