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我终于明白，你看我时，眼里蓄满的，是一种叫作柔情的东西。时光荏然，你已不再是那柔情的青年，而我，早已甄没时光的洪流中，日渐清冷。

1

血谷的天空永远是那么阴冷，凉飕飕的冷到心底。也许，我的心就是冷的。从那一刻起，当我颤抖着将剑刺进你身体的那一刻，心就开始冰冷。

我永远无忘记，当我绝决地惯穿你的身体，你的不可置信，你的愤怒，你的忧伤，浓得我呼吸不过来。在你倒下的那一刻，我又看到你眼里蓄满了一种我不懂得的情感，然后，我看到你嘴角嘲弄的笑。

天空又黑压压的，罪恶在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近。今天，是血祭的日子。这个充满罪恶的风俗，我站在高高的神台上，看着族人雀跃的欢呼，我只觉得窒息般，胸口抽痛起来。

我是血族的第八十一代族长。血祭是每一个新族长的接任仪式。用上一任族长的鲜血，拜祭最伟大的贝塔娜女神。然后，上一任的族长便可以追随贝塔娜女神，一齐守护自己的族人。上一任的族长，也就是我的父亲，他在那一次的托尔曼战争中死去了，传闻说死在墨国皇子的手上。

今天的仪式是用墨国皇子的头颅来祭奠死去的族人。用他的鲜血来完成我的接任仪式。

当士兵押着他过来时，我不禁颤抖起来。一样的细密的毛发，一样英俊的脸庞，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异常冰冷。

我忽略掉他的恨意，不敢再对上那双怨恨的眼睛，我知道，此时的我早已不是我，但我无不心痛，死亡般的痛。

祭司阴冷的声音划破天空，墨国的皇子，你杀害了我们伟大的族长，你触犯了神。伟大的贝塔娜女神，我们是您忠实的族人。请您赐于我力量吧！让我们伟大的血族长盛不衰。祭司念完了咒语后，士兵便把他押上了祭台

万千的族人在那一刻疯狂。杀了他，杀了他，血族万岁，族长万岁……

此时，我的心慢慢死去。

我想起了我们的相遇，那个星光灿烂的夜晚。

2

我讨厌战争，讨厌杀戮。今天，父亲当着我的面又杀人了。他说，墨国千千万万的人，杀多几个便少几分威胁，这些算得了什么，我要杀成百，成千的墨国人。我要让这天下知道我血鹰的英勇，让所有人崇拜我们血族。

看着父亲残酷阴冷的脸，心凉如水。

我疯狂地跑着，努力地想忘记这一切。父亲，你怎能如残忍，那是些弱小的农民丫。为什么？为什么？

我只是一味地跑着，我的无可奈何，我的怨恨。

琉璃河的水永远那么清澈，我坐在河边的堤坝上哭泣。湛蓝的水，静静地流敞，潺潺的水声，难以掩盖我的忧伤。

不知过了多久，我站起身来想要离开，由于坐得久了，双腿早已麻痹。硬生生地向地下倒去。没婴期的疼痛，我抬起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那样的柔软，那样的灿烂。

我错愣着，忘记此时正在他怀里。时间仿佛静止了，刚才冷却的心，在这一刻，温暖异常。

姑娘，你没事吧？在你温润如玉的声音里，羞涩爬满双颊。

你是谁？压制心底不明的雀跃，我用最冷静的声音问道，但触及到你的眼睛，便慌忙的逃离。

我叫墨，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说完我看见你嘴边温情的笑。

我想，也许就在这个时候，心便系在你身上。

你叫我红妆吧。

3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总不禁想起你，你琥珀色的眼睛，你温润如玉的声音，还有，你的怀抱。那样安全，那样暖。

每当夜幕降临，我总搓着份期盼，徘徊在琉璃河边。你是不是与我一样，怀着份期许，等待再一次的相遇。

琉璃河的夜是美丽的，碧绿的芦苇，轻盈的风，淡淡的月光洒在河上，泛着温馨浪漫的银光。河堤上，那双拉长的剪影，在这样的夜里，相得宜彰。

每一个相约的夜里，你为我讲很多外面世界的事，因为我对你说过，我没有离开过血族。你便记得，于每个相守的时间里，一一诉说。

在与你一起的日子里，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琉璃河便是我们相爱的见证。你说，三个月后，你会娶我。之后，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我永远记得，那个夜里，你眼里坚定的神色，以及拥抱我时，那种如获至宝的感觉。我真的很幸福，也许，这样的幸福来得太快，以致于我抓不住。

那夜后，我再也没见过你。我依然每天徘徊在琉璃河边，只是，没有你的日子，我泪如雨下。多么希望，在我抽泣声中，你能出现，为我抹去忧伤。

4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二个月后，传来了战争的号角。血族与墨国，那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我站在城墙上，看着父亲兴奋的双眼，有种不祥的错觉。

在千千万万的呐喊中，我知道，一切都无挽回。

黄沙飞舞，杀声弥漫。血，染红了大地。遍地的尸首，生命在那一刻如同蝼蚁。

在激战了三天三夜中，最后血族全军覆没。血族族长，血鹰，死在墨国皇子雅墨的剑下。

不，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战争，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我像个疯子般，在琉璃河边哭喊。夜，依然安静，我听见自己绝望的声音。然后，不省人事。

风吹起了漫天黄沙，琉璃河不再清澈，曾经碧绿的河水，现在充满了血腥的气味。昏暗的月光下，依稀可见，水流中飘浮的尸体。那些无辜的生命，在战争中流失。

当我醒来，恶梦便悄然而至。那个梦里无数次呼喊的名字，那双温暖的琥珀色眼睛，此时，我只觉得心冷到最深处，就算死，都无法忘却。

墨国要一举攻打血族，他们要趁着胜利的势气，击败血族。那天，太阳异常火热，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恍惚间，我又看到父亲兴奋的双眼。

当吹起出战的号角，没有人看见我嘴角冰冷的笑，然后，我用厚实的围巾，掩盖所有的忧伤与无奈。

那一场战争，输掉我的所有。两军交战，我看见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原来，命运竟如此弄人。墨国的皇子，竟是你。

战场上，你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墨。我看着你残酷的双眼，那柄光亮的宝剑，沾满鲜血。你的每一剑，刺进了我的心。

我的族人，我的父亲，然来，都是死在我的无知下。我像个木隅，只是机械般挥舞的剑，征明着我还活着。鲜红的液体浸湿了我的围巾，泪与血液顺着身体滑落，所有的一切甄没于漫漫黄土中。

5

大地死一般的沉寂，凛冽的风，吹干了族人鲜红的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夹着化不开的哀伤。

只觉得咽喉一阵腥甜，一口深红色的血，洒了一地。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好像又响起了你温情的声音。

红妆…红妆…

眼睛缓缓睁开，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命运总是这般弄人，当我以为爱很近的时候，原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不知浑浑恶恶的过了多久时间，我总是反反复复的做同样的梦，梦里，我看见父亲对我说，女儿，杀了他，杀了他，要为爹报仇，要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然后，我看见了墨的剑深深地穿过父亲的身体，血溅了很远，很远。

泪无声地滑落，此刻，我多么希望就这样死去，静静地，静静地……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到了你的气息。你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红妆，你醒醒，红妆，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我说过三个月后会娶你，你说要做我最美丽的新娘。然后我们一起居住在美丽的琉璃河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后，我们会有很多的孩子，远离战争，远离这一切。

红妆…

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我的唇上，轻轻地苦涩，又那么的无奈。拥着我的双手，此刻，不住地颤抖。

原来，你也是舍不得我的，是吗？你搂得那样紧，是不是害怕我离去。这一刻，我真的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墨，你知道吗？你流泪了，流泪了。墨国的男子，有生之年都不许对女子流泪。因为，那是诅咒。一个留传了几百年的诅咒。

传说，墨国的男子都不许为女子落泪。一旦落了泪，除非他愿为那个女子去死。

墨，你也是深爱我的，对吗？即便不能在一起，我亦心甘情愿放弃仇恨。我真的很累，很累。

墨，我不会恨你，我只怨我们错了时间。如果你不是墨国的皇子，我不是血鹰的女儿。一切是不是会很幸福。

6

三个月后，我在墨精心照料下，日渐康复。

沉睡了三个月，除了墨，其他的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墨告诉我，我叫红妆，墨国的皇子妃。

隐隐地觉得，有些很沉重的记忆被我忘却，很想知道，却在心底深处有个小小声音，忘了就忘了，有些东西忘记也是好的。是啊，也许忘记的记忆是痛苦的，我为何又要苦苦记起呢。

有了墨，足矣。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了一年，这一年，将会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回忆。是的，只是回忆了。

那一天，我如欢快的鸟儿，在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你。在去你寝宫的路上，我竟奇怪没看到一个人。

当我推开你的门时，所有的一切将我淹没。我看见你赤禄的背，以及女子妖媚的脸。我只是静静地站着，眼里蓄满了痛楚，心如针刺。

头剧烈地疼痛，隐隐地我好像记起了什么，但一会头便更加的痛，我痛苦地尖叫出声，然后，眼前一暗，失了知觉。

记忆如零零碎碎的片段，在脑海里翻腾。苦涩的笑挂上嘴角，我终是那个落败的人。输掉的将会是我的灵魂，从今以后，红妆已逝。

再次对上你的眼，深情依旧，只是复杂了心，所有的东西都回不到起点。我忘不了，梦里，你带血的剑，绝决的姿态。我的父亲，我的族人，情何以堪。即便再爱，终是不能一起。

墨，那个妖媚的女子，与你竟这般亲近。你置我于何地？

7

夜里，我悄悄离开了。没有人知道我的离去，因为，没有人知道我是血女。那个武功盖世的女子。

在之后的时光中，我回到血族，带领着创伤的族人，重建家园。

在族人的期盼中，我摒弃所有的情感，努力地拼杀那些侵略我们的人。

两年后，血族渐渐地强大，我看到了族人们安定的笑。唯有我，日渐冰冷。

多少个夜里，我总会记起这个画面，你赤禄的背，女子妖媚的脸。

夜，静幽幽。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墨国，那个有你的国家，在两天前，竟向我宣战。我知道，这一战必不能败。如若不然，血族千千族人将会葬身黄土中。

轻风中，我感到了一丝杀意。

我利落地拨起枕下的剑，全力刺出。这一剑，用了我十成功力。

当我转身，我看到了个持剑的蒙面人身子一晃，我的剑，贯穿他的身体，然后，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那双眼，有欣喜，有痛楚，庸恨。

不……

一声绝望的呐喊划破寂静。在我的惊叫下，士兵包围了整个房间。黑衣人被带了出去。

8

高高的神台上，我看到远处万千的士兵在向我们走近，风吹起了高扬的军旗，上面苍劲有力的墨字。

一场残酷的杀戮，怨气弥漫于天际。

那些弱小的族人，如案板上的鱼，任人宰杀。

血，都处都染红了。

我忘了自己武功盖世，只是静静地站着，两眼空洞。刀光剑影间，我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与你无关。

当我抬头对上你的眼，你身后的剑于迫在眉捷。我飞了过去，挡下一切…

我笑了，我知道，一定很美。

我又听见了你焦急的声音了，那样的柔情，那样绝望。

红妆，红妆，一声声，漫过天际。

墨，我原叫血女，血鹰的女儿，血族未来的族长。

墨，你知道吗？我一直……一直只想做你一个人的红妆。

好怀念琉璃河的夜，晚风习习，流水潺潺，还有…还有你柔情的琥珀色眸子。

不……

那一声的绝望，浓得化不开。漫天黄沙，翩翩起舞。那美丽的女子，永远地离去了，红妆也好，血女也罢，少年的心已烙印成冢。

9

红妆，在你刺我那一剑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是那个武功盖世的女子——血女。

怨天弄人，相爱，却无法相守。

红妆，我与你一样，讨厌杀戮。

很小的时候我便听说，血族是个美丽的地方，人们纯朴善良，那里的山格外青秀，琉璃河的水清澈如镜。

那天，父皇要我驰马战场，掠夺这一片美丽的土地。我怎能掠杀这心中的净土，于是面对父皇的贪婪，我愤怒离去。

月色幽幽，繁星灿烂，琉璃河的夜静得幽美。我停足河畔，风吹来女子忧伤的低泣。我忍不住前去看看，月色下，你乌亮的发丝泄了一地，风扬起你的衣袂，宛如女神。

兴许是坐久了，在你离去时，一时竟要倒下。我着急地奔过去，瞬息，四目相对，你眼里的忧伤将我淹没。你娇羞的红霞，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常出现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你告诉我你叫红妆。红妆，红妆，多么精致。

之后我总忍不住地想起你，夜夜，我等待于琉璃河畔与你相遇。

终于，我们相恋了，一种重未有过的情愫在滋长。

那夜，对着美丽的琉璃河，我说，三个月后我会娶你。但三个月的时间，让我们错过一生。那夜后，我回到国家，我告诉父皇，我要娶一个血族的女子为妻。父皇愤怒不已，将我关进了大牢。

足足三个月。在牢里的日子里，我焦急万分，我知道这三个月时间父皇会派兵出战，但我没想到，父皇竟挂着我的名号出战。

我听说，那一场战争，墨国的王子雅墨杀了血鹰。呵，看着深重的牢门，竟觉可笑。父皇，为了迫我出战，竟残忍如厮。

好，我战，让所有的杀戮在我身上画上记号。

战争响起了，漫天映红的血，我不住地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刺进肉里去。战争让人疯狂，那些曾经纯朴的血族人，拼了命地向我厮杀。我只觉剑异常沉重，刺穿他们时，心亦在淌血。

战争终于结束了，遍地尸首，哀嚎声声，没有胜利的喜悦，我只觉得心冷到谷底。

在堆积的尸体中，我看到了你，日牵梦绕的女子。

再次相见，宛如隔世。

雪白的衣裳染满了血，一如一朵朵妖娆的花。我抱紧你，这一次，我不会离开。

10

沉睡了三个月的你终于醒了，你忘记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唯有记起了我。原来，你也是如此深爱我的。

如果我知道一年后你会离开，早在当初，我就和你远走高飞，一切只是如果了。

那天，你早早地便过来了。我现在依然清晰记得你推开门时，眼里的绝望与不可置信。你隐忍的泪水，你惨白的脸，你倒下时的无助。

我多想告诉你，那个妖媚的女子，是父皇的圈套。残忍如他，竟忍心推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事已至此，我已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夜里，你走得无声无息。我寻遍了整个墨国，整整十天，毫无音讯。

我只觉得自己可笑，竟听了父皇的话。他告诉我，你在他手上，救你的唯一办就是拿血女的人头，换取你的生命。

我绝望地笑了，为了权势，我竟成了父皇的棋子。

那一次，我决绝地断了父子之情。

两年时间，我苦练武功，只想与你一起。虽然自私，但我义无反顾。

命运再一次愚弄了我们，血女，竟是你。

终结。

风静静地吹着，我凝望你美丽的容颜，嘴角扬起了幸福的笑。生不能相守，且让我们死里相随。

黄泉碧落，不离不弃。

抱紧你的身体，剑刺穿了我的胸膛，妖娆的血，开满忧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