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进入残秋,一个月前关寒雨到国外去了。因此欧阳然犹如一只孤雁般在这座城市里穿梭。
欧阳然与关寒雨是一年前结的婚,他们是在医院里相识并相爱的。当时关寒雨患了癌症中期住进了欧阳然所在医院的特护室里,欧阳然正好在哪里当助理医生,所以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当时他俩都冲破了来自自己家庭的种种阻力而真诚地相爱着。关家认为关寒雨患病在身不适合谈情说爱,但欧阳然经过对关寒雨的病情进行长期的观察和研究后,认为关寒雨的癌细胞没有扩散的可能,并且属于“精神阵竭性”病癌。只要在精神上保持良好的状态,对生活充满信心,关寒雨的病完全有把握治好。因着这个理,欧阳然便死心踏地爱上了关寒雨,并与之结婚。但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欧阳想象的那般美好。
每当她一走进关家的大门,心底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沉悒的感觉,不管家里来了什么可喜的客人,或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进了这个门便全变了味儿。不管你在外玩得多开心,多疯狂,只要一踏进这个门坎,一切以复于宁静,宁静得使人感到了寂寞,寂寞得使人感到悒郁,悒郁得使人感到可怕……
这天下着毛毛细雨,下班后,欧阳然沿着建物走,好让房檐和高墙挡去一些雨丝。到了公站,正好过来一辆车,车门一开,呼啦啦的挤满了人,她要上还是上得去的,但她没有去挤。一辆小面包停下来,留长发的拉客小伙大声招揽顾客,她知道这种车有时比公交车还要迟到达目的地,因此她也没有上。幸好有一辆公车很快就来了,她顺利地上了车。
走进已成了自己婆婆的家,她立即脱下淋湿了的外衣,在大衣柜的镜子里一照,头发也湿了,她掏出小手绢擦了几把,然后去淘米,在电饭煲里做上饭。这当儿,关父和婆婆尚未回来,她赶紧打开在婆婆家属于她的唯一的小抽屉,拿起吹风筒到大衣柜前去吹头发。她突然发现,圆圆的脸蛋儿显得长而干瘪了。无忧无虑的时光不再有,代之一片无奈。她想,女人的美为何总是消失得这么快……
半年前,当欧阳然陪着关寒雨到医院检查,发现癌细胞居然没了,奇迹般的消失了。在全家人都为这事尽情庆贺,欧阳然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惊喜,一切似乎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反而心里开始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的感觉……那种嫁进关家的勇气和决心似乎也随着这一检查的结果而尚然无存……
吹完头发便去吹上衣,上衣被淋湿了,待会回去进还得穿,在婆婆家里没有自已可以换的衣服。不一会公公婆婆都回来了,欧阳然见他俩回来,立即强挤出一脸笑容:“爸,妈回来了?”吹风机呜呜中响着,她没有听清他俩是否回答。
婆婆接过公公的雨伞把它放在凉台,看到欧阳然在吹上衣,便说:“欧阳,你用吹风机吹衣服,会把衣服烫坏的。”欧阳然说:“我还要穿着它回去呢?”“那你就穿我的吧!”婆婆说。欧阳然的身材比婆婆高、瘦,显然,婆婆的衣服她穿是怎么也不会合适的,再说,婆婆与媳妇之间毕竟差着那么一辈人,款式老不说还土,而且,欧阳然最讨恶穿别人的衣服了。现在哪个年轻女人愿意穿老太太的衣服了?穿着心理怎么承受?因此她回答说:“快干了。”她的回答婆婆显然不高兴,略显失望的皱着眉头走进卧室脱了外衣,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机,冷眼看着电视屏幕。
她收拾好衣服就去厨房。菜是婆婆中午买回来的,有鲤鱼、柿子椒、土豆、菠菜、豆腐。她不知晚上该吃什么,便去请示婆婆。婆婆说,红烧鲤鱼、土豆炒柿子椒、菠菜豆腐汤。于是她先去洗鱼,过去在家时,洗鱼的活儿都是母亲干的洗得又快又干净。她是结婚后学的,过渡很慢,洗好鱼,擦上盐,再去刮土豆,理菠菜。
如果关寒水在家,有时看不过意会帮上一把,但现在小姑子上大学去了,这就只有欧阳然自个忙活了。
做饭前,欧阳然还有饥饿感,饭做好了,饥饿感也就没有了。婆婆看了一眼柿子椒便说:“这柿子椒煮的时间太长了,这样会破坏营养。”“这豆腐亦有水味?”公公尝了一口鱼说:“这鱼太淡了,怎么忘了放盐了吧?”于是她立即又将鱼回了锅,撤了盐又煮了一会儿,自然,也难以入味了,三个人各怀心思的吃了,都显出不满的样子。
吃完晚饭,洗好碗筷,清理好剩菜,已是晚上八点多了。欧阳然直起腰来突然地感到了一阵眩晕,扶着门框呆了一会儿,恢复正常了,看看窗外还下着雨,她叹了一口气,缓缓穿好上衣,拿了把伞向公公婆婆打了招呼便离开了这个家,回开发区自己的小家。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走在雨中欧阳然不禁有种辛酸的感觉,她想从前在家里,做饭都是父母的事,她想插手都插不上。虽然后来父亲当了副省长常常不在家用餐,家里请了保姆,可每当父亲一回来,父母便常常同时下厨。用父亲的话不是说,我还是我,回到家里我什么也不是,就是一个父亲,你们姐妹俩在外边不要提你们的父亲,就说是个爱下厨的普普通通的男性公民。现在不行了,嫁了人,在婆婆家,把我当劳力,当成专职洗碗做饭的了,听说从前关家可是请保姆的,现在把保姆退了,把我替代了保姆的位置。难道说一个市委领导的家里是在心痛每月付给保姆的那几百块钱吗?
她想起了好友雅琪说过这样一句话:“女人结了婚,不是当女王,便是当女奴。”欧阳然不想当女王,也不想当女奴。
回到小家,却是一个冷清的世界。
由于婆婆极力反对他们自己做饭,因此她每天都得往返于小家与婆婆之间,这不仅使她感到心累,身体也由于这样的奔波而感到真的有些累了。丈夫关寒雨一个月前出国去了,欧阳然本来想趁这个机会自己做饭或回母亲家里去,但婆婆说儿子出国了,老人须媳妇的照料,欧阳然在这“孝”字理由下只好作罢。
电视机开着,季节已是残秋,比较冷。何况又下着雨,秋雨绵绵妻独宿,更显凄凉。欧阳然坐在床上拥着被子看电视,不时地走神,难道这就是人生所必须走过的生活?在她婚前及婚初真是判若两个世界,用她父亲的话说是她赶上了好时代,像阳春二月原野上的小草,自由任性地疯长着……
第二天早晨,欧阳然觉得晕乎乎的,全身柔软无力,她知道自己病了,打电话到医院请了假,想弄点吃的,可是家里除了冷开水外,什么吃的也没有。她只好挣扎着起来灌了一壶水。
此刻,她想起姐姐来了,姐姐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企管研究生毕业后在省委办工作。她找对象时没有考滤任何条件,只要相爱就行。她找了个大学讲师,那个讲师只知道一味的给学生上课,余外写写点文章任何事都依着姐姐。她不是女王,但在欧阳然的眼里,也似女王了。
“一长三短声!”有人按门铃,这是她家的密码,那么说,是家里来人了。她立即开门,进来的是姐姐欧阳萍。
“姐,你怎么来了?”她很惊奇。
“妈给你医院打电话,说你请假了,不知怎么了要我立即来看你。”欧阳萍说。看着她蔫不叽叽的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问:“感冒了?”
欧阳然点点头,“昨晚淋了雨……”
“今天还没吃早饭吧?”
欧阳然点点头。
“这样吧!你赶快收拾一下,上我哪去!”姐姐命令道。于是她起来拎了只袋子跟着姐姐坐进开来的车子。下午便由姐陪着去看了看病,然后打电话告诉了母亲。母亲知道宝贝女儿病了,马上叫姐姐开车送到家里。
到家后,母亲立即拔电话到婆婆的单位,可是对方回答说她婆婆不在。
母亲看到女儿又病了,心疼得不行,晚上净做些好吃的。百忙中的父亲意外的也回来了,但是欧阳然吃着便恶心。母亲追问,欧阳然才支支吾吾地说月经不来了。母亲沉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父亲盯着欧阳然看了一阵,眉头若有所思的动了动也没有说话。
晚上,欧阳然婆婆的电话来了。欧阳萍抢过母亲的话筒对欧阳然的婆婆没好气的说:“她病了。”她婆婆便责怪为什么不告诉她。婆婆要欧阳然接电话,欧阳萍说:“妹妹正在被窝里发抖呢,没法接。”便把电话挂了。母亲说:“萍萍,你挂电话不礼貌。”这下可把欧阳萍心里的火点着了。“儿媳妇病在床上没人管,吃不上饭,喝不上水,难道她有礼貌,没见过这样婆婆!”母亲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因为无法责备欧阳萍,还对小女婿抱着和解的希望。
一连三天,平静如水。欧阳然在母亲家里养病,婆婆也没有来看,甚至没有来过一个电话,好象她已经忘了这么个儿媳,她怎能忘了呢?其实这是一种较量。
身在床上,欧阳然不禁思绪万千。她想,人在恋爱时的感觉最是迟钝的,大家都是假象。假象对假象,就演绎出了许多不该了发的红尘故事了,悲欢离合,人生况味都在这假象的演绎下催人泪下,万象偕空了……那时,她觉得关寒雨对她真是太体贴,对她的爱是那么执著,那么热烈……
关寒雨出国前,她就同他商量过要自己开火。但是婆婆不同意,说要等寒雨回来后再说,用婆婆的话说是对她的一种照顾,其实婆婆雇了个不花钱的保姆。但对婆婆的决定,关寒雨总是百依百顺。她真不知道,他患病住院时在他母亲面前跟她谈恋爱的勇气是那里来的,难道是临死前的一种挣扎,一种抗衡一种希望的回光返照吗……
其实一个家庭也有权力之争,你得不到权力,就得听人摆布。丈夫读到大学毕业,婆婆自然是花了不少心血,中国的父母常常以此剥夺了子女的人格独立。也难怪,丈夫对婆婆的百依百顺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它是长期以来,一点一滴所形成的,冰非一日之寒啊!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生存特点……但……但我绝融不进他们的氛围……
突然,电话响了。欧阳然去接,原来是婆婆打来的。婆婆告诉她关寒雨明天回来,飞机十点半在明阳机场降落。
第二天早上十点,姐姐开车陪她来到明阳机场候机楼。只见婆婆已等在那里了,公公因市委开会没有来。她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婆婆应了声“你来啦”,然后无话,她坐在婆婆身边,觉得浑身不自在。当然,也无心与姐姐说话了,只盼着时间快些过去。
飞机很快降落了,她们立即涌出候机楼,涌到围着铁丝的出口处。只见一群人钻出机舱,下舷梯,向出口走来。关寒雨快步向出口处走来,向他母亲打招呼,问父亲为何不来。而她却无置喙之地,被冷落在一旁,姐姐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
取完行李,关寒雨一手拉一件,婆婆也提了一件,与关寒雨走成并列。欧阳然忙凑上去对婆婆说:“妈,行李重,我来提吧。”但婆婆把提包别过另一手说:“能提动。”仿佛包里装着的都是宝贝,怕儿媳妇给抢了似的。欧阳然知趣地退后了。他们把行李塞进婆婆派来的一辆“皇冠”坐好,车上还有一个位置,可欧阳然是和姐姐来的。姐姐让她上,但她没有上,因为她知道跟着他们走似乎会给他们造成许多不方便。因此她就说:“你们先走吧!我和姐姐上我妈家。”婆婆说:“那你晚上再回去。”关寒雨自始至终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连个招呼也不曾打,欧阳然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姐姐自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因为既不说欧阳然的婆婆表演得好,也不能说不好。尘世生活中常会有这种尴尬。
晚上,欧阳然并没有贱到自己跑回关家去,而是等待关寒雨来接。但是等了三天,还不见人影。其实,这是一种暗暗的较量。一个不和谐的家庭更充满了较量,放大了也是一样。直到七十二个小时之后,较量结束,并寒雨来到欧阳家,欧阳然的母亲自然不高兴,但只是沉默,沉默也是一种语言,看你是否能看懂。可是欧阳然便忍不住了:“怎么?今天才想到我?我算是什么东西?一件衣服!想穿就穿,不穿就挂起来。”说完,便做闺女时曾经住的现在依然如故的小房里,把门反锁上。关寒雨想进进不去,叫开偏不开,呆呆地站着,当然,这也是一种尴尬。
其实,这也不都是关寒雨的错。关寒雨回来的当天便想来接欧阳然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么,而且关寒雨总觉得自己的癌细胞似乎总是与欧阳然的爱情紧紧连系在一起的。但是关母不让,关寒雨必须听母亲的。这与他在医院时那种因爱情而叛逆的性格在孝字之下被压制得荡然无存。关寒雨在遇到事情面前是自拿主张还是听从母亲,在他的思想里还是有过斗争的,但从来没有胜利过。这次因癌而住院与欧阳然的相爱可以说这是他这生中唯一的一次在母亲面前的“自作主张”了。
关寒雨回到客厅,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岳母:“妈妈……”。欧母并不想他们婚姻破裂,总想他们能互相谅解,和和美美的,因此自然不放弃这个教育女婿的机会:“寒雨,你不想想,你们既是夫妻,应该相亲相爱,你回来了,怎么能过了三天才来接呢?”。关寒雨理屈,只能认错,哀求,不还滚下几滴眼泪。女婿认错了,下一步该怎么办?欧阳然不走,势必要造成裂痕了。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冤家宜解不宜结”。欧母便告诉他欧阳然怀孕了,要好好照顾她,大家都上着班,做饭还是大家都要动手帮帮忙,既然有个小家了,是不是自己也开开火好不好?关寒雨一一答应了。于是欧母便去敲开欧阳然的门。欧母说:“他还是来了,这便是你的一次胜利,你架子也摆过了,我看见好就收还是跟他去吧。”欧阳然想了想,母亲的话也对,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欧阳然回到婆婆家,今天一反常态:公公尽管忙,却也早早地回来了,而且破地天荒地下了厨,婆婆也表现出了反常的热情,说寒雨刚回来,没有空去接。哪还有把媳妇丢在脑后的理?不过,婆婆毕竟是婆婆,怎么说怎么有理。小辈的只要听着罢了。俗话说:“大人说错了再说,小孩说错了打屁股”,便是这种伦理的总结。
吃晚饭了,这是两个月来的一顿团圆饭。自然准备了许多的佳肴,红烧鲤鱼、约烧鸡,红烧牛肉……但欧阳然不想吃,走进这个家,她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桌上,关寒雨告诉爹妈说欧阳然怀孕了。本来,这是件喜事,中国人干脆就把它叫做有喜,关寒雨之所以在餐桌上说出来无非是想让父母高兴高兴,但没想到大家只高兴了一下,气氛便就又变了。
“那可要生个男孩呀!”婆婆首先盯着欧阳然说:“现在只准生一个,关家可已是三世单传了。”
“生男生女可由不得我呀!”欧阳然说。
“可以去检查一下,现在科学那么发达……”婆婆说。
“如果检查出来是女孩怎么办?”欧阳然问。
“那还不好办?”婆婆拿着勺子做了个刮的动作,很轻松。
“爸,您也这样认为?”欧阳然把希望寄托给公公了,她想男人眼界总会开阔一些,而且又是个市委领导呢,也许能帮她说句公道话。但出呼她的意料公公慢条斯理地说:“女孩必竟总是人家的人……”
欧阳然兴趣顿消,她想,做媳妇做到这个份上,太悲惨了。连生孩子的性别都限制着,我不成了关家传宗接待的工具了?
过去,吃过晚饭她都要洗碗筷的,但是今天她没有,她说身体不太舒服,向公婆告了别便走了。当然,关寒雨也只得陪着她走了。
回到开发区的小家,打开电视机。新闻联播早过了,只有光耍嘴皮子的电视剧,便关上。她倒了一杯水,坐在床沿上喝着。她把关寒雨叫过来,关寒雨接着她,轻轻地抚摸她尚未隆起的肚皮。
“寒雨,你是个大学生,虽然学的不是医学,但总该知道生男生女那是xy染色体的缘故,而且,那条y染色体还是你们男的,生男生女,不是我做媳妇所能决定的,而是只要是男方,你妈好像对这些并不太懂,明天你是不是向她解释一下。”
“还有,从明天开始,我不上你家那儿吃饭了,我们应该有个自己的家了。”
欧阳然像换了个人,怎么说怎么做。第二天中午,她在医院里吃了。晚上,又上姐姐家吃了。关寒雨照例去他母亲家吃饭,他没有告诉母亲欧阳然为什么不回来吃饭,他不敢,他只说她姐姐请她去吃晚饭,他母亲便信了。一个没有撒过谎的人撒一次谎,是不会引人怀疑的。关寒雨做饭,他妈炒菜。这是个难得的交流好机会,关寒雨小心地间:“妈,你知道怎么生男孩怎么生女孩的原因吗?”他母亲一怔:“这,这怎么问起我来了,自然,会生的生男孩,不会生的生女孩。”母亲的回答,自然令关寒雨遗憾,但即是母亲,能怎么说呢?关寒雨没有恢心又说:“书上说,那是染色体的原故,女人只有一种x染色体,男人却有xy两种染色体。如果结合后是xx,那便是女孩,如果是xy,那便是男孩。生男生女其实并不全是女人的原故……”母亲听出味儿来了,便不高兴地说:“你那都是胡说八道,你不要为你媳妇当说客了。反正,我不管什么染色体不染色体,我要的只是男孩。”
“妈,你这是重男轻女。”关寒雨不敢生气只能半开玩笑的说。
“对,我就是重男轻女,你能怎么来着?”
关寒雨只能苦笑:“妈,我记得那次庆祝三、八妇女节座谈会上,你还发言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电视都报道了。”
“你说,在那种场合,我能怎么说?”他妈直言不讳,“现在嘴里说的实际做的能有几个?”
关寒雨打了个呵呵说:“妈,你还是个优秀党员呢,表面一套,实际一套。”
夜里,欧阳然问关寒雨关于孩子的问题怎么解决。关寒雨支支吾吾,欧阳然明白了,一个人的性格、思维、思想不是以日来计算所能改变得了的,它是以岁月来计算的,是年深日久沉淀而成的,年轻人想改变老年人的看法,更是难上加难。当然,她还明白,人的思想的改变,还必须有一个突发性因素,那就是当他亲自体验一次照老观念行事所带的巨大痛苦才行。如果一生平安,那便永难更改了。
第二天,欧阳然到另外一间医院做了b超,当她听医生说她怀的是一个男孩时,顿时一阵惊喜。因为男孩在关家是个准予出生的人。否则,只能挨刮了。同时,她又想到如果是女孩,情况双会怎么样呢?原来,维系她在关家中地位的,不是她的人格,她的学识,她的贤慧……而是一个男孩。
晚上,她以一种遗憾的口吻告诉丈夫说,检查的结果是女孩。自然,丈夫的回答是她所预知的,所以她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欧阳然到姐姐公费的医院刮了孩子,便由姐姐的挽扶下坐上车直奔母亲家。因为在自己的小家,没有照顾,在婆婆家,她更是无法住的。只能找母亲,无论走向何方,母亲似乎永远是儿女们的港湾。在这段时间,关寒雨还三天两头去看望,女人的心是软的自然想着一些丈夫的好处来,她甚至有些后悔刮了孩子。他们的感情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关寒雨患癌住院的日子里。其实,人的心情常常处于矛盾之中,像一架摇摇的天平,直到一边的法码处于绝对的优势为止。
一个星期后,关寒雨要接欧阳然回家,欧阳然提出一个条件,必须在自己的小家开饭,关寒雨答应了。欧阳然也就跟他走了,当晚,关母让他们过去吃晚饭,欧阳然自不好推却。
吃过饭,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一个妻子支持丈夫成功事业的电视连续剧。
婆婆说:“欧阳你看,这又是一个典型,妻子支持丈夫,丈夫成功。”婆婆的影射欧阳然自然明白。她想,为什么老编这样的故事?其实说穿了,还不是轻视妇女?说明妇女只能当配角。于是她说:“世界上也有许多女人超过男人的,妻子未必不比丈夫有发展前途。”婆婆说:“那当然,不过夫妻两人,也要看谁发展更有前途,那就支持谁,这叫做‘用其所长,避其所短’。你和寒雨比较……”欧阳然马上接话道:“寒雨比我强多了,我要无条件地支持他。”这话把婆婆的话咽回去了。其实,欧阳然真想说关寒雨最好娶一个只会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没有思想没有个性没有文化痴呆傻的女人便可了,这样对关寒雨的发展会更有帮助,但她没说出口。
欧阳然对婆婆的了解越来越透彻了。但是不可能改变她,也无法适应她。当然,她也无法改变自己,这就注定一条不可弥合的缝际将永远存在着。
她和关寒雨回到小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她想,或话夫妻恩爱对大多数的现代家庭来说都是达不到的,只有达不到的东西才决定了她的美好,令人神往。因此,现代家庭的爱情似乎都比先人们的童养媳好多了,其实真的都比先人们的美好了吗?她开始觉得自己的思想开始走向“复古主义”了……她顿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匆匆的冲洗后脱掉衣服钻进被窝就什么也不想了。
在她脱衣服的时候,关寒雨望着她优美的曲线,修长的腿,心里不觉勃然而动。尽管两人之间已出现了诸多不协调的因素,但是男性的躁动使他早已忘却了那些因素。他闭了灯,三下五除二的脱了衣服,钻进她的被子里,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胸口胡乱地亲吻着,然后去褪她的内裤。她说:“寒雨,不能。”他说:“为什么?”她说:“刚刮过,会感染的。”他说:“你骗我。”你骗我,三个字,把他们之间仅存的一点信任扑灭了,吹散了,于是床上便产生了一场战争。看来,夫妻间的事儿如果女方不配合,是难以成功的,如果强行进入,对对方的伤害会更大。欧阳然被丈夫的不信任弄火了,更被他从来没有过的强行固执弄火了。她的倔性子又上来了,忍无可忍之下,她用力向关寒雨的腿部蹬去,把关寒雨仰天八叉摔倒在地板上。她爬起来看着他,忍不住发出一阵大笑。
他恼羞成怒了,便开始骂。她说:“原来有知识的人也会骂脏话的!”他声嘶力竭地嚷:“我揍死你!”她可不怕:“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叫你丢一条胳膊!”他被镇住了,只吼着:“滚,你给我滚!”他以为她不会走的,深更半夜,往哪儿走,但是她义无反顾。穿好衣服,开门走了,只传来一阵皮鞋后跟敲击楼梯的声音。
欧阳然下楼之后,略停了片刻,她想兴许关寒雨会下楼找她,和好说几句好话。女人的心表面看来很坚强,内心却常常很虚弱,前程挺黑暗,黑暗中常常潜伏着许多可怕的危机。但已经顾不得太多了,冷风飕飕,她并不觉得。她走上大街,往姐姐家走去。
欧阳然在姐姐家住了一晚,便回到母亲家里。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以娘家为大本营,这是件可悲的事。这回,她下定决心了:离婚。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婆婆要她牺牲,她无法承受;要她只生男孩,她无法承受。她无法忍受丈夫在婆婆面前永远是三岁小孩,她忍受不了这种感情上的孤独的伤害。她甚至非常费解自己当初在医院时与关寒雨的相爱为何如此执著,如此痴迷,如此的不顾一切……
她给关寒雨写了封信,希望好聚好散,如果不行,只好在法庭上见了。
说也奇怪,信发出的第二天,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来了,求她回去。第三天,关寒雨来了,还带来了两瓶五粮液。但欧阳然没有动,只回答一句:“离婚是无法改变的,希望选择一个最佳方式。”关寒雨只好走了。
出乎意料之外,关家却不同意离婚,而且四处出活动。聘请律师。扬言非要打赢这场官司不可,企图在精神上战胜这个弱小的女子……
一直关注着女儿命运不肯露面的欧阳父亲这时突然间插手了女儿的离婚案件。这位从来告戒儿女们不要张扬自己父亲的副省长直接找到了市法院院长,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生活上帮助了女儿。尽管关家四出活动,但依然改变不了离婚的结局。当然关家永远不明白这究竟为何。
欧阳然与关寒雨离婚后第二年考上了同济医科大学,同时关寒雨因旧病复发重新住进了先前的这所医院的高干病房。二年后的残秋,关寒雨由于癌细胞扩散并恶化不幸去世。
与此同时,一本畅销书在文坛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爱与死这个永恒主题被作者赋予了全新的色彩,感情描写更是真实动人。加上黑框的作者关寒雨的名字与扉页上的“献给我最爱的人”更是投合读者的好奇心理,于是同年该书一版再版。
同时,一篇以“精神阵竭性”病癌研究的论文引起了世界癌症研究界的震惊。
家里什么也不缺的关母打听到欧阳然因这本书和论文得了二百多万元的稿费。于是一天突然对已大学毕业的女儿关寒水说:“等着吧,我相信有一天欧阳然会良心发现,把这二百万中的一半还给咱们的。”
关寒水惊讶地看着母亲:“为什么你这样想?别说你不缺钱,就是缺,稿费是哥在遗嘱中留给欧阳然的,她有权接受。”
关母冷冷一笑:“那可是我儿子在病床上挣来的钱,她若是不给,那她就自始至终都是假装的。”
关寒水看着母亲:“妈,你这是怎么啦!我都不认识你了,你从来都不承认欧阳然的好,现在还是说人家是假装的,这是咋回事嘛!”
母亲被女儿驳斥,瞅着女儿就不那么可爱了。她嘤嘤地哭了起来。“有谁知道她欧阳然嫁给你哥是不是为了她对癌症的研究呀?”
女儿看着无限伤心委屈的母亲,感到有些茫然,是呀有谁能明白生活中的这些事呢,现在连她也感到不敢妄下结论了。或许,母亲的更年期到了,她想……
-全文完-
▷ 进入曾寒冰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