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疑案
---黄洋
看上去,虎子像个葫芦,闷头闷脑,不善言语。虽然仅混得个初中毕业,但与其父学屠半年,也能自立门户,摆摊设点。二十来岁就按农村风俗成了家。接着生儿育女的,有了三个孩子。虎子虽然做屠户,但多是闲月去做,栽插收割又顾农活。那时,就算每天屠宰一头猪,一个月也不过能赚一百多两百块钱。烧煤、油盐、肥料、娃娃书学费、人情客往等开销下来,精打细算,几年才和他大哥猴山打伙建得九个关的三间石板房。厢房都是砌了个框框,盖些茅草关点牲口。虎子因为建房,牛都拿卖了,只喂了一匹小青马和三只小猪。桩稼无牛空起早。虎子正愁不得牛喂。因此想把马卖了,再借些钱,准备买头牛。
虎子大哥猴山会做石匠,常和其他人打伙包点工程做,手面要宽余点。加上两弟兄打伙建的房子,钱是平摊,工程名誉上包给其他人,实际上猴山也有份,每天都和人家一起做。这样一来,猴山家那头大黄牛、那匹用来驮粪收庄稼的大黄马也就没有变卖。猴山家还喂有两头半大猪。弟兄俩,早年丧母。父子三人窝居旧房一间。其父出钱为他们打好屋基,就因长年孤寂,以酒为伴,长期昏醉而患肝硬化,医治无效,浑然离去。在众乡亲的帮助下,弟兄俩字葬了父亲。虽然每人都成了家,但每家仅有半间房子,确实拥挤。于是,他们才商量建房之事。房建好了,但虎子的经济出现了困难。连牛都没得喂,心焦。
就在这时,猴山家的牛不在了。在那仅有一条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的小村,四周都是草山,山如龙舞,张牙舞爪,摇头摆尾。一匹山方圆两公里,山脚长满了灌木丛。这儿的人家,早晨把牛马赶上山,到傍晚才去找回来。那天,猴山长子文生去找年,到天黑都没有找回那头大黄牛。晚上,猴山准备了几根电筒,请左邻右舍帮找。有的继续上山搜寻,有的分别从几个路口追寻。虎子也加入找牛队伍。虎子想,如果这牛真的有人偷了,那他不会走正路的。要走,有可能七弯八拐地走背道。而且,他听说,好多偷牛卖的,都把牛送往叫沙塘的以牛为主的屠宰场。他于是提根生木棒,穿上雨衣,操近路去守候在那树木阴森的虾口关路坎上的松林中。栽插结束几周之时,雷不惊,电闪微微,雨稳稳当当地下个不停。猫头鹰呼呼之声也悄然隐身。夜显得有些宁静。可虎子的心却并不宁静。微微闪电中,他看到转弯处,露出一人。搂着,那人身后,又出现了牛的影子。又一次微微电闪中,他看到那牛身后还有一个人。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他觉得那两人年轻,个子虽然不算高,但身强力壮。他不畏惧那两人的身强力壮,因为他一个人能放翻一头拼命的大肥猪。他怕的是那两个家伙身上有要命的东西。那两人越走越近,他想,两千多块钱的牛,不可能看到他们就这样白白拿走!他既激动,又害怕。他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准备来个突然袭击。他看到有一人腰间有一个弯刀样的黑家伙。他估计那是火枪。他于是等那人走近,不声不响,劫匪似地一跃而下,一棒砸向那人,那人头一勾,棒子落在背上。那人咬牙咧嘴地喊了声哎哟。当虎子的棒子又要砸向另一人时,那两个家伙亡命而逃,就连震落在地的火管枪都来不及捡走。
面对失而复得的耕牛,虎子昧心顿起。虎子把火枪藏在林中一个避雨的岩缝中。这时,他想起古人说的一句话: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他暗想,我要杀多少头猪才赚得到这头牛的钱?反正黑天黑夜的,又没有哪个晓得,何不如将就把这牛吆去卖了,另外买头牛来喂?这样想来,他捡起小偷扔在地上吆牛的柳条,抽得牛小跑,直奔沙溏屠宰场。看到这牛膘肥力壮,看到虎子蛮头粗脑的样子,问他是不是自家喂的?虎子说他是专门买瘦牛催肥来卖的,听说这儿是现货现钱,因为家中老父住院忙用钱才连夜赶来。多年的屠户生涯,虎子还练出点逢场作戏的口才。人家相信他,也就依质论价地买了这牛。
回来的路上,雨停了。他用雨衣包上火枪带回家中藏好后,对其兄猴山说,我晚去沙溏屠宰场看来,我装着了解价格,好卖牛的人进去。那些牛头我都一个一个地去瞅。没见你家那头白眉心的尖角牛。猴山第三天才去乡里报案。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猴山跑了几次乡派出所,都没有结果。有时还看到民警打牌玩,回答他时还有点懒心无肠的样子。猴山只好叹叹气,不再报什么希望。
转眼又是几个月。那年秋后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村里张晓、王棋等几个年青人相约到山野猎杀野兔。虎子听到后就带上那枝火药枪和他们去。王棋说,虎子哥,咋从来都没听你说过你有枪?虎子说,我是最近才卖的,经常出门买猪带钱不少,悄悄带在身上,以防万一。张晓问,你用过没有?虎子说还没有用过,就连药都是买的时候人家帮装好的。王棋又问是哪个时候装的?虎子说,夏天。说出这话时,虎子有些后悔。因为他怕几个年轻人讲出去引起人联想,惹出是非。可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虎子想了想,又给几位年轻人说,有枪的事,千万不能讲出去,听说哪怕是火药枪,查到要没收,还要罚款。几个年轻人点点应允,他心理才感到轻松点。
那晚他们打得两只野兔。回来吆三喝四,连夜整来吃。尝着野味品着酒,热闹半夜而散。
虎子有枪的事,猴山还是听说了。而且听说是夏天才“卖”的,就有些疑心。于是,想来想去,暗自将这事报给派出所,希望派出所为他保密,并能通过这枪的来龙去脉,查出他牛的下落。但任凭派出所的咋问。虎子都说是他买的,至于在哪点买的,他高底不说。于是,罚100元钱,没收枪了事。猴山对派出所来虎子家查枪的事,显得很平淡,一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样子。虎子暗想,猴山的牛不在,他主动帮找。现在他出这点事,猴山居然装聋作哑!心里觉得有些不正常,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好阴着。虎子想到张晓、王棋这几个年轻人,枪的事,说好的不要讲出去,为啥还会被派出所盯上呢?虎子问了张晓、王棋他们,他们赌天发誓,绝没有给派出所报信。虎子说,那就怪了,看你们哪个不小心讲漏出去了。王棋想了想说,只是有一天,我们去割草,水生和我们一起去,我们讲到这事,他晓得。我们觉得,水生和你这样亲,才敢摆的。虎子恍然大悟似的说,这有可能!心想,怪不得猴山看碟到派出所的来那样装聋作哑!于是,暗恨起猴山来。而猴山看到派出所的草草收场,希望又一次落空,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重,成天心事重重的,也不大理虎子。就连在家头也爱吼声夺气的。
就在这时,虎子花了2300元钱买了一头大水牛。虎子吆牛来家那天,猴山有点含沙射影地对虎子说:“还有钱呢!卖得这么大的一个牛!”虎子本来就昧了良心后,总担心猴山听到什么风声,看出什么破绽。再加上最近猴山形同路人似的对待虎子,弟兄之间在心理上的猜疑导致感情上隔核的产生。以至于你借我的肥料,还不还,不提,我借你的煤炭,还不还,也不提。两家阴悄悄地气。虎子突然听到猴山这有点阴阳怪气的话,就牛牯牯地冲口而出:“怕老子是拿你家钱买的?我跟我家大舅子借的钱买个牛你讲哪样干球!”猴山闷声不吭,知道他只是怀疑,并无实据。虎子没有想到猴山对他脱口而出的话很认真。虎子看到猴山不吭声,也就阴着。猴山却想:“反正两弟兄的外家都在一个地方,何不如去问一下再说”。猴山于是就特意去问了个究竟。问的情况证明虎子讲的是谎话,根本不得这回事。这当然加重了猴山的疑心。第二天,猴山从外家回来,脚还没有踏进到堂屋,听虎子在家,就沙声沙气地吼了起来:“小虎子!你讲你家买牛的钱是在你大舅子家借的?我问好来了,你家大舅拿鬼的钱借你!”虎子知道,这事深究下去,难免真相大白。何况这事触及到他最大的陷私,触及到他最敏感的心理,也就触及到他最愤怒的神经。虎子于是蛮横不讲理地吼道:“放你妈的屁!”并提着一把杀猪刀冲了出来,猴山防不胜防,一连几刀,开始喊死去活转来,喊得人心头打冷禁,喊呀喊的就有气无力了。
这期间来看的人越来越多,村民组长见事,急找回家探亲的蓝山,借他的手机打120,并请村医来先止住血。急救车在包包拱拱的村级公路上巅簸着急驰而来,又载着伤者急匆匆地离去。
一个多月后,猴山伤势基本痊愈并出院,仅医药费就用了近三千元。经村委调解处理,认为在这个事件中,双方都有过错,特别是虎子要负主要责任。要虎子拿出2000块钱的医药费,并限他于当月底交到村主任手中。虎子闷声闷气地同意。可就在到期的头一天,虎子来给村主任讲,他找的2000块钱被偷了,同时还被偷了两包肥料。他怀疑是他的哥猴山偷的。村主任去问,猴山只承认得两包肥料,说是原来虎子借过他两包肥料没有还,至于钱他确实没有得(虎子针对肥料的事,说猴山借他家两百斤煤炭没有还)。也不知谁将这件事报派出所,派出所派人来过问。来的人问来问去也觉得为难。先不说事件的起始原因,就仅虎子的钱的问题都不好判定。因为不得哪个看见,也找不到其它依据。说是这钱放在床铺底下,是面额100的红钱。可农村家中本身就凌乱,加上没有“现场”意识,这就为事情的真相布上了一层迷雾。何况,不晓得是哪个点醒了猴山,他又和派出所的讲他卖牛的钱被偷的事情,并把自己了解的情况也一五一十地讲了。猴山不知他讲的事过了这么长时间,虎子和他大舅该通气都通气了,要调查起来就不容易了。理起来一连串的事情,派出所的也感到烦,因此对猴山说:“这个事情都还没有理清楚,你讲这些,我们管得了好多?”猴山听了也不服,出头出脑地讲:“还讲你们派出所的是主持公道的,我讲这个是哪点不得道理?事情么有个前源后道嘛!”。“我们光为了你家的事情?我们有好多时间?为了你家的事情其它的我们不管了?”有人不耐烦地说。“差点人命关天的事喽,有你们这种管法的!”猴山甩下一句气冲冲地走了。至此,派出所的也不大想把时间花费在这贴本的苦差事上,私下交待村主任去调解。村主任讲:“光是虎子这点钱的问题我想到能调解好的,你们有事你们去忙,最多两天我就跟你们回话。”临走的时候,派出所的说:“哪就拜托你哪,我们就看你的哪!‘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能把这件事情摆平算你有本事”。村主任看着太阳快要落坡,就说晚饭以后再来解决。晚上,村主任带着村支两委三几个人去虎子家。先坐了一会,进一步了解下情况。聊着吹聊着的,村主任就说要上趟厕所,告辞而出。约摸半把个小时,村主任一到虎子家,就气势汹汹地指着虎子吼道:“先把二十块钱的讲理费交来!狗日你想哄老子?”虎子虽然牛高马大的,望着粗野得很,但他是怕村主任怕得要命的。曾经有一天晚上,村里有个二杆子去撵兔子,从他家门口过,他家妈倒洗脚水凑巧淋到那二杆子,那二杆子就骂了一句:“瞎暴眼睛了,淋到老子喽喂!”他趿起个鞋,提起把大铡刀就冲出门来,嘴里恨声恨气地吼道:“老子看你是不想活啦!”毛毛月亮下那二杆子晃见那寒光闪闪的大刀,心里一颤,不顾一切地狂奔乱跑。虎子更是像个亡命徙,把鞋都跑落了也不管,凭他那两片比牛皮还厚的脚板,硬是穷追不舍。但由于那二杆子的个子要矮小点,不到二里路就着追上,那二杆子一急,叽啦叫喊的,喊出死声来,恰在这千钧之际,一束强光猛然照射过来,虎子一惊,手瞬时就软了下来,刀虽然还举着,但对那二杆子已不构成威胁,紧接着听见一声猛喝:“把刀放下!要不老子就要开枪!”他被吓软了,好半天才说:“是袁宁哥啦,”他知道村里治安巡逻队配有一枝火枪,在死亡的吓唬下他不得不把刀放下,再说,村主任上任几年来,没有一句话是说在空处的,无依无据的话他是不会随便乱说的。因此,他不得不掏出钱来交。但又有点不服气的问道:“袁宁哥,我咋哄你么你要讲给人听一下嘛。”“好!那你跟我好好地听着,看我会不会冤枉你!”村主任接着有板有眼地说:“你们这个小寨子有几家有人出去打工的,我非常清楚,目前你又不有卖哪样牲口,手边是不得钱的,要你一下拿出这两千块钱,你只有借。能够拿钱借你的只有你平时间常帮着人家做活路的,你有人情在人家手头,人家也信得过你才会借你。最近,在外打工寄钱来的就只有三家,他们去取的钱都是票面50块的,你在那家借的钱我不管。你讲你被偷去的钱是100块钱一张的红钱,纯粹是撒谎!你好好地讲你是不是哄我?”虎子这才说:“我错喽”。“错了就算?把钱拿出来!”于是他不得不规规矩矩地把钱交到村主任手中。村主任把钱转给猴山的时候,猴山接过钱欲言又止地说:“我那牛被偷的事情你看还有点办法不得?”村主任说:“这事你应该早先跟我讲,赶后也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你的做法是对的,就是不但不起作用,反而惹这样大的祸,遭受这样大的罪!再说,你家家头又不是谨慎得很!卖牛的钱咋随便搁在床枕头底下?又不是小数。以后各人不注意!要是这时候我们再去问他舅子你想会问得出来不会?人家早都叫好点子喽。”猴山叹了口气说:“那就这样,谢谢你嘞!”于是自认倒霉地走了。
事情到这地步本来应该结束。但村主任去赶场,有个人经他人择时点问到村主任,问村主任是不是山坳村的,村任信问那人有啥事?那人说,他打听到,他买了头牛,打听来,打听去,说是一个叫虎子的山坳村人卖的,那牛长得好,也好犁,我很中意。就是到了我手头不大吃,我想问一下,他在家是咋喂的,喂得那样壮鼓鼓的?村主任说,这个事我到晓得,用不着你跑去问我都可以给你讲。那人说,太好了,那你帮讲瞧。村主任打岔那人问道。你家住哪点?那人说他家离幺铺都还有好几里路,在山南。村主任问那人买着好多钱?那人说2460块钱,因为用得着,添了百把钱钱。那人还说,那天天气很冷,一大清早,他准备上场买头牛,路过屠宰场,见有人吆牛卖给屠宰场,并讲好了价,那人得钱准备走,和我打了个照面。我觉得有点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因看重那牛,因为看中那牛,一买就买了,哪晓得吃东刁很。村主任不动声色地问了卖牛人的形象特征,又了解牛的模样、毛色、口齿等,并说,只要讲出来他就知道是那家的,是怎样养的!那人很佩服。最后,村主任给那人讲,那牛是用安化饲料育肥来卖的。并给那人说如何配做安化饲料。那人连声谢谢。
村支两委的几个人去找虎子。要把虎子买的牛断给猴山喂。并说如不服,给派出所讲,把现在的事实抬出来,又要被罚款,又要被关几天。罚款随便都要着五几百块钱,问他咋选择?虎子闷了好一阵才说:“我把牛卖了拿钱给他行不行?”村主任说:“你把牛交给我,我拉到我家去,我会喊你家哥去处理,至于咋处理你不要管。看你也困难,20块钱的讲理费算免了,以后你家两弟兄不准再为这个事扯皮!各人都要吸取点教训,你看这些事情,两弟兄扯来扯去,到头来对那个有好处?对哪个都不得好处!”后来村主任喊猴山去,按他的意思把牛卖后钱交给他。并将对虎子讲的话给他讲了一遍。猴山他连连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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