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友孙兆庆,绰号“孙木囊”,我替他起的。朋友间都这么称呼他,连他的老婆也接受了我给他起的这个绰号,一生气就直呼“孙木囊”。一旦老婆这样呼喊他,准是他又把事儿耽搁了。
兆庆这个人很有特点,是我的朋友中特征最明确的人。他是单位的美术设计,语言滞钝,动作迟缓,性格优柔,脾气很好,还特别迷信。一笔行揩书法很是了得,水粉、水墨、水彩、素描样样能拿得起,篆刻更是小有名气。他性格中的每个方面几乎都和我“拧着”,很奇怪我们能朋友多年而不掰。他的工作和我很有一些联系,他那头儿不结束,我这头儿就没有办法交工。由于老被他拖后腿,所以给他起名“孙木囊”就必然了,直呼“孙兆庆”不足以表达对他的“不满”。
实际上我给他的绰号远不至一个“孙木囊”。“孙拖拉”、“孙难产”、“孙木瓜”、“孙呆子”、“孙娘娘”、“孙外公”、“孙玄奘”、“孙弥勒”、“孙加索”、“孙芬奇”等等,都是根据当时的气氛和情景随口叫出来。不过,除“孙木囊”有别人叫以外,其它绰号只我一个人叫。他也习惯了我随便称呼他,只要不是“孙兆庆”,他都随叫而应声,即便在人堆儿里,他也知道我是在喊他。直呼其名“孙兆庆”倒是要反问一句:“在叫我么?”
我们同庚,办公室比邻。他的办公室似乎只是临时的,我的办公室倒象他正式的办公室。他一天不来我办公室三五趟,班儿就没有上完全。哪一天他没有来过我办公室,那肯定是请假了。早上上班,如果一同上楼,他不去开自己办公室门,站在我旁边等我开了门,先我走进去,转转,看看,有时说几句话,有时什么也不说,就那么转着看。有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有时就在中间空地上慢慢度来度去。等这一切例行动作都进行完毕,出我的门去开自己的门。
每次项目一下来,我手忙脚乱,跟头把势在忙,他却四个小时三趟来我办公室。在我身前身后转着,看着,随手拿起这个东西仔细摆弄几下,放下,再拿起另外一件照样来几下,放下,然后一声不响出门去了。过一会又会过来,又会重复一次已经做过的动作。日积月累,他竟然成了我上班的一个部分,如果哪天偶然没有按时按点过来,我就会习惯性地到隔壁去看一眼,证实他确实没有出事儿,然后再退回我的办公室,继续工作。对此,他解释为我离不开他。
他这样虽然有点烦人,但好处似乎更多一些。我的某个东西找不到了,他能帮忙找到;我身体上有什么变化,他会及时发现;我断烟了,他抽屉里总有救急的,他自己并不吸烟,那是预备给客人的。我办公室的开水几乎都是他捎带来的,我的柜子几乎都是他帮忙整理的,我窗台上的花都是他帮忙侍弄的。买花盆、栽种、松土、浇水、除虫、擦拭叶片都由他来完成,我只管闻花香和享受别人的羡慕。深夜加班,方便面法定由他来泡,我只管帮他吃掉。我办公室的布置,别人都说格调高雅,那是因为他把自己的作品展出到了我的墙上,但他需要反复求我几次,才能得到我的允许。因为我欣赏不了他的作品,不相信他真能“成名成家”。
他对我确实重要,但也不能说我对他一点用处都没有。他的名字就是我帮忙改的,不是“孙木囊”以及那些其它的绰号,是“孙兆庆”这个身份证上的名字。他原本叫“孙少庆”,有一阵子他老念叨自己事事不顺,很倒霉。我帮他分析出一个他没有意识到的原因:他的名字有问题,因为“少庆者,少有可以庆贺之事也”,要想逢凶化吉,必须改名为“兆庆”。“兆者,汉字中最大计量单位也”,个、十、百、千、万……兆。本来是调侃捉弄他,没有想到老兄认真了,居然去了一趟派出所,把户口上的“少庆”改成了“兆庆”。
不光是他自己的名字,连他儿子的名字也是我起的。老婆怀孕三个月,他找我商量给肚子里的孩子取名。我直言相告,孩子取名乃父亲的权利、义务、责任和期盼,别人不宜代劳。他接受了我的观点,断断续续操劳了七个月,把我的词海辞源几乎翻破了,孩子名字依然“待定”。孩子满月了,急于上“户口”,又挑灯夜战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定论。星期六晚上,老婆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取不出名字,就抱着孩子回娘家。下个星期一早上一上班,他手拿户口本把我堵在办公室,声称再不帮他就去“割腕”。朋友之间理应“两肋插刀”,我不能看着他跟手腕较劲而不管。
为了应急,建议参照常规做法,取夫妻二人家姓做为孩子的名字。孙兆庆老婆娘家姓胡,孙胡、胡孙,翻来覆去都和猴子脱不了干系,只能放弃。他在一边埋怨着两个家族的祖先,我替他另外想折儿。突然想到了“文”,他质疑:“孙中山”好象叫孙文,不行不行,不能和伟人们有瓜葛,避免剽窃之嫌疑。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结果,这时老婆来找他了,他谄媚地对着老婆嘻嘻嗫喏:“好了,好了,马上就有了,马上。”边说边向我身后躲,把我往他老婆面前推。我没有退路了,情急之下宣布他们儿子大名“孙一”。理由很简单,只生一个好,响应政府号召;另外“一”写起来方便,儿子学起来省事,不用上学就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其次,全当临时“过度名”,等想好了再改也来的及,当务之急是先把“户口”报上。如此这般,“孙一”就正式上本儿了,一叫就是多年,后来儿子长大了,自己觉得挺好,不愿意再改了,所以至今他儿子还仍旧“孙一”着。
早年间,冬季来临,家家都有储备大白菜的习惯。有一年,第一场雪特别早,冬菜堆在院子里,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我站在窗口欣赏雪景,院子里“孙木囊”正在很麻利地一趟一躺向楼内搬他家的白菜,我想我是否也应该把白菜搬进来。为了给懒惰找一个理由,我暗暗琢磨:暖气已经开始放了,白菜也许会因热而烂掉,此想法一闪也就过去了。离开窗户刚坐下,他就喘着粗气进来了,刚要说话,我伸掌制止:“施主不用开口,写一字便知凶吉。”这是平时经常玩的游戏 — “拆字算命”,我“善”此道,他“信”此道,所以经常做他的菩萨,替他“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往往无意之中,总是配合得当,所以越发让我“神”了起来。
一般情况下演出大同小异:两手中指食指伸直夹紧,举臂轻捋不存在的垂胸长髯,坐直腰身,目不斜视,为他“解卦”。每当此时,我一改往日吐字频率,慢条斯理,拿腔拿调,缓缓道来。我这里摇头晃脑,思索拼凑,若上仙降临;他那里虔诚受听,点头称是,若母鸡啄米。这次,他在便笺上写了一个“愁”,正要递过来,我摆手示意不用。盯着他的额头说:“施主还是把自家白菜搬回原处去吧!”
他大为惊讶,以为真神降临。哆嗦着说:“我刚才就是在犹豫,白菜搬进来是否太早。”彼要我详细解释从“愁”字中看出来的道理。我开始费心胡诌:“禾”,稼禾是也,时当初冬,稼禾已经冬眠,肯定是指“蔬菜”;“禾”位左上,男左女右,左阳右阴,阳为白昼,阴为黑夜,所以,“禾者,白昼之蔬菜,白菜也!”;“禾”靠“火”,火生热,白菜邻热;心沉底,“心沉重”才会沉底;因此“你很担心自家的白菜!”
他的一番鬼使神差,默契配合,再加上我一番胡诌,竟然让我自己也感觉“神了”。
二
兆庆过日子很注意节约,除了他作画的颜料和纸,很少浪费糟蹋其它东西。冬天到了,室外就是一个天然大冰箱,电冰箱开着是浪费,所以他一到冬天就把冰箱停掉,来年春暖花开再启用。有一阵子他迷恋上了“气功”,晚上下班就去学习班“练功”,白天上班对我进行说教,非要拉我入伙拜师不可。我对不能量化用公式计算的东西兴趣不大。他师傅的“天眼”是否真开过,我没有兴趣;他师傅是否真能“意念移物”,我表示鄙夷;他师傅能够手摸头顶让瘫痪多年的病人站起来,我斥责为“狗屁”;还有他崇拜至极的“胳肢窝认字”、“手捻钢勺弯曲”、“剪碎绳索吹一口气复原”等把戏,我虽然说不上来其中的奥妙,但我深信和“气”没有任何关系。
春天到了,他家冰箱该启用了,但插上电源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要我去帮他瞧瞧。我跟着去了,打开冰箱门观察一番,告诉他,冰箱是个喜欢冷的东西,冬天房间暖气太热,把冰箱热昏死了。他嘲笑我在胡扯,一点都不相信。我告诉他,我对着冰箱发一次“冷功”,便能让他的冰箱“活”过来,他将信将疑。我让他去端一杯凉水来,趁他取水的机会,把冰箱内的制冷开关调回到原处,估计冬天她老婆擦洗冰箱内部,拧动了开关,没有注意到需要复位。
水拿来了,我依照电影上农村“跳大绳送瘟神”的架势,含一口凉水,对着冰箱喷出去,然后按照他练“气功”的手势姿态,对着冰箱发了为期三十秒的“冷功”,他猫腰在一旁看,目光探询着,怀疑着。我“发功”结束,“收功”嘘气,命他插上电源插头。
“嗡……”,冰箱“活”了,兆庆“傻”了。看看冰箱,看看我,再看看冰箱,又看看我,嘴张着就是说不出话来。等他稍微平静下来,我问他:“怎么样,比你师傅如何?”他还是只吃惊不说话。为了对他的“气功”师傅鄙夷到底,我决定暂时不告诉他真相。
回到办公室,整个下午他都在“佩服”和“吃惊”中度过。一再表示要把我这个“神人”隆重推介给他的“师傅”,特邀我晚上一起去见他师傅。我,天降“神人”,哪儿能随便见一个凡夫“师傅”,他来觐见我可以,我去朝见他不可以。我不妥协,只能委屈他“师傅”了,约定明天请“师傅”屈尊前来瞻仰“神人”。
明天,我无荣幸见到他的“师傅”,因为他师傅鄙视我,不肯屈尊前来觐见。不得已我还了兆庆一个冰箱复活的“事实真相”,只可惜兆庆从此以后不能再去修炼“气功”了,师傅觉得他“心不诚”,把他赶出了“山门”。万般无奈而“还俗”,又开始照常转我的办公室了。
兆庆干事情虽然很“木囊”,但的确能干出“细活儿”来。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让我恨得牙痒痒,但毕竟他能干出好活来。习惯成自然,时间久了,我也适应了他的“木囊”,偶然麻利一次我反而会不适应,会因此慌手脚。
我喜欢买书,所以书多,工具书尤其多。上乘的工具书我一般同样买两本,一本用于珍藏,一本用于平时使用。同事中总有不自觉者,借而无还,时间久了,我也分不清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借我的。因为没有明确标识,所以我虽然怀疑属于我,但总感觉有些含糊。
我把自己的苦闷烦恼告诉兆庆,他建议可以在书上盖自己的藏书章,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他主动要帮我弄好这事情,我很感激,但并没有指望他年内就拿出“成品”来,因为说这话的时候刚过完春节上班不久。明天一到班儿上,他一手托一个印泥盒儿,一手握着一个石头疙瘩进来了。一夜之间居然就弄好了,弄得我感激之余还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书归拢在一起也需要时间。
藏书章方方正正,有墨水瓶般大,笨重且浑厚,滑润而光亮。上面四个字“田鱼藏书”,鱼字看上去真象一条鱼一样,既是字又是画,书字既象书字又象册字。据他介绍:认为是“书”也行,看作是“册”也可,妙在“是”与“不是”之间。“书、册”两可,本是一个意思;单本为“书”,多本为“册”。经他这么一演绎,我真觉得这个藏书章里面很有一些学问,是我所不熟悉的学问。看来这家伙的“篆刻协会会员”排挡子还真不是歪门来的。
有了自己的藏书章,我急于先找一本书“试盖”,可是,他手护印章,口曰不可。我以为他只是给我看看,并不打算真送我。厉声质问,彼悦色回复,还有一道工序谓之“蹦残”没有完成。
询问何谓“蹦残”,曰:“敲掉一个小角,使其致残。”
再问有何讲究,回复曰:“一、防伪,二、美化。”
问:弄残就美了?回复曰:“残缺之美,讲究如此。”
“那就赶紧蹦呗,哥哥哎,我等着盖印呢!”我催促他。
他说等等,然后回到自己办公室,取来一个很精巧的铁制小榔头,约一支钢笔大小。
我以为“叮当”一下就成了,其实不然。同事喊我有事情,我出去,留他一人“蹦残”。
一个小时以后,我回到办公室,以为可以用印了,谁知道他还在端详。一手持锤,一手转印,比划着,试蹦着,总不肯正式“蹦残”。
急死我了,一把夺过来,对着一个棱角,叮当就是一锤子,随着他一声惊叫,一个小角与印章分离开来,掉落在桌面上。
他抢过印章,仔细端详半天,脸色由悲转喜,宣布“蹦残”十分成功。
从此,他成了掌管我印章的“印童”。每次新书买来,都由他来“用印”,用完印依然由他收着。给我刻的藏书章,他总舍不得痛快送我。
我藏书,他藏我的“藏书章”……
三
我在单位也算是个“头儿”,非官方任命的那种“头儿”,是“刺儿头”。
是“刺儿头”就肯定有“死党”,这是真理,我自然也不会例外。算起来,我的铁杆儿死党只有四个:孙兆庆、陈鼎铭、徐传本、牛子江。外围死党也有几个:赵亚洲、周建平、刘航生、张京升、刘新春、邵海波、潘伟年。看名字似乎个个都很有建树,实乃一堆“狗肉包子”,没有一个在“台面”之上。
物以“类”而聚集,人以“群”而划分,我们这些“狗肉包子”不需要召唤,不需要密谋,自然就聚集到了一起,肯定是同一种“馅儿”的原因,因此我们称自己为“包子党”。领导们对“包子党”另有称呼:“落后势力”。在台面上,“包子党”们总是需要给予“帮助”的对象。
孙兆庆,在“包子党”内部经常被疑是“变节分子”,在“台面上”经常被疑是“可瓦解分子”。兆庆就这样“蝙蝠”着,鸟党不认,鼠党不近。其实他是“食盐”后而加入鸟党的一只“耗子”,胆子小的要命。鸟党对他总是“谨慎瓦解”,鼠党对他总是“提防使用”,就这样在两党间被拉拢着、腐蚀着、徘徊着、郁闷着,由于我的“铺保”身份,所以“包子党”一直才没有开除他的包子党籍。
八九年,有一阵子全国都在闹“动乱”,动静特别大。“包子党”人们个个兴奋不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时刻准备着摇唇鼓舌,举旗呐喊,上阵助威。我是一个机会主义者,同时又是一个实用主义者。铁杆死党们被我呵斥,外围死党被我劝阻。我对“狗肉包子”们讲演:“凡我党内包子者,均应踏着烈士的血迹前进。今无烈士,又无血迹,何进之有?情况不明,前途未卜,切勿盲动!学生运动乃当局早年玩剩,当今废弃不用之戏法,尔等何故覆辙重蹈、伎俩再演、赴其后尘?记得当年大鸣大放之惨痛教训否?”
世事尚未洞察,人情尚未练达,包子仍需努力。朗诵“包子党”党章 第一章、第一节、第一段,责令众党徒闭门修养,凭窗眺望,待时而动。
包子党党章 第一章、第一节、第一段内容简要如下: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诸上,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静待其变,实属上上之策。
(“包子党”党章 全文结束,以下再无党章正文。)
兆庆平时“木囊”,紧要关头却分外麻利而且动情。他急急推门进来,声言从电视中看到他的恩师刘海粟也在游行队伍当中,神情肃穆,步态庄严,既不振臂,也不摇旗,只是默默随队伍前行。他对恩师推崇到极点,恩师如此,岂能不仿效。
我斥责他:“刘海粟什么人?世界级大师,秋后算帐,能耐他何?你又什么人?狗肉包子一个,秋后算你的总帐,你难逃一死。你老婆孩子我来替你养活啊?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活!你看着办吧,我不拦你,你出去好了!”
我的骂声历来对“孙木囊”是一堵墙,骂声落下,墙壁骤起,他乖乖躲到墙根下避风去了。
后来实践证明我又“英明”了一回。单位其他非“包子党”人有结众参加的、跑出去摇旗呐喊的,“秋后”都不程度受到了制裁。没完没了写检查,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才算过了关,把那些非“包子党”人们折腾得够呛。
受训会上下来,包子党徒个个暗伸舌头,心存侥幸。我因为挽救党徒有功,被自然推举为“包子党”党魁。
单位台面上的人物们事后一直在纳闷,“包子党”为何此次漏网,实在遗憾得很呐。此话乃疑是“变节分子”孙兆庆带回党内的消息。
根据我对“孙木囊”多年的考验,他对“包子党”绝对忠诚,无任何变节行为,是我“包子党”忠诚骨干之一。
既然我身为了“包子党”党魁,那就有义务为“包子党”撰史。 “包子党”, 确切成立日期说不清楚,党徒都是乌合之众,概因“馅儿”相近,自觉自愿搅和在一起。既无需申请加入,又无需批准进入,更不用交纳党费。没有书记,没有党资,没有确切纲领,没有自创党章,更没有入党誓词。随时加入,随时退出,全凭个人感觉。党没有基本路线,也没有基本原则,党徒不必有任何负担。不需要坚持这个,坚持那个,更不需要强行为某些人做“公仆”。
任何事物都有其自然发展规律,从产生、成长、发展、壮大,到衰老、病变、挣扎、死亡。“包子党”也是一样,不可以违背自然规律,因此包子党徒禁忌空喊“坚持包子党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动摇。”
包子党不设立“包子青年团”、“包子少先队”做为包子党的预备队。包子党主张青少年“自然成长,正常发育”。
包子党不信奉任何“主义”,不推崇任何“理想”,更不贩卖任何“膏药”。包子党只号召党徒:“好好活着,活着就是幸福,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包子党不主张领袖崇拜,所以对党魁须直呼其名:田冬聿;简称可为“田聿”;绰号“田鱼”;外号“蜗牛”,也可亲昵为“冬冬、冬哥儿”。
四
我所在部门是单位里的技术服务部门,因此一个月总有几个“夜班”需要值。夜值实际很无聊,没有多少事情需要处理,日常工作又不乐意放在晚上处理,所以,值夜班便是“死党聚会”时间。那时候年轻好动,总有发泄不完的精力,也没有现在的互联网可以漫游,不可能和远在天边的陌生女人调情,只能和死党们在一起聊女人、吹牛皮、拱死猪、打双扣、摆围棋、下象棋、搓麻将,借以打发时间。
我是有家不能回,因为要值班,死党们是有家不想回,因为想凑热闹,回避家务,躲避老婆。四五个死党中,我和“孙木囊”滴酒不沾,所以聚在一起很少酗酒,酗酒需要大家一起才有意思,有人酗有人不酗,没有了意思。打着麻将聊女人是我和死党们最惬意的娱乐。我们打麻将从不赌钱,大小都不赌。只是为了有凳子坐,脊背有依靠,手不会闲,彼此又距离不会太远。四个男人头顶头玩麻将,合理,头顶头聊天那就很别扭了,这是娘们儿和爷们儿的明显区别。总之,翻麻将牌为副,聊天闲扯打趣为主,所以从来都颐情而不伤和气。
说到麻将,我突然来了“心得”,麻将这东西发明得可真有学问。麻将世界里充满了“哲学”和“人学”的精髓,麻将牌本身是平等自由,互惠互利,和谐荣辱的化身。
在现实世界里,人具有森严的等级差别,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麻将组牌是“共产主义和谐社会”,是一种完美理想状态,牌与牌互相之间不分大小,不管是九是一,不管是中发白还是条饼万,一概没有特殊的功用。在麻将里面,不讲究你是什么,而讲究你什么时候来,来了之后这里有没有你的位子。有你的位子就是好牌,没你的位子就是坏牌,坏牌必须被丢弃,绝对不可能把你“养”起来。麻将牌中不会给某张牌专门设置一个“副书记”、“调研员”、“顾问”的位子,没有用必须立即“退休”,丝毫含糊不得。每一张牌的荣辱贵贱,不在上一届,也不在下一届,仅就当前班底而言。本来孤单讨厌,突然由于上来另一张和你能组合的,那你马上摇身一变,成了宝贝香勃勃。
扑克牌是有大小的,“王”始终最大。象棋棋子的功用也各有所用,“车”比“兵”有特权,“帅”永远是受保护的对象。这些和麻将相比,体现出的是不平等和独裁,教条和死板。跳棋是投机钻营者的训练场,没有别人垫背是前行不了的。只有围棋似乎才有和麻将同等的境界。扯远了,回到麻将上来。玩麻将是个人性格脾气展现的平台,能充分体现一个人最真实的一面,体现人最原始的本能。
和死党玩麻将,计算输赢一般都用火柴。开搓以前,分火柴的差使永远属于孙兆庆。他认真负责,绝对不会给一个人多分,也不会给另一个人少分。我们都不属于麻将高手,搓麻技巧仅仅停留在初级水平。麻将桌上数我话最多,其次要数陈鼎铭,他老拿我开涮。徐传本话不多,牌艺也差,除了照顾自己的牌,只有偶然来得及对别人所讲“笑话”笑两声的富裕时间。牛子江大部分时间是观众和“茶童”,他“惧内”,玩不了多久就得回家。要不,他那人高马大的娘子会打上门来的,不管有多晚她都敢一个人深夜出门擒夫。
牌桌上最讲究规则的是孙兆庆,最耽误时间的也是他,最忙的还是他。牌桌上我抽烟最多,一根接一根,有时不从火柴盒中取火柴,顺手从兆庆的赌注堆中拿一根点烟,要是被他发现了,那是定不能划着的,他会抓着我的手,直到我松开放回去为至。从我自己的一堆儿中拿一根也不行,他照样会阻止。点完烟吹灭再放进去也不行,他一定要从盒子里面再取一根出来,补充进去方肯罢休。
牌桌上数他话最少,说得最多的词语是“别急……别急……”。他连听了“笑话”笑出声的工夫都很少腾挪出来,只是“哧……”一声就立即打住。表情一直都很专注。不是猫腰低头看自己的牌,就是直起腰伸长脖子翻腾海里的牌。摸进去一张牌,不把面前的牌挨个儿捏一遍,那是绝对打不出来的。打牌过程的大部分时间都供他一人儿消费,其它三家不是起哄逗他,就是捣乱他的思维,或者喊着“孙难产”,催他早点“产”出。如此认真,往往“胀死”做“相公”的仍是他。
开始抓完牌时,他的牌都整齐码在面前正中的位置上。随着过程延续,他的牌越来越不听调遣,渐渐朝某个方向慢步延伸开去,象跑马拉松的运动员队伍,七零八落,三个一堆,两个一伙,稀松不成队列。每当此时,再抓进一张牌来,他必须斜侧着身子,舒展他的绵柳细腰,以偷看下家的架势观察自己的牌,弄得别人慌忙手捂自己的牌。实际上他根本顾不上偷看别人,看自己的牌都看不齐全呢。
起初看他打牌如此费劲,以为他是为了哥们儿义气,不好推辞,所以强忍难受陪我们。便让牛子江替他打,放他一条生路,免得他受累遭罪。但牛子江替他打,他比亲自上阵还忙呼,加上牛子江牌技也差,两个人讨论热烈,忘了其他三家的存在,所用时间比亲自上阵还要耗费。于是我将二人组合称作“木囊平方”。“孙平方”、“牛平方”由此得以命名。着急过度,孙兆庆会思念起牛子江的老婆,口中念念有词:“你老婆怎么还不来?”三五次念叨,牛子江便心慌神乱,索性赶紧回家,免得被夫人擒获,被在牌桌上擒获,他回家是要吃官司的。
我值班,牌局定会持续到三五更。明天,死党们包准面容憔悴,哈歇连天,各自向“同室”编造着自己的理由。有一次孙兆庆居然编造出“昨夜老婆自娘家归,耕地太累”的无耻理由,碰巧老婆那晚就在娘家,耳闻之后将他一顿“狠审”。无奈,我等出面澄清,才得一恢复家庭平静。从此以后,他老婆对我侧目了好一阵子,她不相信男人会在牌桌子上不赌钱而玩到那么晚。
曾经就此行径打油一首:《夜赌》聚首垒方阵,声震醒四邻;窗前明月光,憔悴灯下人。
本文已被编辑[李杨]于2008-7-30 15:43:4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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