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傍晚，疲惫的太阳下山回家了，从山后射出的一缕缕光芒，好像给它曾经普照过的山川河流万事万物作最后的道别。欢快的月亮越过树梢悄悄地升起来了，静静地注视着万家灯火里圆圆的月饼红红的石榴。

李老汉坐在村西的国道边像一尊浮雕，忧郁的眼神目送着太阳的离去和月亮的升起。他从怀里取出一瓶剧毒农药，手不由地颤抖。在他行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对自己走过的五十六了苦涩春秋做着最后的盘点。

三十年前，他和邻村的一位姑娘结婚了，一年以后生下一个可爱的儿子。一家三口幸福快乐地生活着，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儿子五岁的时候，妻子得了一场大病撒手人寰，妻子临别之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我就下辈子还你。儿子……就拜托你了……”李老汉说：“孩他娘，你就放心的去吧，等将来我完成了你的重托，如果儿子不要我了，我就去天堂陪你……”

从此，他和妻子天上人间两茫茫，但他时时记着妻子临终重托，把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到年幼的儿子身上。

可怜的儿子失去了母爱，但是李老汉就用博大的父爱来弥补，能够使儿子开心快乐是他最大的心愿。有时候，儿子想妈妈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四肢着地学着小狗的样子“旺旺”叫几声，儿子破涕为笑，李老汉也很开心地哈哈大笑。再后来，他就伏在地上当狗熊给儿子骑，儿子骑在他的背上，还不停地拍打着他的屁股催促着爬快点，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儿子的指令。儿子高兴地前仰后合，他也无奈地苦笑着，此刻，儿子就会扭着他的耳朵说：“你看你这熊样！”李老汉也不生气，只要儿子喜欢比什么都重要。于是，儿子从此就很少喊他爸爸了，取而代之的是“熊样”！

李老汉总是想，儿子年龄小，调皮捣蛋说明他聪明伶俐，常言道船到岸边自然直，大点就好了。可是，随着儿子渐渐长大，他在学校里不爱学习还经常违反纪律，在家里，好吃懒做，倒了油瓶也不扶，对李老汉动不动就是“你看你那熊样！”

儿子二十五岁那年，李老汉四处托媒人终于给儿子娶了媳妇。他好像如释重负，在妻子坟墓前大哭了一场，和在地下的妻子说了很多的话，儿子现在成家了，自己也可以安度晚年了。在回家的路上，他挺直了已经变驼的后背，用手拢着被风吹乱的华发，闻着庄稼散发出的清香味，发现蓝盈盈的天空原来这么好看，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小调。

回到家里，儿子说：“从今以后，把你的床搬到羊圈和那几只羊去睡吧，熊样。”

“啊，为什么？”李老汉惊得目瞪口呆。

“熊样，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你睁大你的熊眼看看，人家左邻右舍都住上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就咱家住得像狗窝。你没点熊本事，让我们跟着你熊样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李老汉无言以对，耷拉着脑袋卷起自己的铺盖去了羊圈……

就这样，李老汉和羊儿相互温暖着度过了几个寒冷的冬天，他被羊羔跪乳的情景感动的热泪盈眶。他精心地饲养着它们，羊儿一见到他就蹦蹦跳跳地围拢过来，他总是拿着吃的慈祥地说：“别挣，每个人都会有的。”等羊长的稍微大一些，儿子就会逮着去卖掉或者宰杀吃掉。每当此事，李老汉看到朝夕相伴的羊儿就要消失了，尤其是羊儿在被宰杀时撕心裂肺的孩子般的哭叫声让他泪流不止。此刻，儿子就会瞪着牛眼吼道：“看你没出息的熊样。”

李老汉的孙子五岁的时候，可爱的孙子会经常偷偷地拿些好吃的到羊圈里送给爷爷吃。孙子问：“爷爷，你怎么和羊住在一起呢？”

“羊听话呀。”他摸着孙子肉嘟嘟的小手说。

“羊会说话吗？你能听懂他们的话吗？爷爷。”孙子天真地问。

“嗯。”他说。

“爷爷，你叫什么名字？”孙子捋着他的胡子问。

“在你面前我叫爷爷，在你爸爸妈妈面前叫爸爸呀。”他抚摸着孙子的头说。

“爷爷，你骗我了！”孙子噘着小嘴说。

“没有呀，哈哈。”他难得一笑地说。

“我爸爸叫你是熊样，我妈妈让我喊你老不死的。”孙子一字一句的说。

李老汉摇着头不住地叹着气。

“我以后也叫我爸爸妈妈熊样。”孙子说。

“好孩子，不可以的，那是你爸爸妈妈啊，他们爱你呀！”他把孙子抱在怀里说，“好孩子，以后要听你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别像爷爷这样没有出息。唉……”

李老汉不想继续咀嚼那些苦涩的日子了，从今以后他就可以获得彻底的解脱。今天是中秋之夜，马上就能去天堂和妻子团聚了。

他慢慢地拧开装有剧毒农药的瓶盖，瓶口一点一点地向嘴边靠近。当他把头微微昂起的时候，看到了从村子新盖的楼房上升起的五彩烟花在月亮周围开放，难道是它们在为自己送行的吗？可是，我的儿子还住在低矮的老房子里啊，是呀，有心狠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啊。看来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呀。就这样离开，见了妻子自己该怎么交代呢？

于是，他把药瓶扔到了路边的水沟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辆辆大大小小的汽车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突然，他想到有个老人因为车祸丧命得到了十几万元的赔偿金的事。

李老汉站起身来，整理好虽然破旧但是很干净的衣服，用手指理顺自己白发，微微闭上眼睛向路中间走去。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楼房，他告别了羊圈，搬进了新房子最好的房间，儿子儿媳一个劲地说“爸爸，你真有本事，我们要好好孝敬你老人家，让你长命百岁”。

突然，一道长长的急刹车声在他身边想起，他睁开眼睛看到一辆大车就停在身边。从车里伸出个头来大声骂：“你瞎眼了，站在路中间，不要命了……”

李老汉非常失望地想，老天爷呀，你为什么这么折磨我个糟老头子呢，我死还不行吗？

回到家里，圆圆的月亮已经正中偏西了，儿子他们早就吃完饭了。儿子气冲冲地说：“熊样，你死哪里去了，到这才回来。”

“我死哪里不用你们管，到时候你们只管点钱就是了。”李老汉自言自语地说。

中秋节过后的第二天中午，“熊样”果然车祸而亡，终年五十六岁……

2008·8·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