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有一段时间,只有我和父亲生活在一起,我们在城市里做一点小生意,而母亲和两个弟妹在老家。每天父亲收了摊子,就会炒两样小菜,坐在门口,要一瓶啤酒,给我倒上一小杯,父女就应着昏黄的路灯对饮。那时我只有十六岁,几口下肚,我就晕乎了,父亲直喝到瓶干,然后吃少许饭菜,微熏下,我收拾碗筷,安顿他睡下。
父亲是个小生意人,平时爱说爱笑,乐观,耿直,随和,只有在喝完酒后才会少言少语,那时我也奇怪他就是我那走到哪能里都会欢声四起的父亲 ,他用怎样的心境对待每天的一盅酒。我听人说起我父亲的身世,两三岁就失去了母亲,后母和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占去所有一切,包括那应得的一点父爱,十几岁就只身漂泊,直到娶了母亲。即使是这样,从我记事起看到的一直都是一个快乐,能干的父亲。
有一年的除夕,一直到深夜我出远门的父亲都没有回家,我们一家四口,点亮所有的灯,还把父亲回家要经过的路上插上点燃的蜡烛,母亲早就准备好的年夜饭,早已凉透,一家人无语的呆坐,看着门外黑黑的天空,惴惴不安。父亲常常去远处贩一些物资出卖,大多是些深山老林,那些地方的物资相对来说利润要大一点,每次走时都要跟母亲定下大致的归期,这一次已经十几天了,临走时说好年饭前回来的,可是最后的一列火车早已开过几个小时了,我的父亲还不见身影。
到了两点钟左右,我的父亲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我们都有点呆滞了,回不了神,父亲一脸笑容,把行李往墙角一扔,高声叫道:同志们,我回来了!我们三姐弟立即展出了笑颜,而母亲则两眼泪意。赶紧张罗起来,打水给父亲洗尘·摆好年饭,父亲跟往年一样每人一小杯白酒,不论年龄大小,都要喝上一口,这叫团年酒,然后点燃鞭炮和烟火,祥祥和和的一家人开始吃年饭。我没问过我的父亲是怎样在那个冬夜里从远方赶回家中和妻儿团聚的,我只记得父亲那一双磨破后跟的鞋子。
有一次,父亲被毒蛇咬伤,三年后余毒发作,浑身长满了疮疱,痛苦难于想像,可是我的父亲坚强无比,常常被医生的刀剪弄得血肉模糊,回家来照样是忙里忙外。那是父亲唯一的一年没有出远门,那一年,我家里门前户外瓜果飘香,粮稻满仓,这都是我那勤劳的父亲用汗水换来。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父亲身体渐渐恢复,于是又坐在门前啜几口小酒,笑语盈盈的向过往乡亲们点头问好。
外婆是个慈祥而刚强的老人, 很是心疼父亲奔波劳累,给父亲缝制了棉背心和有暗袋的夹裤,据说暗袋里放的是回家的盘缠绵,外婆说,即便是什么也不要了,也要回到家里来。每年的腊月按老习俗,晚辈要给长辈送去一些年货,叫做年辞·别人大多是送一挂肉就了事,但父亲总是用一辆自行车挂上母亲蒸煮的各种食物,地里种的菜,米,面,鱼和肉,就连生姜和葱都要捎一份给外婆·有时也把外婆接来小住,炒几样小菜,父亲和外婆对饮一两盅白酒,外婆滋咋有声, 打开话匣子,从年头说到年尾,父亲总微笑应和。
十几年过去了,生活给了我许多的变化,我依然留有当年和父亲对饮的习惯,偶尔回家探望二老,总是提上一对酒和一些老年人爱吃的东西,母亲便张罗一些下酒菜,和父亲对喝几口,常常是话不着边,谈兴浓浓,而父亲还是一脸从容,微笑不语·我知道平凡踏实的父亲不会讲那些大道理,却无声的给了我对待生活的正确方向:无论处于什么样境遇,都要乐观,坚强,把勤劳当成最好的朋友,用心对待亲人,即使这一生是无声无息,也不会孤独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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