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下一穗穗黄灿灿的谷粒,零乱地躺在裸露着肌肤的稻田里,最后望了一眼离身而去堆在筐里稻谷,稻草们像刚分娩的年轻母亲望着自己呱呱落地的儿女露出疲惫又心满意足的神情。
从昂首挺胸的青葱少年到弯腰驼背的垂暮之年,它们闻过稻花的香味,忍受过农药致命的刺鼻味,与虫鼠不依不挠地作斗争,终于不负农人所托,把捧在手心里的氏儿女们毫无保留、小心翼翼地呈给农人。阳光下,那慎重、庄重的移交仪式,感动出一滴滴挥之不尽的汗珠。肆无忌惮的阳光,此刻就好似自己是一位举行仪式的牧师,也顿时显得郑重其事起来。
这个时候,我们的稻草是不是该躺在田地里仰天大睡了呢?不,它们经过短暂的休息,还要继续它们另一番旅程。
你看,火光里,烟雾氤氲中,它们随着微风,在夕阳里如蝶般翩翩起舞又缓缓散落在它们脚下的泥土里,浸泡,沤成肥,继续生命里下一番的守护。一年又一年。
假如,它们在田间不被焚烧成肥,就跟随农人回到家,放在太阳下烘晒得蓬松松,脆生生,然后铺在木床下,枕着它们可以睡上一个又一个踏实得一塌糊涂的好觉。
如果,用它们做饭,煮出来的米饭一定飘着稻花的香味,那是煤气与电气无法比拟的。
如果家里有牛羊,在冬天,它们会是牛羊的好伙伴,不但给营造一个又舒适又温暖的窝,而且也乐意被牛羊日夜咀嚼,牛羊的冬天的日子也因此被圈养得饱满起来。
如果可以再幸运些,也可以当一回“人”的。农人们用木棍支出一个“人”的骨架,裹上人们穿旧穿破的衣服,立在田垅菜园,双手一直作扬起的姿态,可以吓走偷食啄菜的鸟雀,守护农人的劳动成果,不论风吹雨打。
寂静的午夜,或者午夜梦回的你,就着煤油如豆的光亮,你会看见因无多余的钱买文具的孩子,从床铺下捻了几根上好的稻草,用剪刀小心翼翼截下几根稻草芯,把它们握成一支毛笔,醮着黑墨水或蓝墨水,在旧书本上一撇一捺地描着,那专注的神情似乎在描绘一个黑白之外的梦,一个美好多彩的明天。
当然,这一切的假如与如果都是十几年前所发生的事情。现在,它们一般被燃烧在田地里,从此不再与它的故土分离。也算了了它们多年以来的心愿。
前几天,在路上看到一位五十来岁的阿姨抱着一捆金黄柔软的稻草搭车,问司机可不可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把稻草放在了后备箱里。然后笑着说:她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总说睡席梦思骨头疼,上面加铺了好几床棉被都不行,硬是要垫稻草睡木床,现在城里去哪里找稻草啊!这不,只有趁这双抢时节到乡下找,一田垅一田垅,全是好草。
车里的人听了呵呵地笑起来。因为一车厢的人都曾与稻草有着那么密不可分的关系。我也笑了,笑得最响亮,最痛快,也笑当年自己的痴。对了,他们有没有像当年的我一样,握着稻草当成马良的神笔,在自己的田野上描绘出一顷顷一望无际的稻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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