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赶走了云，风吹走了风，一抬眼，山色染了天空，残阳吐出的最后一咯血，已经凝成了黑色的瘢块。鸟不叫了，山路凉了起来，我挥动着鞭子抽打着心爱的马儿，哒哒的马蹄声，始终追赶不上渐沉的落日。飞扬的马蹄扬起阵阵烟尘，一溜烟儿，起伏过几个山坳。终于，我的马儿，立在了篱笆前。

我的喊声，惊动了这小小的屋子。

迎门的是一个小小的美丽的女子，碎花的小衬衫衬着一张精致的脸，扎着红头绳的发鞭儿挂在胸前，怯怯的声音问我有什么事。我正要回答。从她背后，却撞上来一个蹒跚的老大爷，那总是聚精会神的眼打量着我，被花白的长胡须掩着的厚嘴唇，“啧啧”地吸着那金黄色的旱烟斗，吐着阵阵烟雾。注视了我三秒钟：“呵呵，投宿的吧？”

“是是，老大爷。”

老大爷摆弄着他金黄色的烟斗，闪动着狡黠的双眼：“屋子小，怕不方便啊。”

我知道主人的意思。我拍拍马儿的头，天早已黑了，夜风在林中穿行，草丛里无名的小虫的声音在东一声西一声。我抬头看看远方，树浪起伏，暮色苍茫。除了山还是山。我不知道，我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这层层叠叠的树林。小小美丽的女子，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的处境。

“爷爷，天黑了，就方便他一下吧。”

老大爷闪动他狡黠的眼，如一个顽皮的孩子，看着他可爱的孙女，又看看我这求宿的路人。我的马冲冲鼻子，叫出了两声。老大爷抬眼望望天空，沉吟片刻：“呵呵，抽支烟吧！”

他递过来那支金黄色的竹烟竿。

我看看他递过来的竹烟竿，又看看他那聚精会神的眼。我不会抽烟，不知道很多很多的规矩；我又是个路人，山里人的规矩，我又能知多少？生怕自己的轻举会得罪这并无恶意的老人，如果这样，投不投宿，又如何呢。我愣了。老人的脸静了下来。我抬头看看他身后那小小美丽的女子，她闪动着美丽的眼神，如一潭碧水无底。我犹豫了一下，接过老人的烟竿，吸了两口。他愣了；我呛了，他笑了。笑得灿烂，如一孩子般无邪：“呵呵，不嫌弃俺们粗人啊，走走，进来。”我正要感谢那可爱的女孩，映入我眼中的，是她一个愉快的表情。

我的马儿拴在了小院的柴棚里。

小院上飘着柴禾燃烧的味道。

小小的女子在桌上摆着飘香的佳肴。老大爷笑着对我谈起他的每一天，询问我外面的世界。他“啧啧”地吸着金黄色的烟斗，散发着舒服的味道，让我忍不住要过来再吸一口。

也许酒不够好，但却醉了。

也许菜不够丰，但却足了。

小小美丽的女子撑着马灯。

“爷爷就这脾气呢,八十岁的人了，还这样。”

八十岁么？！

他喊：“再来一杯。”

“不了——”

女孩子笑说不理他。

远处传来了他声声的抗议。

我睡下了，倒躺在枯草的香甜里，我的梦和老大爷的鼾声一起飘忽，在山间，在水里，在云上。

马蹄儿响起的时候，老大爷递过他的烟竿叫我再吸一口。我又呛了，惹来他哈哈的笑声和小小女子小声对他的责怪。

走远了，隐约，我听到他笑话自己孙女的声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