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到学校的路有三条,我们习惯上称这三条路为“上路”、“中路”和“下路”。我开辟的“第四条”上学的路——即有利于我钻松树林进行“秘密”体育运动练武之路,位于“上路”以东,此路与位于三路西侧的“下路”各为我上学四条路的一边。我们走“上路”上学需经过一个古老的祠堂,这个祠堂很大。我记得我读小学四年级的那年里(指学年),这个祠堂曾被人用作“电影院”放《少林寺》的电影。在连续三天三夜(白天两场,晚上一场)的放影期间,各条祠堂出入小门都被堵住,门票2元一张。《少林寺》的电影在这祠堂放了一天后,我们班上便有人(他可能是被其父母长辈晚上“带”进了电影院。入场规则中说明,若有两位成人买了票可以免费带一个小孩入场)在课余时间大吹大擂电影上的“精彩片段”。一时间,《少林寺》电影之“狂飙”在我们这些活泼好动的孩子们当中,乃无整个校园“呼呼”“轰轰”声动,直搅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唯独看《少林寺》电影之欲独放光芒——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上课,都盼望着放学,急切想走那条上路,《少林寺》里的“英雄”们此时可能就在……“叮铛!叮铛!”讨厌的第四节二十分钟的“自习”课下课铃终于响了,我们几个(包括离我家不远的两位同班同学,一个叫大林,一个叫荣兴)立即像开炮后的炮弹一样飞出教室,荣兴第一个冲出校门,我第二大林第三,人家的班离校门近的同学都还没我们走得那么快出校门呢。为什么我们的速度如此之快,会先别人而出校门呢?原来第四节“自习”课时是无老师在教室里的课(我们多么希望这几天取消这堂课,好让我们早些放学去看《少林寺》的电影),我们几个在上课后约过了5分钟(甚至不到5分钟),就收起了课本和文具盒,在离下课时间大约还有10分钟的那个时候,我们就转身离开了座位,走到了接近教室门口的地方,只待一声“令”(铃)下(响),就往外冲,而荣兴胖子因其长得人高马大,班长对其也得“敬让三分”,他竟把身子贴到了教室门口,不时探出头向外望望——我们已打听到了“可靠情报”:中午放学后,“上路”那个放《少林寺》的“影院”已接近散场(早场将放完,放完早场后接待人买票看中场),那几条门有可能被人提前打开(昨天就在这个时候打开过),人们可以乘机入场观看,不会有人查票,若我们赶得早、赶得巧——只要有一条门开了,我们也可以钻进去看上一段,一饱眼福。
“吼!”“哈!”“轰!”……
我们冲出校门跑了一段路后,老远就听到了从那“电影院”那边传过来的打斗(嗽叭响)的声音。我们听到这些极具性感(大人们所言)极具诱惑力的声响,更加来了劲,跑得气喘吁吁也不顾。荣兴胖子第一个跑到了“电影院”——“上路”祠堂门口,这时这条门虽确实被打开了一点,但祠堂里面已人满为患。荣兴比我们高,但比大人们却矮得多,他在大人们的屁股后面根本望不到屏幕,这可把他给急坏了。“啊!……”“吼哇!”电影喇叭上又传出了几声心惊肉跳的大叫,很明显,“《少林寺》”里现在打得最为激烈、场面最为惊险。喇叭上接着又传出了几声吼叫,随之响起了更令人心惊、更引人倾耳的调子。
“荣兴!荣兴!那边有个窗户!向下钻,我们爬到那个窗户上去看!”看到荣兴在大人们后面东撞西碰干着急的样子,我查看了一下地形地势对他喊道。
我们没有大人们那么高那么力大,挤他们不过,我们可以弯腰向下钻嘛,我们用头——我们的“铁头功”派上了用场——撞开大人们紧靠着的腰间,总算撞出了一条路来,我第一个爬上了一个窗户:电影上一个和尚(像是觉远)正挥舞着少林棍凌空跃起向对手身上打扫过去——“依啊——”这位和尚口里同时这样大吼着……
走“中路”上学,我们得路过村政府所在地和村里开大会的那个礼堂,我们村的民兵营办公室地址也在此地。我读小学二年级下半学期那个时候,这条路上有户富人家养了一只母狗。这条母狗平日见到上学的小孩跑过这段路,就会跟追在人后,并对人疯狂地“汪汪”直叫。跟我同一个年级的一名女同学有一回路过此地,小跑了几步,被这条“反动”、无故窜过来并向她“汪汪”狂吠的母狗吓得哭了起来。这位女同学其实是我的邻居,那时我们很有话说,有时还在一起玩耍,在一起做作业。她被这条恶母狗吓得哭了起来那刻,我就走在她的身后。我赶紧跑过去对这条紧跟着她狂吠的母狗大喝了一声:“狗!”并扬起书包向这条母狗示威,装出要砸它一书包的样子。该母狗随掉转其头,改向我“汪汪”直叫。我们一起拐过几个屋角,那条母狗的叫声再也听不见了,她还在用小手擦着眼里流出来的泪水,啜泣着。我觉得她这个样子好可怜。“小娟,不要哭了。”我对她说道,“不要怕那条母狗,若它以后再追过来向你狂叫,你就随地捡起石头向它打去,给它点厉害……若你真怕那条瘟狗,也可以走上路或下路去上学嘛。”这条母狗自生了一窝狗崽以后,这段路变得更加令人感到恐怖——有一次我们学校的一名一年级学生经过这段路,因怕这条母狗而快速跑了起来,没料到这条极其“反动”的母狗从那狗洞里一窜而出,追上他就在他脚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这回悲剧过后,我们以为这富人家会从此永远囚禁这条作恶多端的母狗了。可是几天后,我手里操着根棍棒试探着走这条路上学,却发现那条满脸凶恶的油头母狗依然卷缩伏卧在那户人家的门口。几个狗崽围着这条母狗在作乐逗趣,这母狗正伸出它那沾有人类鲜血的舌头添舐着其中一狗崽。
后来得知,那被母狗咬了一口的小孩家的大人找过这条母狗主人,要求赔偿医疗费,却遭到母狗主人的蛮横拒绝。母狗主人还严厉地斥责了上门索赔“狗咬费”的人士一顿,阴阳怪气地说:“你自家的小孩惹我家的狗,打它,被它咬了一口罪该应得!还怪我们,岂有此理——你找错门(对象)了!……”这养此母狗富人家的儿子在县城公安局任要职,时常开着一辆警车出现在乡间的公路上,一度这警车上的警笛还“呜、呜、呜——”叫呢,这点谁不知道?作为一个地道农民子弟的、那被母狗咬了一口的小学一年级学生的家长,又怎么能惹得起这么令人敬望的、养这条母狗的小主人在公安局地位显要的人家呢?母狗咬人的事终于不了了之,乡村依然宁静。
荣兴同学这个人令我感到钦佩之点,在于他首先提出要“教训”一下“中路”上那条制造恐怖与罪恶的母狗。他邀我跟大林及另一位同学与其共同参与他一手策划的“打狗行动”,时间是下个礼拜星期六下午或星期日全天——只要那富人家关上门(没人在家),且母狗照常卷伏在那门口,我们就可按计划行动。“ok!”大林学着大人的口气听荣兴讲述了“打狗行动”计划后说道,“这回我们也要大显身手风流一下了。”
打狗之第一预定日来到,荣兴做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兼“参谋长”,他特意安排留给了我一个“立功”(若此次我办事成绩卓越,日后他带领小喽罗们举行“军事演习”——在田野上双方拉开一定距离进行丢泥巴砸对方战斗,将有可能提拔我任“排长”或“队长”)机会,叫我去“侦察”一下,看看那母狗家的门关上、主人出去了没有。“这次‘侦察’行动,你务必要小心。”荣兴一副十足“军官”大人摸样,手里握着根木棍伸长手臂距离树在地上跟他的人保持平行(他笔直地站着),严肃地对我说道。“若那刁钻的瘟狗婆向你狂叫,冲过来,你千万不要跑,要挥起棍棒向它示威,……”我受荣兴“参谋长”之命后,操着根棍棒像往日上学一样走过那段“恐怖之路”,发现那条门敞开着,一位满脸横肉的男子打着赤膊扇着扇子正站在门口向外面看。小孩一个人走过这段路手里操着根棍棒已是十分“正常”之事(但若几个人各操着根木棍同时从这里走过就不行,可能会引起母狗主人的注意,最露我们的行动计划),那男子似乎对我的出现不屑一顾,一只手用牙签挑着牙齿,一只手扇着扇子。那条母狗这回见到人走过,一声不吭,未作任何“反动”举动(平常此母狗一见到人过不会吠叫就至少会露出“跃跃欲试”扑过来咬人一口的样子),懒洋洋地躺在那男子的脚边。
我把我的“侦察”结果向荣兴“打狗行动参谋长”作了汇报。为了证实我所言是真是假,荣兴自己马上动身走了一趟那段路(荣兴似乎对此“打狗行动”相当有积极心),其调查结果表明,我讲的情况一点不假,他过那段路时那满脸红肉(可能是喝多了酒,酒使其脸色发红)的男子还站在那门口:扇着扇子,挑着牙齿。
次日,我们一行四人“打狗特别行动队”依旧在村里的那座古庙旁的古亭下集合待发。荣兴今天换了一根更粗更长的木棍,我也换了一根更长的棍子。
上午,我们没有动手,母狗家门一直开着。午后,约两点半钟左右,我再次担任了“侦察”任务,走过了那段路。我发现,那条母狗主人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还上了一把“将军”大锁——这可是个大好时机!我过了那段路就飞速绕道赶到了古庙旁的那个古亭。“事不宜迟!”听了我的汇报,荣兴“打狗行动参谋长”对我们三个人下令道:“弟兄们,走!”
我们一行四人各自操着根棍棒,避开了母狗的警戒视野,悄悄地向其躺伏的那地上一侧摸近。我们在距母狗卧处的二十米远的一条小巷中停止了脚步,按原计划,由荣兴“参谋长”自己亲自去把那狗引到这边来,然后我们就在此处将之围住,向其发动攻击。荣兴绕道去引狗了,他走的方向是上学的,我们的伏击点设在靠学校这边。“——汪!汪!……”约过了五分钟后,我们便听到了那母狗的狂叫,我们知道:荣兴已从那边往我们这边走过来了,狗的吠叫就是“准备战斗”的信号。接下来我们会看到荣兴往我们这边跑,那母狗在其后面吠叫而追……我们似乎各个心里都产生了点紧张,我是毕生头一次参加这么大的行动,或许我是最怕的一个(我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大林手握他那木棍,两眼盯着母狗要来的那边,他那个样子,就像站在起跑线上等待发令的跑步竞赛员——他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
这条母狗并没有像我们设想中的那样深入这条小巷,主动钻到我们的棍棒之下。荣兴过那富家门外那阵子,这狡猾的母狗像是看出他这个过路人是想引它入地狱似的,狂叫着即向他扑了过来——若按大林的建议,空手去引这条“老狐狸”式的母狗,荣兴这回可就糟糕糟透了;荣兴否决了大林的主张,带上了棍棒引狗,正是为了预防狂妄凶恶成性的母狗大施其淫威一见他就扑过来张口咬人,好保护自己。母狗扑过来那刻,荣兴赶紧掉头挥动着棍棒向其示威(他还未还击,时已走到靠我们的这边),边向我们设伏地移动(背向我们行走),以便把母狗引入我们的包围圈。这母狗也真够刁钻顽固,它见荣兴那个且“战”(向狗示威)且退的战术,却没有紧紧地追赶他,只在原地向他狂叫。这老奸巨滑的母狗不上钩不钻到我们的棍棒下自觉接受我们的惩罚而呆在原地吠叫怎么办?对此,荣兴只好果断地向我们挥了一下手(荣兴这种姿势可能是学到电影上的带兵的解放军指挥员的)示意我们出击,边口里高呼:“弟兄们!为那个被咬的小兄弟出口气,打击狗匪路霸的时间到了!快点来呀!”见“参谋长”已下命令,我们几个再也按捺不住的心中积累已久够沉重的对这条“土匪”、“路霸”母狗的愤怒,从各个方向朝这母狗抄了过去。顽固守门、尽孝主人的母狗还未来得及逃跑,其左前腿便已被我的长棍率先抡了一棒,紧接着大林挥棒在其后右腿扫了一下,荣兴——“打狗行动指挥官”则狠狠地给这祸“国”(乡村,祸乡村而祸国家)殃民死有余辜(此母狗不仅咬了个小孩,还搞得上学路过此地的孩子们人心惶惶,被其吓哭者无法统计,造就了乡村独一无二的“恐怖之路”——对我们这些小孩来讲)的母狗来了个当头(狗头)一棒,另外一位同学的“打狗功”亦不凡——他在此母狗屁股上打了几下……这条作恶多端的母狗开始时被我们打得“汪汪”告饶,后来其叫惯了的“汪”声发不出,嘴里只听见其在“呜呜”作响。距此不远的小店那边有一位老人在看我们打狗,“打得好!打得好!”他的口里这么向我们叫道。这富家前的池塘对岸,也有人在观看我们打这条母狗,他们是沉默的观众,既未喝令阻止我们正在进行的打狗行为,亦未像那老人一样为我们之举称道。我们见有人来了,赶紧四散跑开了(未按原计划撤回古亭)……
这条母狗几天后就死了。母狗的主人据人反映说是几个不知名的小孩用乱棍将狗打伤的,气怒一时相当盛大,最终还是作罢。这条母狗作恶多端,扰乱民心罪该应得。这大富人家后来还是养了狗,主人用铁链把狗套住,铁链一端固定钩着其家门上的一小铁环,该狗有时对人亦会狂吠,但其无法超限移动,不会对过路人构成威胁。我们几个“打狗英雄”作“贼”心虚,足足有半年上学、放学回家谁都不敢再走“中路”,心怕会被人认出自己是打狗的人之一。我甚至还曾担心自己会被这母狗主人家那位在县城公安局人任要职的儿子抓去坐牢——是我先把母狗打伤的,如果不是我出手快,狗可能飞也似地逃命去了,他们破这“狗案”(那时我以为狗被人打死也是公安局所要管的事情)后,首要抓拿归案的人就是我。所以,我也产生过后悔不该参加这次“打狗行动”的念头,恨荣兴胖子拉我“下水”……
我们走“下路”上学,得经过一所枣林。我读小学低年级的那些年里,跟同学们一起路过这枣林,常常会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着装怪异的中年女子——她就是我们陈屋村远近闻名的“砻绣颠婆”——出现在路旁或枣林里。“砻绣颠婆”在我们村“出名”的因素已知有如下几点:她会大白天一个人在马路上挥手挥脚,又唱又跳又放声大笑;她会抓住人家的鸡或鸭将之活活咬死,然后连毛带皮一起吃……;她夏天会在小河(南北贯穿于我们村庄的一条河流)里洗澡;她会在枣林中脱光衣服追成年男子……据说,晚上有人(路过这片枣林曾经碰到过“竹竿鬼”——长得很高像竹竿那么瘦的鬼,有人说还在枣林一带遇到过“复活女人”。我那时白天上学或放学回家,一个人是不会轻易走这条恐怖的“下路”的,偶尔出于好奇,有时会跟几个艺高胆大读初中的“大哥哥”走这条路,并尽量往枣林里靠近,看到枣林这一带杂草丛生、瓦砾成堆的样子,放眼望望阴森可怖的枣林深处,想起人们所说的那个“取人性命易如反掌”的“竹竿鬼”,想到人们所说的会“吃人”、“勾人魂”的“复活女人”,而偏偏此时又看到枣林中的那个“砻绣颠婆”,心中就会感到害怕和不安。
随着岁月的增长,我的体质、认识观与生活阅历都有所更变。乡政府又在“下路”修了一条马路,那片阴森恐怖的枣林变成了人们一个休闲娱乐的公园式的地方;枣林里原来高低不平长满杂草像个坟丘的地方现已被弄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枣林对面那个杂草乱长的小山坡也不见了,我往日那种不敢在白天独自走“下路”上学的心理已经一去不复返。
从枣林往我家方向(北边)走过去一点,是一座古庙。古庙一旁的那个古亭即是我以前跟荣兴、大林等人进行“打狗行动”聚合之地,这里连接着“中路”。从古庙再往我家方向走过去——即向北继续移动一段距离,到达的这个地方叫“新屋里”或叫“陈屋背”。我记得在这“陈屋背”,我曾有一位女同学住在这里,她叫袁惠美,我小学一至五年级都跟她在同一个班。她家就在“下路”边。我以前跟“大哥哥”们上学走这条“下路”,路过惠美同学的家门口,都免不了要朝她家里望望:看看她在家里正在做什么,有没有比我更早去上学。惠美同学在我们班上,同学们都说她是最美丽的一个。我心中观点跟这些同学们的对惠美同学的看法是一致的。她的衣着普通不比别人鲜艳,可是她的人品却是相当令人羡慕的:她会帮感冒生病的女同学扫地(替她这位同学值日);那回涨大水时,她背了几十个小弟弟、小妹妹趟过那段被水淹没的马路;同学们向她借圆珠笔她会满口答应,从不推辞说自己要用而不肯借……若要我说句心里话,她那时可以说是最令我感到骄傲、得意的一位女同学——我在班上稍有一点“表现”,如同班上的人大话“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为同学们表演在电影看到的太极拳动作等等,她都会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的女同桌或别的女同学,而实际上她是在注意看我(她只要扭过头来看了我一下,我就会认为她对我是很“有心”的——我那时是这样想的)。
我在小学三年级的那个班里,有一个留级生,他陈元宝。这个同学会做小偷小摸:他偷过别人的橡皮,偷过别人的小人书,还曾溜入我们学校操场旁的中学食堂,趁机偷走了十二只面包……元宝作为一名留级生,一名已读过一遍所学课本的学生,其学习成绩并不比一般人好,他在班上课余时间里却是很会讲这话那的。元宝仗着自己年纪、身材等都强、大他人一等,叫这位同学“小刮皮”,叫那位同学“杨阿四”(杨阿四与小刮皮皆为电影《开枪为他送行》中的日军汉奸、爪牙)……他一度从其口袋里掏出两颗花生,坐在课桌上模仿日本鬼子的口腔说道:“杨阿四!小刮皮!过来!给你们一人一个——快点给我去送情报!八格牙鲁!……”我们学校包场放映(约一月一场,中学约半月放两场或一场,都在我们学校操场上放映)了《智擒“美女蛇”》这部影片后,元宝先生看了这电影,次日即在我们班上大谈“美女蛇”云云。元志在与我们一伙人胡扯乱谈当中,还指名道姓地说我们班上的那几个女同学(包括袁惠美同学在内)都是“美女蛇”,他那种侮辱人的口气听起来实在令人感到可恶!……
五年级上学期,有一回在体育课时,我为了争踢足球,狂跑至一水泥台阶,不小心失足而在台阶上撞跌了一跤。我的小腿前一处被硬尖的台阶边缘撞割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惠美同学此时正跟其他几名女生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小憩,她见我挽起裤腿露出流血不已的伤口——血已顺着腿一直流到了的地上,而我自己却咬着牙束手无策——她竟毫不犹豫地从身上掏出手帕,用别人的铅笔刀将手帕割撕成几段,动作迅速地连结成一条绷带,走到我面前,蹲在地上为我包扎伤口……惠美同学的此举受到了我们班主任的高度赞扬;当时我们学校又在大力开展“学雷锋,树新风”的活动,在一次校会上,主持人特意向全校师生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惠美同学在体育课上为我包扎伤口一事,我内心对她着实万分感激(我那时并不能意识到她那种乐于助人的勇气、意志,比帮我包扎住流血的伤口更为可贵、更令人感化)。可恶的是,元宝同学居然接连几天那么无耻地在班上戏说曲说惠美同学对我的那个恩情。“哈哈!你们看见没有?”元宝故意在班上大声问别人道。“一个女的在为一个男的包扎伤口!——多么好的‘关系’呵!”我注意到,惠美同学听了元宝这么讲,脸上泛起了红晕(这情景,她在给我包扎伤口那刻不曾有过),敢怒而不敢言。我真想走过去狠狠地给这个“小无耻”一个耳光,可我忍了,我其实也打不过他。
袁惠美同学给我包扎伤口后被元宝头一回歪曲戏说的次日,我特意一个人独自走“下路”上学(上高年级读书后,我逐渐变得比较“勇敢”,不怕独自走“下路”上学)。路过惠美同学家门口那段路时,我正好看见她挎着书包走在前面,我赶紧加快步伐追上了她。
“惠美,”我拿出一块钱对她说道,“这块钱是我赔你手帕的,请你收下吧。”
“不!你怎么这样看待我呵?”惠美同学似是生气地对我说道,“我既然不怕别人耻笑给你包扎了伤口,难道我还会不舍得一个手帕,还要你赔手帕的钱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这么美丽的心灵,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感谢你才好……”我停顿了一下,又对她说道:“我们班上的那个元宝同学的话,你听了会不会觉得讨厌?我只恨自己力量不如他,要不我会给我一个耳光的。”
“管别人怎么去说呢,”惠美同学道,“自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就够了。如果做好事、做有益于他人的事不用付出一定的代价,那岂不每个人都可以成为雷锋?我所做的这件事算得了什么。”
惠美同学那时比我的见识要好得多,她的语文、数学成绩都比我好,她对我讲的那些话,我听了似懂非懂。我那时还以为赔了她的手帕的钱就跟她“扯平”“互不相欠”了呢,如今想起来看,那时我的意识是多么的低贱,那时的我是多么的愚蠢——她帮我的那个行为,她给我的恩情,她为我所付出的代价,岂能以“钱”计!
惠美同学上初中后仍跟我在同一个班。我辍学以来因自觉失学之“羞耻”,出门回到家里即使走“下路”去赶集路过她家门口,或在别地碰上她都不敢看她,更不用说想打起勇气跟她说话了。
一晃三年已去,现在我又回到了学校,走起“下路”路过她家门口我脸上又有了往日的风采。——不知惠美同学现在情况如何,若她考上了重点高中,她现在应该在县城读书读高二;若她没有升学,或即使升学也不能再读呢?
这几天早晨上学、下午放学回家我都特意在走“下路”,好有机会路过她家,看看她在不在家里,或能不能在路上遇见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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