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两点,生锈的钟虚弱地摇摆着,世界的寂寞在此刻凝聚。我空茫的眼神在黑夜里迷惑,长夜,你是否为证实世界的寂寞而存在?钟声过后,我的电话在这个寂寞得只剩下心跳的时刻响起。看着闪烁的熟悉的号码,我笑了,她又要告诉我什么新鲜事?
“喂,宝贝,又在哪开心?”
“……”
“怎么了?”这样的沉默可不是她的作风,我把电话贴紧了耳根。
“知道这会只有你不会睡去,所以打电话给你……”她的音调听上去忧郁极了。
“你太了解我了,这可不是件好事!”我盯着杯中平静的苦丁茶,那里面有一个寂寞的月影。
“你在哪?你怎么了?”我接着问。
“……”她的沉默让午夜的空气很快不能流动了。
“说话,你到底怎么了?”我开始担心这个平日里总是笑着的朋友。
“我现在一个人在湘江河边,我就要去向这河里了,我要让河水洗去我这一身的污秽,从此也可安心了……”
我握着电话呆住了,她这绝望的忧伤开始一圈圈地弥散在我的空间,但理智让我的感情回复平静,几秒钟的发呆之后我推断出她一定是喝醉了,醉酒的人是很容易做傻事的,我不得不担心她的生命,但我和她相距四十多公里,此刻就算是飞过去也追不上她那纵身一跳。
怎么办?
“你疯了!”我大吼一声,“要死也该选个干净点的地方,湘江河那臭水别加深了你的孽。” 我接着说。
“……”她依然沉默,但我听见了她沉重的呼吸,我知道她有点犹豫了。
“你去找条干净的河跳吧!”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找个干净的河勇敢地跳下去,我也好到下游去接你,我会扶着你六十五岁的白发老爸,背上你六十岁的多病老妈,牵着你三岁的无知小儿一起去下游接你……”
“……”她那边终于出现啜泣声了,我长吁一口气,这会我算是领教她的酒醉心明白了,我知道,她不可能死,也不敢死,虽然她的生命被沉重的十字架牢牢钉住了,但她绝不可能轻易死去,她不敢,也没有权利放弃她的生命。
是的,没有权利,自她的父母把生命交给她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不是完全属于她的,至少,有很大的一半不是属于她的,是属于她的父母的,在没有偿还父母的骨血时,她有什么权利擅自处理那一具躯壳?对于她的无知小儿,她既然生下了他,也就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她必须将他养大,她有什么权利逃避?
其实,谁又有权利放弃自己的生命呢?但看世上的芸芸众生,有哪一具血肉之躯是凭空存在的?又有哪一个躯干是完全独立的?俗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有多少人敢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姑不论什么人生价值,单就一点求生的本能来讲,就会让太多好死者望而止步。但为什么每年仍有成千上万自杀的人做了那不明不白的鬼呢?
他们是真正的“勇士”!他们有勇气丢下自己的一切责任,丢下父母、亲友,独自去向那他们心中的极乐世界,去向那里寻求解脱,他们当然不会知道他们在杀死自己的同时也杀掉了那些因他们的离开而再无生趣的人。从法律角度来讲,他们在犯罪,虽然,尘世的法律于他们来讲已经是鞭长莫及了,但自有地狱的七十二般酷刑侍候他们。——这样的勇气,这样的“勇士”,是每一个还活着的人都望而生畏的。
活着的人们在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同时,是否也在慢慢地学会悲观?甚至彻底悲观?谁智慧的眼能很轻松地看见真正的生命之光呢?每个人都是从一出生就开始走向死亡的,人生的无可奈何常如一场游戏,自己既是导演,又是演员,但谁又是这场戏的真正观众呢?有谁会认真的看一场戏?恐怕到最后也只有自己,人生终究是一场曲终人散的悲凉游戏罢了。
这样想着,生命,其不能承受之轻,倘不如鸿毛。“生若浮寄,暂见忽终。”每一个生命终究只是被囚禁在一个个具体的躯壳里的,没有谁能抓住什么。
既然抓不住,为什么还要去抓呢?很多的聪明人知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很多的聪明人懂得“莫使金樽空对月”,很多的聪明人知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聪明的人懂得用生命来塑造周围的世界,聪明的人生最终辉煌。那,不聪明的人怎么办?不能取其精髓,也乐得做做表面文章,冥思苦想不得其解时,还不如找些生的乐趣,让日子在眼眶里生花。
很多的聪明人成为了这个时代最合适宜的人,他们上进,他们永远年轻,他们永不言败,他们会在最后的那一刻满足地闭上眼睛。
我不是一个聪明人,也不是一个有勇气去死的人,我只是这个世界的寂寞看客,一个永远也无法合时宜的时代弃儿。我的父母把生命交给我的时候,也把生命的苦难交给了我,人生诸受是苦,顽强的生存是我唯一的选择。在我狭小的空间里,我把世界的孤独浓缩了,所有聪明人的繁华,在我的眼里,除了苦,就只剩下人的孤独。
难道不是吗?无论你是怎样的成功,你都是孤独的,所有包围你的光环都那么虚幻,有哪一件事物经得起宇宙的考验?如果你很及时的忘掉了你的孤独和清苦,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只能陷入真正的孤苦中。
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我只是一个孤独的人。孤独的人从错误的爱情中穿过,只染上一些美丽的寂寞;孤独的人从死亡的阴影中穿过,只学会了更加从容的面对死亡。孤独的人和同样孤独的友谊相伴,听一些热闹的故事,看一些美丽的烟花,取一些寂寞心情,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孤独是一种病,极易传染,孤独又是永远独立的,所有的存在都在孤独之外。今晚的午夜两点半,我挂上电话的时候对自己说:“为什么这样的电话不是我打给她的?”
我知道我不会,我知道没有谁会在午夜两点睁着眼睛开着手机等待我想自杀的声音,所以,我选择静静的凝望黑夜,慢慢的喝我的苦丁茶,悄悄的幻想人间的故事。生命,我选择这样平淡的对话。
我想,她够痴情吗?不,在爱情离开她的时候她选择所有刺激和冒险的生活,她说爱情是人生的累赘,她说她只需要开心,她说有无数的时刻她很幸福。但,她真的开心,真的幸福吗?当她独自带着孩子守着黑夜数着星星的时候,她说她感觉到了黑夜的漫长和空气的冰冷,她说她在这样的时刻,所有的思维都变得苍白、稀薄,在这样的时刻,她说,不如归去。我说:“你真的归去了吗?你生不能真正快乐,死又有何幸福可言?你的躯体里面有太多你想驱除的恶瘤没有除掉,还把一具带着恶瘤的腐尸留给了地平线。你真的安心吗?……”
“可是,这样活着我很痛啊!……”她的声音是从她那蜷曲的躯干里挤出来的。
我再不敢说什么话了,我很想安慰她,很想对她说些大道理,但我说不出来,我只能小心地陪着她,因为我安慰不了她,因为我无法让一切残缺圆满,也无法让一切肮脏美好。事实上,她的痛是一种必然,我的世界里也有无数残破的梦,我学会用这些梦来支撑生命,她却只有用眼泪来洗涮岁月的伤痕。
看着她,看着世界,我只能茫然地顺着黑夜滑落。我很希望此刻我的思维能够飞翔,我很希望此刻我的眼睛能够明亮,我甚至希望此刻的我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默默地接受我的头发变白、大脑变钝,默默地守着世界的沧桑,直到最后的目光遗留在那一粒最丑的尘埃上。
可惜我不能,我来不及打开窗,来不及等月光给我一对清明的眸子,我只能继续行走,在无可奈何中向这个未知的世界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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