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边刚摆好摊子，来了个七十岁左右老太太，她瘦长脸，眼角，嘴角皱纹斜着向外扩散，两个耳朵朝前支愣着，花白头上别着几个黑卡条，头发像个兔子尾那么长，细细的，弯得像个称勾子。她硬帮帮地问：“多少钱？”我依次指点着杏堆说：“八毛；一块；一块二。”　

她仔细地挑选着个大的，又黄又软的，在手上擦了擦。放到嘴里地咂吧着说：“有点酸，给我个袋子。”　没等我伸手，她身子探过杏堆扯了两个绿袋子。把杏拨过来，翻过去，放到袋子里又拿出来，过一会再拣进去。看到软的，胡乱地擦了擦放到嘴哩，我尽量压制着反感，讨好地笑着说：“大娘，你不能老是吃啊？”　

她面无表情眼睛看着我，理直气壮地说：“瓜果梨桃见了就咬，不尝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啊？要一斤。”我指着高扬称说：“大娘够啦！”她把一元钱递给我，没等我接住，又抓起另一个袋子，用手搓了搓，撕开口子，又挑一块二的。　

我拣起飘落钱，拿来一个青杏压上说：“大娘先把这一块钱放到这里，等你都称完了再算账。”老太婆她立即瞪着眼大声说：　“我给你十元，你怎么说一元呢？”我愣住了，这人怎么当面说瞎话呢？我拿起一元钱，指着自己斜挎着黄包。说：“我根本就没有往包里放呢，你哪里给我十元啊？”她蛮横拉着脸说：“我不管，我就给你十块钱。”　

她一腚坐下，两腿叉开，又觉得腿有些窝屈，尖瘦屁股往后挪了挪。头梗向一边说：”你要是不给钱，我一直坐在这里。给我的十块钱！我也不要你的杏了！不好吃！酸死啦！给我钱！”她两手一伸，拿来袋子把挑好杏呼啦倒在堆上。我慌乱地跳过杏堆，拉起她：“大娘你快起来，有事说事，你这样挡着我怎么做生意啊？”　她左右地转动身子，露着青筋手撕拽着我的胳膊：“撒开我，你给我十块钱我就起来，给我钱……”　

卖电动车妇女嘴里嚼着口香糖，白胖手拿着苍蝇啪，呱呱呱跑过来；骑自行车的叉下腿；骑摩托车的带着老婆孩子既不走，也不下车，开汽车的把头伸出车窗外，步调一致地都向我看齐。小声嘀咕着：“怎么回事啊？”　

我穿着高跟鞋也就是一米五个子，上身和下身差不多长，厚眼皮，肉鼻子肉脸，短袖红上衣，上面写着几个英文字母。黑胳膊上布满了划痕，粗糙手扬着一元钱大声解释：“这个大娘买了一斤杏，给了我一块钱。她非得说是十块钱……。”老太太像疯样截断我话，抢着说：“我就是给你了十块钱，你偏说一块，你就欺负我老嬷嬷，看我不识字。我就是给你了十块钱，谁知道你手里有没有其它钱啊？你要是一转手把它藏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啊，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你捣的什么鬼？”她的嘴角上起了白沫。站起来用手拍拍屁股尘土。指着我晒黑胖脸说：“你看你长得像个跳蚤样大，光知道瞎蹦达，你还想讹我钱！你想诈我钱！没门！”　

她的话太毒辣，闻着我嘴唇发紫，整个心肝脏都在哆嗦，明明是她恶人先告状，给我一元钱，硬说成十元。我颤抖着手绝然地从包里掏出十元钱，指着天，一字一句地说：“大娘你看着我的眼睛，当着这么多人面，我对天起誓，如果我拿了十元钱，来来往往的车立即把我撞死，你要是没有给我十元钱，就把你撞死，这钱我给你可以，但不能说我讹你钱。”她浑浊小眼睛地瞪着我气愤眼睛。抢过钱，身子转了一圈子，看看没有掉的东西，倒背着手，迈着半大不小脚走，身子一冲一冲地，撅着瘦长屁股地走了。　

我两手摊开，嘴咧着：“一天拉好几百块钱货，我能占你十元钱光吗？你那么大年纪了！人得讲良心啊！……”不善言辞我向着周围看热闹着诉说。屈辱热泪不由自主顺着脸淌下来。哽咽着嗓子，回答着另一个人问题：“这堆一块二。少了不卖。”　

开车扔了一句：“她依老卖老，一看就是个骗子。”　拉着笛走了。　

摩托车上光着脊背男孩哗哗啦啦吃着康师傅方便面催促：“走吧！爸爸走啊！”妈妈同情劝说　：“有个十元钱也饱不了她一辈子。算了吧！就当掉了！别生气了！”　

“你怎么不打110啊！”　拿苍蝇啪妇女问。　我用胳膊抹了抹脸上泪水，无奈摇着头：“我每天卖杏，看称，收钱，看到公安上一群人就从心里害怕。土头老百姓见不了大场面，他们再把我带到局里去，我这些杏怎么办啊？今天卖不了明天就得烂了……。”　

我的杏是八毛进的，把它分成一，二，三等，有的吃几个，烂几个，水分一蒸发，一天也就是挣个全家零花钱。　

太阳已经照到我一半，阵阵南风吹着乱发，我的头一直蒙蒙疼。把箱子往树阴下挪了挪，路上人少，把发的广告纸展开，铺到杏少的板子上，疲倦地爬在上面迷糊着。　

猛地觉得箱子一动，我睁开眼，一阵尘雾弥漫，杏滚落一地。从称勾子辫子上认出是那个死老太婆，她弯着腰，拉着一个大树枝一纵一纵的，费力地往前拱去。我的心里立刻像填个汽球，胸口涨疼。真想夺过树枝一下子把她捂到地心里去。　

“刚才那个老人要了你的十块钱？”我扭过头，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我恼恨地点点头。觉得她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蹲下去帮我拾着杏，歉意地说：“她是我妈妈，以前是个小学校长，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得了一场大病，性情就变了，拿着一毛钱也当成十块的，我家都成了垃圾站了，唉！她像我姥姥，姥姥得病是七十九，我妈才六十九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你别在意，她骂了你，就是骂的我，刚才邻居向我说的，她要了你的钱。唉！”她深深地叹息一声。递给我十元钱。我连忙拿来袋子胡乱地从一块二杏堆上装了半袋子，紧跑着赶了上去，拉住她的后座：”大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一分钱不要，你一定拿走。”她见我坚决样子。愁眉苦脸露出天真笑容：“谢谢你，妹妹。”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望着远去那团尘土。我拿起青杏狠狠地扔到马路上：干么对一个老人骂那么绝情话，不就是十块钱吗？大北风啊快点来啊，把所有毒誓都刮跑吧。　

我坐在树阴下，看看左右没有人，把黄包摘下来整理着乱钱。数了一半我抬起头，自言自语：“好人啊！你以后可别像你妈妈啊！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