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
楔子
步行街上人群熙攘,我身在其中,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十九岁的我,面临着高考的巨大压力,肩负着亲友的殷切希冀,心中异常烦闷,于是,我便在星期三这天给自己放了假。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瞎子阿四的算命摊前,摆着写有这八个字的木牌。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问道:“你真是瞎子?”问完之后,才觉自己失言,涨红了脸,站在那里,忐忑不安。
没曾想他却并不在意,只是咧嘴一笑,摘下墨色眼镜,说:“那你说呢?”
看清了他的双眼,我心中一颤,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黯然无神,毫无生机,眼珠呈现的那种灰白,令人生悸!
“生来便是如此。”他似是已知晓我心中所想,“不过也没什么,至少我还能说,还能听,还能嗅,还能写,这些,已足够了,不是么?对了小哥,你在此驻足,只是为了关心我一下?”
“哦,不是。”我忙道,“我想算算命。”
其实我是不信“命”的,可我不能拂了他的意。
他问我姓名,我说我叫“朱琰”;他又问我想知道什么,我心中想着前程却开口说道:“姻缘。”
是的,我承认这是青春期的躁动,可这也没什么可笑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重新戴上眼镜,对我摇了摇头。
一
车速应该很快吧;若不然,怎么那么娇俏的身子仅被轻轻一碰,就飞离了地面,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然后便落了下来,归于沉寂?
站在二楼阳台上,我掏出“中南海”——那是我大学时就喜欢上的牌子,点上,吸了一口,吐出烟圈,弹弹烟灰,继续看着楼下的一切。
肇事司机似是被吓着了,坐在车内瑟瑟发抖,并未曾想到要下车查看一下伤者或是死者的情况,抑或是想到要驱车逃走。“傻子。”我冷笑道。
不大一会儿,现场就出现了许多人,人们很自觉地与车子和受害者保持着一段距离。“为什么就没有人走出来去看一下她是否还活着呢?”我很疑惑,可我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她,很明显的,她已是没有丝毫生命迹象了的,于是,我就释然了。
又过了一会儿,警察就来了。那道黄色的警戒线,很是醒目。线外,是围观的窃窃私语的人们;线内,是忙碌的满头大汗的警察,以及瑟瑟发抖的司机和倒在地上的她。
“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将她装上救护车送往医院?”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我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虚伪!”
我看了一眼指间的香烟,才发觉它已燃了一大截了,无奈,只好将手伸出阳台,准备弹掉烟灰;却不料,那烟被我右手中指一弹,就脱落而去。我急忙探出头去,所以我就看见了正抬头往上看的交警。后来她在做调查的时候我知道了她叫“颜瑶”。
见了她的容颜,当时我不合时宜地想:“好美!”
她摘下警帽,拍掉帽上的烟灰和仍闪着火星的“中南海”,然后应该是出于职业敏感,问我:“先生,你认识死者?”
被她一问,我一怔。“我认识死者?好像认识吧,又好像不认识……是了,她是阿若,她是阿若啊!”于是,我就告诉她:“是的,我认识,她是我的妻子,阿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会那么不堪了。我微仰着头,不让眼泪从我的眼中逃逸而出……
二
我第二次见到颜瑶,是在阿若出事后三天的葬礼上。那时她一身淡装,站在为阿若送行的人群中,显得那么的不可方物。
好吧,我承认在那种场合我有那种想法是不对的,可我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后来颜瑶总是说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我就回答说我的心我的肺早已被你偷走了。
葬礼结束了,听着人们对我的安慰,我却在心中想着要如何与颜瑶搭话。
“颜小姐,请等一等!”见她要离开,我急忙叫住她。
“嗯?”她站住,转身,不解地问我,“朱先生,有事么?”
“那个,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不要告诉我只是路过……”我说。
“哦?”她面无表情,“也许是职业病吧。我虽只是交警,却也有警察的通病,我想弄清林若的死因。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毕竟,朱先生你的表现太不平常了。我本想找你谈谈的,可在这种场合是在是不合适。”
“唉!”面对颜瑶的质疑,我叹了口气,然后对她说,“弄清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弄清了,阿若就能活过来么?不过,若你真的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罢。”
有些事,与其将它们深埋于心底,倒不如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先不去想将会有什么后果,只要能一舒心中抑闷,就足够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中你,”车内,我对坐在身侧的颜瑶说,“也许,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吧。”
听我如此说,颜瑶没有回话。我用余光看见她绞着双手,她应该有些紧张。
三
别人都说我是个“文人”、“作家”,其实充其量我只是一个以码字为生的普通人罢了。虽如此说,我在业内外也是小有名气的,“悲愤派掌门朱三”,你听说过么?没听说过也没关系,毕竟,我只是一个写小说的,只能为他人创作出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于社会的贡献委实不怎么大。
大学时,某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喜欢上了同班的林若。可当我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向她表白的时候,友人告诉我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这个故事是不是很俗套?其实生活便是如此,有时候,你不得不落入俗套。
我是一个文人——就姑且称自己是文人吧,“文人“一般都是有些自负的,当然我也不例外。
有男朋友了,又怎么样?难道我就不能把她抢过来?难道我就没有那个能耐?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我也不认为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不择手段是不对的。
总之,后来,林若在与她男友大吵了一架后接受了我,我的目的总算是达成了。这其中的曲折与艰辛是可想而知的,你也没有必要知道我追求她的具体过程和手段,那不是你想知道的,是吧?
你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会死。可我还是啰嗦了那么多,并且我还准备继续啰嗦下去呢,因为我知道你是不得不听的。
大学四年,我追了她整整两年,她拒绝过我无数次,可我从未气馁过。很多时候,我经常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或许我只是想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征服欲,又或许我只是想向别人证明一些什么罢了。我很清楚的是,我对她是真心的,是动了真情的。
不过现在看来,那些都不重要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她,林若,我曾经的爱人,背叛了我。
四
“什么?”颜瑶瞪大眼睛看着我,“她背叛了你?“
我喝了一口已变凉的咖啡,放下,点头。
“所以,你就杀了她?”颜瑶坐正身子,双臂抱环,问我。
“我杀了她?”我摇头,“你以为是在拍电影,还是写小说?怎么,我很像黑社会老大?”
“敏感,或者说是直觉。”颜瑶一本正经地说,并掏出了笔记本。
“你不做刑警而做了交警,真有些可惜了。”我苦笑着,“那天下午,我参加完笔会回到家中,刚坐了一会儿,就有人敲门。我以为是忘了带钥匙,开门,却不是,站在门外的是快递公司的。”
“快递公司的?”颜瑶停下笔,“时间拿捏的真准,你刚回家,她就到了。”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断我。
“我收到的是一张光碟。”我顿了顿,继续说道,“起初,我想那应是友人给我的礼物,可当我把它塞进电脑播放后,我看见了令我非常不堪的画面……”
“与林若有关?”颜瑶问。
“是。”我揉揉额头,“后来阿若回到家中,见我脸色不善,就问我出了什么事,而我只是问她:‘你在和别的男人做爱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我?’有时候,文人的自尊,也能置人于死地。
“阿若听了我的话后,应是当即就明白了,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眼眶内满是泪水,就那么站在我身边,怔怔地等着我的责难……
“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真想告诉她阿若我不在乎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可我的自尊又不允许我那么做,于是我也就只是那么坐着,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若对我说了一句话后就出门而去,我心中一痛,急忙奔到二楼阳台上,就看到了她被汽车撞飞……
“阿若对我说:‘对不起!’没想到,那竟是她的遗言……自尊,可恶的自尊!”
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让它爆发出来,我没有做错,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颜瑶合上笔记本,轻叹了一口气,对我道:“我误会你了。”
颜瑶走的时候,留下了笔记本,她说她应该用不上它了;看着笔记本上那娟秀的字迹,以及那字迹所记录的事情,我的眼泪在忍了三天后终于夺眶而出。
“阿若,你回来吧!我不怪你……”我喃喃道。
五
颜瑶是外地人,来勤州市工作的时间还不长,所以我趁她轮休的时候约她出来,一来帮她熟悉一下本市的环境,二来也是由于我的私心。
你在大街上和陌生人擦身而过,然后你就想若是刚才停下来和她或他打个招呼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当你这么想的时候,你已经没有机会去证明了,因为她或他早已走远了。而我遇见了颜瑶,我停下了脚步,于是,我就隐约知道了我和她指间将要发生的事。要说我对颜瑶没有感觉,那是骗人的。只是连我自己都无法忍受自己的是:自己的妻子刚刚离开人世,可我居然立马就对他人动了心!
勤州市在古代是兵家必争之地,故时至今日,市内外仍留有诸多军事遗迹。我约颜瑶在市中心的古校场见面。
古校场位于中心公园的东南角,人们极少来此游玩,因为人们不想打扰在此安息的英灵。所以相对于公园的其他景点而言,古校场显得格外冷清。
颜瑶穿着月白色的连衣裙,少了几分穿警服时的飒爽,却多了几分柔情与妩媚。
“两个月不见,今天怎么突然约我出来?”甫一见面,颜瑶就笑着问我。那神情,就如一个孩子做了恶作剧后揶揄地看着你,令你不禁莞尔。
“呵呵,”我笑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见见你罢了。”
“哦。”颜瑶应了一声,脸上飞起了一片红晕。她羞涩的看了我一眼,就快步奔到校场中央,原地转了一圈,然后问我:“你说,怎么身在这校场之中,我在感受着那份悲壮的同时,却也感受到了喜悦以及莫名的凄婉?”
“这个啊,”我故作深沉状,“还得从一场战争说起。具体朝代已不可考,只知道当时烽火连天、战乱四起。诸国为了各自利益,经常发动战争,攻城掠地、烧杀劫抢,百姓苦不堪言。勤州城是一个战略要地,各国都纷纷想将它占为己有。可勤州城城主却不愿依附任何一方势力,奋力率军民守护自己的家园。
“后,城主遇刺身亡,各方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统帅之职就落到了一位少年将军的肩上。那少年将军的名姓也已不可考,只知他智勇双全、治军有方,颇得城主欣赏,城主生前还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了那位少年将军。
“城破,全城仅余包括少年将军在内的三百多人退守在这校场。就在众人万念俱灰之时,原已被送出城的城主小女儿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说是要在这校场之中与那少年将军举办婚礼。众人一阵错愕,却旋即欢呼雀跃。
“于是,在那个时刻,几十万大军见证一对新人的婚礼。”我走到颜瑶身边,看定她,“那场婚礼,应该是史上最盛大的吧。”
颜瑶一阵恍惚,应是已陷入了对那场婚礼的遐想之中。
“后来,那对新人率领勤州城的三百多壮士,与敌军进行了最后的战斗。当然,兵力如此悬殊,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取胜的——勤州城全军覆亡。所幸的是,那对新人最后是相偎着而去的。战争结束后,敌方统帅敬佩那对新人的为人,将他们葬在了城东郊的白水湖畔。后人称那座坟为‘双生坟’。”我很是煞风景地说出了故事的结局,惹来了颜瑶幽怨的眼神。
“那,我们去白水湖吧。”半晌后,颜瑶说。
“去那儿做什么?”我问,是明知故问。
“因为那儿有他们,还有我们……”颜瑶没好气地说。
六
微风拂来,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好一片大好风景!
我和颜瑶并肩站在湖畔树荫下,享受着那份喧嚣都市所无法给予的宁静。
“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不去‘双生坟’了?”我问身边的颜瑶。
“别人好好地过着二人世界,咱们去横插一脚,他们会不高兴的。”颜瑶回答说。
“那若是现在有人来打扰了我们,你是不是也会不高兴?”我笑着问。
“你……”颜瑶一脸窘态。
正说话间,我的手机响了,道了声“得罪”,我走开一些去接电话,电话是大学刚毕业在外地找工作的弟弟打来的,他告诉我说他已经找到女朋友了并且准备年底就回勤州结婚,我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颜瑶对他说好啊小子恭喜你了你可比老哥强多了。
和弟弟聊了几分钟后我回到原处,本想颜瑶会问我什么事儿但她却没问,于是我就只好卖弄般地对她说我弟弟要结婚了,颜瑶幽幽地看着我说那恭喜了。
后来,我和颜瑶谈到了我的小说。她说她这两个月里抽空恶补了一下我的作品,我就问她是不是想要更好地了解我一下,她就转移话题说其中给她印象最深的是那篇名叫《逝》的短篇小说。
“好好的一对恋人,却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而分手,最后竟老死不相往来,直到他们终老之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深爱着对方,可时光不再,青春已逝,徒留一腔悔意在心中……”颜瑶感叹着,“故事虽老套,由你那近乎直白的语句娓娓道来,却能给人以无比的震撼。对了,它不会是以你自己的经历为蓝本而创作的吧?”
“你猜呢?”我没有回答,因为那个故事确是以自己为蓝本而创作的。不同的是,在《逝》中,我是那个听人挑唆而与女友分手的男孩,在现实中,我却是那个挑唆别人分手而令他人痛苦的男人。阿若是不是真的爱我,现在已无法证实了;而我是不是真的爱阿若,在颜瑶面前,我只能说:“也许。”
“喂!”颜瑶见我久久不再说话,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歉意地道,“你知道这湖为什么叫‘白水湖’么?那是因为这湖里有一种鱼,这种鱼鳞作银白色,烹时只需将其去鳞洗净,以白水煮之,无需调料,无腥却味美,人们称其为‘白水鱼’,这湖也因此而得名。等有机会啊,我请你吃这勤州特产。”
“好。”颜瑶说,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不喜欢吃鱼的。
七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又已落入了俗套:我喜欢上了或是说我爱上了颜瑶,而似乎她也对我有好感。我好像感受到了你的不屑,有必要么?因为生活就是如此啊,若没了“俗套”,生活是无法进行下去的;假使你剔除了那些所谓的“俗套”,你就会发现,原来生活是那么的索然无味。
那你对阿若,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对阿若啊,她是我曾经的爱人,我们曾经是那么的相爱,可她现在已经不在了,那就让她永远活在我心底吧,毕竟,逝去的也已逝去,活着的还要继续活。
我承认我欺骗了阿若,我承认我在她与徐然之间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是了,徐然,我一直在回避这个名字,我一直在躲避这个人——我承认自己曾经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我也承认我伤害了很多人,可是,一切都已过去了,阿若也带着对我的愧疚离去了,再去追究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只能心怀对阿若、对徐然以及对那些我曾经伤害过的人的愧疚继续活下去,我唯一能做的,是今后不再愧对任何人。
我以前知道阿若对我很重要,可我没有好好珍惜,她嫁给了我,可我却娶了事业。
为什么人们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悔恨?
阿若对我的背叛,我能理解,我也能原谅,因为我没能尽好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可我已经无法对她做出补偿了……
阿若死了,我清醒了: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珍惜现在,要珍惜眼前!
那么,颜瑶,你确定你是真的爱她?你确定你不是仅把她当作是阿若的替代品?
是的,我确定,我确定我是真的爱她,我也确定她不是阿若的替代品,因为阿若是无法被代替的,而同时颜瑶也是唯一的!
再问一个问题,你到底爱颜瑶什么?你是否知道颜瑶的真是想法?若颜瑶不接受你,你将如何?你是否会使用“手段”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嗯,怎么说呢,颜瑶纯真、率直,令人心旷神怡,我喜欢和她在一起,我喜欢她看我的眼神和那眼神中的柔情……至于颜瑶对我的看法,我想我和你应该都已明了了,在与我的交往之中,她对我已经不知不觉就产生了依赖,也许这就是一个成熟的颓废着的男人所特有的魅力吧,那么第三个问题就没有必要回答了。
那……
好了好了,你对我的诘难就到此为止吧,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我也早已知晓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我们不能让时间继续浪费了,不是么?
八
颜瑶说我上班的时候是不会开手机的所以上班的时候你是找不到我的,我就对她说那我给你准备一个对讲机吧,颜瑶就说你真混账,我就说若我不混账你就不会跟着我了,颜瑶就嗔道谁跟着你了明明是你追我的好不好,我就说是啊是我追的你可若我不混账我就不会追你了,颜瑶就无话可说了。
我曾问颜瑶:“你到底看上了我哪一点?”
“你没发觉么,身为‘悲愤派掌门’的你,身上有一种优雅。”颜瑶眯着眼睛说。
“优雅?”我不解。
“颓废的优雅。”颜瑶解释道,“要知道,这种优雅可是会迷死人的哦。”
我一愣,笑道:“小丫头你的嗜好可真不一般啊,我算是服了你了。”
农历腊月的一天,我帮颜瑶围好围巾,送她出门,在门口,对她说:“下周你轮休的时候,我陪不了你了。弟弟说他那天出差回来,要我陪他过婚前倒数第二个单身日。”
“呵呵,你们兄弟有时候可真像孩子。”颜瑶推我回屋,独自一人行走在茫茫大雪中。
这场大雪已持续下了十多天了,勤州市可还从未遇见过这么大的雪,从腊月初三开始,一直下到今天,并且还没有停的意思。
弟弟的婚礼定在腊月二十六,不知道那天的天气会怎么样……
我和颜瑶交往,自七月至腊月,已将近半年了,在这半年里,我们虽然聚少离多,却都能感受到那份来自对方的浓浓的爱。
“我不希望你忘了林若,若你忘了她,我会瞧不起你的。”颜瑶曾对我说。
“我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没心没肺’的,但也不至于无赖到那种程度。”
“可我又不希望你记得她,若你记得她,那我在你心中的分量自然就少了许多。”颜瑶又说。
那时候我们正在吃饭,听完她那句话,我差点就噎住了。我放下碗,对她一本正经地说:“瞧瞧吧,典型的小女人心态;你可真来伺候啊!”
“瑶瑶,明年,我们就结婚吧。”我对早已远去的颜瑶说。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不大一会儿,就掩住了颜瑶踩出的那一串浅浅的足迹……
九
腊月二十四,雪终于停了,太阳的暖色为冬日添了几分生气。一大早,我驱车去车站接小弟,不知他这半年多有没有变样。
“哥!”倒是小弟眼尖,远远的就瞧见了我。这小子半年多没见,成熟了不少,刚跨出大学时的稚嫩与青涩,在他身上,已找不到分毫。
“去哪儿?先把行李送回家?”我提议道。
“不用,反正东西也不多。”弟弟满脸兴奋,“这么大的雪,白水湖应该结冰了吧?我们就去白水湖吧。”
“你呀,都老大不小了,后天就是有家室的人了,还这么贪玩!”我边接过他的行李边数落他,“为了工作,你扔下弟妹独自一个人准备婚礼,回来后也不先去看看她,真是的!你可不要步老哥我的后尘啊!”
“以后有的是时间疼她呢!”弟弟不以为意,“今天嘛,就让老哥先疼疼我吧!”
白水湖果然结冰了。我之所以说“果然”,是因为颜瑶曾对我说过可我没能来亲自看一下颜瑶说我肯定会忍不住跑到冰上去溜一圈她怕我有危险所以她让我老老实实的不要轻举妄动。
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白水湖少了夏日的灵动,却多了冬日的苍茫。
“哥你瞧这冰!”弟弟兴奋地在冰面上蹦着,“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呢!老哥,你还记得不,那年冬天,白水湖也结冰了,可没现在这么厚,那时候,我们还小,也不知道危险,见了冰就往上踩,结果就掉下去了,多亏了别人救我们上来……”
“你还说呢,那次若不是你吵吵着要来,咱也不会遇险!”被他吊起了兴致,我将颜瑶的告诫抛在了脑后,也踏上冰面,在她肩上重重地捶了一拳,“你应该有半年多没吃到白水鱼了吧,今天我们弄几条回去,让你嫂子给你接接风!你应该已经和弟妹都说好了,今天在我家吃饭吧?要不待会儿也叫她过来?”
“那是,她呀,什么事儿都依着我呢!不用叫她,她忙着呢……”弟弟打趣着我,“对了,是新任嫂子吧?”
“找打啊小子!”我佯怒道。
“哥,你真的能忘了她?你真的能真心待她?”弟弟突然很严肃地问我。
“你说呢?”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只是看着远处,意味深长地说。
将近中午,我和弟弟回到家中,颜瑶见我们提着几尾鱼,眉头微微皱了皱,但立马就舒展开来来,热情地招呼着弟弟,弟弟也不客气,刚坐下便向颜瑶吹嘘自己捕鱼的经过。
“嫂子你可不知道,那冰可真厚!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砸出了一个洞的!我个有多少气力你应该很清楚,他那虚胖的身子,怎么帮的了忙?冰凿开了,可那鱼老不上来,我们就趴咋冰上等啊等,可算是等到了这几条小鱼……”
我怕弟弟说起来没完没了,就示意颜瑶去拾掇那几条鱼。
“其实,我是不喜欢吃鱼的。”饭桌上,颜瑶说,“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喉咙,后来一见到鱼就有些害怕……”
颜瑶的话还没说完,弟弟就笑出了声,我掐了他一下,他才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
我温柔地看着颜瑶,举起筷子为她夹菜,当菜放进她碗里后,我才发觉那竟是一大块鱼肉;弟弟便又笑了,这次笑得很是肆无忌惮。
十
“腊月二十六,易嫁娶、安床,不易出行。”黄历上这么写着。
我向来都不信那一套,但在颜瑶出门时我对她说:“瑶瑶,要不你今天向单位请个假,毕竟今天弟弟结婚……”
“好啊,我待会儿抽空回来一趟吧。”颜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就走了。
我没有告诉她的是要不你今天就别去上班了因为我心里很不安,可我也知道她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我就只是叫她今天上班别关手机,她出奇地应允了。
弟弟那天很帅气,弟妹也很漂亮,婚礼进行的也很顺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心中的那份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果然,婚礼刚结束没多久,手机便响了,是颜瑶的号码,接听,却不是颜瑶的声音。听完那个电话,我的心,碎了。
“你是朱琰先生吧?颜瑶出事了,现在正在中心医院抢救……”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抢救工作已经结束了,看看人们的表情,我知道我再也听不见颜瑶的声音了我知道我再也感受不到颜瑶那充满柔情的目光了……
“朱琰?”有人拍拍我的肩。
“你是?”我泪眼迷蒙的看看他,努力回忆着他的名字,“你是徐然?”
徐然点点头,然后多我说:“我带儿子去白水湖滑冰,却不曾想他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你是知道的,我不会游泳,是在附近执勤的颜警官救了她。我很抱歉……”
我一把推开徐然,奔进病房,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那令人厌恶的白,我颤抖地揭开布单,轻轻的抚着她的脸。
“瑶瑶,明年,我们就结婚!”我很坚决地说。
尾声
徐然在医院里还告诉我,其实阿若并没有背叛我,她那次出轨,是被徐然指使的人下了药的,因为徐然在无意间知道了我以前的所作所为,他要报复我。
徐然说他也没料到阿若会因此而死,他很难过,并且他请求我原谅他。
原谅?
“好吧,我原谅你……”握着颜瑶早已冰凉的手,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浑浑噩噩地走在医院楼下,突然感觉到了颈间的凉意。
“难道又下雪了?”我仰头,就看见楼上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正笑着向我洒着落在窗台上了雪。
那雪无声地落着。
我也朝她笑笑,没来由地我想起了十九岁那年和瞎子阿四的对话。
我问“姻缘”,瞎子阿四对我摇摇头说:“不顺。”我又问“为何”,瞎子阿四说:“‘玉’者,姝也。‘朱’者,赤也;‘炎’者,大赤也。‘玉’点去,为‘王’,乃火之故也,焉有顺之理?”我哂道:“谋事在人,成事在人。”
后记
这篇小文,我从去年那场大雪刚开始下时就在构思了的,直至今日方完成。
在文中,我故意弱化了我与阿若、与颜瑶之间的感情,并且还使我与颜瑶的恋爱显得很是“突兀”,可以说,文中处处充斥着不协调,那正我我想表达的,因为生活正是如此,处处、时时充斥着俗套、不协调,但生活并未因此而停下脚步,生活反而因此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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