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草上飞徐若落

发表于-2008年07月29日 晚上7:10评论-0条

五岭村到了。这个村庄对草上飞和田若予来说是陌生的。他们看到了五岭村的平静,这平静里飘荡着几丝不安。

在草上飞的眼中,田若予长得很美丽。而且正值青春的年龄,在响马行里显示出难得的清纯。她眉若柳叶,丹凤眼,尖长的下巴,迷人的还有两个笑靥。田若予跟草上飞说话间带有几分温柔,眉宇间的笑意像山间流水自然流露。田若予的身材也不错,在草上飞眼里她几乎没有瑕疵。田若予眼中的草上飞是英俊的年少,她因为对“草上飞”这个名字感到好奇,便觉得草上飞有几分神秘。两个人相识不足十个时辰,话也没说几句,而内心的东西却像道了个遍,彼此都能感觉到快乐,有种东西让他们相互吸引。

这二人虽然同在响马帮,却不曾相识过。一是因为向马帮里人员众多;二是因为没有相识的机缘。这次他们能在一起,源于徐帮主安排的任务,点名要他们俩去探哨。徐帮主平时就关注他们,认为他们年轻有为,响马帮的以后还得靠他们。这次用人,徐帮主第一就想到了他们。

矗立在午后阳光的石头房子,稳定中有几分严肃。阳光铺满的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几只狗悠闲的追闹。树上的蝉叫不断,不知多少只知了在叫。村头大槐树投下宽阔的树荫,合抱的树干代表了村落久远的历史。树下的草上飞和田若予相视眼语,眼神里互相鼓励,话还没开口,说的似乎很多了。

“田若予,咱们俩可当真扮瞎子?”草上飞一路都在质疑胖军师制定的计划:让他们扮成一对盲人夫妻,走街串巷卖艺说唱。草上飞很难想象田若予扮成瞎子的模样,她的美要损失多少呢?眼神无光,总是没有这么别扭的盲人的。田若予也不想在草上飞面前变成盲人的模样,如果不是在他面前,这个难不倒她。她笑了,细碎的牙齿闪着洁白的光芒,“草上飞,有谁会相信咱们的装扮?我们首先就否定自己了。我们平时都不曾练习合眼走路,如果合了眼,怕是寸步难行。”

草上飞眼里有了路旁青草颜色,后来他的目光又落在田若予脸上。“咱们只要招来围观的人,并把他们吸引住就可以了。”田若予说:“那我们怎么办呢?”草上飞说:“就装成过路的夫妻吧。”田若予对这个主意感到意外,她露出惊讶的神色。草上飞也有些不好意思,说:“确实有些意外了,但是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相信。咱们就装成卖艺的夫妻。”田若予便没有话说,她觉得一定还有比这更好的关系的,只是她想不到。村庄一如的安静,在中央空地上有一颗巨大的核桃树,那里是村民聚会的地方。在空地的边缘,可以看见关闭的门扉,门的两侧,草长得很旺。田若予说:“咱们就在那里。”草上飞早就看中了那块地方,形成包围之势非常容易。草上飞抓了抓头发,说:“咱们一会儿唱什么歌?”田若予说:“唱些他们不知道的,这样才会有兴趣去听。”草上飞说:“我其实不会唱歌,只会草上飞。”田若予说:“要学就好了,那就现教你几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就这两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们走向了核桃树。

他们站到了核桃树下,发现有很多眼睛已经在看了,也许是觉得他们有趣。他们便对那些眼睛招手,伸胳膊踢腿,走几步,一副要开唱的模样。有几个好奇的走过来,他们是好事之辈,懒惰和不务农事是他们的共有的特点,他们也都有“二流子”的外号。这几个走着圈看,眼睛都落在田若予身上。田若予说:“欢迎来捧场。”草上飞便拿了腔调说:“我们俩一路疾走路途劳顿。”田若予说:“没有了钱财难挨了饥荒。”草上飞说:“逢到了贵地俺们演上一场。”田若予说:“但求你们高兴俺们没了饥肠。”二流子便喃喃道:“戏子啊,原来是戏子。”二流子们便是一副高傲的神情。两个“戏子”说了开场白,聚来了不少的人。

“那就来一段儿!”一个五十露头的男人走过来说。穿着周正的这个人是个地主,平时行走周围的城镇也是见识过大世面的,见过戏子,可从没碰见过田若予这样漂亮的戏子。田若予说:“那就来一段。”跟草上飞应了,便出了‘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下一句还没唱,五十多岁的地主啪啪鼓起掌来,嘴里还不忘叫好。“黄梅戏,俺听过的,好听。”其实他被田若予貌似天仙的媚眼所迷,是在说好看。

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闹闹哄哄,有的是来看稀奇,有的是来看热闹。几群孩子,看不到也是看不明白,就在人群外追闹,聪明的唱成了儿歌样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第二层的胖地主也在关心田若予的美貌,便扯了一个油腻腻的嗓子喊:“问女子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你是不是天上下来的仙女,为啥这么好看呢?”不少人便笑出来,他们也想知道美女的一切。笑声消失后,胖地主老婆的声音很突然的响起来,“仙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你怎么老是丢我的人呢,你不说话,难道别人就不知道你那两下子吗?”胖地主抬眼盯着核桃树看,成了雕塑,装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草上飞与田若予几个眼神的交流,便商量好下一个要演的节目。草上飞拍拍手,说:“我表演个轻功,保证你们绝对没见过。”田若予便把自己的手绢铺在地上,身体后弓,手按在了手绢上。人群爆发一阵热烈的鼓掌,这个他们也不曾见过。草上飞一跃身,已经飘在半空,脚停在田若予肚皮之上几寸。围着的都成了张大的嘴巴,有的说:“怎么了?”他们还没看清楚,英俊的少年竟然悬在了空中,还是在仙女的肚子上,不是肚子上,而是飘在她的肚子上。所有的眼神都上上下下,不可能的事成了现实,他们找窍门,或者说是破绽,更简单的说是找为什么。外面又站了最后一批来的人,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平时什么热闹都不看的人。

田若予就这样一直后弓身子,草上飞就一直飘在上面,他眺望远处,看着村口将要出现的人影。所有的村民都来到这里,所有的村民又都在研究分析轻功,说着其他有关轻功的神乎其神的传说。他们眼中,美女俊男成了展览品。草上飞把树上的核桃数到了第五百个了,田若予不怎么舒服,这样一直撑着也不成问题。人群嗡嗡,热风一直在吹,她有些困了。

几里外的平原,响马们来势汹汹,他们的马狂奔、嘶鸣。他们确认预料内的事情出现了,响马们要做的就是一窝端掉五岭村,来个大规模的打劫。快马已经到了山头,烂草飞溅,黄土弥漫,群鸟惊飞。

有位地主是一辈子的怀疑论者,面对眼前的热闹,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的耳朵因为长时间的怀疑而变得异常灵敏,他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心里一颤,知道大事不好响马子来了。他拉着老婆就走,许多人看到这对夫妻异常的表现,便稍作思考,也离开人群。这些走掉的,都是家里有些钱财

徐帮主望见那一群围观的人了,待到他们有了反应,响马帮几十匹马已经包围了尖叫声。草上飞拉住田若予趁乱离开人群,站到自己人的后面。胖军师给他们打了个招呼,说:“你们可以去一边休息了。”响马们用绳子拴了村民,除了老弱病残,拴了该拴的108人。拴人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一直到了傍晚,他们在火把的光里,最后清点出人数。跑掉了一部分聪明人,家里有人被逮的,哭哭啼啼的逃命。有难以愤怒的跑着去报告了官府,官府又以地方暴乱奏呈朝廷。朝廷分析后,认为地方官府夸大其词,暴乱是名不副实。剿匪平乱大将军说那些人不值得去大动干戈。那夜晚上,响马查封路口,收拾漏网之鱼。

有一个姓赵的中农,嘴馋了一辈子。响马抓人的关头,不忘去买蒋家的豆腐。他怀里揣了碗,出了家门,哼着小曲碰见了响马。响马截住他,要把他绑起来,中农就说:“我是要饭的,没有钱。”响马们打量他,他害怕慌张,碗就掉在地上碎了。响马看着碎碗,在火把光里有几分的穷酸,一脚把他踹倒了,说:“好好混啊,也好捧捧我们的买卖。”赵中农又挨了几脚,看着响马走远,跑回家偎在火炉上满头大汗,瑟瑟发抖。

草上飞田若予二人完成任务,到了山腰上闲谈,在安静的气氛里说的都是江湖外的事情。他们说了各自的身世,草上飞才知道田若予原本是大宦家的小姐,因为父亲遭人陷害,家被抄,人被杀,只剩下她一人。她流落成响马,希望有一天能报了家仇。田若予了解到草上飞出身庶民,被压迫的难以生计,才凭一身的功夫做了响马。他还第一次给人说他的理想,他要推翻当今的朝廷,建立一个庶民能生存的社会。田若予觉得这有些空想,还是对他这个远大抱负给了支持。响马的集结号吹响了,他们走下山腰,西天边的太阳剩最后的一条残线。他们坐到一个大庭院的西厢房里。响马进进出出,外面人声不断,他们隔了很远坐着,还不曾说一句话。

在一盏阑珊的灯火里,他们许久才对视了一眼,剩余的时间都浸到沉思里,外面的世界恍若隔世。离别就要到来,离别愁绪使话在心头难开。到了歇息的时间,草上飞起身离开,说:“若予姑娘休息吧。”此句话像是说在诀别,两颗心都有了痛楚。

随后的半年,他们戎马江湖,打劫是一次次雷同重复,草上飞和田若予再也没见过面。田若予随娘子军在在汶河南岸活动。草上飞做了徐帮主的贴身护卫,不但徐帮主没有受过伤,他也毫发无损,这都靠了得的轻功。

半年后的隆冬时节。朝廷要剿灭响马的风声越来越紧,响马上下多少有些心慌。徐帮主有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屯兵过了五千,势力范围内人口两万,马匹也有4999,差一个就能凑个五千的整数。他说:“他来多少人,我灭他多少人。”将士们跟随他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中付威胁于笑谈。

帮主毕竟是帮主,便命令草上飞连夜去历城探探虚实听听风声。草上飞都想主动请缨了,即便帮主不下命令,他也打算去看看了。

寒冬时节,百草皆衰。远看响马寨灯火映天,寨门两端的灯笼像是人的眼睛。只听寨门一开,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正是草上飞。快马加鞭,草上飞奔向夜的深处。他骑马过了100里,在马背上一拍,马便原路返回。草上飞担心快马引起人的注意,便弃马运用他的轻功。

只见他后腿一蹬,便如呼啸的箭冲向前去。细碎的脚步踏在衰草上,他换作大步,这一跨十几米也便出去了,他带起的风嘶嘶的鸣叫。北风是没有的,不然他的速度会慢下来。他踏上一只飞兔的背,一只田鼠的脑袋,还踩了一只山鸡过去了十几米。夜晚赶路的乡民看在眼里,他被认为成是一夜百里的飞毛腿。夜行的邮官也看到了,邮官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草上飞在历城郊外驿道茶馆停了脚,他要了碗热茶,去了次厕所,满腹心计的老板刚要打听他的来路,他付了吊钱的声音还在,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刮起的风摇摆着老板苍白的胡须,吹出了他的老泪。

历城夜市热闹不息,草上飞站在街边,寻找落脚的地点。他看着人来人往,眼花缭乱,一时不知去哪里。他觉得脖子里落入冰凉的东西,抬眼看见雪花纷落,周围响起了一片欢快的叫嚷。

草上飞进了一家餐馆,要了一份夜宵,便听见旁边坐着的四人闲谈。一个说:“现在海盗闹得欢,朝廷怎么也不办他们?”一个说:“是该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倭寇的时候了。”一个说:“剿不剿海盗没咱们的事儿,刘哥就不好过了,他干的是走私买卖。”第四个说:“汶河胡子闹得很凶,眼下咱们朝廷也真是内忧外患。”第一个说:“莫谈国事,喝酒,喝酒。”草上飞听在耳中,记在心里,清晰响马帮也会有麻烦,只是不知朝廷先处理哪个。他吃完夜宵,来到了街上。

夜更深了,人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草上飞感慨历城繁华。这里是一片安宁的景象,跟寨子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他疑惑自己闹胡子到底值不值得,胡子闹大了,总会破坏安宁。他又想自己难以生存的事实,跟自己一样的人也不在少数,世道的确是不公的。草上飞见街上衣着亮丽的富家小姐,他想到了田若予的身世沉浮,又感慨万千。迫害人的世道怎么还能说它好?

前面有不少人在看告示。告示上写着:剿匪平乱大将军率部于近日抵达历城,望广大市民以大局为重,军民和睦相处。军队去大海剿倭寇,最终是为了我们。草上飞看到这里心中便有了数,刚要离开,被人拍了肩头,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草上飞认定他是大内密探。这个人说:“壮士,你有意去剿海盗吗?”草上飞说:“我行走江湖,走镖过活,不想参与军队的事情。”大内密探又说:“你走镖四海为家,可曾听说过汶河的胡子?”草上飞说:“不过是十几人结伙的胡子军,打着杀富济贫的旗号,不知到底怎样。”草上飞见大内密探不再询问,便离开了。

这雪是越下越紧了,枯树上梨花盛开。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草上飞要回响马帮了。他在雪上飞行,脚尖踩了积雪,便是一跨十几米远,脚下的雪片有些纷杂。广阔的夜空下雪片纷纷,草上飞是银白世界的一团黑影。因为下雪,邮吏和路人停了行程,他们没看见草上飞,世界也便少了一个传说。

草上飞回到了寨子,徐寨主惊诧他头上的积雪,指着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草上飞说:“历城下雪了。”徐寨主哈哈大笑,“草上飞果然名不虚传。你带回的消息怎么样?”草上飞说:“朝廷忙着剿海盗,我们暂时是安全的。”徐寨主说:“这消息可靠?”草上飞说:“历城贴了告示,坊间流传的也是一样的。”徐寨主点点头,胖军师说:“兵不厌诈,还需小心。”

草上飞去探情况期间,向马帮各路人马纷纷聚来,害怕的是战事突降。草上飞带回了安全的消息,各路将领求之不得。娘子军也回来了,田若予自然也在其中。

夜越来越晚,寨中上下都已休息,只留哨兵把守寨营。草上飞历城一个来回累了,沉入梦乡。夜下另一处的田若予却难以睡去,她听到了草上飞的消息,却并未相见。睡眠的宁静中,朝廷五万大军迅速赶来,把向马帮围的水泄不通。

飞箭中了一个哨兵,哨兵的惨叫惊醒了一部分人。响马子在睡梦中醒来,醒来后进入另一个噩梦。徐寨主汗出了几身,胖军师恶狠狠的说:“都是草上飞探来的好消息。”徐寨主说:“这和草上飞没有关系,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徐寨主组织兵力突围,突围一次又一次,可次次都是失败。响马的血染红了他们的地盘,每一秒都有响马死去。突围送走白天又迎来黑夜。徐寨主头发凌乱,满面烟灰,突围第一次停歇下来。

剿匪平乱大将军那边喊话,寨子里听得清楚。“你们投降吧,这是唯一的出路。”徐寨主说:“没有活路了。”他让士兵喊道:“寨主愿意投降,请让我们睡个安稳觉,太阳出来我们会放下武器。”剿匪平乱大将军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他的军队也累了。

徐寨主下令斩杀寨子里活着的百姓,不让一人落入敌手。于是哭叫声喊成一片,血光冲天,最后只有八百将士。草上飞没有杀一个老百姓,可还是有鲜血溅到他身上。他麻木的看着百姓死去,婴儿的死去最为悲惨。一个女子与一人对打,女子正是田若予。草上飞把田若予挡在身后。那人说:“寨主有令,女的全得杀死。”草上飞说:“滚一边去。”

半年未见,怎能料到在这里的相逢。两人到了安静的角落,悲伤难以控制。田若予说:“事到如今,错就错在做了响马,本来想的是为家报仇,不料死于一事无成。若这个帮是杀富济贫也就罢了,可这一切都是假的,响马永远都是响马。”草上飞说:“可怜我的理想就这样轻易陨落了,田若予你可想活下来?”田若予说:“当然想,但是今晚是必死无疑了。”草上飞说:“只要你想活,我一定帮你实现。”草上飞找来了自己的马,他说:“待会的最后一次突围,你就骑着它冲出去吧。”他在马耳处轻轻说:“田若予就拜托你了。”田若予的眼泪也就下来了:“我一个人出去有什么意思,要死就死一块吧。”他们听见寨主喊:“让出一条路来吧,放生几匹马。”

剿匪平乱大将军听见将士说:“恐有诈。”他说:“就按他说的办。”于是大将军的军队离开四匹马的缝隙。从外面看过去,响马寨里一片火光,几匹马在火前弹跳。

徐寨主拉住草上飞说:“贴在我的马肚子上走吧,你的马给田若予了。”草上飞刚想说什么,前面的马跑过去,寨主喊了一声:“走。”

七匹马冲出了过道,一路狂奔而去。它们是寨中最后活下来的七匹马,最后七个活下来的人。

马儿行出几里,肚子下的人才坐到马背上。草上飞和田若予人朝远处而去。

黎明时分,两匹马伫立在小丘上,一条蜿蜒而来的河流映着晨光,在河流的腹地上有一座安静的茅屋。茅屋在晨光里呈现金黄的亮色,两只鸟儿飞过茅屋,又斜斜的滑向了开阔的天空。

2008年7月26号手稿

2008年7月29日1:02:46二稿打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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