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大脑里一直充斥着孩童时的记忆，而记忆最为深刻最难忘记的总是父亲严厉的教导，它如光芒的利刃一般鞭策着我前行。

那时候父亲很是严厉，所以小时候总是很怕，中国家庭多是“严父慈母”，“可怜”的自己更是犹甚，摊上一个无与伦比的厉害父亲。从小学一年级起，作为家中的长子，我便被寄以厚望，因为小时候贪玩，总是忘记做功课，所以挨了不少皮肉之苦。现在想起那时候的自己，不知道该不该埋怨父亲。从孩童到少年一路走来，伴随着我成长的是皮鞋底打手掌，钳子扭手指与各种严厉处罚。我依然没有改变秉性，仍旧没有成器，如果父亲当初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那时候他还会忍痛“大义灭亲”吗？

父亲当时对我的要求是学一课，背诵一课，默写一课，并且都需在老师讲课之前，最迟不能推到老师讲下一课。当时自己遇到生字就是查字典，如同现在上百度搜索答案一般利索。由于自己为求得时间上的宽限，所以常常对父亲隐瞒老师讲课的进度。父亲却如一个精明的商人，常常去问村子里的同学伙伴，老师讲到了哪一课，我有没有说谎。多数时候因为伙伴的诚实我受到变本加厉的皮肉之苦，说谎也是父亲极为忌讳的，为此自己时常会故意数天不理会那些出卖我的朋友，不讲义气出卖朋友，恐怕是孩子们最讨厌的事情了。然而现在想想，当时他们也很为难，因为他们都要做不说谎的好孩子。

小学二年级学过那篇记忆深刻的课文，便是《小马过河》了。总是觉得那篇课文很长很长，前面没有碰到过这么长的，那匹傻傻的小马驮着粮食去磨房，半途中被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小马不敢过去，于是小马问牛伯伯与小松鼠水的深浅，老牛与松鼠如同“盲人摸象”般谈论发表了个家之言，自然是一个说水很深，一个说水很浅，小马却犯了疑惑，跑回家去问妈妈，妈妈说让小马自己去试一下，最终费了很大麻烦小马才把河过了。就是这篇课文，那时候却让我为难，以至于现在都难忘怀。

清晰记得那个可怜的孩子因为禁不住伙伴的引诱，与他们在外疯玩了一个下午，自然把晚上需要背诵的《小马过河》抛到了九霄云外。天渐晚了，肚子也饿了，孩子才记得回家要背诵这篇《小马过河》，想想心里真是急了，父亲肯定会怪罪的，不该这么贪玩，可怜的孩子一边后悔一边又一路想好回家怎么编造谎话，如果那匹小马今天“过不去河”，自己到家无论如何都是吃不消的。我当然不是一个笨小孩，家父问及这么晚回家与背诵的事，就说老师让加班卫生大扫除耽误了。

到了家，父亲还没有回来，为了保持镇定，我忐忑不安地看着电视，记得是动画片，听着门外的动静，在心里一遍遍演习预先想好的“瞎话”。父亲回来了，关掉了电视：“把课文拿来！”“我们老师今天大扫除……”因为心虚所以吞吐起来。“你艳丽姐对我说了，已经开始学下一课了，你下午干什么去了？”父亲显然早已掌握了我的“犯罪事实”，知道自己又被同学出卖了，只能咬牙承担一切后果了。

“我不会……再给我一天时间行吗？”虽然知道自己没资格与家父讨价还价，我还是试探性地小声提出。自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这如同军法一样不可更改的，父亲的脸色难堪起来。

“小马过河，小马和他的妈妈住在绿草茵茵的十分美丽的小河边……”我生疏地背了一些。

“爸爸，我再看一遍，就看一遍……”家父准许了，便把书递给我。自己用心的看了一遍，毕竟自己不是神，不可能过目不忘，况且这篇文章自己原本并没有怎么看，究竟是生疏的。

“小马和他的妈妈住在绿草茵茵的十分美丽的小河边……”又卡住了，我自然是背不下来。

父亲照例拿来了鞋底，父亲的鞋子不是平常人的那样，而是牛皮底的，底很软，上面是黑色的棉布，咋看上去像是布鞋一般，貌似手工缝制的，但打起手来确实特别疼。十多年后的今天自己拿起那鞋底打手掌寻找回味时，也是觉得实在是疼痛难忍。

我伸出手，“打几下？”

“十下！”父亲等我咬紧牙关，绷起脸准备好，便开始打。

“噢！”母亲这个时候通常是躲到一旁去，她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打，父亲的脾气是倔强得厉害，母亲知道规劝是没有用的，那反而会让父亲更加生气，火气更大。是自己自作自受，罪有应得，谁让自己贪玩活该呢？

“噢！”我咬紧牙关，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这个时候我不敢看父亲。父亲犹如一个行刑人一样冷酷，他的眼光足以杀死人。打的时候我不可以躲，无论是多么的疼痛，如果躲掉一次父亲没有打到的话，代价是加罚一倍。

“啊！噢！”我终于忍不住疼痛，把手抽开，还是躲了，剩下的五下转眼间变本加厉变成了十下。就当手指不是自己的了，闭上眼睛喊：来吧！用牙咬着被打的胖乎乎、通红的小手哭了，从眼里掉出一些眼泪，却不会哭出声来。

终于打完了，父亲让我跪着，责问我下午跑哪去贪玩了。于是开始上起了长达数十分钟的政治课，当然有时候这课可以达几个小时，如同马拉松一样漫长，父亲是做过老师的。我如实说了，父亲很是愤怒，于是我一直跪着。爷爷过来劝，推父亲，我知道没有用的，只是哭着让爷爷走开。心里暗骂着，仇恨如火焰般生长起来，却不得爆发。

父亲让我先跪着，反思自己，深刻得去反思自己。现在想，我真不知道是谁的过错了。当时一直觉得是自己错，对不起父亲的教导，老师家人的期望，每次检讨书都写上数张几千字，每次都内心愧疚的深刻反省，充满了悔恨之情。可是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啊！

晚饭时候到了，家人在里间吃饭。惟独我，犯了大错的罪人，依然在外间的屋子里一直跪着，眼巴巴的看着头上的大钟，从八点一直转到十一点，又饿又累，数次觉得自己吃不削，快要晕过去，膝盖自然是肿肿的。

父亲终于上了楼，爷爷趁机拿来偷偷留给我的饭菜，让我吃。我哭着推开爷爷，也许是觉得受了太大委屈与磨难，一下子爆发了，发泄的哭出来，用最难听的话诅咒我那狠心的父亲。爷爷跑到院子里去骂父亲，父亲在楼上骂着我，喊着我的名字大声吼，气愤我的不争气。

我依然跪着，心里好受了一些。父亲下楼，让我吃饭“你看你爷爷，对你这么好，你不好好学习怎么对得起他……”我吃完了满大碗的饭，味道咸咸的，因为自己的眼泪在吃饭时候流淌进去的，边吃边流到碗里。吃完饭，遵照父亲的指示我上了楼，那时刻自己不懂什么“鸿门赴宴”却依然感觉凶多吉少，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父亲的态度开始好了一些，让我工整的先抄写十遍，然后去睡觉。

夜，很静。窗外没有一丝的动静，只有自己唰唰写字的笔划声。父亲打起鼾声，差不多快睡着了。我趴在桌子上写，一笔一划的抄写，因为字迹不可以潦草，我可不想翻工。写了很多张纸。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醒了，问我：“会了吗？”我点头。“会了就默写，写完放桌子上吧，明天我看。”

终于默写完了，我一时间感觉到了喜悦，轻松了许多，自己确实是太困太累了，把默写完的《小马过河》板正的放到了父亲的写字台上，下了楼。

楼下灯依旧亮着。爷爷一直在等我，他总是等我一起睡，我看看表，已经凌晨四点多，想必鸡都早已叫完第二遍了。第二天早晨七点仍旧要去上课，睡梦里，我惦记的依旧是默写的课文有没有错字，好歹小马终于艰难过了河。

许多年过去的今天，我才真正体会到父亲对我有着真挚浓郁的爱，他不会溺爱我，有的只是严厉的教导。小时候因为父亲的严厉我饱受苦头，为此跟父亲结下了“深仇大恨”，一次次发誓威胁父亲，你再那样我长大后不孝顺你，看你老了谁养你！父亲总是说不需要我养，我连自己生存的能力都没有，怎么能养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我自己学习到本事，有用处了，才可能在社会上立足，才有可能去孝顺我的父母。

现在，理解父亲那时候的良苦用心，应该还不算晚。只是，每当我看到父亲微胖的身体不再那么矫健却依然总是为我操劳忙碌时，总是想流泪。

到遥远的地方去上大学，母亲告诉我，其实最牵挂我的人是他，我的父亲。他总担心着我在外舍不得吃，舍不得花钱，我尽量节俭，是因为我知道父亲挣钱的艰难。父亲总是打电话安排我，没有钱了告诉他，一定得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我不愿意和他通话，原来是因为没有话说，无法与他沟通，而现在身在外地，总又担心眼泪流出来不能控制。今年五月十二日，四川汶川地震，我所在的学校离震中很近，父亲得知消息给我打了几小时电话，他不知道我的手机是因为没有信号，以为我······父亲真的以为是将失去他爱着的孩子了，一时间老了许多，他真害怕失去我，他是真的那么爱我。直至我打通家里的电话，父亲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父亲告诉我，活着，一切都好，比什么都好。

父亲年过半百了，他老了，而自己，却始终没有成长起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父亲依然如老马一样，识途指点我人生的道路，指点我努力的方向，为我开道护行。而我这匹曾经的“小马驹”，有朝一日，终究要脱离老马的庇护，独自去趟过那条人生的大河。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7-27 23:46:0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