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想逃学,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
因为我在学校里除了学到了怎么玩不容易被老师发现外,其余什么都没有学到。我觉得逃学在外比在学校里学到的还多。
我出生在一个小城里,但我上的这所中学却是在农村。这是件很滑稽可笑的事,别人上学都是进城,我上学却是下乡。
本来这座小城就不怎么繁华,改革开放都快30年了,但没碍着小城什么事,20多年来没什么变化。连城里都是这样,更何况是城边上的一个小村庄。不过农村学校有农村学校的好处,我们这所学校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围墙矮得像沙坑,只有不想跑没有跑不了。不想城里那些高中,围墙做得像华山的崖壁似的,大门口的保安比猎狗还凶,我建议那些学校们在门口挂一牌子:“内有恶犬,禁止入内。”
二
第二天中午,我和梁教授·文子一起来到那堵很矮的围墙面前。
梁教授姓梁,不是教授,只是它似乎除了课本上的知识不懂以外其他都会,所以我们给他起名叫“教授”。他也是从城里来的,他爹开了个工厂,富得不行。本来他家很穷,他爹初中没有毕业,外语水平仅仅停留在abc的水平,数学不会涉及到加减乘除以外的运算,操着一口流利的土话就进了生产队。那年梁教授他爹14岁。
那时候大家还没有“童工”这个概念,只知道这孩子干活特卖力:牛马干的他干,牛马不干的他也干。别看梁教授他爹没多大文化,但是有文化以外的东西。从小就会做买卖,为日后工厂的开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的第一笔交易是拿鸡蛋去街上卖,结果差点被人当成“走资派”批斗。幸亏他邻居王大爷在生产队里当队长,把那件事给平息了。当天晚上梁教授他爹的爹拿两只鸡到他家道谢,王大爷拿出就来盛情款待。梁教授他爹的爹最见不得酒,一看见酒就有三分醉意,问到酒味一下子就上升到了七分,喝不了几口就喝得满地打滚。
那晚他一边喝一边滚一边滚还一边骂:“这个小兔崽子,这么小就学着反革命,长大了还了得‘子不教,父之过’啊!”怪不得李白都是饮酒作诗,不喝酒不来感呀,今天来了感大字都不识一个竟会引用《三字经》了,而且还引对了。
1991年国际上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是苏联解体,另一件事是梁教授诞生了。
此时他爹利用小时候打下的基础,抓住了“改革春风吹满地”的大好形势买卖做得像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的北极点,已经到了“日不落”的程度。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国的进步,梁教授他爹清楚而深刻地认识到没有文化是跟不上时代发展的。只好把希望寄予下一代,决心把梁教授培养成“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新人”。从小就逼梁教授进各种学习班:五岁学跳舞·六岁学美术·七岁学钢琴······无奈梁教授继承了他爹的优良传统,学得比他爹的数学英语好不了多少。学美术时忘跳舞,学钢琴时忘美术,学到第八岁时跳舞·美术·钢琴一并忘却。
梁教授他爹发现走艺术之路在梁教授身上行不通,正好当时又流传一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的名言。梁教授他爹借景抒情:“唉,像当年就是数学没学好才导致我现在经常算错帐,不是少算了个零就是小数点无端向左移了一位。于是当即改正了错误的革命道路,给梁教授卖各种各样的资料:有画抛物线列方程的;有把一块石头仍进水里让你求它体积的;有让你猜摸到黑球和白球哪个几率大的;还有让你研究两瓶物色的液体混合会产生什么现象的······当时梁教授刚上小学,像:“草地上有五只白兔,走了两只还剩几只。”这样的题目还得数半天指头。梁教授他爹犯了“大跃进”时期“高指标”的错误,急于求成揠苗助长,结果背道而驰,使梁教授过早的种下了反感数理化的种子,扼杀了他的天分。
梁教授他爹知道他儿子不是学数理化的料,搜寻满肚子墨水使自己振作,初中还没毕业的水平自然是没多少墨水的,但鲁迅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会有的。”毕竟梁教授他爹文化不多并不是完全没有文化,把这句名言引申开来,墨水挤一挤也会有的。于是好不容易挤出了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来安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整天逼梁教授背“之乎者也”。他读一句梁教授读一句,例如背《论语》:珍惜时间的-------“子在川上曰:是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子在川上曰:是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关于学习与思考的:“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
“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
例如背《史记》:“田单者,齐诸田疏属也------”
“田单者,齐诸田疏属也------”
“缗王时,单为临淄市掾,不见之-----”
“ 缗王时,单为临淄市掾,不见之-----”
例如背《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还有许多诸如冰心的《繁星·春水》,“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的徐志摩,在《雨巷》徘徊的戴望舒,用“啊,我年轻的女郎”抒情的郭沫若,燃着《红烛》的闻一多,总之,鲁郭毛巴老曹冰心艾青叶圣陶等大家一网打尽。不但如此,梁教授他爹还坚持走出去和引进来相结合,放眼国外与世界接轨:文艺复兴时的莎士比亚和但丁;济慈、雪莱、雨果、拜伦的浪漫主义,还有俄罗斯文学之父普希金,拉美三作家博尔赫斯、聂达鲁和帕斯。就连得了抑郁症的叶赛宁也不放过。
一年下来,梁教授的水平倒是没增长多少,倒是他爹有了很大的进步。例如看见员工不认真工作,由原来的扣工资改用孔子“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来教育他们。招待客人吃饭都问“汝吃饭呼?”不几天这件事就像禽流感一样蔓延开来,邻居们都说梁教授是个教育家,把他爹连老师都没教会的东西给教会了。
三
转眼间梁教授到了中考的日子,梁教授报考的是柳江八中,这个柳江八中不但是市重点更是省重点,大学生就从这里边出。梁教授他爹只想到了学校的名气忘了儿子的能力,一心想着要让梁教授去柳江八中,在他看来只要进了柳江八中那么左脚踏的是清华右脚踏的是北大。按说这时候最忙的应该是梁教授,但结果却恰恰相反,离中考越近梁教授玩得越疯狂。原来忙是可以转移的,梁教授就把忙转移到了他爹身上,忙得他爹整天请客跑关系,好像要参加中考的是他。
弹指一瞬,中考的日子来临。
梁教授如梦初醒,昨天晚上玩游戏玩得疯狂,忘了今天中考,眼瞅着就要迟到了。匆匆穿上衣服,两个黑眼圈清晰可见,远远看上去比大熊猫还像国宝,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晚上学到多晚。
与此同时,梁教授他爹正在东方大酒店大宴柳江八中的领导。东方大酒店在城市的东方,五星级,传说在这里点一碟咸菜都得过百。
约定的时间已到,菜以爬上了桌子,八中的各位领导如约到来,唯独少了校长。校长不来这菜是自然不能动的,梁教授他爹急了,问政教主任校长还来不来。政教主任是他通过一个政府官员认识的,他说:“当然来,我俩那关系……”说着掏出手机来打电话,语气里好像他跟校长的关系好比鲁迅跟瞿秋白,关系铁的原子弹都炸不开。这是酒店的门开了,进来的正是校长,这个校长姓了一辈子的钱,因此跟钱结下了不解之缘。钱校长刚一进来,政教主任就忙迎上去说:“哎呀,钱兄,你去哪了?梁老板等你半天了。”又把头扭向梁教授,“这不来了嘛”
校长不愧为一校之长,从喝酒就能看出来,别人喝酒就像和刚从锅里盛的热汤,点到为止,而校长喝酒像喝可乐,都喝三杯了还口渴。梁教授他爹暗自佩服校长的酒量,都灌三大杯了怎么还没关到桌子底下去?又怕校长喝多了误事,便试探着问:“钱校长,你看我儿子这事……”
钱校长:“这……这……这……”钱校长已经从校长喝成了口吃者,一连几个“这”加几串省略号便没有了下文。
政教主任:“校长啊,梁老板的儿子我知道,一表人才啊。勤劳善良,正直勇敢从不欺负小同学,从小就开始走文学之路,像小学就看是背《论语》和《四书》、《五经》。仅仅是有点不会做题而已。”
梁教授他爹趁热打铁,拿出了准备已久的金项链:“钱校长,这是给大嫂准备的礼物。”
钱校长一看到项链顿时精神了一半,马上又从口吃者进化到了校长:“怎么可以这样呢,中国还不强大,人民还不富裕,我们要全心全意为人们着想,努力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怎么能够助长这种风气呢?像成克杰、胡长清这样的腐败分子是万万要不得的。”
梁教授他爹连说:“是是是……校长教育的是,像这种腐败的事我们应该彻底杜绝,决不能让这种败坏社会风气的事情再次发生!”
“那我要代表党和人民将这东西没收了。”钱校长说着,就没收到他自己的口袋里了。
梁教授他爹心里由佩服一下子上升到了肃然起敬的程度,心想校长不愧为教育界的楷模,连授起贿来都这么有教育意义。
钱校长又觉得口渴了,又喝了一杯酒,顿时又从校长退化到了口吃者:“梁……梁…·兄弟呀,你放心,以后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们八中的校门……··永远为他而开…··”就这样,梁教授又多了个爹,“来,为了咱儿子……干杯!”说着又灌了一口,俗话说,水往低处流,钱校长今天喝得酒比他身体里的血还多,“扑通”一声就钻桌子底下去了,成了一个“死者”。
四
到了揭榜的日子,梁教授“大红灯笼高高挂”,而且红得发紫,紫的发黑,黑的发亮,反倒成了一颗颗明星。
两脚手捧着差60分及格100分满分的成绩单,低沉而又干脆的叹了口气,现在他既看到了棺材也落了泪,他实在想不出就是他去了八中除了给别人当垫脚石外还有什么用。
梁教授捧着成绩单,像手捧空花盆的孩子。梁教授他爹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回家追着梁教授要成绩单,梁教授什么也没说,把成绩单往桌上一放,他爹盯着成绩单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钟,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一分钟的平静折射出梁教授他爹心里的不平静。看来儿子真的是有点“不会做题而已”。
“咳咳,考得不太理想啊,没关系不管考得怎样,都是可以去八中的嘛,到时候再好好学还来得及。”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这是梁教授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喂”梁教授他爹接起电话,“什么?!”梁教授他爹的屁股像灌了铅“咚”的一声坐在了沙发上。电话是那个政府官员打来的,柳江八中那个钱校长由于贪污受贿被抓进去了,新上任的校长大公无私是本市出了名的,连黑的跟“包青天”似的可以反射太阳光当月亮使。
柳江八中是去不了了,钱校长被抓起了“杀鸡给猴看”的作用,其他高中的校长纷纷向八中看齐,梁教授面临着失学的危机。万般无奈下,梁教授只好选择了远离市中心的农村上学。
开学了,梁教授再去往学校的路上,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该谁的就是谁的,钱校长贿赂来的各种珠宝和金钱不是他的,最后不但一无所获还进了监狱。“我大概就适合去这样的学校吧”梁教授想,“经过一番违背客观事实的努力,仅仅花去了很多钱而已。”
太阳又结束了他一天的使命,努力散发着最后的余晖,西边绯红的残云,像灼烧的火焰,火焰里的太阳,沉重的好似一颗铅球。
五
眼前这堵墙似乎是为了给人攀爬而造的。我纵身一跃,两手死死抓住墙壁,梁教授和蚊子托着我的屁股,我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墙壁,我看到的是一条平直宽阔的公路,这条公路的质量绝不亚于北京的二环、三环,与周围的一切都不协调,如同把金茂大厦安放在故宫里一样不协调。我再往下看,吓得我差点就从墙上摔下来,学校内外虽然仅是一墙之隔,但完全是两个概念就像你家住三楼,你从阳台上往下跳。
这是我只听梁教授说了句:“走好!”然后就被扔了下去,我连“啊”都来不及喊,遗嘱也省了。这是我想起了舒婷的一首诗,叫《也许》,“也许/由于不可抗拒的召唤/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初读这首诗的时候不理解,这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了,因为我们“不可抗拒”地球引力的“召唤”,所以我在半空中除了下落“没有其他选择”。我终于弄明白了,看来临死之前还是可以想明白很多东西的,我还没有来得及恭喜,只听“咚”的一声,黑暗掩盖了光明。
六
我从麦秸堆里挣扎着出来,妈的这是谁这么不讲公德,把麦秸堆放在这里,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我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秸秆,一边抬头望着眼前“矮如沙坑”的墙壁。要不是掉这上面的话可能真的就“走好”了,看来不讲公德在一定情况下还是一种好事。
我沿着公路一直向前走,没走多久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小巴士,这辆巴士破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像是在抗日战争时期被炸弹炸过,比《围成》里边拿来那辆还烂,不过《围成》写于。
我走上车,车上一共两个人,一个是司机,还有一个向我要钱。
他说:“钱。”
我边掏钱边问:“多少?”
他说:“10快。”
我连忙把那5块的塞回了口袋:“怎么这么贵,平时不都5块吗?”
他说:“这又不是平时,你没看车上没人吗?”
正说着话,走上来一个女的。
她问:“多少钱?”
“5元”
我说:“先生,这不公平啊,要我10块要她5元?”
那女的连忙说:“我是女的我是女的。”
他说:“你看,女士优惠。”我煞是惊奇,原来中国已经发达到了这种程度。
我交上钱,司机就示意我起来说:“下去推车去,我这车是半自动的,不推点不着火。”
见我还在犹豫,那个女乘客又叫:“我是女的我是女的”生怕别人忘了她的性别。
那收费的趁我不注意就把我推下了车:“推呀,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推车时我才发现这车是好车,设计很富有个性化,你看那个车轮就是椭圆形的,坐在里面肯定比坐在摇篮里还舒服。车子终于发动起来,载着我们在大街上散步,刚才一个骑自行车的超了过去,现在又被一个练长跑的超了过去。看来我确实不用担心他们能跑了。
这时我旁边那位女乘客坐不住了:“师傅,你能不能让这辆车跑快点?”
司机说:“不行,我这车有个特点,就是一跑快了就熄火。”话音刚落,汽车“哧”的一声就熄火不动了,似乎在抗议:“谁说跑慢了就不熄火了?”然后车上其余三个六只眼睛不约而同的转向了我。我马上明白过来,刚要下去推车,说时迟那时快,从外面“蹭蹭”窜进两个人来,我看了半天没看明白,这么这两个人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黑衣服戴着黑面具。其中一个先摆出一个酷酷的poss,另一个人拿出一把西瓜刀在空中比划了半天。我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说,由于某种原因,使他们两个无脸见人,现在想乘车又没钱所以只好给我们耍一段西瓜刀。显然司机师傅也明白了让这个道理,乐得直拍手叫好。那个耍西瓜刀的看我们如此热烈倍受鼓舞,一激动把司机摔了个狗吃屎,然后那把西瓜刀就架在了司机的脖子上。
“好,精彩!”我和那个女乘客还有收费的都忍不住叫好,这不是《水浒传》中武松打虎最高[chao]的地方嘛!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那个女乘客还嫌不过瘾,要求再来一个。
这是那个摆poss的急了,跑过来维持纪律:“哎哎哎……你们干吗呢,严肃点,我们在打劫呢。”
那女乘客说:“拜托,你们要演什么先说一声好不好,我还以为是武松打虎呢,原来是《天下无贼》。”
看到他们演的正起劲,我也跃跃欲试,我走上前去,敬了个礼,然后说:“报告长官,现在嫌疑人已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国际刑警马上就感来。”
司机师傅反应迅速:“007,辛苦了!”
然后再看那两个打劫的,早已没有了踪影。那个女乘客说:“搞什么嘛,怎么又成了《007》了。”
我下去推车,发现排气管被人堵了,怪不得开的慢了还熄火。
六
当我到城里时太阳已经偏西,我没有回家也不想回家,我来到小时候经常来玩的桥洞里,我喜欢坐在桥洞里看河。
“哎~~”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很轻微,但足够传到我耳朵里了。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梁教授。
“你怎么在这儿?”我们不约而同的问。
他说:“我来很长时间了,怎么没看见你?”
我说:“我刚来,那辆车载着我们散步来的。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说:“你跳下去不久蚊子也帮我跳下来了,你也不说一声,要不是那堆麦秸秆我早成‘烈士’了”
我说:“梁教授”
他说:“嗯?”
我说:“那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怎么不回家?”
他说:“我不想回去,在学校里总以为出去就是自由,出来了才明白出来后这么没有方向,这跟从笼子里跑出来的鸟一个道理,最终还渴望回到笼子里去。”
我说:“现在大概全学校都在找我们把?”
他说:“是啊,从小就幻想出名,这下真成‘名人’了。”
我说:“说不定在明天的报纸上就能看见关于我们的文章。”
他说:“是啊,还有照片呢,文章的题目叫《寻人启事》。”
说着我们就哈哈大笑起来,这“沧海一声笑”才发现自己好多年都没这样效过了,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童年,像早上的朝霞。
“你看。”梁教授指着河面,河面平静的像结了冰,被晚霞映照得通红,想喷着火焰。
又是晚霞,西边绯红的残云,像灼烧的火焰,火焰里的太阳,沉重的好似一颗铅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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