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了，佟小玉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心就沉了下去。

电话是男朋友乜强打来的，她发誓自己很爱他，但又讨厌他的不合时宜。

她看了一眼坐自己旁边那位胖胖的中年男子，说，我出去一下。

那男人没说什么，只是猛的吸了一口烟，然后把青烟悠悠吐出，从鼻孔里哼出了一个“嗯”字，佟小玉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从桌子边沿和众人的大腿缝隙之间挤了过去。

桌子上一片狼籍，瓜子壳和糖果皮散乱得到处都是，桌子中央的塑料大托盘上放着一个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蛋糕，上面还隐约可见有“小玉二十三岁生日……”等字样。啤酒瓶东倒西歪地放着，一个踉跄，她踢到了一个瓶子上，那瓶子就势倒了下去，“砰”一声，碎了。她被吓得浑身一颤，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那么结实的啤酒瓶，怎么从平放到倒下去就碎了呢，但时间容不得她想那么多，电话已经是第二次被他拨响。

外面的大厅比较安静，不像包厢里那么吵，她走到大厅的一角，接听了他的电话。

你怎么不接电话，在忙什么呢？他说。

和几个朋友在酒吧里玩，被她们灌酒了！她说。她很高兴自己今天没有喝高，说话还那么清晰。

不是说好了别喝酒，或者少喝点的吗，听你的声音又是喝了很多。他的声音包含有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关怀和疼爱。

她的心暖了一下，没有回答，眼睛怔怔地看着大厅另一角的鱼缸里那两只欢快地游来游去并不时吐着水泡的鱼儿。

怎么不说话啦，他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发生什么，你别乱想哦，她说，只是感觉有点累，我想静一下，好好呼吸一点清新的空气！

我过来看看你好不好，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一整天心里都总感觉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他喃喃的说！

她的心又颤抖了一下，他最后的那句话让她感觉到有点凉意。

你疯了啊，都十一点了，又没有车，她骂他！

他们俩没住在相邻的两个城市，彼此之间坐地铁要二十多分钟，客车则要四十多分钟。

他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之后说，我自己决定吧，你玩好！

她收起电话，走回了ktv包房。里边，一群人还正在狂欢着，麦克风在众人的手中传来传去，各种音调的嗓子千奇百怪的吼着同一首歌曲。

那胖中年见她回来了，也不说话，只是伸过手来将她揽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坐下来。她也没有拒绝，将一只手放到了那人的肩膀上，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一下子降临到自己的身体，沉沉地扣在了心口之上，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自己只是一个小职员，每个月两三千块工资，还要吃饭，交房租，而没有父亲的家里，妈妈正躺在病床上呻吟，弟弟等着要学费……她越想心越乱，回过头来冲着那胖中年笑了笑，挣脱了他的拥抱，从旁边一个人的手里接过麦克风唱了起来！

她的歌声很甜美，带着几分原声的味道，一曲完毕，赢得了不少掌声。胖中年也笑了，站起来为她鼓掌！

她接着唱，杨培安的《痛也不说出口的我》，唱着唱着她就笑了，没有人发现她的失态，她笑了一会，接着唱。

手机铃声又响了，这回却是短信息，乜强发的，他说我过来了！

她把麦递给旁边的人，就着霓虹灯给他回信息。

她说你别孩子气了，稳重点好不好！

但他不理她，说坐的计程车，已经在路上。

她没回，一按，把手机关了。

重新坐回那胖男子的大腿上，她端起桌子上的酒杯，逐一的把那些酒全喝干了！胖男子似乎发现了她的异常，“你怎么了”？他问她。

她裂开嘴巴笑了，说“今天我是寿星，高兴，多喝点”。

他抢她手里的杯子，想替她喝点，但她狡猾的一转身闪开去了，独自将一大杯生啤又倒进了肚子！

旁边有人叫她，然后递给她一个电话，她接过来一看号码，心又沉了一下。她回过头来，对着胖中年笑了笑，拉开包房的门走了出去。

你为什么关电话了，他说。

她不回答。

我已经到你们住那了，你现在在哪！他问！

我……我在另一个镇里，和她们约好出来的，你等不到我的，你回去吧！她狠了一下心，说道。

不会吧！他吃惊的声音让她心疼了一下。你到底在哪，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躲着我！他问。

她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下，就把电话挂了，然后，那个电话也关机。

那个电话是朋友中他唯一知道的号码。

刚挂了电话她就感到一阵晕眩，她扶着墙勉强走了两步，却感觉喉头一甜，那些吃下去的喝下去的七荤八素一下子就要从她那小小的嗓子眼里倒出来。她紧紧的闭着嘴巴，将那股冲上来的杂物使劲的咽了下去。

伸手推开门，将电话递进去给朋友，然后说了句去下洗手间之后就飞快的直奔洗手间而去。

吐够了，人也清醒了不少，只是整个洗手间里一下子充斥满了难闻的酒精味。她颓然坐倒在梳妆镜前面的台子上，伸手抱住了那个似要痛到炸裂开去的脑袋看着天花板发呆。

灯光照在被水打湿了的地板上，折射出一道道七彩的虹，那一道道的彩虹又折射到天花板上，让她感觉突然间眼花缭乱，努力的睁大眼睛，却看到天花板上出现了父亲愤怒的面孔、母亲痛苦的表情，还有弟弟渴盼的眼神……

最最意外的，是幻影里出先了刚才见到的一幕：在大厅里接他的电话时另一角的鱼缸里那两条自由游动的鱼。她使劲的摇了几下头，妄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换来的却是两旁太阳穴雷鸣般的轰响，那响声敲击着耳鼓，震得头生痛！

有人推门进来了，她斜着眼看了一下，是一个朋友！那人轻声说：

乜强找到这里来了！

声音很轻，但让她浑身一颤，她曾想过他会不会找到这里来，因为以前他们曾在这里玩过，但后来想应该不会，可他终究来了！

她听到洗手间的门外响起了乜强的声音。

他说小玉你出来，你做错了什么我不会怪你，我只想看到你、看到你平安无事就好了，看到你好好的我马上就走，我马上回去……他说到后来几近哀求！

她没有说话，就那样呆坐在那镜子前面，呆呆的看自己的天花板，任他怎么在外面叫喊。

外面有人在劝他，说小玉刚回去了，听说你来了她就回去了。你回她的住处，一定能找到她！但他不听，倔强的在那叫着，大概他认定了，佟小玉就在洗手间里不肯出来见自己。

一拨拨的人来劝，又一拨拨的人走了，他仍然无动于衷，最后整个楼道里静了下来，大概那些人都走的差不多，乜强还是站在洗手间的外面候着。

又一个人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小玉想要坏了！真的，要坏了，因为听声音她知道那是胖中年的脚步！

果然是他，他边走还边叫嚷：

小玉好点没有啦，吐得差不多就行了，我已经给你熬好了姜汤，房间开好了，车也开到楼下，你出来吧……

“砰”一声巨响，洗手间的门被猛烈的推开，不，是踢开的，乜强高抬的腿和变绿了的脸庞出现在了洗手间的门口，他走进来一把就把跌坐在那的佟小玉拉了起来。

佟小玉你有种，哈哈……傍了大款了，哈哈……我还说怎么……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最终没有落下来！

佟小玉一句话也没说，双手紧紧的捂着脸庞，乜强一松手她就沿着洗手间的门楣蹲了下去。

胖中年仿佛看出了些端倪，那瘦小子八成是来和自己抢人的。他走过来，一抬手，拉着乜强一甩，就把乜强甩了几个踉跄。

乜强肚子里的火烧得正旺，他腾的一下蹿了过来，手一挥，一拳头就擂到了胖中年的太阳穴上。

你他妈为富不仁的东西，家里老婆儿女你不照顾，这样做你对得起谁！乜强骂。

那胖子也火了，他一把抓住乜强的衣领，把他似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老子有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关你x事，有种你给这女人钱花啊，她要我的钱我要乐趣，周瑜打黄盖的事，你来插一脚做什么，乖乖回家数钱去……”他对着乜强的耳朵大吼，然后手一松，乜强瘦小的身躯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佟小玉双手紧捂着脸蹲在那一动不动，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面对！面包和爱情之间，到底谁最重要！

胖中年是朋友介绍她认识的，有钱，对她也很好，和他在一起能得到很多照顾，但她知道那胖子是有家室的人，有些事情根本不可能，而且，自己真正爱着的人是乜强，是那个疼爱自己的苦命孩子！她只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能快点结束，又希望时间能长一点，好从他的身上为家里多赚取一点钱。只是这样的日子总让她提心吊胆，她明白男人的心思，谁知道她和另一个男人还有那种说不清楚的关系时自己都会陷入万劫不复，这下好了，两个都碰到了一起……　

走廊里两个男人的打斗惊动了酒店的保安，小玉先前离开的那些朋友也闻讯赶了回来，她们把小玉护着离开了酒店，留下乜强和那个胖中年在那里和保安继续争吵着。

酒店门口的广场上，佟小玉又吐了起来，她蹲在地上，边吐边哭。

一只手拉着旁边陪伴自己的一个女孩子，她说我要做一条可以自由呼吸的鱼，你能感受到那种自由吗？她抬头问那女孩！

那女孩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谁感受到了？她又问。

谁感受到了，请借给我一点呼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