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酷暑当头,无空不入的炎热把人们阻挡在自己的小窝里足不出户,想象中闲坐在树荫里欣赏艳阳投下的光斑随风婆娑的美好,象是一厢情愿的童话般稍纵即逝。面对扑面而来的热浪,唯一能做的好象只有屏息凝神地苦思冥想了。
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嚣着,苍蝇拼了命地猛扑猛撞,电扇象一个气喘吁吁的负重者,懒洋洋地送来一股股卷袭着热浪的风,越发加重了人的焦灼和期待。树梢动了,似有丝丝微风越门而来,人们不约而同摇着蒲扇聚到了村头那几棵大树下,用闲聊打发着这无望的闷热。
“扑嗒扑嗒”的脚步声传来,迎军叔也来凑热闹了。看他来了,男的扎足了调侃的架势,女的则满脸的不屑和厌恶,有的甚至嫌恶地捂了鼻子。
在我的印象里,迎军叔仪表堂堂,娶的媳妇漂亮,生的孩子乖巧,家境殷实,惹人羡慕。可眼前的迎军叔,哪里还有昔日的模样?只见他衣衫脏破,瘦骨嶙峋,神情呆滞,目光黯然,四十不到的他虽然身材仍然魁梧,却象个病病恹恹的老头。
惊诧之余我不由地问母亲,“迎军叔咋落到了这般境地?”母亲一声长叹,言语中掩饰不住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
原来,迎军叔那个在外人眼里幸福美满的家庭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往日热闹干净的独家小院现在杂草丛生,脏乱不堪,只剩他一个人饥一顿饱一顿地苦熬日月。克霞婶走了,带走了全部家当和他们的一双儿女,个中原由,任人评说。有人说她未免太狠心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忍心丢下一个病人自己撒腿就走呢?还有人说她也太可怜了,年纪青青地摊上了这样的祸事,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守着个废人过吧!再说了,人废了,脾气还挺大,三天两头对她拳打脚踢的,是谁也受不了。
事情的起因是五年前,迎军叔和克霞婶看别人都出去打工挣了钱,也一狠心把孩子托给亲戚照看,双赴广州淘金去了。要知道,迎军叔以前仗着有父亲留下的家产富裕度日,根本吃不了这样的苦头。干了一个月车间的活计,就想打退堂鼓了,后来偶然听别人说做电工要轻松一些,并且薪酬还高的话,就设法进了电工组,可他除了知道电在家庭的用途之外,其他的可是一窍不通。也活该他倒霉,一星期不到,他就在一次工厂的电路排查中被电击了。老板还算不错,及时把他送往医院救治,总算保全了他一条性命,只可惜脑子却坏了,说话颠三倒四的,整日里胡言乱语。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年,在治疗没有任何效果的情况下,厂方老板和家人协商一次性赔偿了事。就这样他们结束了南下打工的旅程,带着以生命为代价淘来的“一桶金”回到了老家。
按理说,有了这笔钱,靠着家里的几亩庄稼地,他们的日子应该过的下去。可以后意想不到的事情接踵而来。
先是迎军叔的弟弟开始插手过问他们的家事,义正词严他是哥哥的合法监护人,怕嫂嫂耐不住寂寞嫁人哥哥要吃亏的。几次三翻地要求嫂嫂把哥哥的赔q款公开公式,嫂嫂当然不肯,于是矛盾重重,冲突不断。
后来克霞婶的娘家人也加入了这场战事,双方都站在自己亲人的立场上争执不下。
再后来,都去争那点赔偿款了,没人在乎家里还有个精神有问题的病人,迎军叔没了分辨是非的头脑,却平添了几许暴怒的情绪。也许是感觉家里异样的气氛很压抑,他无缘无故就拼死地暴打克霞婶一顿,没人敢拉他,听说有一次他掐着她的脖子差点把克霞婶掐断气。
在众人的眼里,迎军叔彻底成了傻子,好的吃个傻饱,赖的一点不尝,高兴了一个劲傻笑,生气了就打老婆出气。不想也知道克霞婶心里是什么滋味,内忧外患让她心力憔悴。
最后她使出了农村女人惯用的狠招,放话说要“招父养子”。于是一群污七八糟的男人趁虚而入,彻底毁了她的人生。他们哪个也不是真心实意愿意帮她抚养儿女的,无非是看重了她有一笔不菲的赔偿金而已。流言蜚语惹怒了弟弟和家族人等,她再也没有脸面呆在丈夫家了,于是趁年前风大天黑,她领着一双儿女偷偷离开了。
断断续续听完母亲的叙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落魄的迎军叔,问母亲:“克霞婶走了之后,不是还有他弟弟照顾他吗?他还有几亩地,怎么着也得管饱他的一日三餐吧?怎么会让他挨家挨户地蹭饭吃呢?还弄得这样脏兮兮的?”
又是一阵唏嘘长叹,母亲告诉我:克霞婶走后,弟弟开始也履行了监护人的义务,负责哥哥的一日三餐。可时间长了,弟媳妇嫌弃他吃的多还埋汰,弟弟就给他粮食让他自己作饭,可他宁可饿着让粮食坏掉,后来弟弟索性也不管他了。他就开始东家一个馍,西家一碗汤地蹭着吃,开始大家同情他,作饭多了还喊他吃。可经常这样乡亲们也开始躲避他了,因为他经常不洗换衣服,到哪身上都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实在饿的不行了,他开始捡破烂换钱买馍吃,身上越发地臭气熏天了。
在我回乡的这段日子里,经常看到他神情焦灼地来回走动,全然无视夏日骄阳似火。有时候善良的母亲忍不住塞给他一个馒头,他竟然流露出无尽的感激,慌忙帮着母亲提水。看着他狼吞虎咽吃馒头的情景,我竟然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我一直有个疑问,他是真傻了吗?是电击的还是被人性伤的?
闷热的七月天里,为自己这个可笑的问题,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大家都认为他是不幸的,我也这样认为。他的不幸大于所有作家笔下在强力下丧失个性,木然淡漠的悲剧人物的不幸。可我终究说不出他不幸原因所在,是他自己?还是他周围的亲人?还是天灾人祸使然?
出于好奇,我竟然发现一个秘密,每次迎军叔出去溜达,总会对着村外的火车道望上一会儿,我想也许在他还没有完全丧失记忆的脑海里,还依稀有妻子儿女的印记吧,可能还巴望着他们会突然出现他的眼前吧!毕竟血浓于水,任世态炎凉,天气冷暖阻不断的总是亲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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