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多年没有见到轻舞飞扬了。近来，心绪不宁，无缘无故的心底总是涌上淡淡的忧伤，逝去岁月的影子不时的爬上我的心头……下个月就是她的生日了，我想为她的生日写下一些文字，同时，也祭奠我们一去不返的青葱岁月。

啊，那些鲜嫩得掐得出水来青葱岁月呀，如今都去了哪？

二

轻舞飞扬不是她的本名。上大学那年，全校的几乎所有的女生都痴迷于一个凄美的网络故事：《第一次亲密接触》。故事的大概是：憨厚、幽默的大学生“痞子蔡”在网上认识了漂亮、纯情的“轻舞飞扬”，他们互相爱慕，互相欣赏，但却迟迟不愿见面，只因他们都清楚，网络是虚幻的。在网恋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鼓起勇气相约在麦当劳餐厅，却惊喜地发现彼此都是对方的梦中情人，可是此时此刻，“轻舞飞扬”已病入膏肓，尽管他们爱得地动山摇海枯石烂，最终她还是化为一只蝴蝶，翩翩的恋恋不舍的离他而去。看完之后，我们俩人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甚至忍不住的呜咽起来。从那时起，她说她便是故事里的女主人公——轻舞飞扬，她希望能找到她自己生命中的“痞子蔡”，能在他们俩人的爱情罐头的保质期上写下“一万年”。就像莱蒙托夫的《帆》一样，为了寻找她的爱情，飞扬从此“苍白的悬挂在孤单的桅杆上”……

三

轻舞飞扬比我高一届，学的是美术。那时的她总爱穿一套牛仔服，长长的头发在微风中飘飞，和她取的名字很是吻合。飞扬不爱喝可乐，但从不抗拒啤酒。在寒冷的冬夜里，长沙街头巷尾的生意人仍然经营得很晚，十二点多钟了，外面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我们两个小女生穿着大棉拖鞋，披着大衣，慵慵懒懒的沿着狭长的楼道往下走，那种感觉，现在回忆起来有点像留声机里黑白唱片中传出来的那种“夜上海”的音乐。我们在北风里萧瑟着步出校门，门前数株粗大挺拔的梧桐树早已脱下了盛夏翠碧的绿装，遒劲的枝丫直指彤云密布像漆黑的锅底似的紧紧地扣在头顶上的夜空。风呼啸而过，那粗壮的树干似乎也在微微地颤粟。

学校对面一间小食店里老板娘的眼光在不停地往校园里逡巡，一逮住我们的身影，老板娘的脸上便挤满了笑容，她那肥胖雍肿被店里的穿堂风的冻得僵硬的躯体一下恢复了活力，脚步也轻快起，她摇摇摆摆地拿出我们每次必点的啤酒与麻辣烫。我是不喝啤酒的，但也笑着陪飞扬抿上几口，喝得头皮发麻，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每每这时，飞扬会一把抢过我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净，说是不愿让我糟蹋了她的美酒，我只有愣愣地无辜地望着她一杯接一杯地痛饮着，看着她那豪爽的样子，我不禁想上了法国古代的圣女贞德……

大学的日子很快乐，我们会目不斜视地在大街上笑得花枝乱颤……啊，我们那些琐琐碎碎颠颠倒倒的一去不复返的快乐的日子啊，回想起来是多么的浸透了伤感的甜蜜啊……我们都没有男朋友，却都在心里渴望着能拥有一份人生中最美丽的永不凋败的爱情。我们将怀春少女的甜蜜的梦写进日记里，脸红心跳地将日记本藏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生怕被别人偷觑了去；我们都曾懵懵懂懂的爱好文学，朦朦胧胧之中写下过许多不知所云不敢示人的文字，给一个也许从来未曾存在过将来也永远不会出现的某一个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的男子……或许这仅仅是一个梦中的影子而已。春梦从来都易醒，少女时代是一个又一个的或连续或断续做着的甜梦，一些梦灰飞烟灭了，留不下一点旧的痕迹，一些梦顽强地生长在心……然而，飞扬心中的白马王子永远只是痞子蔡，她要把网络里的痞子蔡从现实中寻找出来。

有一次，她问我：“谁将成为你梦中的白马王子？”

我笑着回答说：“我的王子不必太帅，但须得高大；眼睛不要太迷人，当不可近视；牙齿不要太漂亮，而一定得白而整齐……”

我的话还没说完，飞扬把头一扬，头发漫空飞舞，大声而郑重的告诉我：“那是一头牛！”那一声大叫，吓得我老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而她却哈哈大笑。

四

为了寻找她心中的“痞子蔡”，同时，按飞扬的说法，也为了帮我寻找我心中的“那头牛”，飞扬曾多次扯上我专程从河南坐巴士到河西的国防科技大学，据她说，那所高校有许多憨厚幽默的“痞子蔡”和我要找的“不戴眼镜的牛”，可是，她始终没能邂逅上她心目中的“蔡子痞”，我也没能遇上我心仪的“那条牛”。每次，我们都是满怀着美好的憧憬，忐忑着期待着能发生点什么的心情而去，在那所大学松软如茵的草地上看书聊天，又在冬日正午温暖的阳光下美美的睡上一觉，等到太阳西沉时，便又着嚼着槟榔懒懒散散笑着骂着评论着当天看到过的“痞子蔡”和“一头牛”，心灰意冷地回到我们自己的校园。

飞扬说：“再也不来这鸟地方了！”

看来，她的心似乎死了。可是，过了几天，她死了的心又蓬蓬勃勃地生长出希望来了，二话不说便拉着我上那儿去了。

我知道，她已经爱上了这片美丽宁静闻名遐迩的大学校园了。

五

冬去春来，日月如梭，转眼又到了第二年的秋天。

秋天，是长沙最美丽可爱的季节。在大学时，我最爱在秋天里坐在篮球场边的栏杆上，光着两只脚丫不停地晃啊晃啊……凉凉的秋风拂过脸颊，把淡淡的甜甜的桂花的芬芳送到我的鼻端。校园里是植满了桂花树的。我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沉浸在桂花的芬香中，想着我少女时代的只有自己能懂的心事。

现在，我在电脑前敲打着健盘，灵魂仿佛飞离了躯壳，回到了青葱的大学校园，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那醉人今生难忘的大学校园的秋……

那时，我的梦想是拥有我自己的口红，哪怕只有一支，哪怕只用一次……那时，我觉得口红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成为引人注目的女孩……做女人不就是要引人注目的吗？哪个女孩能受得了谁都对你视而不见啊……

就在大二的这个醉人的秋天里，我迎来了我十八的生日。飞扬好像知道我的心事似的，送给了我生日礼物竟然就是一支口红！金色的小圆筒里装着一只可以推进推出的的粉红色唇膏，当温软的唇膏触及我的双唇时，我的心颤抖了……这就是我从孩提时代就拥有的梦想，这就是我在偏远的乡村里从小期待着长大的几乎全部理由……

那晚，同学们为我在学校的舞厅里办了一个生日舞会，飞扬是那晚最引人注目的明星，我从来不知她的disco跳得那麽的好，灯光在她的眼眸里旋转，白色的羊毛衣在紫色的舞台灯下美得像要燃烧，优雅奔放的舞姿让人心醉神迷……好一个快乐的轻舞飞扬啊！

那一晚，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不会跳舞，只能坐在一旁看别人翩然起舞快乐的旋转，但我很满足，因为那支口红，因为充满激情和活力的令人迷醉的美丽的飞扬……我发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围着飞扬的舞步在转动，而飞扬却一次又一次地胆怯地逃避他眼睛里的炙热的欣赏和压抑不住的渴求……我知道每一个人对自己的恋爱都有过美好的憧憬和企盼，当这份恋情悄然而至的时候，一定有着说不出来的慌惶与意乱，欲迎还拒……

在以后的日子里，飞扬经常在下课后收到他送来的植物标本（我一直都抗拒把那红红的表白爱情的花叫做着玫瑰，我总觉得它太夸张太矫情太炫耀，不配和爱情联系在一起，我常常在心底问，那大朵大朵的红红的傻傻的花儿，和两心相印的爱情又有什么联系呢？如果要我来选择代表爱情的花儿，我宁愿选择桂花，小小的洁白的花儿毫不起眼，而馨香沁人心脾，经久不散。）在飞扬收到了大约一整座森林的那种红色植株标本以后，她惊喜而自豪地告诉我：“故事中的‘痞子蔡’来了！”

六

恋爱中的飞扬脱下了一身的牛仔服，开始爱上了素色的长裙，她一改过去那种对什么事情都大大咧咧的作风，开始精心的打扮自己，在公开场合不再大呼小叫咋咋唬唬和毫无顾虑的哈哈大笑，刻意的把自己装扮成温柔淑女的形象。这一切的一切，让我读出了她固执地追求了很久的期待，不由得使我感叹：爱情真的很美很迷人！

大学是这样，简简单单而又甜甜蜜蜜的在紧张的学习中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大三那年，我自己联系到杭州一家公司实习，便与飞扬分开了，但也会时常的收到她的来信，偶尔里面也会夹一两张她与他的相片，相片里面她的“痞子蔡”傻傻地笑着，露出白白整齐的牙齿，一双眼睛明亮有神。

那年飞扬就要毕业了，我特地从杭州赶回长沙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见到她的时候，她穿了一套粉红色的娃娃装，粉粉的纱裙长及脚踝，尖尖的红色的皮鞋，她一下子扑了过来搂着我飞快地旋转起来。她快乐得就像一只刚出蛹的美丽的蝴蝶，迫不及待的想要飞了起来。这时的她象多么的像一位快乐自信的骄傲的公主啊，以至于一年以后我们学院里排话剧的时候，我硬是要把她的裙子借了过来，当我穿着她那套裙子装扮成公主在舞台上出现的时候，台下响起了一片尖叫和喝彩声。

七

我静静地坐在电脑屏幕前，写轻舞飞扬，写往事，写校园，心绪有些不宁，总想唤起一些旧时的记忆。偶尔翻开了以前的日记，想起了我和飞扬同租住的一间屋子，那是学校附近一户人家的一个房间，没有窗子，没有阳光，但是，里面经常充满了我们俩人快乐的笑声。那时的我念大四，我每天都拿着相机上学，因为我想在自己离开校园之前尽量的拍下一些人和事。飞扬这时已经大学毕业，但为了她的“痞子蔡”而留在长沙。

毕业前夕，离别愁绪在校园里弥漫开来，对于伤感的人而言，这种分离无疑是一种解脱。突然的想起飞扬离开长沙时候的快乐模样，心底有无可言状的失落和伤感。当时我并不知道，飞扬的心情原来也无声的滑落了谷底。一天晚上，长沙的夜空上飘着鹅毛大雪，飞扬告诉我：他们分手了，是因为他有了别人。我不知道她当时是如何把所有的泪水吞进肚里的，她居然没有哭，心爱的人被抢走了，她自己还很长一段时间内蒙在鼓里，谁不气愤和伤心啊？几年来用心经营的爱情经不起半点的风霜洗礼，难免让人唏嘘。我不知道怎样安慰飞扬好，我们默默在坐在房间里。

毕业后，我回到了杭州工作，而飞扬却独自一人拎着包去了遥远的北方，送她远行的那天，她又穿上了她以前常穿的那身牛仔，我们都没有哭，火车开动的时候，她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没想到这几年来的哭、笑、憎、恨，梦里梦外、颠颠倒倒，终究有它消失的一天，宁宁，如果我们的心像一片大海，迟早会飞来属于我们的精卫的，——爱你的轻舞飞扬！

本文已被编辑[浅草闲阳]于2008-7-29 20:07:5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