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情,来得太让人心碎,可是——它毕竟来了!
1
没有人认为孙北寨的大小姐是个野丫头,虽然自小她就长在那让普通人害怕的孙北寨。她知书达理,虽然冰冷的脸上难见一丝笑容。
可是,一个聪明的大小姐,不应该是一个孙北寨应该养成的。
孙北寨是什么地方?
依着一座博大的山靠着一条湍急的河,那里有个土匪窝叫孙北寨,寨里有六百多兄弟,也有三百多家人,女人不少,孩子不少,漂亮的姑娘除了大小姐也有不少,可是……,却比不了寨主孙眺远新娶过来的夫人,四娘。
四娘是个美丽到了骨子的女人,双十年华,却妩媚与清纯共聚一身。
曾经,孙北寨里有个人人都尊敬的大小姐,孙善善。
如果没有四娘那一身红嫁衣毫不胆怯的站在孙北寨老老少少一千多号人面前,孙北寨的父老乡亲可能还是认为那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依旧是孙善善。
那日里,四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名声不小的寨主亲自带着大队人马,来到了孙北寨,寨主是个毛头小子,若不是刀光剑影,所有人会觉得那定是一个明眸皓齿、知书达理或者是日头下面毫不逊色的才子良人!
孙善善在寨门上头,乖乖的看着这一场单打独斗的战争,期间有个小丫头送来一杯清茶,孙善善品了一口,回过头对小随从说:“张生,茶有些浓了。”
那个毛头寨主大名林君上,飞刀是一杰。
他来,为了一个叫四娘的女人,那个叫四娘的,背弃了他,远嫁而来,成了一个三十八岁男人的填房。
那个三十八岁的男人,虽有一个不比寒峰山小的寨子,但是,却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一个比四娘小一岁的女儿!
可是,四娘的心,比铁石还铁,她扯下红盖头,对着两个为了她拼命的男人豪言壮志:我这辈子,非孙眺远不嫁,今日里,孙眺远赢了,我就做他的压寨夫人;输了,我就陪孙眺远一起下黄泉!
孙善善在寨门头上,品着被丫鬟冲浓的茶,定定的看着那个红嫁衣,定定的看着那个把拳头握成了山却最终郁郁而去的林君上。
她无法记得父亲和四娘的胜利,却夜夜难忘那入梦难去的背影。
当父亲再一次与她谈起婚事的时候,她愕然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2
四娘再美,也是孙北寨的压寨夫人。
大小姐虽然被四娘比下去,可依然是一个待嫁的闺女,提亲的人,还是源源不断。
有寨下地主的少爷;有水路一霸的弟弟;甚至,还有一个想要收编孙北寨的官员的公子,人们知道孙眺远是个血性汉子,可更为了解的是他养成的那个聪明的小姐。
孙善善亲自沏茶,换了两次水的茶有些淡,她在心里叹气,可能,可以嫁到寒峰山。
四娘回娘家探亲,半路上被劫杀。
孙眺远已经派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人去保护,却依旧全军覆没连同花一样美丽的四娘,孙善善在窗外偷偷看着孙眺远对着青灯流泪到天明。
不用怀疑什么,那个杀了四娘的人绝对是寒峰山的人,或者就是林君上本人。
孙善善不明白,爱四娘到如此地步,却依旧能痛下杀手的人会是林君上。
四娘的死给孙眺远以死神一样的打击,他血红的眼睛向所有也已经愤怒了的孙北寨弟兄宣布,不灭了寒峰山誓不为人。
他们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带着复仇的激昂去向了寒峰山。
孙善善穿戴端庄整齐,却跨着骏马连夜抄旱路奔向梦里已经去了很多次的寒峰山。
孙善善少算了一着,那就是林君上。
四娘的死比离弦的箭一样飞快传到寒峰山的时候,林君上的飞刀直接脱靶,斜斜射进了旁边的小树,折断了小树的腰杆。
几乎没有准备,他就已经集结了众多兄弟,往孙北寨来。
他来,为深爱的女子讨个公道,为什么,为什么四娘宁愿把命给与的孙眺远如此的懦弱,他连四娘都保护不了,连四娘都保护不了!
他带来的弟兄太多,他们甚至有毁了整个孙北寨的打算。
孙善善赶到寒峰山的时候,只来得及看林君上的伤口正在被包扎起来,那鲜血流往何处为何而流,孙善善不得而知。
林君上看着孙善善,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个狼狈里透着富家大小姐气息的女子会是谁?以什么样的胆量骑着那匹已经累倒的骏马闯进寒峰山的禁区!
孙善善跪到他流血的腿边,“我父亲死了吗?”很脆弱的声音,果然是个大家闺秀,见不得半点血腥。
林君上没有说话,沉默很大一会儿,他才问,“你是孙善善?”
孙善善点点头,“我刚刚知道你与父亲大战,我父亲生死如何?”眼睛里含着的闪耀已经渐渐褪去,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场大战若没有一个人的死亡,是绝对不会结束的。
她明知答案,却已经去问,此刻的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个男人给她一个哄骗,给她一个谎言,或者是,给她一飞刀。
林君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挑起了孙善善的下巴,“从现在起,你开始恨我吧。”
说罢,朝身边的人使了一个颜色,“带孙善善下去休息。”
3
林君上很英俊,却不面白如书生。
他有炯炯的眼神,也有寒冰一样的心。
孙善善他只见过一面,而后孙善善的离开以及离开时的悄无声息都没有印在他的人生里。
每到一个黄昏的时分,他就会十分想念四娘。
他和另一个男人一样,在这样的一个黄昏里想念着同一个窈窕女子。
孙眺远派人寻找孙善善,一个多月依旧没有结果。
他放弃,颓然放弃,转而想念四娘,比起四娘的意外,他总认为孙善善是个耻辱。
他禁止寨里的人提及孙善善弃寨而逃的作为,身为她的父亲,他以她为耻,洗去这个耻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所有的人都与他一样唾弃她,因为寨里有人说,孙善善是跟着男人走了。
他不怀疑这种说法,当四娘还在的时候,他们一起向孙善善提及过亲事,孙善善都顾左右而言最终推辞。
哪个少女不怀春?
若不是她心里有人,半年里那么多的提亲,她连眉头都没有为谁展开过!
孙善善啊孙善善,孙眺远想起来就是一阵心痛,他曾经用来爱两个女人的力气这下全用在回忆那个四娘身上,越是回忆,越是爱。
四娘何德何能,就这样幸福的死去。
4
过了多少个日子,不知道。
只是铭刻山庄大宴四方宾客时,里面有一个林君上。
他作为铭刻山庄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在这个宴席上半主半宾,酒席半晌,女客退至厢房歇下,男人才开始饮酒作乐。
铭刻山庄的主人朱遇铭笑道,“我这里有份礼物要送给大家!”
拍掌三下,两个丫鬟扶上一个装扮简单的女子。
众人不明,这是?
朱庄主朗声而笑,“她可是万梅院里的一朵奇花,今日是花了重金才请来的啊,诸位莫要小看了。”
一个万梅院里的妓女,这么多的宾客如何分?
细看那女子,还算是几分姿色。
朱庄主似乎已经料到大家的疑惑,哈哈大笑,朝着那女子言道,“开始吧。”
林君上斜眼看着这个低贱的女子,慢慢的褪下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最后一件衣服离开身体后,林君上和在座的所有男人眼里不再是贪婪和欲望,相反是一种惊愕。
那个女子,长发高高挽起,明亮的双眸,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有着一种无谓。
她的身体上,不是白皙的皮肤,甚至不是光滑的。
一条条红色的刀疤纵横交错在那不平的身躯上,乳上、腹上、肩上、腿上、臀上、背上都一一布满了一刀刀刻印。
朱庄主说话了,“这妓女,不卖身却让人享用她的身体,不是占有而是刻画,一刀一百两银子,今夜,她可以承受五刀,随便刻画在什么地方,大家尽兴啊。”
是很震撼,可是震撼之余,就是好奇就是尝试。
第一个上去的是朱庄主的交好,木材世家罗老板,他用一把小匕首颤颤微微的在那女子的背上画上短短的一个伤口,血涌了出来,那老板吓得退了大步,连连叫道,有血啊,有血,来人!
众人大笑,第二个上来,画了稍微长一些的口子。
第三个……第四个……
第五个,是林君上。
他也可以说杀了无数的人,也可以说见了无数的伤疤,可是,这一次,他目睹着她过去的伤疤和依旧在流血的新伤疤时,握住匕首的手,终究没能下得去。
哄笑声大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相信,一个嗜血如命的男人,会下不了手。
他闭上了眼,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他在她的手臂上,浅浅的画下一刀,可是,这个伤口已经超过了这个女子的忍耐,她一丝不挂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丫鬟上前来,抬走了这个女子。
林君上难以收回目光,他觉得在他划下那一刀时,那个女子给与他的纷繁复杂的眼神似乎让他快要窒息。
朱庄主上前来拍拍他的肩,“别怜香惜玉了,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连命都不要。”
夜里,林君上被屋外狂躁的风惊醒,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声。
那个哭声,揪紧了他的心。
5
第二日,开始连天连夜的下雨。
一日,朱大小姐邀请他前去暖阁里用膳。
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与朱大小姐并肩立在窗口,看着窗外那群喧闹的来源处。
那夜满身伤疤的女子正躺在雨中,几个丫鬟小子站在她身边。
只见一个丫鬟上前就是一耳光,“老爷的房间也是你这等贱人进得去的?”
接着一个小子抬脚就朝她腹部去,“贱人,老爷不要了你的命才怪,居然敢进老爷的房!”
朱大小姐说话,“怎么回事?”
一个丫鬟赶紧俯身禀告,“大小姐,这个贱人居然敢进老爷的书房,若不是奴婢们发现的早,谁知道她会把老爷的书房弄成什么样子。”
朱大小姐细看那躺在地上的女子,“她是谁啊?”
一个小子禀告,“回大小姐,是老爷从万梅院里找来的妓女,这几日连天的雨,老爷看她回不去好心收留,却不料她手脚如此的不干净。”
“哦!把她关进柴房,等我爹爹回来再说。”
林君上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双眼眸,带着凉凉的无谓,穿梭来到他的身上。
他见过她吗?曾经?应该不可能,她是这样的卑微。
6
伤口化脓了。
她看不见的地方也能感觉得到。
看着这阴冷漆黑的柴房,她居然感觉到了一丝幸福。疼痛已经扎进她的心,但她却展颜而笑,这样孤独而凄凉的夜,她居然感到上苍的恩赐。
她祈祷了无数个夜,她把所有的愿望化成了这一个,她把所有的机会都抛弃只等今日,她在黑夜里笑,忘记了眼泪的样子。
浑浑噩噩的几日后,她被拖到了阳光下。
朱庄主的声音响起,“去我房里做什么?说!”
她抬头,“林少爷让我去的,他说他在那里等我。”
林君上料不到这个让他有同情的女子会这样栽赃陷害,未料这个女子接下来的话语更让人吃惊,“林少爷要我把这个药放进朱庄主的茶里。”
那药,一看就知道是用寒峰山特产的大草乌提炼出来的毒药,林君上百口莫辩时朱庄主已经上来拿人。
林君上被手下救了出去,铭刻山庄与寒峰山势不两立。
就在林君上正要全力追捕那女子时,寒峰山莫名起火,在火还未灭之际,孙眺远带着人马杀了上来,血战一场。
孙眺远指着林君上,“杀了四娘,还不承认,为了四娘,我不杀了你老子不姓孙!”
林君上吐出一口血,“四娘明明是你没有保护被歹人所害,到如今却血口喷人说是我林君上杀的,我林君上若是杀了四娘,一定不得好死!”
这两句话在很长时间以前都重复过,可是如今又卷土重来。
虽然绝尽全力击退了孙眺远,但是寒峰山也遭到了重创。
这个四娘,死了那么久,还让两个山头仇恨难消。
7
朱庄主纳了个新妾,据说这个新妾是万梅院里最漂亮的红牌。
江湖传闻不足为信,可知情者都来铭刻山庄一睹芳容。这真是一个奴颜的女子,只差身子没挂在朱庄主的身上了,朱庄主对众人这么说,“这错红可是救了我的命,我娶她,也算是以身相许报恩了。哈哈。”
有个人看到这个嗲声嗲气的错红时,眼里露出了一丝莫名的悲伤。
他回去,站在孙眺远的跟前久久无法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不该说的事情,提到不该提的过去。
孙眺远长叹一口气,“唉……,四娘已经离去三年了。”
好一会儿整个大厅都是安静的,不知多久后,孙眺远才看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属下,“让你去送礼,顺便看看能嫁进铭刻山庄做妾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怎么回来也半句话呢?是没见着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这个人低着头,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寨主,朱庄主先纳的妾叫错红,是万梅院里红了三年的姑娘。”
孙眺远不耐烦的摆摆手,“张生你可不可以说点本寨主不知道的?”
传闻那么久远,他堂堂孙寨主岂有不知之理?
这个张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魂不守舍,浑浑噩噩的度日子,唉!虽然长得眉清目秀却没来由的成了个傻子一样的小子。
“这错红姑娘,有点貌似——”
一个人冲了进来:“寨主,不好了,那寒峰山的林君上居然带着人偷袭了咱们的粮屯,烧得一干二净啊!”
这个不成才的张生,就唯唯诺诺的把剩下的话咽下了肚,看着寨主跟着火烧屁股的禀告人离去。
剩下的,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走到了那个荒芜了的别院。
寨子里的人都记得那惊鸿一瞥的四娘,却没有人记得这个别院。
没有人打理,他看见了这个别院正在荒芜,正在沧桑。
如果自己把小姐从马上拽下来,也许,这个别院会好一些,会依然如从前一样,淡淡然然,然后有个喝茶挑剔到了极点的小姐,聪明伶俐的存在着。
想着想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男人,在层层腐朽之中落泪。
好一会儿,才咬紧嘴唇,下了一个不坚定的决心。
8
铭刻山庄和孙北寨联合起来,决心要剿灭那寒峰山。
不过铭刻山庄与孙北寨能联合起来,都要谢谢那个叫错红的女人,她十分不简单,以江湖侠义为名,使得铭刻山庄与孙北寨嗜血为盟,共剿林君上。
林君上暗夜里捉走了错红,那个一身错乱红痕的女人。
“朱老头很宠爱你?”他对着那个跪在许多寒峰山兄弟面前的女人温柔的问道。
错红真是红啊,一身嫣红,柔柔的抬起头,妩媚的笑,好一会儿才说,“很多男人都宠爱我。”
林君上的小弯刀在白布上来回擦拭着,寒光闪烁仿佛要吃掉那一团嫣红,“可是,朱老头子为什么让你睡朱大千金的闺房呢?”
错红昂首笑道,“不就是为了防你吗?我死了不足惜,可是朱大千金要是死了就麻烦了。没办法,我活该命贱!”眼神有丝悲哀微微掠过,叶落无声。
林君上的刀口来到错红的脸蛋上,错红已经能感觉到那冷冷的触感。
“我划了你这张姹紫嫣红的脸,你说他会不会心疼呢?”
错红咯咯的笑,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我这张脸不就等着你林君上来划花吗?”
林君上收回了刀,冷冷道,“你就那么不爱自己?一身的伤疤不够还要加上一脸的?”
错红侧了侧头,一会儿除下了自己莲足上的鞋袜,裸露在了众人面前,她抬起自己的足底,“林君上,我以前跳过一种舞,是在刀尖上跳的,力气用大了我就被刀刺穿,力气用小了,就跳不好看。你看看,我的脚底,都没有一块好肉。”
林君上第一次看女人的脚,还是一个如此低贱的女人的脚,他和所有的兄弟都看到了那白皙但是有着刀痕的脚,足底上有的只是一个个坑坑洼洼的不平,这不是一双女人该有的脚。
错红揽了一揽额头的发,凉凉的笑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刀尖上跳舞的人。别人怕疼,我不怕,我疼惯了。别人怕死,我不怕,谁会想到我死了很多次。”
林君上突然发现自己曾见过这样的一双眼,只是那时候这样的眼睛里没有这样的绝望。
9
错红又一次来到了柴房,在那潮湿黑暗的地方,错红看到了自己这短短的一生。
这一生里,她没怎么流眼泪,没怎么哭泣,可是,这一生里,却是她最不愿意回首的一生。她的悲苦和凄凉充斥在了这短短的人生中,一直以为自己是很了不起的,可是一旦落难,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有几岁?只是知道自己的心好老好老,老到下了锅煮上几个时辰依然是硬若石头!
林君上一直想着这样的一双眼,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起。
到最后,他却又一次又一次的想起了那甜甜的笑容,四娘的笑容。
痛苦的闭上眼,四娘啊四娘,如果你嫁给我,你未必会有红颜早逝的命啊,四娘,为什么?
朱庄主与孙眺远集结了大量的人力决计要攻打寒峰山。
朱庄主甚至昭告江湖,这差一点就成了他雀屏中选的女婿——林君上,其实是多么卑鄙的一个人,他贪图自己小妾的美貌,居然连夜进庄抢走了。
江湖觉得有些可笑,就那个一身花里胡哨的妓女,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吗?
孙眺远的理由是江湖早已知道的,为了四娘。
真是一场昏天暗地的杀戮,张生却暗自退后,等两班人马已经厮杀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挨个屋挨个屋的寻一个身影。
当看到那个已经被饿得只剩下一口气的错红时,他跪倒在她的身边,对着她还有一丝微亮的眼睛哽咽道,“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错红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好半天,才吃力的说道,“张生?”
张生点点头,“我是,小姐,你受苦了。”
错红因为这句话,眼泪扑棱扑棱的掉了下来,他怎么会知道她受苦了呢?
张生也落泪!
她想告诉他,男人是不该如此掉眼泪的,尤其是在一个低贱的女人面前,可是千斤重的东西压住了她的舌头,她无法言语,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毫无顾忌的掉眼泪。
张生已经无法直视她,只得撇过头用力抱起她。
“小姐,我带你走。”
错红点点头,她靠在这个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孩子的男人怀里,脑海里一下子就把以为已经忘记的东西想了起来,那雅致的别院,那美丽的四娘,那失去挚爱的林君上,那浓了的茶!无一例外,她就记得了,原来,她还活着,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心碎的叫她,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走的时候,这个还只是十七岁少年的张生就站在她的马前,苦苦说道,“小姐,您别去,去了也没用,寨主和林君上的恩怨,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尤其是夫人还惨遭不幸!”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摇摇头,她说,“不这样做,我一辈子也不安心,我不希望爹爹和他都有事。”
她,真傻。
10
带血的世界里突然多了一团嫣红,一个抱着她的身影正在挥刀前进。
朱庄主冷笑,“小贱人还未死!”
孙眺远却有心思想要看一眼这个做了替死鬼还不知道的笨女人。
林君上心里却有一丝不快,为何有个小伙子抱着她?还真是水性杨花。
“截住她!”林君上大喝,有人抽刀来到他们的面前。
也有孙北寨的人,看到了,不禁愣住,“小姐?”
这声“小姐”让孙眺远呵斥了所有的打杀,他不敢相信的看着那不成器的张生抱着的人,“善善?”
林君上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双眼睛会如此的熟悉,为什么她会说那脸蛋就等他来划花,原来她是孙善善,是那个被他亲自下命卖进千公里之外为妓的孙善善。
他曾经是不加以思索就这样处决了孙善善,孙眺远抢了他的挚爱,他就拐走他心爱的女儿。
朱庄主无法相信这个庸俗的女人会是那个闻名的孙善善,要知道孙善善可是比皇家的姑娘还雅致还高贵的一个小姐,在孙善善还小的时候,他就见过她了,小小年纪,不苟言笑,却举止得体聪明懂事。
所有的诧异都没有让张生怀里的错红醒过来,张生道,“小姐晕过去了。”
有的人都停止了打斗,等着林君上叫来的郎中为这个嫣红的女人诊脉。
掐了几下人中,灌了点水,错红醒了过来。
张生小心翼翼的护住躺在地上的她,她看着张生,没来由的笑了一下,张生从没有见过小姐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笑是曾经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姐会的。
这个笑容包含着一种真正的谢谢和开心。
孙眺远冲到她面前,不敢相信的怒吼,“你怎么会是善善?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怎么会是善善?”
错红收起了笑容,“我叫错红。孙寨主。”
她永远无法忘记当她差人去寨里求救的时候孙眺远给与她的答案,“告诉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既然选择跑出孙北寨,就别指望老子去救她。”若非是这句话,她早就死了,不会硬生生的活到现在,有时候恨一个人也会让自己充满活着的希望。
“孙寨主,你那么爱四娘,却不知道她是谁害死的,我告诉你。对了,”转回身,对着林君上,“你也爱四娘,应该也想知道答案。”
张生扶住她的肩,她顿了顿,回过头看了张生一眼,继而说道,“朱庄主也爱四娘啊,爱到得不到就要杀了她。”
此言一出,顿入巨石掀起千层浪一样。
错红继续说,“林君上的寒峰山也被打的七零八落,孙北寨为了给四娘报仇也倾尽心力,朱庄主为了一石二鸟,灭了这两霸,算得上是搜罗所有江湖上能为其所用的势力,不易啊。”
战争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发起,林君上和孙眺远几乎是同时把刀剑指向了朱庄主,错红闭上眼,“张生,带我走。”
张生点点头,用力挥刀灭了前面不知是孙北寨的兄弟还是林君上的属下还是朱庄主的爪牙,他一直暗暗练就的武功,在这一刻终于起到了作用。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11
这是轰动了朝廷和武林的一场恶斗,林君上和孙眺远直接灭了铭刻山庄后自己也无法自保,寒峰山和孙北寨终于被瓦解了。
这一场争斗最终和最初都是为了一个女子——四娘。
她曾与林君上青梅竹马,又曾到过铭刻山庄做过朱大千金的闺中密友,最后嫁给了孙眺远。
她不曾犯过错,却在双十年华,新婚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毙命。
孙眺远在解散了孙北寨后寻找过孙善善,他和所有人一样,很好奇也很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骄傲到了极致的孙善善会去做那为人所嗤的青楼姑娘!
可是,他永远也找不到。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曾经那个孙善善被他在思念四娘的时候,无意的打进了深渊。
寻找孙善善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林君上。
他带着为数不多几个兄弟,浪迹天涯,四处打听一个叫孙善善的姑娘,一个叫错红的女子。
他不同于孙眺远,他见过她满身的刀痕,而且那一身的刀痕里有他留下的一记,那一夜五刀的极限,他这辈子也忘记不了。
尤其是当张生在后来托人送来的一封信里告诉了他一个震惊的消息时,他觉得自己死一千次也不够。
张生说,孙善善小姐对那个前去讨四娘的林君上一见钟情,孙善善骑着马去寒峰山为的就是报信,化解两方的仇恨,孙善善被卖进了妓院向寨主求救被拒绝,孙善善在妓院里不卖身却如此红的原因是她愿意提供身体给人划痕,张生说,她身上有三百零九个刀伤,不连那溃烂的足。是她想混进了朱庄主的视野,让他带她回山庄表演,让朱庄主与孙眺远联合起来也是为了铲除他林君上,同时瓦解孙眺远,这三个男人为了共同的一个女人,害了无辜的她孙善善。
真的是无法言语无法哭泣的害了她。
尾声
江湖上突地崛起了一个杀手,他样貌英俊,身躯挺拔,一样冷酷无情。
这样的一个杀手,杀了朝廷许多贪官清官,杀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许多大侠或者声名狼藉的恶徒,他杀人不分好坏,只为一个小小的错误。
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说,一个小小的错误可以更改一个无辜人生。
他有权利扭转这种不公平。
有人夸他,有人骂他,更多的人是害怕他。
虽然他有一个不好听的名——张生。
又一次,灯火辉煌的万梅院里,他看见了一个嫣红的身影落落大方的在客人面前斟酒跳舞时酒醉了。
有人杀了他。
借他醉倒的时候。
林君上最终找到了孙善善,他想过很多的补偿方法,比如是杀了自己以命谢罪,比如是把曾经丢弃的爱捡回来,一辈子呵护她。
可是——
墓碑上残酷的字眼告诉他,有很多的东西,只能留在下辈子偿还,这辈子,欠了就是欠了。
在她的身旁,有一座无名的墓碑。
当地的人告诉林君上,这是一对很恩爱很恩爱的夫妻,虽然那个小娘子从搬来到死也就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但是,这夫妻俩真的很恩爱,后来丈夫死了,也托人埋在了小娘子的身边。
当地人还说,那小娘子素素的打扮可真是个美人,几村几寨里的姑娘小姐,谁到得她啊,又会作诗又会弹琴,沏的茶可香了,看那江湖上让那么多好汉为其一怒的红颜四娘恐怕都比不上,张相公娶到她,真是幸福又是不幸,若不是小娘子久病缠身,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了,留下相公一个人,唉!没几年,那相公也死了。
当地人说得意犹未尽,林君上已酸涩了心。
回身离去,途中经一茶馆,留着胡须的说书先生说得正浓,捧场子的人喝声不断,林君上问,这说的那回书?
小二回答,“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见林君上一脸不解的表情才解释道,“就是那个四娘的事,为了她,铭刻山庄、孙北寨、寒峰山都没了啊,客官您不知啊?”
林君上摇摇头,问,“里面有个孙善善吗?”
小二回答,“有啊,就是那个为了男人跑掉的孙善善嘛,她只是随便提过,是孙北寨的大小姐,听说最后成了青楼里的姑娘,丢人现眼。说书先生只说四娘,客官您捧捧场,这四娘的故事,我可爱听了,可惜红颜薄命唉。”
林君上看着那一场子的人为了一个四娘而两眼亮亮,悲从中来,“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是冲冠一怒杀红颜啊!”
很多年后,所有的人都还在津津乐道那个四娘。
没有人记得有个小姐,叫孙善善。
她身上,有三百零八个刀痕,她足底,如人生一样起起伏伏,没有一块好肉。
她一生中在最平凡的一个日子里错爱上了一个男子,从此乱了整个春天的花红。
叫她错红也好,孙善善也罢,记得的人,已经,没有了。
《完》
·后记·
这是一部很让人心碎的小说,小说的女主角似乎不是女主角,孙善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倒是四娘,多少男人喜欢她啊。
可是,孙善善是一个无辜的人。
她聪明、冷血、不完全的忍让。
聪明是懂得明哲保身,懂得为爱的人谋求生路。
冷血是对自己的冷血,可以让自己的身子划上刀刀伤痕,就为脆弱的贞节。
不完全的忍让,就是当所有的人都背叛她的时候,她选择的是报复,可以说孙北寨和寒峰山以及铭刻山庄表面是为了一个四娘瓦解,实际是孙善善游刃有余在里面暗箱操作。
她的一生极为短暂,在享受了十八年的孙大小姐的优待时,命运带来的是一个爱错的男人,一个错待自己的父亲以及之后地狱般的痛苦。
张生是一个不张扬不厉害的人物,他练武只为了一个人就是那失踪的孙善善。
但是写到他的时候却是我最伤感的时候,孙善善选择他无关爱与不爱,张生的出现跟一个救世主一样,给了她肩膀给了她怀抱给了她归宿。
差不多是给了孙善善全世界的人,孙善善一生最温暖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给与的。
什么时候的爱最珍贵?
就如人最饿的时候得了一碗汤面,料定那汤面是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
我喜欢张生。
也喜欢孙善善。
很多人都有可能遇见爱错的人,但是知道错误之后并非不爱了那么简单,代价的付出不是偶然却是必然。
2008-7-1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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