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有意人无缘(下部)
黄洋
七、连出阴招
卫虎森家几代都是秀才。因此,方圆几十个村,在文化上算得上数一数二的。
王量清家的事,虽然他最后做出了让步,但心不干,情不愿。要不是卫豹子放出话来,他死也不会这样做的。因此他怀恨在心。虽然卫豹子后来成为他家的坐上宾,两家往来关系看上去很不错,那是因为他怕卫豹子整他。卫豹子之所以凶的原因之一是他加入了民团,是个红黑两派的人。卫虎森深知这种人是惹不起的。因为他年轻的时候考上遵义军校,当过营长。在他手中握有军权时,栽赃他人,明查暗抢大户,黑了不少钱财。要不是遇上硬手,被罢免官职、解除军藉的话,不知他还要黑多少钱财。他离开部队时,副营长杨恩承提为营长。杨恩承不愿与他同流合污,因此隔阂已久。但念在老乡份上,还是送了他一匹壮实的大青马。他很留念那发号司令的岁月。如今看到卫豹子像当年的他一样,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在心理想,但愿天赐良机,在卫豹子身上好好地出这口恶气!
后来,卫豹子家生了个儿子,晓得卫虎森会推算“年庚八字”,其父卫权熙抱了只公鸡去请卫虎森帮推算一下,改个名字。卫虎森问了“年庚八字”,掐指一算,说:“这个娃娃‘八字’上缺金,应改个带金的名字来凑。”卫权熙说:“那就麻烦大太爷帮取个名字。”卫虎森想了想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乳名就叫铁巴,铁属于金,改名叫铁巴,听起来贱,但名字贱,娃娃乖,好领。”卫权熙为此千恩万谢的。谁都知道,对背时倒运的人,人们常说:“捡得黄金变成铁”。父名黄金,子名铁巴,其取名之用意不言而喻!
铁巴这小子八九岁就有一米四、五高,八、九十斤重。黄金笑呵呵地对人说:“老子家铁巴还不铁,狗日的那点样子,怕长大比老子还要高还要胖!”这背时倒运的名字,卫豹子竟如此高兴,卫虎森心里不是滋味。
这时候,卫豹子的爷爷病逝。恰好安葬在卫虎森母亲墓地对面的小山上。卫虎森每年为其母扫墓,都要前后左右斟酌一番。原来,其母墓地对面的小山很像一只胖乎乎的老鼠形状。这是两块相生相克的墓地。他想,阴阳先生说其母之墓不能立碑,原来是要为留下对面阴地。为其母看葬地的,与为卫豹子的爷爷看葬地的,都是安万一。而安万一是卫豹子的幺舅外公。那地就在卫虎森葬母时看好了的。安先生说卫虎森之母的墓不能立碑,就是怕立了碑,就像猫有了嘴。碑上填上红膝,就等于猫正在捕食老鼠,吃得满嘴是血,就会破坏了对面那块在鼠屁股下的阴地。那边埋坟的人家,子孙后代就要遭灾落难。
据说,得葬那块阴地的人家,子孙繁衍。可家运一旦败落,任凭哪家,都经不起几多磨难。
阴阳先生没有道破的天机,无意中被卫虎森悟到,他暗自得意。于是,为其母之墓立碑,并填上红膝。之后有一天,卫豹子之子夜间出来站在堂屋门口解溲,解完溲,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就听到“哎哟!哎哟!……”地喊得惊天动地,一家子差点连衣服、裤子都穿不赢,慌忙点灯来看。不看则已,一看全都惊呆了:原来,铁巴的手心上被打了一枪。可奇怪的是,谁也没有听到枪响!
卫豹子不在家,他爹卫权熙想,卫豹子虽然豪强,但周围村寨的人他不容易得罪。如果是近处人放的枪,多少要有点动静。可问谁,谁都没有听到枪声!卫权熙沉住气,到处打听。最后问到离硬盘村三、四公理远的双龙村,说是普茂才家新买了只枪,昨晚上半夜三更地对着硬盘这边试枪,因北风呼啸,子弹顺风而来所致。听到卫权熙诉说的情况后,那边吓得倒吸了口冷气:“你说咋会这样巧?简直想都想不到,实在对不起,好在没有伤到命,算万幸,算万幸!”紧接着,好酒好菜地招待卫权熙,又赶紧找专治枪伤的药,买东西到卫权熙家来赔礼道歉。
第二年秋天,铁巴伤痊愈后,去爬枇杷树摘枇杷果,不幸被一条潜伏树上的小蛇咬了小腿一口,当时感觉像被蜂子刺了一下,回家后就钻心地痛。卫权熙忙找来长发,将伤口上方的大腿拦腰扎紧,再用酒含在嘴头,对准伤口反复猛吸。然后又用蒜泥和蜂蜜搅拦敷上。后来,这只腿开始溃烂,能够问到的药都找来放了,就是不见好转!
谁知祸不单行。卫权熙爬楼蹉滑滚下来,倒得人事不省,一命归天。之后,安万一又来帮看葬地。悄悄给卫豹子讲:“你家接连出事,坏就坏在就是卫虎森不听我的劝告,给他妈立了碑,还要用红膝填字!这有两种解法:一是要求他家不要用红膝填字,最好把碑拆除!因为那地形是个猫形,立了碑,就像猫有了口,而你家这边地坟地像鼠形,碑上填红,就像猫抓住老鼠吃得血乎乎的样子;二是在你家爷爷的坟的左侧,砌丈把高的围墙围起来,从那边看不到这边,从这边坟地看不到那边就可以。”
卫豹子从此又对卫虎森怀恨在心。砌了一道高高的围墙把他家的坟转发起来。之后,一位卖货郎来看到铁巴的腿溃烂得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很可怜,就给其母潘氏说:“你家这娃娃是不是被子蛇咬的?”在确认后,给了个药方。说是用何首乌制成干粉末撒在溃烂处,十天之内可痊愈。一一照办之后,果然如此。卫豹子家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安万一点水,卫虎森的报复心理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于是就转恨安万一。
后来打听到安家想买田地,他就说他想把挨安家那边的裸朵的田地卖了后,卖点近处的。安家知道后就找凭中人来打听口风。双方实地看过之后,通过凭中人,讲定价款。并在地契文约上载明:硬盘村卫虎森因另行置业,情愿将其名下的水田陆地,请凭中人上门,卖给安万一。上卖上裸朵,上抵岩,下抵坎,左抵张姓界,右抵王姓界。下卖下裸朵,上抵罗姓界,下抵毛姓界,左抵河沟,右抵白岩。价银为大洋叁佰捌拾元。是日三面对质,银钱由卫虎森亲领明白。系实银实契,卫家所卖以上水田陆地,由安xx及子孙永远管业。卫氏房族、及异族人等不得有争论。若有争论由卖主承耽(应为“担”字)一切责任。恐口无凭,立卖契一纸为据(原契约无标点符号,且为纵向排列)。民国二十六年冬月二十日。卖主、买主、房族人、凭中人、代字人、异族人等签字画押。到了第二年,卫虎森照样去收下片田地的租担。安家质问他为哪样把田地卖给安家了,他还要去收租担,他说他只卖上面,没有卖下面,不信就去翻起地契来看!果然,地契上写着没卖下面一片田地。安家找当时在场,签字画押的人问,都说不可能,在场的好几个有文化的人都坚定地证实说绝不可能。
当时地契上写的没错,卫虎森写好读给在场人听,拿给在场人看后,大家都确认无误后,自然就要收起来。在卷起来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卫虎森在左手小指头上蘸了点墨汁,在“下”字的左边偷偷一点,“下”字就变成了“不”字。于是,“下卖下裸朵”就变成了“不卖下裸朵”。而这上下两片田地,真正值钱的是下裸朵,因为下裸朵的面积比上裸朵的多三、四亩,并且,田坝中间,有一条四季常流的小河横穿其中,旱涝保收。安家最看重的就是下裸朵这片田地,但买下裸朵的钱付了,却没得到田地!差点砍断脖子出气。
八、阴招失手
在文字上玩手脚尝到甜头后,卫虎森又故伎重演。他正儿八经地请了个“先生”到陈家寨看了块阴地。这块地处在一个山弯之中,上有一小条拦山沟,就在这条栏山沟上,有一棵数百年的古树——鸡血榔。这棵树直挺挺的直冲云宵。到二十几米高处,形成一个巨大的伞状树冠,有如皇帝出行时的御伞。下面拦腰隔着一堵凹形巨岩,像两个马车的车把似的。岩石下还有一大片梯地,再往下是一块大窝地。左边是高大挺拔的一片白杨树。右边是荒坡。前边两、三公里有一匹山岭横着,岭后,三座圆宝似的大山,像三个并排着向前奔跑的马屁股,中间的像一个高大的骡马屁股。据说这是一官真龙大地。曾经有不少人想来打主意,就是价钱上讲不拢。都说仅一官阴地就要一百块大洋,太老价了!但卫虎森不怕贵,他早打好了主意。所以,陈家要一百块大洋就一百块大洋。并且还愿多出一块大洋的酒水钱,要陈家把伙食搞丰盛点,多打点好酒。他们请了了凭中人、异族人、族中人六、七个人上前查勘,明确四至。要准备写地契时,他叫陈家弟兄请个代字人。陈家老大陈庭公对他说:“大太爷呢,出在你的手上,还请哪个有这样方便?”。卫虎森说,承得你争我们信得过,那就由我代笔。之后,他们回到陈家,饭菜已准备好,他建议大家先喝酒、吃饭,他说:“承得你们信得过,那地契就由我来写,我写了后再念给你们听,然后大家签字划押就准数。但酒我就不喝了。”在喝酒时他虽然不喝,却热情地劝大家多喝点。陈家两弟兄觉得卖得个好价钱,感到高兴,也劝大家多酒点。到要写契约时,对于卫虎森来说,就有点:“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味道。他于是细心地铺开一方白纸,在两边压上两条早已准备好的镇石。磨墨提笔,很快把地契写好,并念给在场的人听。然后画押,实银实契,交割清楚。
个把星期之后,陈家弟兄三人前来,说是准备连这块阴地下面的一小块地也卖了,要求多给两块钱,并将就在原来的契约上补上。并要求让其最小的兄弟也画个押,虽然其兄弟才十岁多点,上次画押时他不在场,希望他补画个押,免得以后他有讲的。卫虎森听后觉得于情于理都讲得过去,就拿出契约来按双方议定的价钱补上要写的事项,等到墨迹干了后,掖着右边,叫那个小伙子画押,谁知这小伙一爪将契约抢了过来就往嘴里入,同时大嚼特嚼,并放开手脚疯狂地往外奔跑!他的两位哥哥在后面猛追,边追边骂:“嗨!你是这个兔儿,你是只有这样兔么还要兔点?大太爷的份上你都敢这样做!你是想死啦?”
这突忽其然的变故让卫虎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他反应过来后,只有听候足长叹的份:“老子一辈子没有吃过这种亏,没有想到今天会上这种当!”陈家是土财主,父母都是勤磨苦做、细吃俭用起家的,而且其父五十多岁,因病医治无效于上年去逝。几弟兄没有读过好大点书。也没有一个成家的。看去都是不会有这种心机的人。没想到死人旁边有活鬼。不但使他的如意算盘如此轻而易举地流了产。而且还让他偷鸡不成,倒折一把米。
原来,卫虎森买陈家阴地的契约,上面写的是:“立卖契人xxx,因……自愿将xxx阴地一块卖给硬盘村的卫虎森,上抵古沟,下抵古岩······来龙去脉,不准陈家开山打石……”古沟,实际指木浪河,就是现在的夜郎湖流域,而古岩至今不知指的是什么地方。因为南边有锅圈岩、鹞子岩、蜂子岩、白岩等。也就是说,这一百块大洋买了陈家所有田地产。
原来,安万一是陈家兄弟的舅太爷。说这块地至少要值一百块大洋,就是安万一看出来告诉陈家兄弟的。在陈家把地买成后,安万一到陈家得知此事。因为为自己的教训,提醒陈家弟兄说:“你们要注意,卫虎森这个人毒得狠!最爱在文字上耍把戏。搞不好你们吃了亏还不晓得!”陈家兄弟想,那天个个都是醉的,只有他清醒,搞不好真的吃了亏都不晓得!安老说卫虎森是个吃死娃不邆破布、吃人不吐骨头的。这一说,陈家兄弟就讲他俩卖了这块阴地后,第二天都同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的爷爷凶神恶煞地提根大棍子,追打他们说:“狗日的两个败家子,不成气的,陈家祖宗八代都拿送你两个卖归已喽!”并且都说因为跑跌倒而惊醒。这让他们更疑心卫虎森在这个问题上做手脚。安老为了让卫虎森也尝尝补人玩弄的滋味,他就对着陈家兄弟耳语了几句。因此就出现了小兄弟吞吃契约,两个哥哥追着跑的一幕。
九、谈心论道
安家被卫虎森狠狠地耍了一招,这使安家人心烦意乱。要打官司,一是拿不出有力的文字依据,输赢没有把握;二是卫虎森把增广贤文中“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话作为信条,对此早有预谋,如安家要打官司,他如何应对都早有策划。安万一想来想去,觉得这次吃亏是定了的,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安老在路经陈家寨时,得知卫虎森买陈家地之事,给陈家兄弟递点子,也算解了一下心头之恨。心情缓和得多。
就在这这时候,安家寨子来了三个同行的道人,家家门前都去窜到:每个人都扎着朝天羊角辫,抱着一个升斗。其中,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抱着装满谷子的升斗(那谷子用塑料布箍着),走到哪点哭到哪点;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抱着未装有一半谷子的升斗,不论走到哪点都不气也不笑,沉默不语;另一个身穿紫红道袍的,抱着空空的一个升斗,不论走到哪家门前都毫无情由地哈哈大笑。有些半大娃娃跟着这三个道人看热闹。好多人也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有的甚至说:“这是哪样道人?纯粹是三个疯子!吃饱了没有事做的。”
为了消愁解闷,安老先生也出门看看这奇奇怪怪的三个中老年道人。他觉得这三个人,不要钱,不要米,一天到晚,该哭的哭,该笑的笑,该沉默的沉默,这总要有个缘故吧?他想,这三个道人或许是真正的高人?可他们不与任何人搭话,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四处布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边远的山村,对这几个布道奇特的道人,没有哪个细想他们这是布的什么道?
乱世出高人,安老想。他仿佛看到那穷道人在嘲笑富道人,在嘲笑那些有钱有势的大户,在嘲笑那些费尽心机巧取豪夺的人。他想着、想着,心中的仇怨是乎淡去了许多。
那天晚上,安老看见月光下,三个道人各站一个山头,开始论道。青袍道人、白袍道人出手作法,在南部山区联成一片雾障,雾障之中,魔影重重,想阻止紫袍道人向南推进,紫袍道人大手一挥,忽然扇起一股的狂风,雾障被卷去,不一会,雾障又狂潮般涌起……紫袍道人气定神凝,仿佛一尊天神冉冉而升,身后红霞似火,一声咒语,化着翻天覆地的闪电惊雷……安老睁开了眼睛,屋外大雨倾盆。这一夜,他再也难以入睡!
后来,安万一遇上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给他留下了四句竭语:“要得香火代代传,塞翁失马须宽怀;行善积德在眼前,千金散尽天开颜。”那时,其在安中读书的小儿子,由于受地下工作者进步思想的影响,回到家中,父子俩常促膝相谈。当他们谈到“千金散尽天开颜”时,其子给他介绍了抗日战争结束后的国共战争形势,他联想到最近所见所闻,咬咬牙,点点头,开始了他的人生转折。
半年时间过去了,卫虎森没听到安家有什么动静。他在心理为自己的略施小计而得逞倍感欣慰。
正在这时,那三个道人到了硬盘村,卫虎森正在其还在挖基础的长五间的高楼前的四合院的右边当院坝的房子里吸食鸦片,听到外面一片热闹声,静听了一下外面看热闹的人们对三个疯道人的一片议论后说:“年成不好怪事多!这种道行还没有见到过。”抱着水壶烟袋陪着他的黄之善先生说:“道人布道不说道,古已有之。往往这才是高人!”过了瘾的卫虎森起身揭开窗户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道:“依先生之见,这几个道人布的什么道?”黄之善起身看了看说:“大太爷出生书香门第,这样有学识,应该看出了些道道吧?”这种以问代答的方式,让好面子的卫虎森不好再说什么。
黄之善,平坝人,年过半百,留有几寸长的花白山羊胡髭,宽袍长衫的一个瘦高个子。是经人介绍到卫虎森家帮他家找阴地的,据说黄先生祖父姓卫,因招亲到黄家而改姓,按三辈还宗的规矩,其子辈已归卫姓。按族谱,他比卫虎森要小两辈。因此,称呼卫虎森为大太爷,虽然是当地人对有钱有势的人的尊称,但其中也含辈份之称。黄之善对风水很有研究,卫虎森早闻其名,几经辗转,托人介绍相识后请到他家来的。为了让黄之善真心实意为他空指点“真龙大地”,他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地招等黄之善。开始,言谈之中小心下意,生怕得罪。黄之善不想回答的问题,卫虎森也不好深问。后相处时间长了,言来语去,显得随和多了。虽然卫虎森是个多在外头少在家的,黄之善也是三三五五,十天半月的要离开一段时间。但两人似有约定,只要黄之善到来,卫虎森也会随之而来。或者直接相伴而行。
黄之善以问代答之后看了看卫虎森说:“大太爷真的没有看出什么道道吗?”卫虎森点点头,拿起紫沙壶,象征性的喝了口茶说:“我还是有点迷糊。”
“那你觉得有啥迷糊的?”
“升子满的反而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半升谷子的,不哭不笑,话都不说一句;净颗全无的反而高兴得像疯了一样大笑。好像越穷越值得高兴?”
“穷,不是好事,但在某种情况下也并非坏事!”
“先生这话咋讲呢?”
“有一富人家有一穷邻居,白天干活,晚上回来后,常用自制的竹笛、二胡随意地吹拉弹唱,这使有早睡习惯的富家老爷感到怨烦。于是富家老爷给了这个穷邻居一大锭白银,作为要求他从此不要在晚上吹拉弹唱的条件。穷人有了银子反觉终日不安,装在身上怕掉,藏在家里怕被盗,晚上睡觉也睡不着。半个月左右,又把银子还给富人家,说:老太爷,不得银子我想银子,有了银子我连瞌睡都睡不着,这半个月来,我好像比痛场大病还要恼火!我们住个烂偏厦,有点钱,放哪点心都不安。看来我们还是穷命!不得钱还要好点。”
“看来穷有穷的乐趣!但要是穷得吃了上顿无下顿,衣无一件,被无一块,连最起码的廉耻都顾不上,那活着岂不是受罪?还有哪样可高兴的?”
“现在这个世上,穷人多。穷人没有哪样家业,穷得田无一塔,地无一块的,那就管不了什么廉耻!有不少土匪都是穷出来的。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得一天过一天,有时候觉得他们还活得有点潇洒。”
“很多穷人因为穷,子女上入不了学、中不了举,祖祖辈辈都摆脱不了穷命。他们还能有哪样可高兴的呢?”
“国军中有一个将军是穷人出生,初入伍,并不起眼,后在北伐中屡立战功,一路升职,仍至将军。其签批军费,大笔一点,即为签名。有模仿高手仿其签名,贪污军费,竟被其查获。从此其威信大增。”
“那只是个别,大多数穷人是难有出头之日的。所以,这几个道人如此布道,确实有些令人费解。古人云:‘人微言轻’,穷人都很低微,就连讲话都起不了好大作用,更不可能把天翻起来。”
“大太爷听说过蝗灾吗?蝗虫很小,很不起眼,但铺天盖地的蝗虫狂风一样扫来,其声如雷贯耳,其势地动天摇。”
“蝗灾,我听说过,但没见过。我们的山区,百年难遇。就像我们这地方的佃户,山一家水一家的,他们成天起早贪黑,更不可能像蝗虫一样聚然成灾。”
“换句话说,穷人和富人都是相互依存的,富人有土地需要穷人种,有工厂需要穷人做,要是有一天,穷人饿死也不给富人种地、做工,富人就没有着落了。”
“先生此言差矣!穷人也需要生存,‘好死不如癞活着’,千天万天,无田无地的穷人,只有帮人种地做工才能活下来,有活路,哪个愿意找死路?”
之善先生重新划了根火柴,点燃水壶烟袋里的烟,沽、沽、沽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个事情我们不要再讲了,其实我们只是闲谈而已,他们布什么道那是他们的事。他们那副样子,也不像哪样正常人。吃过午饭,我想出去转转。”卫虎森脸上挂着笑容,起身殷勤地对之善先生说:“那就请先生多费心,早点回来。我想到城头去几天。”
十、阴地文章
多少次,之善先生都到裸袳坡那方圆四、五公里的山上四处看看。最后,从西向东,顺着像巨龙埋头吮水一样山脉撵去,在东端名叫老蛇冲的一个山凹处,为卫虎森家点了一官“真龙大地”:前面是高山峡谷中的木浪河下游,五、六公里之外的河谷左边,如一将军跨着战马带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狂奔而来,右边似八抬大轿抬着一位将军,后面也跟着成千上万的兵马,且有不少东倒西歪的样子。再前面的山形轮廓隐隐约约,无书案一样的山脉相衬。南北山向阴阳有些失和。据说这一穴阴地积德扬善的人家才有福受用。之善先生看定这官阴地后并没有直接指给卫虎森,而是给他摆了一个故事,他对卫虎森说:“地到是帮你家找到了一块,很不错!但这官地是有讲究的,只有散尽家财,多做好事,以后用到才稳当。”卫虎森想问个究竟:“愿听先生细言!”之善先生呷了口茶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我想你就会明白。”
我的师爷被一姓杨的大户人家请去看官阴地,在那杨家在了三年零六个月,很少外出看地。杨家女主人心理怀疑他是骗吃骗喝的,难免有些言三语四。于是,他不辞而别。路上遇上了男主人,男主人热情挽留,可他推说有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得走。见难以挽留,男主人就说:“再咋忙,最起码也要让我为你准备点盘缠。”他连说不用。男主人从身上掏出锭银子给他后说:“我请先生帮看的地先生还没有指给我……”男主人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说:“在你书房里桌上的一本书中,我写了张纸条,你只要认真看,好好领会就能找到那块好阴地。”男主人急匆匆回家一看,纸条上就四句无头无尾的话:“古牛冲,古牛田,张家夫妇落难在眼前,康慨救难结天缘,野鹿点地理当然。”男主人对他的指点不明就里,摇头苦笑。这姓杨的主人家虽然有钱有势,但仗义疏财,待人和善。五年之后,他路遇一层白轿子,两个戴孝的中年男子抬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埋着头跟在后面。轿子里传出一女子阵阵数落痛哭之声。男主人不禁拦路而问,方知是一个姓张的男人赌博,不但把家产输光,而且把妻子也输给了人家作妾。张氏妻子不愿如此再嫁而提出戴孝出嫁的条件,以败坏赌博双方名声。男主人想起我师爷留下的话,就问那女的:“如果替你丈夫把赌账还清,你愿不愿意回去和他在?”那女的说:“我们结婚十多年了,他对我是好的,就是他赌这点钱害人!要是这样的话,咋会不愿意?”我师爷又问她的丈夫:“如果把账还清,你回去还赌不赌?”那男的说:“如果把这账还清了,还敢赌哪样?再赌我就不是人哪!只是田无一塔地无一块,连个住外都不得,回去不晓得咋过!”
我师爷除了帮张氏夫妇把赌债还清外,还拿了银两给这对夫妇,并嘱咐他们一定要重振家业。
又过了几年,我师爷在打田的时候,想起去看张氏夫妇一下。他去问到张家门上,看到张家有家有业的。那女的一看便知是恩人到来,忙说:“大恩人,没有想到你今天会来到我家。那个时候我们高兴得连恩人的名讳都没有问一下,从早我们都商量说,打听恩人的贵府在哪点,准备点东西,专门去拜谢恩人。恩人既然来了太好了,我马上去喊他来。”男主人忙问:“他到哪点去了?”那女的讲:“他去古牛冲去犁田。”男主人又问:“往哪点走?小地名叫哪样?”那女手一指,答道:“往丫口上走,有个三、四里路,那地名又叫野牛田。”男主人惊奇我师爷的不可思议,于是不顾那女的劝阻,执意前往。翻过丫口,走两里多路,不慎跌倒,喊了声“哎哟!”,就听路坎上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并往远处窜去。他抬眼一看,原来是头野鹿。他想起我师爷的话,一阵兴奋,爬起来就上去找到这野鹿睡的地方,站在那里前后左右一看,惊奇地发现那是一块好阴地!后来各知这正好在张家地盘上。当我师爷站在田埂上喊这姓张的男人时,这人晓得是恩人来到,马上收拾回家,杀鸡宰鸭地招待。在张氏夫妇言谈中不知如何感谢时,他说:“大恩不言谢!只是想请人在这边来看官阴地,如果看得上,帮忙促合一下。”之后他家得了这官阴地,子孙中有任省级秘书长的。
卫虎森听了之后,他想,要是我能遇上这样一位高人该有多好!但又想,能遇上这个人的徒孙也算不错,想必之善先生在风水方面还是很不错的,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有慕名而求者。这样想着,他对之善先生道:“你师爷实在高明,居然能有这样的先知先觉。‘名师出高徒’,你先生肯定也深得传承!”
之善先生听了卫虎森的话,心里暗暗叹气。他本想从行善积德方面劝其转变思想,但卫虎森的言语却让他觉得失望。于是,他想了想,对卫虎森说:“我想,再给你讲句直话,但怕你做不到。”卫虎森想,半年多来,怕关键的就是现在。于是说:“先生不要有顾虑,请直言。”之善先生说:“地,我是给你家看好了的,我临走之前我一定会指给你。但要享用这官地,不要吝惜家业钱财,哪怕卖田卖地,都要多做好事,多积阴德,才能保得这官地福荫子孙。更何况食饱伤人,财多累已。你看过《红楼梦》吗?”卫虎森点了点头,之善先生接着说:“那上面的《好了歌》是有点意思的。‘康慨救难结天缘’,只有行善积德,才能为自己老的修得福地,为子孙修来福禄。否则我就不好讲了。”卫虎森听了,心想,这全是败家子的话!人人都想买田地买地兴家立业,只有这种人怪,反而主张卖田卖地败坏家业!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先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先生何必忙着要走呢?”之善先生叹了口气说:“从事这个行道,我是多在外头少在家的。一晃,头十个月没有回家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一九四七年冬,之善先生告辞而去。第二年五月,卫虎森父、母病逝,安葬于之善先生所指阴地。当年六、七月间,墓后如巨蟒头颅似的山岩被击塌,墓墙被雷电扯得东倒西歪,整个坟墓几乎夷为平地。他想买陈家寨那块阴地来迁葬其父母,并借此估霸陈家产业,可惜未能如愿。
十一、弟兄恩怨
弟兄如手足。但卫虎森的内心之中并不这样认为。
他与其同父异母的兄弟石青,一九三八年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补郎方家养女方正英结为夫妻。第二年,石青大女儿出生,取名叔仪。因爱夜哭,想每晚多要半盏灯油,已掌管家业的卫虎森记低三下四不给。为了能有点自由,其弟提出分家。但他以其父尚在,不好平分为由拒绝分家业。他的父亲欣赏他当家理财的本事,却对他性格温和、爱接贫救困的兄弟摇头叹气,总觉得他这样的兄弟将来保不定是个败家子。所以,他父亲带点年纪的时候,在他的长期的殷勤侍候下,把整个家业交给了他。但由于他懂得点生辰八字,算到他兄弟将来无子嗣。因此,他兄弟小心谨慎地提出分家这事,他说他兄弟不讲孝道,想分家出去不管老的,是大逆不道的不孝之子,并气势汹汹地提起枪想把他的兄弟打死。他兄弟吓得不顾命从后门跑进大山上的苞谷林中。他还要提起枪在屯坡上追了几转。他的兄弟逃出后到普定,正遇国民党县党部招考秘书,就去报考。并顺利地考上,留在县党部任秘书。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赶快背起一百二十个大洋去找。他这样去找他的兄弟,考虑到有自己的兄弟在县上,今后如果买田买地办管业证,不仅方便,而且可节药一笔费用。因为财税科长通过各乡、保的人员掌握土地买卖情况,然后乘坐轿子下到村来,要求买主交钱办证。本来,县财税科正收十块,他来最起码要叫交四十块。而且要拖几个月才能得到。要去问一下,还要多少带点礼物。据说,财科员科长借此聚敛的钱财,他也不可能一个人独享。这是外话。再说,有个亲人在县上,也方便其结交权势,为他今后包打官司以谋私利留路。作为一方大户,虽然他在县里名声不小,但有这样可借之势,他当然不会放过。居于这样的考虑,他才想到背起钱去县党部向其兄弟赔礼道歉。
这时正是春节将临之际,他的兄弟正在磨墨准备写春联,他一见到他的兄弟就殷勤地笑着迎上去:“兄弟,还生哥哥气?不管怎样,打断骨头连着筋,亲兄弟还是亲兄弟,以前当哥的一时冒冲,对不起兄弟!不要在往心里去。我给你带来一百二十场面大洋,在县里工作,该用的要用,用完不得再给我讲。家头的事我会照顾好,你就放心好好地干!”,他的兄弟迫于礼仪,给他倒杯水,喊声哥,并为他与在场的官员作了介绍。他的兄弟晓得他虚荣得很,就在人前很有分寸地夸赞他书法功底。于是,几个官员就纷纭请他提对,贴县政府大门,他撸脚抹手地说:“既然几位大人瞧得起的话,那我就献丑了”。他饱醮毛笔后说:“写篆字还是写隶字?”其中有一人指着桌上的一个碗笑道:“不管写哪样字都行,但最好写有那个碗大”。他抬眼看了看,提气运笔,一气呵成。然后他把那个磁碗拿来,挨一点二地去试他所写的字,每一个字都则好有那个碗大。在场的人赞不绝口:“”先生真了不起,不但字写得苍劲有力,大小分寸还掌握得如此准确!”他却连说:“献丑,献丑!贻笑大方!贻笑大方!”在他撰写的时候,他的兄弟好像要给毛县长汇报什么,去了另一间办公室。后来,毛县长吩咐财政科长给他准备一百二十个大洋的润笔费,他连连推让说:“使不得、使不得!就写这么几个字,哪值哪样钱。”毛县长很认真地说:“能得你赐笔,三生有幸。如果你不收下,就等到于让我落骂名。”他看着毛县长笑道:“毛县长不要这样讲,这样讲来我就惭愧了。我兄弟在你们这点还望多多关照,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讲哪样润笔费?”至此,人家夸赞他不仅有才学,而且有品德,有君子之风。
他为能在这些官员面前留下这样的印象而暗自高兴。
其实,他的兄弟晓得他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不想要他送的一百二十个大洋,想借县长之手还给他。要不然的话,将来分家业,他定会把这笔账算进去。石青心想,他这样来看我,一是方便他结交县上官员;二是怕我在县里接他的短,做他的手脚,想堵我的嘴;三是将我的骨头熬我的油,反正家业掌握在他的手头。半盏灯油都舍不得的人,会有这样的好心给我送钱?多要半盏灯油,还说照这样下去,大不可细算,正房都要吃成偏厦!可他吹大烟、赌钱反而是正份。
因为多要半盏灯油他都说三道四的,他性格倔强的弟媳就顶撞他说:“老爹拿家你当,你去吹去赌都是正份,我娃娃晚上爱哭,多要计盏油你都舍不得?”卫虎森说:“你晓得哪样?你还以为我真的爱吹?我赌钱又咋?我赌得的钱整整买了七十石租,你怕会折本啦!”
他这个人倒是很有心计的。他的一项生意就是开烟馆,不论在家还是在城头,遇到有点家业的人家,他都很客气地邀人搞两口解解困。即使人家说没有钱,他说可以赊倒,记个账就行。他估算着人家家底,一月半载,就追债,人家没有钱他就说可以写田地抵。而他抽的并非大烟,只不过是一种替代品而已。
至于赌钱,总体上来说,卫虎森有赢无输。据说他有一个“蛇吞象”,就是大蛇吃小蛇时,先把小蛇喝进嘴中逼死,然后吐出,再从尾巴将整个小蛇喝进肚子,当两个蛇头正好相衔时,一刀剁下,再择日请道人念经开光,制作标本,红布包上,装进特制的漆盒,经常带在身上,赌钱就会赢多输少。他因此才会这样对分弟媳振振有词。
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石青想着他很势利,于是,趁自己在县党部任秘书期间,再次提出分家的要求。他听后说:“你兄弟是晓得的,老爹交给我管的时候,不得现在这么多家产,这几年,我苦心经营,家产差不多翻了一番。要分可以,但只能拿出一半来分,原来老爹交给我好多就拿出好多来分,而且你晓得的,老爹肯定要和我在,所以还要把老爹的一份除开”。他的这个兄弟晓得他的账打得紧,理由也多,懒得和他理扯。只是想,不管咋分,只要分开来,就要有自主权一点,不说在安顺的房地产,仅就两百石粮食的地租,至少也要分得三、四十石。起码除够维持家用外,还多少有些结余。虽然他的条件比较柯刻,但他的兄弟想来想去还是同意了他的意见。可他的弟媳方正英晓得后,不依不挠,总认为这样分法一点也不公平。于是他作了点让步,把一百石分作三股,差不多拿出两股半来分。但分租担不分房屋。房子分开住,产权不划断。说到钱财,卫虎森说前些年被老二(土匪)抢光了,现在有点都是他自己后来赚的,不是他们的父辈留下的。石青晓得狠不过他,也就忍了。
其实,卫虎森之所以这样对待他的兄弟,是因为其弟姨父洪量,曾邀其子卫要银打伙做生意,并算计了其子。害得卫权银血本无归。由于洪量结怨过多,有可靠消息说要洗劫他家,洪量于是携家带口往北逃,途经石青家,准备歇一夜再走。卫虎森想劫洪量钱财,并告诉石青。石青知道卫虎森一旦打定主意是不可改变的,于是说,只要不在他家中劫持,他可以不管。可当卫虎森带人劫下洪量的箱笼后,发现理面空空如也,就知道是他的兄弟泄露了机密,于是怀恨在心,在分家产的时候,就把这份心思渗和进去了。
不过,分了租石,不同锅共灶后,两弟兄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
但其兄弟生母去逝后,表面上他也当着自己母亲的事来看待,合力同办。后来,他兄弟两儿两女,因病医治无效,两个儿子一个姑娘,英年早逝。之后,其弟臀部满布毒疮,淌浓灌水的。他的兄弟石青学卜了个“金钱课”,知其母葬时遇有灾星入墓。于是另择阴地,请人迁葬其母,才发现墓内有黑狗毛、犁口铁之类的东西。他的兄弟想,他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会有哪个做这样的手脚呢?村的贫困的人家、佃户,他都很善等他们。粮食不够吃的,借粮不收利,还让人家满斗满升地应。还的时候却是平升平斗的。这些帮忙的人咋想都找不出用这种心机的人!这种心机,只有他卫虎森做得出来!因为放这些东西,按迷信说法,目的就是要让死者亲生子女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从而好让他自家独霸所有家产。
十二、逞强好势
半夜三更,卫虎森家花园的围墙后突然听到狗的狂吠声。卫权洋夫妻被吵醒。其妻推了推他说:“还不快起去,怕是老二来抢人呢?”卫权洋翻身起来,顺手在床头摸到那枝步枪,把子弹上堂。把枪从厢房屋山的枪洞伸出去,黑天黑地的对着卫虎森家的围墙“嘣”地一枪,就听到一声“啊唷,妈耶!”的惨叫伴随着石头砸到地上的声音。卫权洋的妻子又惊又喜地说:“怕是撞着鬼哪?黑灯瞎火的乱放一枪都会打着人?”紧接着,又听到花园前围墙上又连续传来两声惨叫。碉楼上好几枝枪也警觉地叫起来。狗吠声伴随着枪声此起彼伏。卫家的四合院被惊醒了,所有的枪都树起的耳朵,每一个枪口都像眼睛一样地搜索着。这时候,听到大石板那边传来:“注意围到,围到,不要放脱这狗日些!”
匪首疑心有人点水,否则,就不会一下子伤亡几个弟兄。于是就房背后的丫口上高喊说:“弟兄们,赶快扯‘红旗’!”匪首话音刚落,朝门楼就起了火!土匪们就从大宅院左边通往丫口上的石梯路逃窜。这四合院一家连一家的,一旦着火,就不是一家的事情。卫虎森望着火焰冲天,不少人在奋力扑救。他却在雕楼上大喊:“弟兄们,赶快帮擂老二,房子烧了我再砌,看他们二回还敢来不敢来?”有两个胆大的土匪翻进墙去,想趁火打劫。被两条狗困住报警,卫权银冲出来,举起枪托砸昏了一个。别一个见势不妙,丢下枪,纵身翻跳过两米多高的墙准备逃跑。卫权银也迅速翻墙紧随其后,那人慌不择路地钻入一户人家年圈。卫权银提着枪堵住圈门,喊人打起火把一看,牛圈里旮旮角角都不见有什么人。卫权银坚信这是不可能的,他说他亲自看到一个黑影钻进去的,这牛圈连去得人脑壳的窗子都不得一个,除非这个人会长翅膀!他再一次看了看后,把火把交给身边的一个小伙,再次走进牛圈。在牛圈里嘣地朝天放了一枪。只见一人从牛圈顶棚闷声倒下,胸口前后对穿,血还在往外流。
被击昏的那个土匪醒来后,装作救火的样子逃窜。
一个大腿受伤的土匪,拖着血淋淋的腿,逃进一个深冲里。天亮时,卫虎森带着家丁顺着血迹找到。卫权银提着挡牌,纵身跳下一堵几米高的老岩,骑在那土匪肩上。嘣地一声,土匪朝天放了一枪。卫权银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抵住土匪的脖子说:“老子看你是活不耐烦了!”土匪咬着牙恨恨地说:“老子在这条路上二十多年了,不想今天雄鸡落在剃子手!”卫权银一咬牙,一刀结果了那人。
卫虎森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卫权银会这样狠手。
他不知道他的儿子暗地里已入了卫豹子的伙,还学了点拳脚。
事后,被烧毁的朝门房,卫虎森负责重修。
帮卫虎森家做工的石匠问他:“大太爷,你家这次被抢,你晓得是哪个放的线不晓得?”卫虎森摇摇头。石匠说:“喊围到的那个人就是内线!”
“你咋这样肯定?”
“我是从十四岁就开始做这一路生意的,四十岁才改行来做石匠,你讲我咋会不晓得?”
卫虎森正在考虑是哪个调的线。听了石匠这么一说,他才慢慢放下他的疑虑。
他知道那喊围到的人就是卫权安。于是他花钱雇人追杀卫权安……
别看他五十多岁的人,不但个子魁梧、壮实,而且心气高,说话做事还是冲很。他去赶跳墩场,在果实本寨,遇一位三十多岁的年青小伙扛着锄头走在路上问他:“,这位先生,你们山里头今年的庄稼好不好?”他跳下马来,鹞子眼睛一鼓,马脸一码,啪哩啪啦地掺了那人几耳光,还边掺边说:“哪样叫山里头?老子就是硬盘村的卫某某,你称二两绵花纺纺(访),老子家田不你家宽,地不得你家大,租担不得你家多,房子不得你家高都不算!狗日的你张起眼睛谈瞎话!”那人被打得鼻子口来血的滚在路坎下,起来吐了几口血,抹了把脸,扯了点苦稿塞起鼻子,扛起锄头气耸耸的走了。他也跨上马赶路了。
十三、父子连根
五十几岁的卫虎森,膝下一女三男。长女已出嫁。大儿子卫权金,取其亲姐之女方德静为妻,结婚五年,生了三个儿女,均因早产导致体弱多病而夭折。之后,长子因得了“飞丁”(恶性肿瘤)而英年早逝。好几个月,卫虎森常为此悲痛地叹气、摇头。看着聪明能干的儿媳,他想到她要是一辈子恪守妇道,今后无儿无女的,孤独寂寞的日子不知怎么过。方家也是大户人家,方德静也进过私塾,能识文断字,懂得“三纲五常”,因此,他叫其妻潘氏劝方德静改嫁,方觉得这样不仅有损卫家声望,而且也影响方家名声,始终未从。后来,他给方德静讲,他是为她好才这样想的,如果她愿意的话,她改嫁之后,卫家仍然把她看着是卫家的人,要她把卫家当她的婆家看待和走转,也要下辈子孙记住,不要忘记这方面的情缘。几年来,方德静深知他在家族中讲话有点金金口玉牙的份量,因此,想来想去,对他说:“如果你们真心为我好,要劝我改嫁的话,那我不去一百里就要去五十里远的地方,要不然的话,我就不改嫁!”她说这话是因为村中毛玉强之妻病故两年,已请人探过卫虎森口气,对此事她早有所知,当卫虎森以关心的语气劝她改嫁时,她就说了那宁远不近的话。卫虎森同意她的想法。但要在她讲的条件下为她找个有点门当户对的人家确实不容易!因为那时方圆数十里,有家有业的人家,大多是外甥女赶母舅或侄女赶姑妈之类姻亲关系,街坊邻里互为介绍的都不多。像方德静这样长得秀气又聪明能干的,很难挑一个多方面般配的。因此这事一直拖到解放清匪、反霸之后,方德静迫于形势,方改嫁安顺一户王姓贫农,这是后话。
卫虎林的二儿子卫权银,出了那场祭祖风波之后,日子平静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何时,卫权银瞄上了王量清家姑娘并发生了关系,而且长期保存持着那些种关系。由于两家的冤仇和王家的苗族出生及其门不当户不对的原因,虽然卫权银看在幺莲长得乖巧可人的份上,承诺求其父亲承认他们的关系,收幺莲为妻,但结果却遭一顿打骂。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幺莲泪水相伴的身子也一天天隆起来,幺莲始终难进卫家的门。王家为此也很头痛。
在幺莲怀有身孕的那段时间里,卫权银悄悄地偷其家中的钱和吃的东照顾王幺莲,幺莲很不情愿接受,只希望卫家能承认她这个媳妇。卫权银想,要是幺莲生了个儿子,母以子贵,其父想必会改变主意。因此他对幺莲说:“要想让我父亲同意我们的事,只有你生了个儿子才可能。到时候母以子贵,由不得他老人家承不承认!”纯朴、善良而又无知的幺莲含泪点了点头。幺莲的父亲知道后叹着气对她说:“幺呢,这只有凭命闯,看你的造化喽!对他家我们是吃过亏的,要讲理讲不赢,要打官司不得钱,也打不赢。惹不起人家还躲不起?你偏要这么做!”十月怀胎,一朝临盆。因为难产,年仅十七的幺莲命丧黄泉,白发人送黑发人,王量清含泪送别爱女后,从此又把这一命案记在卫权银账上。
卫权银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有自己书房。书房的打扫均由丫鬟来喜负责。来喜十三岁上到卫虎森家,两年之后,出落得有些水灵,又勤快俭紧,倍受卫家人喜爱。卫虎森平时对来喜恩承相相待,不但从不打骂,而且有啥好吃好喝,时不时都要让她尝尝。来喜也很乖巧,卫虎森吩咐她做啥都快快当当的。就在这年的正月十五夜间,年过半百的卫虎森把来喜叫到他的书房里,给了来喜一个银簪子,当来喜捏在手中,正差怯地想说句感谢话的时候,坐在床边的卫虎森轻轻揽过来喜,来喜有些不知所措,想喊,张开嘴又像突然哑了似的。原来卫虎森做了个软硬兼施的手势,来喜畏缩地有些发抖。卫虎森悄声说,如果她愿意,他可收她为妾,让她一辈子吃喝不愁。并叫来喜定时到书房陪他。当晚,在卫虎森威逼哐哄下,来喜成了他的口中肉、盘中餐。卫虎森在与来喜云雨之中,还从床头拿了一沓他写字用的白纸,塞在来喜屁股底下,事毕,他把那纸放在床前脚踏板底下。一夜之间,两次云雨。天蒙蒙亮,卫虎森还在酣睡的时候,来喜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心中一片空白,愁绪蛛网似地笼罩着她,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总是身不由己。
第二天天亮,卫虎森醒来后,拖着千层底布鞋,销好门,将那纸拿出来看,并不见红。他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是哪个先他一步。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来喜的肚子渐渐隆起,父子三人,不知是是谁的种。家丑不可外扬。卫虎森说来喜做出了这样的事,他家也不得脸面,于是贴了些钱,得到来喜父母同意后,通过朋友关系,把来喜送给到织金狗场坝找了个憨厚的人家安顿了事。几十年后,卫家族中到狗场坝去寻根,还以为来喜怀中带去的是个儿子,那里可能留有卫家一支人。然而,来喜作古,无从查考。
1949年初,国民党大势已去,想借大西南山区作最后的顽抗。县城不少人家被驱散到乡下,卫虎森为卫权银接纳了一个被驱散来的姑娘华发玉为妻。
十四、身陷罗网
解放军到了硬盘村,借卫虎森家十一个头的长五间的楼房作为区政府办公楼。卫虎森看到形势的不同,四合院里,住满了党、政、军人员数十人。区政委、区长等领导成员住大楼。卫虎森卫权银及华发玉、卫权九被安排在雕楼上住。
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将年已卫权银拜记给刘指导员,刘指导员对他说,既然要拜记我,就要让他跟我走。卫虎森摇头。后来把他们作为反霸对象,卫虎森被拘留,他家的雕楼作为临时拘留所。刘指导员对卫权银说,你家爹拿你拜记我,你听不听我的话?卫权银点将说听。刘指导员说,那就好,我明天就发支枪给你,你把你父亲送到补郎去开个会。但卫权银始终不敢。结果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方德静本来住四合院南面小楼下,但那个姓谢武装部长与刘指导员说,他们要住那点,于是,她向刘指导员请示,要求住在他们的楼上。得到同意后,谢、刘二人帮着她搬她的行李上楼。一天晚上,武装部长跟她讲,叫她带着她的两个弟弟,赶紧逃出去,他帮想办法参加新中国的建设。要不然的话,共[chan*]党的政策对他们不利!虽然她家百十石租,比起他山东老家,不算啥大户。因为他老家光汽车都有好几辆!但如果不赶紧逃出去的话,肯定要吃亏的。原来,那个武装部长看重卫家两弟兄和她有文化,如能动员参加党领导下的新中国建设,并重新做人的话,肯定有用。可当方德静给卫虎森讲谢部长的意思后,他不同意。他说他儿子刚成家,加上没有管教好,怕给共[chan*]党添麻烦。背地里却议论说:“‘穷吃粮,饿当兵,好吃懒做县衙们’,当兵有哪样好?像疯的一样,这点去追、那点去跑的,子弹又不长眼睛,搞不好连那点小命都保不住!”。
新政府快成立,并发动群众组成农会。不少穷人都成了农会的成员。之前,有人劝他主动放弃家业,以求“留得青山”。可他想到几十年费尽心机地经营,好不容易才有这份家业。就在他捏着怕死、放了怕飞的时候,一夜之间他和他的儿子、二儿媳就失去了自由。
那时,根据初步掌握的线索,被认为是匪、霸的成年人,能抓的都被抓了起来。并分别关进雕楼畜圈。然后,农会就发动大家诉苦、申冤。对于卫虎森来说,吃过他家的亏、上过他家当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喊冤叫屈。在开斗争大会那天,凤蛾的母亲含着泪在一旁瞪着卫虎森、卫虎银。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低声骂道:“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伤天害理的畜生!你也会有今天?你这挨刀的、砍脑壳的,你咋不早点死!”
王量清在农会的支持下,把卫虎森霸占他家树子、土地,害得他妻离子散的苦哭诉完后,又把卫权银害死他的姑娘幺莲的事诉了出来。
来喜的母亲苗氏,听卫家大院不知是谁说来喜是被卫权九诱骗成奸后,才被迫远嫁他乡的。于是就把这笔账趸到卫权九身上。
王座程因为得到卫虎森帮忙要回被骗的大紫马的恩惠,始终没有说卫家一句坏话。
卫家三爷崽被关进雕楼时,华发玉处于临产期。等她生了小孩后,也被关进了雕楼顶层上。那时,方德静因丈夫早逝,无所牵连才获得自由之身。起初,方德玉抱孩子给华发玉喂奶都不准。方德静就找到指导员说:“大人有罪,娃娃不得罪嘛,在月子头的娃娃,连奶都不准喂,这个是共[chan*]党的政策?这么小点娃娃,你们就忍心让他饿死?”指导员挥挥手说:“好,好,好,你每天想抱去喂多少次你就抱去。如果那个阻挠,你就讲是我说的。”就这样,他抱着卫权银的娃娃第一次找华发玉喂奶。下楼后她抱着娃娃去看卫虎森,并给卫虎森说,这个娃娃是个儿子,请太爷给取个名字。他听到他有了个男孙,脸上掠过一丝沉重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说:“现在共[chan*]党来了,就叫他小红吧!唉!但愿祖上有灵,能让她长成个人。”方德静又抱着孩子给卫权银看,并告诉他,孩子的爷爷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小红。卫权银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孩子的小手、脑袋,难过地说:“你是他的亲伯娘,看来这个娃娃要靠你想办法抚养了!”
不久,他们补送到县城看守所。一九五o年农历三月,他们与其他十几个匪霸被押回村后打奶哥山下大田背后打头。华发玉、卫权九被陪杀场,华发玉的脸却吓得像纸人一样,身子瑟瑟发抖,眼睛充满着惊恐。卫权九因为年仅十六岁而被送到羊艾农场劳教,不久病死于狱中。
卫虎森、卫权银被镇压后,方德玉把小红请人带着小红,她去看了一眼,身上一阵寒颤,泪水涟涟。要是不仔细看,差点认不出自家的人。脑袋被打破,脑髓暴露了出来。身上穿的都被那些贫下中农剥得干干净净。族中人看了暗自叹息不已,要想阻止,又怕“界线不清”而受牵连,因此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脱得光不留绺的。真是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一年之后,华发玉无罪释放。她带着小红转嫁二区粮办主任老袁。老袁看她小脚细手的娇美、能干,才不听从组织的劝告,悄无声息地娶了她。谁知老袁还是没有逃过组织的眼睛,因为娶了个“地主婆”被免了职,回老家务农。
如今还健在的八十六高龄的方德静说,她到卫家五、六年,很难看到卫虎森好好地笑过,他一向脸嘴重很,加上个子高大,看到他就有点害怕。并说他抽鸦片也仅仅是装门面。
卫虎森同父异母兄弟石青,虽然曾任职于国民党县党部,但不像其兄卫虎森那样极端自私与势利,心肠和软。至今还流传说,石青夫妻在解放前,过年时,对那些无儿无女、病卧在床、缺吃少穿的人家如何接济的故事。说是有一年流行伤寒,好多穷人过年很恼火,他家就将宰杀的猪头脚烧好、煨烂,大年三十,请人挑去一家一户地分给人家过年。卫虎森家长工张少青死了,他十几岁的儿子到处求人施舍安葬,石青夫妻商议后,给了张家一口棺材,一口袋苞谷。解放后,没有谁说他们一句坏话。而且他们主动把自家的财产交给政府。因此,关了个把月,查来查去,大家反映的都是他的好,就放了出来。
字数:36600字
作者单位:普定县信用担保中心
真实姓名: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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