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到长辈讲起古代书呆子的故事时，心里就很纳闷：为什么读书人都成呆子了呢？而今天，当历史的车轮驶入二十一世纪初叶的某一天时，我仿佛看见在这恰似栅栏的校园里，仍有许多学生在喊：我们不做呆子，不做呆子……

便又突地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几个故事来，且依稀觉得在这些东拉西扯的故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联系！

（一）

市里派来的素质教育检查组刚离开，搬上课堂不久的音乐课便又被校领导无条件取消了。校领导还美其名曰——这是为了学生的升学率！

“老师，怎么不上音乐课啦！”还未踏进教室，就有学生看出我手里拿着的是语文书。

“老师，这节是音乐课呀？”

怎么解释呢？走上讲台，我只能对着疑惑的学生生硬地说道：“同学们，马上就要升入毕业班了，今天我们来上一堂复习课，复习上节课讲的《诺言》……”

“学校不守诺言！老师不守诺言！”有大胆的学生喊道。

教室里开始乱哄哄的，叹息声、吵闹声、说话声混杂在一起，让我欲讲无言。虽然后来，我怒气涌上，同学们都静了下来，但直觉告诉我，同学们大都不在听，悲矣！

（二）

终于捱到星期六！

下午回家时，我碰上了从学校回来的邻居小高。为考大学，小高的父母已逼他在高中坐了五年，现仍在高三就读。把人也弄得脸色苍白，两眼无神了。

路上我问他学校的情况，他只气愤地对我说，学校象个烤炉，他们简直就成了炉中的烤鸭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想以此来消除一星期来每天备、上四五节语文课的疲惫。可是这时，小高的房子里却响起了震耳的歌声。

“我想唱歌我就唱……”

声音越来越响，或许是他正把播放器的音量旋钮调向了最大值！

感谢谷建芬老师写出了中学生的心声！但此时听到这首歌，我却感觉不到它的悦耳所在——这是一个曾经活力四射的中学生对学校的呐喊和反抗！我仿佛听见一群中学生在沉闷的黑夜对着苍天高喊：

——我们不做烤鸭！烤鸭！

（三）

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多月，一切所谓的杂课也被取消了！音乐、美术、体育改上语文，自然、品德、写字动改上数学。一张语文、数学重复的单调课表就在这学期快结束的当儿贴在了那张发黄的旧课表上。

（四）

好久没见太阳出来，朦朦的天空一直下着蒙蒙的雨。

同学们说，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听过故事，唱过歌了……

终于有一天，那个城市来的临时搭班的学生乐美站到了讲台上，她用标准的普通话给同学们讲了《西游记》中的几个故事。同学们因此欢呼、雀跃，竟比过年还高兴！

然而，此事却给我闯了祸！校长把我找去，说我班的学生上自习课时纪律不太好……我很气愤，便把乐美叫到办公室。可她生来脾气倔，任凭我怎么批评教育，只抛给我一句话——我没做错！

为了严肃班风班纪，也为了……，我让那个天真活泼的城里女孩在办公室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五）

本不想去订什么期末考试综合试卷，说真的，我办公桌上那一堆改了的和未改的标准化试卷、模拟试卷早就令我厌烦了！

可那是学校领导的旨意，我只能照办。

刚到邮局，邮局的张师傅塞给我一封信和一束花，他说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送我的。

我撕开信封，突然从里面落出一张厚纸片来。捡起一看，却是一幅漫画：一边画着一只正叽叽破壳的鸡雏，一边画着一只身负重物的蜗牛在艰难地爬行……

“……

王老师，我爸爸来农村采风，我便跟着来了，而且就在您班里搭班上课。一个多月来，您给了我很多的关心与教诲，今天我就要随爸爸回去了，特地献上一束花，表示我的谢意。

王老师，我很喜欢唱歌、画画。可这里连音乐课、美术课都不上，我们城里每星期都有两节美术课呢！……

王老师，我爸爸说，这里的老师象《西游记》中的唐僧，学生象头戴紧箍的孙悟空。老师，您给我们下去头上的紧箍吧，我们要做活蹦乱跳的孙悟空，要做敢于破壳而出的小鸡，我们坚决不做缩头呆脑的蜗牛！

……”

这是乐美写来的信，读完这封信，我感到惊奇，又觉得心头沉重！

“张师傅，这女孩呢？”

“她跟一位中年男子走了，她要我把信给你，说你今天一定会来邮局的！”

她怎么知道我会来邮局？我十分不解，心里霎时涌上一种沉沉的失落感。猛地，不知从哪里窜来一股怒气，我把那张订卷单撕得粉碎，然后返身而去……

是夜，走在沉沉的夜幕里，我的脑际便爬上了一只身负重物的蜗牛的身影。我们难道真成了念动咒语让孙悟空疼得在地上打滚求饶的唐僧吗？我简直不敢相信！

然而，想起小高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无神的眼，我又记起那个书呆子的故事来。而且眼前总隐隐约约显现出烤鸭、蜗牛，戴紧箍的孙悟空和破壳而出的小鸡的身影来，我仿佛听见它们对着沉沉的夜空在无声地控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