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屋门前有一棵桃树,长在池塘边,高过屋顶。桃子果实的味道虽然不甚可口,它却是我童年里最美好的记忆。
三月的春风,似有神奇的魔力,萧条的世界转眼间就充满了生机。难道那就是春风吗?
对于春风的真实感受如今我已不再真切,也许是离开泥土太久了的缘故。记忆中三月的春风是暖暖的带着湿气,亦带着些许泥土的气息。泥土的气息,很少是文人们描写的那种“泥土的芬芳”,泥土的气息其实是一点儿也不芬芳的,只是一阵阵时不时地钻入你的鼻孔、令你略感不适的腥味儿——对了,就是腥味吧!伴随而来的变化看得见:枯草丛中冒出点点嫩绿,柳树枝条萌出淡淡柳芽,而成群结队的麻雀儿最是热闹,一忽儿飞去很远,一忽儿飘落房前。放眼望去,山坡上的杜鹃花也会开得如火如荼,农田里金黄的油菜花、紫色的草籽花无边无际,无数飞来飞去的蜜蜂和彩蝶在花间翩翩起舞……
而这所有的变化之中,最令人激动的莫过于一夜之间,家门口的桃花就开满了枝头。你看,那红红的花骨朵儿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似含羞的少女,她们羞羞答答地聚在一起,花瓣儿贴着花瓣儿,挤挤挨挨,如云似雾,而那淡淡的香味儿却是似有若无。此时桃树的叶子才刚刚萌发,淹没在灼灼其华的花海里,连一抹淡淡的绿意也没有。
桃花开在三月的春风里,开在温暖的阳光里,她的美丽堪比樱花,却比樱花含蓄;堪比梅花,却比梅花轻佻——独为我所喜欢。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今相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不期而至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待到次日再赏桃花,却只寻得一地嫣红!抬头一望,树枝上只剩得三五两片花瓣,零落而凄迷,而先前不见一抹的绿色,却迅速膨胀起来,转瞬间就枝繁叶茂了,而悄悄地藏到树叶之间的果实却倏忽不见。
谢了桃红的果树没入万绿丛中,平常得如同一名拖家带口的少妇,更显其端庄秀丽和成熟妩媚的丰韵。经风历雨,从春到夏,树叶染黄,蝉鸣无力,当烈日下桃树的枝叶变得稀疏而疲惫,她的果实才开始水灵灵的露出诱人而招摇的色泽。
若是主人不在,或者是炎热的中午大人们都昏昏睡去,我们会怂恿手脚麻利的小伙伴,像猴子一样窜上树去偷桃子。当又大又红的桃子似雨点一样从高处跌落,地下的我们全都兴奋不已,却不敢大声欢呼。那种偷来的桃子的味道真是美妙绝伦,是我们今天从市场上买来的任何水果所不能比拟的。即便是现在,我偶有机会去乡下,固不能再像儿时那样攀上高枝去偷桃,但路过菜园,想顺手摘下一条两条黄瓜的冲动却常常强烈,那种因“偷”而生的愉悦心情仍然不减当年。
纵然故乡老屋门前的桃树,给我的童年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若不是那一年我患病住院后回家偶然的发现,我也绝不会对她念念不忘。
那一年,我病得厉害,父亲送我住进了福临地区医院,整天面对着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墙壁和在我眼前穿来穿去的白色的衣服,用白开水服白色的药片、打永远也打不完的点滴、吃毫无盐味的饭菜……住院的日子有说不出的单调与无奈,幸亏父亲在我的床头摆放了许多美味的饼干和糖果,才使我觉得,我在病中的确是得到了特别的照顾和宠爱。若是在平时香脆可口的饼干是绝对没有可能吃得到的,甚至过年过节也未必能有。这样住了不知道有多少日子,身体似乎恢复得很快,当两瓣屁股被针扎成了两个蜂窝的时候,我就可以出院了。从医院到我家有十五华里地,我躺在父亲的独轮车上,一路上的景致如何,一路上与父亲有无兴奋地交谈,我已鲜有记忆。只有独轮车碾在路上不停地发出的“沙、沙、沙”的响声,和在我耳畔不停地歌唱着的“叽叽喳喳”的鸟鸣,让我印象深刻。虽然是坐在独轮车上,虽然是躺在摇篮里,但那扑面而来的春的气息,却让我清晰地感觉到快到家了,我从摇篮里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屋门前的那株桃树,树枝上桃花朵朵开得正艳,我仿佛能够闻得到她的花香,仿佛能够感受得到她在风中摇曳。我挣扎着要坐起来,父亲说:“快躺下去,车会翻了。”说话间将车子向一侧倾斜了去,又晃了几晃。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在摇篮里。但是我的心却早已飞出了摇篮,像翩翩起舞的彩蝶一样,扑到了春天的怀抱……
如今,我已离家太久。老屋门前修了一条高速路,老屋被拆得七零八落,记忆中的桃树早已不知去向,而那迎风摇曳的桃花,却永远灿烂地开满了我的脑海,她悠远的馨香仍会长久地在蜂飞蝶舞中盈满我柔软的情怀。
-全文完-
▷ 进入悲秋道人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