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淀的岁月
黄洋
一
携妻带子回老家过年,年逾花甲的父母特别高兴。除夕之日,十岁多点的儿子一早起来,连脸都不洗,就揣着五花八门的擦皮炮,去喊隔壁的几个娃娃和他一起放炮仗。母亲头天就把糯米泡好,一早起来就蒸起,还洗了两个血豆腐和着蒸。为了包糍粑做馅,我冲糍粑辣子,妻子切豆腐颗颗,母亲洗腊肉来剁肉末。父亲烧猪头敬菩萨。隔壁堂兄弟家高声大气地喊他的娃娃逮鸡杀。兄弟媳妇一起来就把房屋的前前后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兄弟忙拌饲料喂猪喂牛。稀稀疏疏的鞭炮声混合着孩子的笑声在村庄的上空回荡着。大片的石板房上早早地腾起轻快的炊烟。不知是谁家的公鸡站在那高高的草堆上,伸长脖子高歌。不到十点钟,隔壁兄弟端着两碗鼓鼓的糍粑在堂屋里喊父亲:“大爷爷,敬菩萨呐!”这时,我和父亲刚冲好糍粑,母亲用锅扫着点水打在石碓四周,要我和父亲再冲两下。然后,手抹一点点菜油来把糍粑从里面掏放在簸箕头,麻利地扭下两大槖在手中团圆后端去供菩萨。堂屋里,一对红烛火焰跳动着。缕缕香烟,飘然而起。
浓浓的过年气氛让人感到几多温馨。
我正在堂屋里的菩萨面前磕头烧纸,两三百米远的对门山下突然传来:“哎哟!哎哟!打死人喽······”的哭喊声。我一听就说:“大过年的,是哪一家这样不像话!”我放下手中事,忙顺着声音跑去看。母亲忙追着我喊:“小平,回来!你跑哪样嘛?糍粑都烙好了,快来趁热吃,等一下就不好吃了。”我折回身来,三下五除二地吃了几个糍粑又想去看个究竟。父亲制止我说:“你去看哪样?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去就会扯得清楚了?”
吃了糍粑当午饭,趁父母不注意,我又溜了出去。
听贵成的邻居介绍,贵成昨天才把他妈林爽接来,来的时候有点晚,他婆娘艾茗这段时间有点贫血,早早的就睡了。今天一早起来,先是听到玻璃茶杯落地被打破的声音,接着就是茶缸与茶杯的碰击破碎声,板凳倒塌声,啪啪作响的耳光声伴随着哭声、喊闹声。贵成家儿子,一下跑去跪在他妈艾茗面前,一下又跑去跪在他奶奶面前,求他妈、他奶奶让一家人过个清静年。林爽坐在神龛背后的炉子火边,连珠炮似的拍手叫道:“打得好,欢喜、无怨、天报应!欢喜、无怨、天报应!”贵成说,他妈二十多年没有来和他过个年,现在他勉强做成个人样,所以今年去城头接他妈来过年,他妈来后,要艾茗喊一声。艾茗就是不喊!
饿起来乱吃,气起来乱说。可两婆媳的关系,由此可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二
艾茗是苗族,老家住在老鹰山背后。这老鹰山村,是苗汉杂居的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出门坡坎大,地都不得一块大样点的,田就不消说了。一年到头,苞谷饭、老酸菜,能吃饱就算不错。艾茗家姊妹多,她是大的。除了有个兄弟读得个初中毕业外,她和两个妹没有读过书。好在艾茗聪明,十几岁就学会了点乘法小九九。当然,也是她十二三岁就去挖折耳根、苦蒜去卖,逼着学的。她也算是个有点心计的人,挖折耳根、苦蒜卖的钱她存起来,去买了只来黄母鸡喂。母鸡下蛋又把有头的捡来孵鸡仔。一年多下来,卖鸡、卖蛋的,她还存得几十块钱。她怕父母讲她用家里的粮食喂自己的鸡,攒“小金库”,因此,她在家头,割草讨猪菜,扫地抹桌,都很主动。不管铲灰、薅苞谷,她都爱戴一个淡绿色的布的遮阳帽。虽然身处农村,从小就帮着父母做这做那,但不知是她从小就爱好,或是天生皮肤就好的原故,长到十七、八岁,出落得白生生、水淋淋、细腰细颤的,人见人爱。看她,鸭蛋脸上挺括的鼻梁,豌豆眉毛大眼睛。特别是一对黑眼珠,像会钩魂。只是两只眉毛交结在一起,腮下右侧有一块拇指大的浅红色胎记。女大十八变。十五、六岁她,胸前就颤巍巍的,青春年少的小伙见到她难免多看两眼,她会下意识地脸红起来。有一天,她七、八岁的兄弟看重了她直径六、七公分的一面绿边框的明镜,就拿在外面去玩,她跟他要他就跑,她很生气地捡槖泥巴吓他,他就将镜子甩给她,不想她没接到,被打得粉碎。她为此很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她把破碎的镜子左拼、右拼,还是拼不出自己完整的形象。
十七、八岁的时候,她更注重梳妆打扮,特别是赶场天要到集市上去,或是走亲戚的话,她会在她另外花了八角钱买来的、那挂在芦苇壁上的红胶框的园镜前梳妆一番,仔细端详自己。用手将自己黑瀑布般的披肩长发抚弄一番,然后将头一甩,让长长的发飘到后背去。她在经过山下那条小河边时,常面对清澈的河水,晃动身子,看看自己。用梳子在水中一浸,梳梳头。悄悄地欣赏自己水中的靓影。她暗自为自己青春的丰满、美丽而自信,又对自身的未来感到些许的不安。因为这时来她家提亲的人不少。她不希望守着贫困的大山过日子。她的父母也希望她能找个有田坝的地方,有家底的人家过日子。可有这种条件来提亲的,她父母都看得上眼的,她中意的没有一个!她的父母都感到头痛,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是哪样药?她母亲一气之下对她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你也看不上,那个你也用不着,你是想找哪样子人?那小伙子长得伸抖的、又有文化,家头又有钱的,人家又看不上你,大来的姑娘也要自家想一下,自己是哪样家庭?是哪样人?有好大的出息?怕选去选来选在空头上,落人家笑话呢!”她听了这话,只是将嘴紧抿着,笑而不答。因为她心中早有一个梦魂牵绕的秘密。
三
艾茗在赶场的路上,常遇看牛坡上割草的、看牛的二半大逗她:
好吃不过豆腐干,
好睡不过羊毛毡,
羊毛毡上你不睡么,
你爱睡哥哥的臂弯弯。
她听得脸红心跳地回道:“你这些短命少亡的,甭得脸得很!再唱我就要乱烘管骂啦!”那些二半大才不管她这么多,你一段我一段地唱道:
天上乌云袳乌云,
地上灰尘袳灰尘,
小妹洗碗碗袳碗,
睡到半夜人袳人。
哥哥夜夜想妹妹,
好想妹妹伴天明;
伴到天明懒得起,
温柔乡里好醉人。
她不爱逗风惹火,于是装聋作哑地赶路。这些二半大不好纠缠,你越骂得凶他们越得脸!再说,看着自己渐渐丰满的身体,禁不住意态含羞,因为她心中早有已有个“他”——梧桐村的贵成。
贵成1958年出生,长她三岁,文革末期在普中毕业。贵成母亲林爽与艾茗母亲是街坊姊妹。由于两家相隔不过六、七公理,时有往来。贵成一米六几的个子,脸上稀稀疏疏地散布着芝麻似的淡黑色雀斑。细眼珠,蒜头鼻,浓浓的黑发常常向后斜梳着,露出鼓鼓的额头。看上去有点官相。要不是那双时常割草打柴而变得粗糙的手,日晒雨淋而变得又黑又红的脸,西装革履地收拾一番的话,起码有点乡镇领导干部的样子。
贵成中学快毕业的那一个寒假,提起两把面条、两个糍粑,去艾茗所在的村找一个苗族老头为他的爷爷要风湿药。那天中午,他先到艾茗家。贵成一到,艾茗就像过年一样喜笑颜开。艾茗母亲找两个鸡蛋打来与韮菜调好,用少量的油在锅里晃来晃去地跑一遍,放在火上,把调好的东西倒进去,掌握火候,翻两翻,烙成饼、切成块,再用辣子炒炒,放一点点盐水汽一下,来招待贵成。贵成最爱吃这道菜。他还喜欢艾茗用火烧辣椒拌苦蒜、豆豉、折耳根。贵成吃饭的时候,艾茗看他舔口舔嘴的,便偷偷地笑。
贵成走的时候,艾茗悄悄地塞给贵成一双鞋垫,鞋垫上分别绣了四个字有点走样的字:花好月圆、天长地久。贵成在路上脱鞋一试,很合脚。艾名那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贵成离去的时间越长,她就有点心心猿意马的不自在。她担心贵成因为读过高中,会从心底瞧得起她呢?可当她对镜梳妆,反复地端详自己时,看到自己苗条丰满的身材,又油然平添几分自信。
贵成高中毕业后回到农村老家,跟着父母务农。艾茗知道后,她想,贵成和她的事八成有希望。
贵成姊妹多,他是唯一的儿子。他回到农村不久,其父母就开始为他四处张罗提亲之事。艾茗怕贵成不明白她的心思。
这时,正值土地下放,贵成家分的田地多,光山地都有好几偏坡。那时候,寨邻、亲戚,栽插、薅刨、收割时兴换气,你帮我,我帮你的。艾茗主动来贵成家帮忙,薅苞谷的伯娘叔婶看着艾茗人长得好,做活路又勤快,又卖力,就和贵成家妈开玩笑说:“这姑娘还可以,讲来给你家贵成喽吗”,林爽笑道:“还用讲,不讲都不喽”。
有人给艾名妈提到这事时,艾茗妈对此事连连摇头。一是艾茗的父母收过人家彩礼钱,要押着艾茗同意人家;二呢,贵成是独子之家,从小父母娇惯,怕将来苦不得,不会过日子;三呢,艾茗的母亲晓得贵成小的时候,穿叉叉裤去苞谷地头拔苞谷桩,由于用力过猛,苞谷桩拔起来,他仰天倒后,尖尖的苞谷桩桩把那两个雀雀子夺出来,吓得他父母脸青面黑,连忙背去医院缝合!因此怕和贵成会影响艾茗。但主要的是第一个问题,她说反正不是她收的,她不管。她的母亲劝她说,姑娘大了,能找个好地方,有点好日子过,比哪样都强。希望她体谅父母是为她好这份心,回心转意。
艾茗的父母劝不转她,人家要求退清钱物,艾茗的父亲吼了她几句,她一气之下就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到贵成家。说是来帮他家收庄稼,可收了庄稼她也不走,成天跟贵成出对入双的。贵成像变了个人样,成天眉开眼笑的。可贵成的母亲林爽却想,人看上去到是有点样子,可惜不得文化,赶场买卖哪样东西都不会算。再说,像她这种少数民族,大多认死理,想问题不大会转弯弯。因为林爽说她家的事情也不少,曾劝她回去帮她父母一下。她沉默不语。
好多年后,有人对生活比较艰难的艾名开玩笑说:“凭你年轻时的模样,咋会选择这个地方?人家讲:‘细发细散,嫁到定南’最起码要到县城定南去!”她说:“人用着人就像鬼迷心窍一样。”
寨子头的人都说林爽家得了个便宜媳妇,自家走来,钱不花一分,米不用一斗的。
有位古稀老人,劝贵成的父母去艾茗家履行个礼信手续,然后择个日子帮他们圆房算了。可提到这事,贵成的母亲狠声恨气的,那神态显得对艾茗有些不满意。虽然艾茗把这个家看着自己的一样,摸锅摸灶、扫天刮地、挑出挑进的,见啥做啥。可贵成母亲总是有点到理不理、懒心无肠的。艾茗为此悄悄地流过好多眼泪。不知贵成母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四
在这方土地上,农村娶媳妇,按古老常规,讲究的是三回九转。三回九转中,三回指:提亲、发八字、嫁娶;九转指的是:陪坐、拜端午、拜中秋、拜年、为岳父岳母拜寿、送日子、纳彩(过礼)、改口喊岳父岳母做爹妈等。说是只有这样才算是懂礼信、有规矩的人家。若是女方家不守规矩,会被年长者视为轻贱。俗话说:“夫不去财妻不贵。”贵成外公林惠明是一个破落地主家庭里的秀才,一只眼睛失明,以教私塾为生。林爽小时候,惠明常带她上私塾,因此她耳濡目染地多少懂得点礼教文化,并常常以此炫耀她的身价。其实她不少做作是她虚荣心理的需要。她个性刚强,做事风风火火。但在观念上始终有点虚荣性的守旧。艾茗与贵成成天跟前赶后的,虽然还没有举行婚礼,但在寨邻之中,大多数人都把她当着贵成的媳妇了。贵成有几个顽皮的堂兄弟,在大人的怂恿下,公然喊艾茗叫贵成嫂。艾茗听后,脸色一红,嘟起个嘴,做出生气的样子说:“不要乱喊!”好事者还编个顺口溜教那些二半大的堂兄弟说:“石榴开花一大杔,贵成家来了个好老婆,大大的眼睛会说话,两个馒头胸口挂,走起路来抖一抖,再凶的狗见了都会闭口瞅一瞅。”常常是几个半大小伙远远的看到艾名就齐声唱。艾名一听就会骂道:“讲你们哪样死老壳骨,再讲呀讲的我要乱哄管骂啦!”但他们一般是不听的。只有当艾名走近,埋头捡泥块或石头甩过去,他们就会一哄而散。
就在那年初秋,林爽去乡卫生院买药,在与和她是妯娌的潘医生家坐。潘问她是不是要娶媳妇了?说是经常看到她的儿子和艾茗走在一起。她说:“这个姑娘,看起来不错,做事也麻利。就是一点都不自重,自家走起来就不回去了,哪点有这么轻贱的?天天对我家贵成跟前赶后的,这个像哪样话?”潘医生劝她说:“这个姑娘又不是汉族,苗族些自古以来要放得开点,哪像汉族一样,有这么多礼节?再说你家真的是钱多很,找不到用处?人家这么来,接都不用接,还不好?”她说:“问题是你看她这个样子,年纪小,人又长得有点样子,要是帮他们圆房(举行结婚仪式)后把家分了,怕我家小贵成管不了她,再说赶场下落连个小九九都不会算,这个日子不好过呢!”潘又劝她说:“你不要把人家想成这个样子,少数民族,重情重义的多很。何况还有你们做老的和着在!大家都是农村人,只要年轻人合得来,勤快俭紧就不错了。她是能干人,不懂的多教她一下,慢慢的就会了。”她想了想,说:“问题是她这样来,连爹妈都不要,以后两亲家咋见这个面?她会做人的话,回去,就算咋简便,我们总要去一下,和她家爹妈讲清楚,好往来。要不的话,以后咋处?可给她咋讲她都不吭声,也不听你安排,这个你讲你生不生气?”潘医生又说:“这个么,你家找个人去打听一下她爹妈的口风,看人家是哪样想法。如果这个姑娘放过人的,该要退钱的话就准备起去给她家爹妈退了。礼节些论不倒这么多,只要年轻人一个喜欢一个就够了。”她还是有些顾虑:“这个姑娘家爹妈晓得她在我家,听说是有一大肚子的意见!我们要不去一下,肯定不好。要去,虽然是亲戚,怕去遇上尴尬。”潘医生笑着说:“丑媳妇也总有一天要购公婆,这个有哪样怕的?”想想也是,林爽于是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林爽与潘医生的对话被吹到了艾茗的耳中。艾茗知道了林爽对她有点嫌弃,自卑心里又开始作怪,于是有些闷闷不乐。加上贵成父辈家庭纷争的传言在林爽改嫁后,在艾茗心里留下的挥之不去的阴影,本来就不大善于言谈的艾茗,就更加沉默寡言。
五
林爽名下除了贵成外,还有五个姑娘。负担够重的。好在农村都是大的领小的。农活家务,大帮小补。加上贵成的奶奶虽然病逝了,但他的爷爷还狠。虽然年过花甲,做起活路来,好多年轻人还赶不上他!老人在分家的时候,说是哪一个要老房,他就和哪一个住。后来老房是三儿子分得,他自然和老三成移住一起。解放前,老人家中有一打马(十二匹),曾请人帮忙,背着枪,赶着马帮,押运盐巴贩卖。也曾种了不少大烟。曾私下与村里出名的大财主家的一个长工合谋,叫这个长工帮大财主家收割大烟时,用个碗,每天悄悄地积攒一点,拿躲藏起来,积攒满一碗后他帮拿出去卖,卖得的钱两人平分。可快要积攒得一碗的时候,第二天准备再偷偷积攒一点放进那个地埂里的石墙洞时,那装大烟的碗不翼而飞!二十来岁、憨厚老实的长工得了一惊,心理凉了大半截,满以为以此为长久发财之路,三年五载,便可找个穷人家的姑娘成个家,谁知,刚萌生的希望就这样落空!于是他成天气得满脸乌云。主人发现他的反常,就细心地问他是为哪样闷闷不乐?他红着脸闷声叹气。禁不住再三盘问,他终于说出了实情。从此,财主家再也不要他做长工。并和金三爷爷打起了官司。官司打来打去,两家都凭去县衙喂,金三爷爷撑不赢,就主动认错,原物赔偿之后,又赔礼道歉才算了事。可见金三爷爷财心是有点重的。
后来,村里来了个年近古稀的老者,自称是贵阳人,姓黄,名叫桂之。估计是村中大户黄伪森家请来帮看阴地的。成天东窜西逛的,在黄伪森家在了半年多。当时,三三五五,村中常有这么三个道人打扮的中老年人:每人手中抱一升子,一个装满了粮食,一个只装半升,一个纯粹的空升子。满升者哭得伤心流泪,半升者不气不笑,空升者像疯的一个狂笑。对此,人们疑惑不解,问于桂之先生,他掐指默念好一会后才说:按甲子算来,这个社会要不了三五年,就要有天翻地覆地变化,越穷的人越好,越富的人越背运。因此他劝黄伪森家赶快卖田卖地卖产业。伪森家两父子不但不听,反而在他走后悄悄指着其背脊骨骂:“黄家会出这样败家子,人家越有越要制家制业,他反而要主张卖田卖地。”,可是,三爷爷却觉得桂之先生是位高人,他听说后,除了留得点房子住,留得头十亩田地来自己耕种外,值钱的都悄悄拿来卖出去。解放后被评为上中农。解放初期,周围村寨烧大烟的时候,他常拿着棵小手杆粗的竹筒,一头削得尖尖的,去夺那正在烧的大烟,说是销一销,让它烧过点,免得害人。谁知这是一种心计。传言他还掌握村中财主在大势已去之际的窖藏秘密。
这样一来,金三爷爷老成内向反而成了让家人互相猜疑之谜。
他和成移家生活在一起,日子要过得均匀点,成梁家就疑心老人悄悄握得一笔财产顾成移家,心理就不平衡。按理说,皇帝想长子,百姓想幺儿,老人要偏心也应该偏向成梁才对。看到老人成天帮着成移家做这做那的,再加上疑心,成移家越发觉得老人的不公,最后终于1975闹出事来。
老人名下有三男二女,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五凑六合地建了三间两层九个头的石板房。对分房的事,几弟兄打家官,闹得一塌胡涂!新房背山而建,挨大水井,前面山势如八字一般开阔。老房位于三进三层的一个大四合院的三道朝门左侧,七个头的瓦房两间。坐南朝北,还有一小间朝门楼和一个牛圈。老大成美在新房成家,老三成家在老房。老五成梁要成家的时候想要老房,成移不让,但又不明说。要求开个家庭会来决定。老人召集几个儿子来讲:“哪个要老房我就要和哪个住,我老了,做不了啦,就要供养我,不牵扯另外两家。”当时,老大成美家不得多大意见,成梁家的要过精点,也就将就要新房。成移说:“我不算大的,也不算小的,随你们咋做咋好。”后来,不知咋回事,大的小的都说老人心不平,偏心成移!成美作为大的,讲到讲,心理并不失衡。可成梁就不同了。成梁性格有点野,不要说那时年轻,就是现在年过花甲了,讲话都还冲很!他的两个儿子,小的做上个路,有百把多万的资产,大的帮小的打工,日子也过得去。又有三个男孙。所以他逢人便说:“我家娃娃就像公鸡一样,一个不叫一个叫!”成移家夫妻两个也能干,对老父老母孝敬,重话都不容易说一句。成梁也好,对老的到不敢不敬,但他妻子还是有点小肚鸡肠,一有哪样想法,就爱借事生非,霹雷火线的,唾沫星子满天飞!古人讲:“妻好一半福,秧好一半谷”,成梁被枕头吹来吹去吹昏了头,于是,半夜三更,气冲冲的,提取把杀猪刀。杀成移一刀,肠子都杀出来。后连夜抬进医院,所有手续费用没有找哪个借一分,都是老人掏腰包。成移住院回来后,和成梁家就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之后,成移出门做农活,都要提起一温瓶开水和茶壶去泡茶喝。吃的方面也要讲究些,油水要好点。成梁家的晓得这些后,疑心更重。对成移家会邀买老父亲更耿耿于怀。因为那时好多人家娃娃多,又是集体经济,分粮食大多按人七劳三,所以,大家出工不出力的,能有口饭吃就算不错,好多人家都是萝卜、洋芋半年粮的。老三生活的讲究,当然使得另外两家猜疑倍增。
成移遭这一难后,林爽顶着他,梨牛打钯也好,割草砍柴也吧,出得紧,不怕脏不怕累。农村活路,差不多哪样都拿得起放得下。成移从小身体不好,老的有点惯势,做哪样都秀手秀脚的。林爽个性强,爱吹嘘自己。她常贬成移说:“我几个山头我都转得一趟了,你还没有挑得一担水!”。
后来,他们的母亲金三奶病逝,三弟兄的家庭纷争又一度升级。金三爷狠声恨气地说:“几个死不成器的,硬是剢得很,论中只有死了两个就不得吵的!”
哪晓得1973年夏,有人发现老大成美家的小黑狗接连几天,深更半夜地像人一样哭泣。因此建议他出门要小心。他不以为然,说是那狗可能是生病了,因痛而低声叫唤。谁知就在那个星期天,他去补郎赶场,在过木浪河时,自己拉着横跨两岸的缆绳划船过河,由于水急浪大,他又缺乏经验,船到河中,双手用力过猛,双脚没有抓紧船,一个猛浪,船随波急转而去。他双手紧紧抓住缆绳移向对岸,眼看只有三米左右就要到岸,岸上的人还在大声鼓励他坚持住。谁知就在那一瞬间,他双手着不住,跌入混黄的波涛巨浪之中……三天之后的下午,在下游的浪尸坝找捞上来时,其身已发紫发臭。
过了五年,老三又不幸英年早逝。只有老五健在,应该来说没有哪样可吵的了。其实不然。老三遗霜林爽的出嫁,老五家夫妻俩总认为他肯定把祖上传下来的钱财带走。因为老三有个绰号叫“打鱼郎”,就是通常说的渔鹰,渔鹰打得的鱼大多是要被主人占有的。老三的主人就是林爽。老三会做点木工,四邻八寨砌房建屋、迎亲嫁娶他都有帮忙的地方,能赚点工钱。这也是林爽当初用得着他的地方。于是,只要有机会,言三语四,指桑骂槐在所难免。老三家的林爽去喊起外家来捶了老五家大人娃娃一顿,老五家大儿子背上着了两锄头背,当时晕了过去。看到要出人命才罢台。
耳边风吹来吹去,难免会让人身不由己。艾茗对这个家庭的情况也有自己的看法。面对眼前的景象,她伤悲不已。成移世界观去个把月左右,林爽就四处寻找新的伴侣。成天疯天疯地的样子,不要说家头人,外头人都看得惯。艾名作为小辈,只敢悄悄生闷气。林爽起身前,昂声昂气地对贵成与艾茗讲:“你们大来了,各人成家慢慢过。我不想我的办法,你家这几个妹子我难得带出来。家头的粮食我要带走一些,免得人家讲我是带起去吃大户。枋子、板子我也要带些去,那边砌房子连门窗都还没有装好,我带去免得说我是去白住人家的。”
林爽改嫁后,艾茗想,你再咋忙,最起码等帮我们把事办了也不迟,定要在这个时候凑热闹?一个当妈的,连这点都想不到还叫哪样妈?艾茗又想到贵成父辈家庭纷争的传言,再看看只能勉强糊口过日子的粮仓,空寂凄清的家,不禁伤感泪流。应该说,艾茗真正的人生刚开始,可是,要面对的是一个父亡母嫁的破碎家庭,她想来想去,对林爽的怨气就像农村铲草皮烧土灰一样,满怀的烟雾慢腾腾地向外缭绕。
六
成移所住的老房进门为堂屋,堂屋后安放着一张一米多高的缕花神柜。左前为火房,上为竹笆楼。其余均为木楼板。火房背后半间,四个大点的姑娘住,有一耳门连着神龛内通道,经木栏楼板直通朝门楼。朝门楼是贵成住处。成移夫妻住火房后半间楼上,金三爷爷住神龛背后,一床旧垫单挂遮着。艾茗来后,先是和几个姑娘挤着住,后来,林爽安排火房后半间,让艾茗住,把几个姑搬到堂屋楼上。艾茗为此脸色泛红。林爽以为她这样做让艾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不然。直到发现艾茗的身体有点异常,林爽才知个中原由。
为此,林爽对艾茗更有看法,总认为艾茗真是送货上门----贱。一方面为贵成不失为男人而暗自高兴,另一方面又觉得怕人家说闲话,丢面子。因此对艾茗难免有些言三语四,指桑骂槐。艾茗感到林爽和话语有些不对劲,但又讲不出所以然,常常悄悄地生气。有想法归想法,林爽不得不与成移商量为贵成与艾茗操办婚事。
就是那年的冬天,成移家请人解板,给贵成准备家具材料。那天傍晚,成移说他的胃痛,他想去睡一下,到他家的一个懂得点中草药、因医疗事故刚劳教出来的姨佬郭隐给他讲,这个病,吃点穿心莲就不痛了。于是摸得一小包面面药给九伯吃,说是把这药吃了睡一下就好了。帮忙的人对他说“菜都要做好了,挨到一下,吃了饭,把药吃了再去睡也不迟。”晚饭后,成移吃了药,洗了个脚就准备去睡时,他说他的心头有点闷搅。听的人不在意,叫他挨一下会好。再后来,林爽就听到楼上像是猫猫遇到大耗子,愤怒地吹胡子瞪眼的声音。但拿来木棒朝楼上通,咋通这声音者是一阵急过一阵的。心里犯疑,就赶紧点起煤油灯上楼去看。一看惊呼:“怪喽,你家老三在吐白泡泡,老爷爷!小贵成,快来看你家爸爸嘞!你们大家快来看,这是搞哪样子?”来帮忙的弟兄连忙去看,成移已经眉眼不伸地口吐白沫。隔壁的一个女边老人很快拿来一个箩筐和几根桃树条子,说是九叔这样是走阴找到他了,于是,大家拿箩筐罩着他的脑壳,拿树条子边抽边乱骂一通。说是隔壁一个寨子,有个红眉烂眼的老奶,说她每年都在阎王那点领得任务来的,每年要抓几个人去交差,特别是魂魄虚的人最容易中邪。可抽打了分把两面三刀分钟,不但不得好转,反而连大气都去得差不多了。这是撞到哪样鬼了呢?一时三刻,活鲜鲜的一个人,咋会是这样!到了这时候,居然没有人想到赶紧找点黄泥巴磨点水送他灌下去试一试!《本草纲目》上都记载过,黄泥巴有解毒功能。晓得是哪个会想到他怕是吃错哪样东西,去舀得些大粪来,说是灌下去翻出来了就好。可有位老人忙翻开九叔的眼睛来看,一看,他摇了摇头说:“眼睛都定了,灌哪样都是冤枉的!”
成移就这样走了,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家里人来人往,一时间忙乱起来。不知是谁想起他睡前吃过药,想起是他的姨佬拿给他吃的,于是就大声问道:“他家姨老走哪点去了?把他找来!”叔伯弟兄侄儿子,四处寻找。可是,找来找去,踪影全无。找到他姨佬家,都没有找到!这个狗日的倒二人,学艺不精,害得这一家子人这么凄凄惨惨的。原来,穿心莲这种药,见不得阳尘,一旦两者相遇就变成了毒药!这狗日的,不懂要装懂,出了事比耗子跑得快!
安葬了成移,林爽就不像以前那样勤快俭紧了。做活路都有点懒心无肠的,好长一段时间,脸上堂挂着淡淡的忧伤。讲起话来也不得以前那样高声昂气的了。膝下六个儿女,还没有一个成家立业的。大的才二十来岁,小的仅有两三岁。虽然金三爷还在,但已是七十几岁的人了,能帮做几年呢?林爽有她的想法。她越来越爱收拾打扮了。村中那样上点年纪的人说她头发烫得像个倒毛鸡一样,擦胭抹粉的,的确凉衬衣、抖抖式的裤子穿起,走起路来还要扭一下腰杆,疯天邪地的,像个妖精婆一样!不想想自己,娃娃一窝箩,高长力大的都有了,还要收拾成这个样子,又还不晓得害羞!这种人啦,不晓得是咋想些?林爽是个炮火脾气,人家对她咋想咋讲她不管,只要她没有听到就算。要是她听到的讲,是天她都要钻个眼!艾茗看到林爽这个样子,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想:四十来岁的人了,把自己收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那点像个妈样子?渐渐的,艾茗就不大喊林爽了。两人之间在思想感情上几乎如久旱的春夏,渐渐出现了裂缝。
林爽最受接触些有工作的人。于是,流言四起。有人说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她擦脂抹粉的样子,就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甚至有人讲,成移死了,她放豪光了,想咋疯就咋疯。还有人说她在成移的灵堂里,一边扒在棺材上数数落落的干嚎,一边从指缝里秋波闪闪地瞅着站在她家大门角落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只有一位为子辈霜居数十年的老人这样说:“她这个人,在这个年纪,有这么多娃娃,不得个男的在,要把这些娃娃拖大,结亲园配的话,到时候要拖得她不得个人样!不过,她这个人也是,你再打哪样主意不管,最起码来讲,大的儿子有了对象,要帮他把事办了再说,媳妇都还没有接,自家就忙嫁得很!这个也太不像话了。”
其实,不像话的事还在后面。成移的爹金三爷爷,在林爽出嫁那天,也就是贵成结婚的那天,人家拿个大卡车来接林爽,金三爷爷还帮扛谷子、苞谷、洋芋、枋子、板子、苞谷棒子等上车!林爽出嫁是带着五个姑娘一起去的。金三爷爷说,几个姑娘也是成家人,她能带起去养大成人就算是她的功劳了。为了找个出路,林爽一边四处托人牵线搭桥,一边主动出击,到处哨探。这使她lu*n伦理的许多绯闻逸事搞得沸沸扬扬。同时给艾茗留下了话柄。艾茗想,讲我送货上门讲我贱的人,我怕自己会好走哪点去?男人死了不得三个月还不是急着想嫁人!
再说,林爽作为长辈,一点都不管艾茗与贵成的事,而且偏偏选择在艾茗与贵成所择婚期出嫁!想来想去,艾茗横生报怨:说林爽自家找上门去,连吃的、用的都要带起去!因为艾茗听说上辈因财产矛盾的事,总认为林爽肯定带走了一笔可观有财产。婆媳关系由此暗自形成了鸿沟。
六
那时,林爽后夫是一个国营企业的负责人老古。老古四十开外,妻病逝两年多,丢下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大的十五、六岁,小的七八岁。他们组成家庭后,有人开玩笑说老古是不是包伙牛看?这一帮儿女,除了大的两个在厂里找点临工做,能挣几个钱外,其余的要吃要喝要上学,开支不小。林爽凭着老古的关系,找了份搬运工做。后来,因她多少有点文化,还当了个搬运队长。她是在农村吃过苦人,因此,搞搬运下得力。一个月下来要挣七、八十块钱。想起在家抢工分,一年到头算下来,一天还合不到两角钱的情境,再苦再累,她觉得值!更何况,那时,一个县级干部的工资也不过如此,这对于她来说是很欣慰的。但因两口子各有各的娃娃,家庭常常闹得乌烟瘴气。有时候,老者名下有工作的娃娃迟交生活费给她,或因她喂猪而反感,或老娃娃之间互相生气等,林爽都会借事生非地做得九反末光的。有一天,不知为何事,家几娘母早早地把饭做吃了,几瓢水就把火冲息,让老者家娃娃回来连吃的都做不成。老者的大姑娘气得讲了几句埋怨她父亲的话,就被林爽家和她大的姑娘纠起打得满地滚!老者作为一个企业的老总,有不少饭局。往往恶人先告状,林爽很少被老者责备,反而去怪自家的娃娃。后来,老者的娃娃些长大成人,各人都有出息后,设计撵走了林爽。老者退休后有点迷信,安顺南衔上有全神算了三娘,几姊妹串缀老者去算命,算下来,说是他与现在的老伴是半路夫妻,他的这个老伴,脸上颧骨突出,是个哭脸,要不是老者的命硬,早就被她尅掉。如果再下去,老者家的一家人都不得安宁。这样一来,老者想法一多,就倒贴林爽出门。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林爽又把贵成与艾茗安排到城里去找事做,贵成在一个烟厂做临工,时不时偷些散支烟出来买,一个月下来能挣一两百块钱。贵成有了钱,就学会打点小麻将,开始和几姊妹打玩意,后来又是和其他人打。虽然只是两角、五角一个牌,但艾茗讲,“毛毛雨打湿衣服”,“细细摔鞭抽人痛”,两口子因此常常发生吵闹。一吵闹贵成就要喝酒,一醉他就要数数落落地哭爹叫娘,埋怨自己的命苦。每当林爽知道贵成喝酒醉的事,常常要来脾暴火冲地教训他:“一天喝得这么醉醺醺的,噫!太像话了!二三十岁、当家为人的人,还小得很?喝醉了还要哭哭滴滴的,一点都不晓得丢人!再这么做下去,那日子好过得很!”林爽骂来骂去,贵成还是要收敛点。只要贵成喝酒醉,故态复发时,艾茗就大声对他说,如果再倒二,就要叫娃娃去告林爽。这样,贵成就不得不强忍着去睡觉。
艾茗初去城里谋发展时,林爽悄悄支助贵成帮她买了台缝纫机,帮人家领些衣服裤子来加工,每件(条)加工费两角、五角的不等,一个月也能挣百把多块钱。做了年把,躲得一个姑娘。那时,本来就有一女一男两个娃娃,大的姑娘十六七岁,二儿子十一二岁。林爽说贵成是光有一个儿子孤单很,怕二天哪点有闪失的话传不下这点香火去。因此力主贵成家两口子出来打工,一来好躲计划生育政策,二来让他们学会挣点钱,把日子过好一点,三来也让他们出门锻炼锻炼,体验一下她带着几个姑娘出来闯荡的苦处。可是,贵成想再要个儿子的愿望没有实现,心头也有点闷闷不乐的。他到城里年把多的时间也认到不少人,呼朋唤友,喝酒打麻将的事又故态重演。两个人之间难免吵吵闹闹。甚至贵成来晚了,艾茗不开门。贵成喝醉了敲不开门,在门边睡的事都有。林爽听到还是心疼自家儿子,数落艾茗的不是:“一个人么不要太过分嘛!自家男人,要管不管也不是这种管法!他都来到家门口了,你起来开个门是费好大的力?让他这个睡法,以后得风湿咋做?高低不讲,咋医治都难断根嘛!拿来人受罪好很啦?”艾茗晓得林爽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于是,闷着不说话。可心理却想:你得到这样的一个人试一下,看你心烦不心烦?你的儿子你都讲不下来呢,你这样凶,咋骂咋讲,还不是水上一棒?骂得下来骂不下来呢?
家和万事兴。一个吵吵闹闹的家庭,总体上不得个安排和打算,在负担重,开支大,收入又有限的情况下,要把日子过得均匀些,都有点难。贵成和艾茗就是这样。不但爱吵爱闹,而且也难商量在一起,精打细算地从长远考虑。因为这样,两三年时间,他们粗算一下,除了房租、吃的、用的,要有个三病两痛,挣的钱还糊不了口,想来想去,又返回老家务农。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国营企业一年不如一年。林爽打工的厂很快垮了。除了大的两个姑娘相继成家处,她炸糍粑、米桨粑卖,烙洋芋卖,趸水果卖。虽是年近花甲的人,还在起早摸黑、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很不容易存得点钱,又要相继拿给几个姑娘找好地方去学厨师、学美容美发。几个姑娘也算争气。现在,大女婿家、二女婿家开烟酒铺,三女婿家开餐馆,四女婿家与人合股办了个投资几千万元的企业,小的姑娘家搞美容美发。不管哪一家,日子都过得让林爽感到骄傲。她常在亲戚面前讲:“你们不管哪家有事送我讲到,只要我喊一声,我家五个姑娘家,齐齐整整的,一定会来!”
七
始终是自己上掉下的肉,林爽对贵成还是倾注着一片慈母之心的。八十年代,林爽每天上万公斤地搞搬运挣钱,她都要想方设法悄悄地支助贵成一点。贵成想到林爽对他这样好,曾对族中组织编撰族谱的、德高望重、近古稀的一位老人石青说:“老祖公,我想到我家妈对我这种好法是不得哪样讲的了,几个妹子她也顾得好,我是文化浅,不会写,我想请你老人家在那谱上帮我家妈诉一篇,讲讲她对我家几姊妹这种尽心尽责的抚养恩德。”石青的老人想了想说:“我到这个年纪来,这脑筋不灵活了,想写都写不好了。这个我建议你找一个脑筋灵活的,然后你从根自顶将你家妈的情况讲给人家听。看哪个能写就跟哪个讲,请哪个写。”
后来,石青老人在与另一位长者交谈的时候说:“这个小贵成太不懂事了,他家妈是哪样人?他的爹死了不得好几个月就忙着出嫁,连他的婚事都不管,这时候她对他好点他就想到帮她树碑立传?好马不配二鞍,好女不嫁二夫。他家这种妈还值得帮她树哪样碑立哪样传?”
林爽会唱孝歌,哪家老人去世,她爱去唱《马前泼水》,当唱到:好马不配双鞍子,好女不嫁二夫人。配了双鞍难行路,嫁了二夫落骂名这几句时,她就跳过去不唱,有人在旁边将她的军,她就说:“如果我唱,不是自家骂自家!”
想来林爽也不容易,当初带起五个娃娃去和有四个娃娃的老古组成家庭,虽然大的娃娃能找点临工做,挣点钱,她也不是吃闲饭的,但要面对新的家庭现状,要平衡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要维持这么大家人的吃喝拉撒,要考虑这么大的家庭的生存与发展问题,这是何其艰难的事!
对于林爽来说,本身私心就重。一辈子的心愿就是做个名正言顺的城市人。所以,当初她看重老古的,不仅是老古忠实可靠,与老古是国营企业老总的因素有关。凭她的精明,利用老古,为今天的比较舒心的日子创造了条件。从现在她为几个姑娘都能成家立业感到骄傲的神情就可以想见她的当初。她说:“好多人瞧不起农村人,我们这些农村人也不是吃素的吗!现在我和我这么几个姑娘,还不是都变成了城头人了!我现在连生意也没有做了,每个月每个姑娘拿点给我就够用了,我还不是像个退休老人一样,每天逛逛公园、水库,和那些老人做做操,摆摆龙门阵。要是我憨里憨包的守着老观念不放,也不会有现在这种日子。”
有个侄儿媳妇听到她这话后,当面不说,背后却对他人评说她道:“不晓得是款哪会天!几个姑娘能找点钱有哪样了不起?有本事供几个姑娘读出书来,一官半职有点,日不晒,雨不淋,拿高工资,坐小楼,这点玩一趟,那点飞一趟还差不多!哪个不是都要亲手亲脚地去做,忙起来忙得四脚不撂地的,这个值得款哪样天?”
听的人却说:“不管咋样,还是算她有本事,拖一邦娃娃出去,能混到今天这个样子,算不错了。”
林爽想,只要能过上好日子,管人家讲哪样都行。她说几个姑娘她已放得心了。儿子还在农村以务农为生,日子过得有点紧。为此,对儿子也关顾起来,细吃俭用的,每年在经济上都要支持贵成买化肥用,买牛、买猪崽喂,砌房子等。至今算来已有壹万元多元,都是以借的形式给的。贵成觉得林爽对她支持与厚爱难以报答,想接林爽回家过个年。但条件是要求贵成妻子艾名要喊她一声妈,这一万多块钱就不要贵成两口子还。可偏偏艾名是个犟脾气,一提到这事就数落林爽一连串的不是,不愿喊林爽一声妈。贵成过于自信,想到艾名只要喊一声妈,就免去一万多块钱的债,想到回家来再给艾名悄悄一讲,应该不得问题。谁知大年三十的,却因此而发生了惊天恶云的一幕。
八
为了使林爽与艾名达成和解,贵成找了村委主任和两位在外工作的弟兄来分别劝劝双方。在神龛背后的小平房里,贵成倒了几杯茶分别摆在每个人面前,然后说:“我家妈自从去城头后,整整有二十八年没有来和我们过个年,现在我多少做成个人样子,承得支书、主任两个弟兄看得起,给乡里面推荐我来搞这个计生专干,一个月多少有几百块钱,大的姑娘也出客了,小的也读初中了,小明在安顺打工,加上我家妈还经常支持我,光我砌神龛背后这两间平房她都支持了八千多块钱。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得多了,所以我想接我家妈来和我过个年,那晓得我家这个鬼人,不会听句人话,叫她喊一声她都不喊!”
在县城工作的品洁问:“这也怪,如果是天天挨着的话,牙齿和舌头有过咬着之时。隔几十里,又长时间不在一起,是有哪样子十大冤九大仇?喊一声是费好大点力?”
林爽听后说:“你们不晓得,我讲点你们听。贵成要是能像你们一样,在家头在外头,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他这个婆娘敢不听?他就是平时间太将就她狠呐!加上这个婆娘又不得文化又古头。她恨我的是哪样?说是他们结婚那天我忙出嫁,不管他们,大包小包的拖起去。这个我管得到好多?十八男儿立父志,何况于还有老爷爷管到!我去之前,他家爹挨了那一刀,犁牛打钯的重活路做不了,都是由我来做。人家说我比他家爹凶,吼一声,那牛去好远。有他家爹在,再苦再累我没有哼一声!他家爹会帮人家做点木工,三儿俩儿找到点,加上有老爷爷帮着,一家人不管咋过还是过得去。他家爹一去了,我无把无背的,何况哪时候我才四十一、二岁,我不想条路子也不好过。人家要咋讲随人家讲,这是我的自由,我有这个权利。
我去的时候,带起五打五个姑娘和到去,最小的岁半。我不是光为了我自己一个人嘛!那边也丢下三个娃娃,老者当个厂长不管,那个时候收入低得很,到今天,五个姑娘都成家立业,开馆子、做生意的,哪家都理头理路的,过得像个人样,可三十来年,我容易哪?一天一个人几万斤的搬运工我当过,到处捡西瓜皮、废菜叶喂猪我做过,找分分钱的趸小菜卖我卖过,摆摊摊派烙洋芋、臭豆腐卖我卖过。细吃俭用,精打细算地存得点钱,要供几个姑娘读点书。读书考不起学校,又要想方没法让她们去学厨师、学美容美发这些。我也不是说没有想到他们。我动员他们到城头去找事情做过,他们去去几年要冲起回来,说是钱难找很,房租、水电的,花销又大。他们去的时候,我还咋挤我都要挤点钱支持他们打基础。大的是儿,小的是崽,哪个我不顾?到现在,小贵成四十七、八岁喽,我都还在顾呢。他买猪买牛买肥料,去年砌这两小间后厢房,都是我拿钱支持的,算起来,他都还该我一万多块钱。我这个当老娘的也算是这样喽吗!还要叫我咋做?好多人都说怕我带得好多钱财去,我是背个名。你们想,老爷爷是磨得苦得点的,但以前的老人,有点都捂得紧很,更何况,贵成家爹住院,姑妈些还没有出客的时候病重去医院医治,花了几大笔钱,不要说他没有磨得好多,再有也折腾不起。我带得去的就是杂七杂八的粮食、苞谷棒子,还有点方板这些。老爷爷去世,我怕小贵成他们神不起,算下账来,该拿来好多。其他两家说老爷爷的事要叫我一个人负责,我说,不怕我是个女的,只要你们不怕人家笑话,我再咋苦也苦撑得起!对上对下,我算是负责的。不管人家咋个讲,你有哪样想法,喊我一声妈,你不会亏待你嘛!我都讲,只要小贵成能叫他家婆娘喊我一声妈,该我的钱我一分都不要,这个还要我咋才对得起她?”林爽喝了口水又是接着说“那时候我要是不走这条路,守旧点,这几个姑娘会有哪样出路?今年我来这点过年,是小贵成去左讲右讲的,说是我二十七八年不有来老家过个年,管他吃好吃孬,来和他过个年,我是讲,来可以,但来了起码小艾名要喊我一声,一家人要和气。我这个要求不高吗,小贵成下了保证我才来的,我来这点是过年,不是来吃受气食!我在那城头我是不得吃、不得喝?不得事,公园头,水库边我去转一转,我还要过得安逸点!我从老者家出来八年多,他喊他家儿子来接我转去我都不转去,我出来的时候我讲过,‘离开你我照样过日子,过好日子!’我今年七十岁了,以后我死了回不回来还不一定,我不会靠他们来埋我的,他们不管我那几个姑娘会管。我拿一万块钱在城边买得一块地,我死后可以埋在那点。如果要拿来家,那点可以卖钱,起码不会折本。我来那天,坐在这炉子火边,她(指艾名)来收杯子,故意把杯子整打发我的气,老娘是弱的?”
说着她抬起手来忽地一下做了哈麻将的动作后接着说:“我就帮她连茶缸一到手掀打了,她就劈雷火线地数落起我来了,小贵成鬼火冒,就扇了她一耳光,拽了她两脚,我当时就讲‘欢喜、无怨,打得好’。她就说是我冲我家儿子打她,就泼、就骂······那点孙儿,一二十岁了,一下跑来跪在我面前,一下跑去跪在他妈面前,说求我们不要吵了,大过年的,让一家人过个清静年。我说,你帮爬起来,不要像你家爸爸小时候一样,放有点男子汉气气,哭龙撒滴的,像哪样话!”
原来,贵成父死母嫁后,他常酗酒,喝醉后,就要数数落落的哭爹叫娘的。哭诉起来还有头有路的:“爹呀!老天不长眼睛么你早早的就把我丢弃啦,我的妈么好狠心啦,带起几个妹子么就出去了,丢下我孤儿寡崽咋做成人咧,人家还说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么日子好过呀,哪晓得么爹死娘嫁人,留下我无依无靠咋做人?”有年长者,想到他喝醉来哭起好玩,爱请他喝酒很。
洁品边听边想,待林爽说完后对她说:“你的性格大家都晓得,好强、泼辣,要不也闯不出来。人之间,不管是哪样关系,平时相处,只要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一般来说,关系都处得好。艾名虽然是你的儿媳妇,但她的大姑娘都结婚有娃娃了,也是养子抱孙的了,平时相处,不管哪种场合,互相抛弃陈见,多交流一下思想感情。这样,不至于积怨太深,更不至于发生大年三十夜大吵大闹、喊爹叫娘的事情”。
明言对林爽说:“三婶呀,你能混到今天,让几个妹子都在城头混得有头有路的,不容易!要不是一辈子性格泼辣、有闯劲、苦得累得的话,也不可能有今天。说起来,贵成作为小辈,你现在七十来岁有老人,有的话,他应该孝敬你才是正理。还要等你来照顾他不说,借这么多钱给他,只要求艾名喊你一声妈就帮他免债,这个体现你的一片心意。但我认为这样做反而不好。”
林爽忙问道:“有哪样不好?”
明言接着说:“恕我直言,你家贵成爱贪便宜,在他想来,艾名喊你一声妈就免除一万多块钱的债务,这是一个千值万值的交易,只要他给艾名讲一声就行。哪晓得艾名偏不听他的,于是,大年三十的,就发生打闹。愈打闹,你又火上浇油地来几句,本来就有隔阂的婆媳关系就雪上加霜。如果贵成先做好了艾名的思想工作再去接你,那是另外一回事。你家贵成本来在村里兼调解员,别人家的事情还要他去调解,自己的事却搞成这个样子,真让人不明白!”
贵成插话道:“这个就叫做自家端公不扛自家神!”
明言对贵成说:“胡扯,这个事情本来就怪你,怪你不得出息!”
贵成笑道:“当然,要是我能像你们一样……”
九
贵成闷了一下说:“要是我能像你们一样,有个文凭,有个工作,也不会找这样一个酸包梨,一点书都没有读过,讲哪样道理她又不听,这你叫我咋做?”
明言道:“我能叫你咋做?快奔五十的人,还当了几年的干部,连这点事情都想不到?”明言看着贵成说:“作为女人,不管怎样,她也是儿大女成人的了,她也有尊严,也要面子,你动不动就伸脚动手的,这个能解决问题?你要想让她服你,听你的,平时间你就要注意自己,在她心目中树立起威性,思想感情上多交流,让自己成为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就不会出现叫她喊一声妈都不喊的事情!”
村主任接过话说:“你不晓得,她两婆媳之间的关系说来话长。”
洁品突然插话说道:“今年春节联欢晚会上,有一个小品,讲的是有这么一家人,男的下岗了,为了维持这个家庭,女的常常加班加点,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男方的母亲在他家里帮操持家务,还要用搓衣板洗衣服,男的建议买个洗衣机,引起了他的妻子针对他的母所讲的一番怨言,双方唇枪舌剑,男的为了他的母亲不受气提出离婚。他的母亲背着他的妻子劝解他,言语中充满着宽容和理解,他的妻子无意中听到这番话,愧不自容,哭着给他的母亲道歉,并情真意切地喊了一声妈。从此,这个闹乌烟瘴气的家重新恢复了平静的天伦之乐。可见,沟通、宽容和理解是化解家庭矛盾的一把金钥匙。”
贵成说:“难就难在理解上。我接我妈来以后,她不但不喊,还要砸天灌地的。我鬼火冒了才打她。这样来,她就说我家妈冲我打她,就泼起来了。我家妈讲,只要她喊一声,借给我们的一万三千多块钱,就不要我们还。我现在是吃得补药吃不得下药的,就像学开车走山路一样,打不得晃手,如果转弯的时候还要遇上塌方,我就惊不起折腾了。所以请两位兄弟帮劝解一下。”
洁品对贵成说:“其他的都不讲了,你家妈的想法我们已晓得。我看还是去找你家女的来,看她是咋想的。要双方思想我们都了解,要劝也要心里有个底。”
于是,林爽打了个招呼,起身离去。贵成的儿子去把艾名找来。艾名来客气几句后,明言对贵成说:“你不要插嘴,让她讲,咋两婆媳之间会是这样?”
艾名想了想说:“以前,在我们结婚的那天,她忙出嫁,丢下我们不管不问!有娃娃以后我见到她就喊一声老奶奶。但我第一次喊她的时候,她说我咋喊得这么土!我只好改口喊她叫老太太。她又说喊太太就得,不要加个“老”字。我又改口依她。可见她这一辈子裹搅得很,做哪样都要由她。”
贵成插许说:“我家妈这辈子个性强很,要做哪样都要依她的个性,不管别人咋想!”
艾名等贵成说完后接着道:“对我家这个老太太,我确实想法多。二十多年了,我们结婚的时候她不管不问我不讲,她出嫁的时候,从家头把好多东西顺走我不讲,她背着我说长道短我不讲,老爷爷究竟留得好多金银财宝给她我只是听人家说的,我也不讲。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问题是她从来就瞧不起我,她认为她多少有点文化,我没有读过书,我在她的眼睛头不是个人。有一个妹子结婚的时候,我去了,我带着大的娃娃去。进门就以娃娃的名誉,喊她一声太太。她只是用鼻子哼一下。她城头那些亲戚来,她会给人家介绍哪个是她的大姑娘,哪个是她的二姑娘的,我坐在那角角上,她就不爱介绍我,吃饭的时候也不喊我。我再咋不得文化也是儿大女成人的、四十来岁的人呐,难道值不得你在那么多亲戚面前给一点面子?何况我还先喊了你?我去她家她都不张不采的,她来我家我凭哪样要喊她?我是这样想的,她来她的,我在我的。我不气也不笑,该做哪样就做哪样。她来那天,她坐在炉火边,我去抹火盘,不小心抹打破一个杯子,她就说我垮起个脸,砸天灌地的发她的气,她就把火盘上的茶缸茶杯一到手掀得满地都是,还要督起她家贵成打我一顿!”
洁品听后对艾名说:“你家这个老妈,不要讲是你惹倒她,就连隔壁八、九十岁的连老祖太,她都不放过!你应该记得,有一年她来给你家老爹(贵成父)上坟,你们把坟上过后两天,老祖太请你家两口子去帮她做菜做饭,请人帮老祖公上坟,上完坟,老祖太要回到城头东姑太家去在,剩下的饭菜多,叫你们拿回家去做活路方便。因为老祖太为老祖公上坟没有请你家妈和着吃上坟饭,她就有想法。于是就骂花鸡公:‘我吃丢的好多人还没有吃过,剩下的饭菜叫拿给我家儿子吃,好见惯,好希奇!我呀,想在农村在就在农村在,想在城头在就在城头在,农村有儿子有孙子,城头五打五个姑娘,家家争取请我,吃的住的不比哪家差,用的不比哪家少,想穿穿不了,想戴戴不完,不像有些人,去去来来,孤孤单单的,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安!’当然,老祖太也不是弱的,在门边大声训她说:‘你在这点骂那样花鸡公?不请你请饭你就这样骂?男人还没有满一百天就忙嫁的人,你值得我请!’她也晓得老祖太是不好惹的,她要和老祖太吵起来又怕人家笑话,这样她只好阴下来。你就不同,你是她的儿媳妇,你要和她对头,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只有你软来凑她,才讲得好。
艾名讲:“她做得这样过分,还要我软来凑她?不管做老的、做小的,你咋对人家,人家还不是咋对你!叫我软来凑她我是不会的。要叫我喊她一声妈,除非她死了。”
名言说:“没有想到你还有点古头的!”
十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冲开,门销蹦打在艾名头上,艾名想让都来不及。只见林爽两手胡乱地抓住艾名,一头撞在艾名的背上,气冲冲地说:“你要老娘死,老娘就死送你看,老娘死了也不会让你有好下场!”林爽边泼边骂边朝艾名拼命碰撞。艾名搞脸青面黑地不知所措,好一会才展劲撑起来,想甩开林爽。贵成转过身来一抱抱住林爽说:“妈呀妈,我求你不要这样做了,哪点有个三长两短么,我不得脸面嘛!”艾名趁机挣脱林爽,迅速绕过铁炉子火管从厢房窗户逃出去。林爽死死拉着艾名的衣服不放,并又一次挣开贵成撞过去,这一撞,却撞在火管上扭来挂火钳火钎的铁丝帽上,她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人也突然昏了过去。原来,艾名无法挣脱林爽,就来个金蝉脱壳,把外衣脱掉。艾名所脱的外衣恰好被铁丝帽套住,林爽一拉正好对着自己的头,因为她一直都是埋着头泼艾名的,而且边气边哭边数落她的苦她的能她对待儿女的心意,没想到艾名早挣脱她逃走,所以碰得血糊泥拉的昏了过去。
贵成突然发现林爽没了气息,便大声地哭喊着:“妈,妈,老妈,你是搞哪样子呢?”逃脱在外的艾名听到自己家中哦哄哪哈的,站着再一听,心中得了一惊,她知道林爽出事,她脱不了干系。不要说贵成挠不过她,在安顺的那五上妹子更挠不过她。她越想心理越害怕,泪水不禁流了下来。她转身忙往回跑,她冲进家抱着林爽痛哭流涕地说:“妈呀妈,我气头上讲几句,你咋会是这样嘛,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么我咋活下去嘛!想来想去么我不该这样气你呀妈噫!你要是这样去了,不讲哪样子,几个妹子那点我咋交待嘛?我的妈噫……”
贵成流着泪用一团绵花压住林爽头上冒血的地方,抬起眼情四处看,是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艾名正在边哭边数落的时候,村里的医生来了。村里医生吼着艾名说:“过开点,哭哪样哭?堵脚挡手的”。旁边一位中年妇女拉着艾名说:“快起来让开,新荣来了,你在这点人家咋帮她包扎嘛?”艾名不得不止住哭声站了起来,怯生生地看着贵成。贵成咬牙恨帮地对着艾名怨声载道:“我讲来不听,这回好喽!我讲你是讨死得很!那几个妹子来我看你咋做?”
村里的医生在用酒精给林爽擦洗伤口时,林爽突然哼叫起来。大家心头舒了口气。伤口很快就包扎好了。医生对林爽说:“七十来岁的人了,性情还这样陡!这回要好好地养,不要再气了。再气,伤口容易发炎,要是发炎,对身体就恼火!要注意好好修养。”
艾名忙挤进来和贵成一塌扶着林爽到厢房楼的床上去休息,隔壁邻居来的人让开条路给她们。看到艾名挂着泪,与贵成扶着林爽小心下意地走直进厢房,有人笑着说:“闹来闹去,一家人还是一家人!”
“一刀砍去三寸深,还有个生口之时”
“平时间堵气,叫喊一声妈她不喊,这回看到她家这个妈气昏死过去,你看她一声连一声的喊都喊不赢!”
“家家有长短,户户有高低。在农村,婆媳之间处得好的少有。”
“好的还是好,你看看二东娘家,儿子出去打工,媳妇坐月子,二东娘挑水给媳妇用,找柴给媳烧,做菜做饭给媳妇吃,还帮媳妇洗这样洗那样的,像这种老婆婆,媳妇会讲她哪样?”
“还不是要媳妇好,人家那个媳妇喊她老婆婆,左一声妈右一声妈的,喊得脆生生的,喊得捡得起,人家的关系咋会不好呢?”
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慢慢地散去。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7-30 21:48:4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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