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亮是红色的吗？

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的仲夏夜，你问起我的问题：

"你说，月亮是红色的吗？"

"或许是吧。"

其实，真正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月亮的颜色，究竟是什么？

我只知道，每年的春天，荒凉的大地便会遍生红色的玫瑰。

芳香四溢，红艳似火。

火焰的火。

世上的一种最为美好却也是极端恶毒的事物。

还记得吗？曾经，是谁甘愿以自由的代价，盗取火种，给人类送来光明。

火光冲天而起，焚烧了黑暗。

我们的青春也从此明亮，一如这熊熊的火光。

却，终不免沦为火焰的奴隶，一番璀璨过后，化为一堆灰烬。

随风而散，不留痕迹。

然而百年后，谁又会记得，那堆灰烬下覆盖的秘密。

二

林梦婕。

我记得你，因为我从为将你遗忘。

纵使时光无情，红尘喧嚣，我亦从未将你的名字，以及你的模样，甚至是你的一颦一笑，从脑海中抹掉。

那一年的仲夏夜，美好如梦，十七岁的我们坐在天台上，与月亮对话。

可是，你问的问题好傻。真的好傻，直到现在我每每回想起来都会不禁忍俊。

你问我："月亮是红色的吗？"

我不假思索："或许是吧。"

可真的是吗？

你不知道，你问我，其实我也不知道。

然而，那晚的月亮真的是好红，红得似火，红得骇人。

那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红的月亮。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无数次的摇望天上的那轮月亮，试图，也是希望再一次见到如同那一夜的火红的月亮，却一直未能如愿。

看不到了，是否也就代表我们的故事，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说，难道那夜的事情，都只是我的幻觉吗?

三

太阳西落东升，百花秋残春放。天地万物皆是如此生生相息，循环不已。

只是，我们之间的那段遗失的情谊与那些丢失的日子，它们还会回来吗？

我问。

你不回答。

眼泪，湿了整张脸颊。

林梦婕，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对话时的情景吗？

那一天是我们升入高中不久吧，轮到你值日，下午放学后同学们都已散去大半，我走在最后。你扫地到我的位置时，很有礼貌地对正在看书的我说："对不起，同学，请把你的凳子挪一下。"

我抬起头来，夕照透过窗子，恰好照在你身上，将一张美丽的脸庞映衬得愈发娇艳，刹那间醉了我的双眸。

于是，心便再也不能放下，那个下午伊人如牡丹般娇艳的脸颊。

忘了吗？

呵呵，忘了吧，早就忘了吧。

又或者是你从来没有留意记住吧。

四

林梦婕，你知道吗？自打那个下午以后，除了你，我的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打那之后的日子里，我只看你。

看到你穿白色衣裙时候的美丽；

看到了你蹦跳时的天真；

看到了你读书时的娴静；

看到了你颦笑间的寂寞；

看到了你借给同学半块橡皮时的善良……

是的，我看到了，你身上的所有美丽、娴静、寂寞、善良……

我喜欢上了你--喜欢上了你的所有。

可是，这就是所谓的爱吗？我答不上来。

你说，这是爱吗？

你说：这是爱吧。

五

那一年，因为你的缘故，我恋上了一首歌

这支歌的名字叫《我们的爱》。

我们的爱，过了就不再回来，只是永远我都放不开。

可我却不知道，我们之间是否有爱。

三年里，从一开始到最后，我都从未向你提及一个"爱"字。

你亦如是。

毕竟，"爱"这个字太过沉重，我们还太年轻。

十六岁那年，我开始偷偷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便喜欢上他的一切。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别人打听你的一些情况。大到家世，小到生活。总之，凡是与你有关的信息，哪怕微不足道，我也暗记于心。

我用心地记下了所有关于你的事情，如数家珍。

那时，我发现了你家与我家竟相隔一座桥，而那座桥正是我们上下学的必经之地。于是，从那天开始，一向懒惰的我每天天不亮便会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后，草草地扒拉几口饭，便匆匆跑出家门，躲在桥下耐心地等你的经过。然后远远地跟在你身后，相伴去上学。

曾经多少个日子，美丽的晨曦中有你有我。

时间久了，细心的你发现了我，我知道羞涩的你不爱讲话，尤其是与男生，即使在校园里遇见了也不说话，常常是低下头装作不认识，擦肩而搞活，惟独见到我，总是报以浅浅一笑。

你的浅笑，好比那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令我一生一世都心醉神往。

然而，我和你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却是一个偶然。

有一回学校断电，庞大的黑暗顿时包裹了整个校园，学生纷纷从教室走出来，在操场上或是搭伙聊天，或是追逐打闹，一片热闹中注意到你，一个人默默地离开熙熙攘攘地人群，来到教学楼的天台，我悄悄地跟了上去，站在你身后，轻声地唤：

"林梦婕"

你回头，一脸的惊讶，等到看清楚是我，便粲然一笑，热情地邀我坐在你的身边。

印象中哪个断电的月夜我们坐在一起说了很多的话，中间一直一直在说话，开心地大笑，欢快地击掌，曾经只在梦中出现的脸，温柔地笑，如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我不禁问自己："这是梦吗？"

这时你突然问了我一句话，"你说，月亮是红色的吗？"

我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这才发现今晚的月亮竟然是红色的，如火一般的红，于是我不假思索，"或许是吧！"

你又问："那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这么红吗？"

我想了想，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或许，是月亮上面着火了吧！"

"不是。"你轻轻摇头，眼睛里仿佛落进了今晚的冷清与忧悒，缓缓说道，"那是因为，有的人死后，身上的血流出来溅到了月亮的表面，将它染红了。"

我不禁愕然，转过头来，怔怔地注视着你美丽的侧脸，忘记了说话。

六

爱上一个人，却又瞒着他，有人把将这种情怀叫作暗恋。

林梦婕，我偷偷地喜欢你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让你知道。

其实，你不知道的故事，还有很多…………

高二文理分科之时，我毅然放弃了擅长的文史，追随你选择了理科，纵使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数学白痴，纵使我的理化成绩从不及格。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为了一场希望渺茫的青春爱恋，不惜拿自己未来与梦想做赌注。

你在八班看见我，笑着说："真巧，我们竟又是一个班。"

巧？林梦婕，难道你认为这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简单的"巧"这一个字来解释吗？

你永远也不知道，学校分班后的第二天，我便从校园网上查到了我们各自的班级，然后我便央求我的父亲动用他那复杂的关系网将我从原来的二班调到了现在的八班。

也许是我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不久之后班主任调位，令我倍感惊喜的是竟将我们两人安排在了一起。从此之后，我的眼睛里只有你，却忽略了旁人那复杂的目光……

直到今天，当我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眼前便能浮现出那时侯我们四人的座次顺序。

我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在我的前面是陆京玮，而你的前面，则是杨泉。

那时的我们三个男生，表面看去都是不动声色，却在生活的点滴间，敏锐地捕捉到了彼此共同的心事。

记得有一次，体育课的时候，老师测女子八百米的成绩，孱弱你不慎扭到了脚腕。我们三人第一时间冲到了你的身边，将你围做一团，神色慌张地问你有没有事。

然后我们三人像是同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面面相顾无语。

其实我们都知道的，只是从来不说，只是从来不让你知道。　

还有一次，那天应该是你的生日吧，不知是谁在你的书桌里放了一枚精致钻戒。在同学们的欢呼与起哄声中，你羞红了脸，将钻戒塞到了书包里面。

杨泉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后便回过头去，没有说话。

我低下了头，认真地想了一想，然后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前面的京玮，低声问："是你吗？"

是你吗，是你偷偷送给她，却又不想也不敢让你所爱的人知道吗？

我们会永远记得，曾经是谁，痴痴的爱恋着一个女孩，甘愿为她做任何一件事情，无怨也无悔。在每个清晨柔和的曙光里，在午间炽热的阳光下，在黄昏悲伤的余晖中，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纤细柔美的背影，一直在青春时光中，站成一座巨大而华美的丰碑，就这样地，陪伴我们走过一生的日子。

七

爱上一个迷路的天使，便千方百计打听天堂的去路。

因为我想去天堂，在那里陪伴你。

可天堂毕竟太过遥远，是我穷尽一生的力量也无法到达的地方。于是，为爱痴狂的我只能设法将你留在凡尘。

"你不要走，留下陪我，好不好？"

时光打马而过，三年转瞬即逝。

三年里，我们怀揣多少激情与梦想，萌生多少情素和忧伤。到最后统统在岁月的流逝中，迷失了方向，蓦然回首，却看到身后的岁月早已变了模样。

三年呵，埋葬我青春岁月的三年，永生难忘的三年。

六月，三天的高考匆匆来过又匆匆结束。想想真是有意思，漫长的三年寒窗，似乎只是为了等待这短暂的三天。

可我用了三年的时间，等来的却是一场虚幻。

七月发榜，轰轰烈烈的高考鏖战中，我一败涂地。

八月，万般无奈的我只有遵从父母之命，步履蹒跚地走进复课班，继续黯无天日的高三生活。

九月，我站在人群汹涌的火车站，目送你离开。

八

一年，只不过是一朵花开的时间。

而我却是倾尽了所有的心血和汗水，思念，悲伤，精心呵护着这一朵花的开放。

所以我才一直坚信，属于我的明天，终将开发最娇艳明丽的花朵。

复课的一年，我终于下定决心，抛弃深恶痛绝的数理化，义无返顾地转身奔向文科班，找来所有关于文史的资料，并断绝与所有同学的来往，终日里将自己埋在漫无边际的书海中。

我也渐渐学会课上专心听讲，课下认真完成作业，开始背大量的资料，抄很厚的笔记，并且每天坚持着日不出便起床，日落许久也不肯休息。

这一年，学习，似乎已然成为我生活的全部。

只有在有月儿的午夜，我常常流连在空寂如山的街道，永远不厌其烦，不知疲倦地抬头摇望幽邃的夜空，试图，也是希望有幸可以再一次见到一如那夜的火红的月亮，然后深深地回忆起你的脸庞。

你离开我，却又以另外一种方式终日陪伴在我的身旁，赐给我力量，让我飞翔。

一年后，当形容憔悴的我，手捏一纸录取通知书，站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下，面朝南方时。禁不住叹息一声，泪流满面。

九

岁月目击月亮死亡时候的辉煌。

开满野花的原野被大火无情地焚烧。

葬礼上，我身披祭司的黑色术袍。

为你高歌一阕古老神秘的乐章。

接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三天,我接到了杨泉的电话,他说:"荣磊,出来一趟吧·我和京玮为你饯行。"

老友重逢，三个人自然都是异常兴奋，我们找了一家饭店，围坐在一起说了很多的话，各自谈起这一年多里的经历，发生的事，遇见的人，聊到尽兴时或击掌大笑或大声唱歌，气氛一直是极其地热烈与欢乐，直到杨泉突然问起我："荣磊，你还记得林梦婕吗？"

我的心蓦地涌起一阵莫名的惶乱：林梦婕，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了，我又怎会不记得呢？她可是我心海深处一个永不消散的梦啊。

我略一迟疑，然后点点头，说："记得啊。怎么了？"

他笑笑，说："啊，没什么，前些日子我在南京遇见了几位高中同学，听他们讲起林梦婕，说她现在已经是校花了，追求的男生很多。她好像交了一个男朋友，也姓林，听说是一个房地产大亨的儿子，家里很有钱……"

杨泉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见，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声音，如海潮般汹涌而至，响彻耳畔，声声不绝：

"林梦婕，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林梦婕，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

"有酒吗？"我问。

"什么？"他似乎是没有听清楚我的话。

我重复了一遍："有酒吗？"

他感到很诧异，问我说："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我又呓语般重复了一遍："有没有酒？"

杨泉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服务台要来一瓶酒。不等他打开，我便一把夺过酒瓶，拧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咚"一声灌了一大口，然后被辛辣的酒水呛到嗓子，赶紧弯下腰大声咳嗽了几声，泪水趁势汹涌而出。

我慌忙拿出衣袖摸去眼泪，然后直起身子，透过朦胧的双眼似乎看到他俩的眼睛也是闪闪发光。

我们，都哭了。

那一夜，一向滴酒不沾的我喝得酩酊大醉。

散席后，我拒绝了他们送我回家的请求，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个人迈着沉重的脚步，如孤魂野鬼般不停地游走。从城南一直走到城北，然后离开城市，回归开满野花的原野。

我累了，真的累了，记忆中的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很久了。于是我停下脚步，俯身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望着美丽如梦的星空，哭声呜咽，泪水全无。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梦中的我割开手腕，任青春新鲜的血液喷溅而出，飞往远在三千尺之上的苍穹，染红了整只月亮，世世代代，高悬于漆黑的夜空。

十

有生以来，我只见到过一次红色的月亮。

那也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凄美的红，红得热烈，红得绝望，像新鲜的血液，像熊熊的火光。

除此之外，印象中的月亮，都是清一色的水白。

如水的白色月亮，流出如水的白色月光。

月光穿透窗子，淹没了整个房间，悲伤悄然浮出心房。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在生长。

菊花四溢的九月，我背起行囊，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从那天起，我便开始在庞大的校园里寻找你。

然而，这似乎是一项多余的举动，因为到这所大学的第三天，我便从路过的男生口中听到了你的名字。

林梦婕，天文系二年级的学生，史上最美丽的校花。

如今的你早已不是中学时代的那个穿着整洁的校服，梳着乖顺的马尾辫的女生，卑贱丑陋的灰姑娘蜕变成高傲妩媚的公主。在这里，有太多的男生将你宠爱。

我躲在汹涌的人海中央，眼泪悄悄地滑过脸庞。

秋月的黄昏，苍茫落日下，我又一次见了你--或者也可以说是你们，你和他，美丽的公主与英俊的王子，笑着并肩走在一起，情意缱绻。我远远地跟在你们的身后，一直来到女生宿舍门口，看着他和你依依不舍地分手。之后，我鼓足勇气走上前，叫你的名字："林梦婕。"

你回头，宛如惊鸿。一如当年的初逢。

金色夕照中，你一脸的茫然，当年的娴静天真依稀在目，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妩媚与成熟。

你左右看了看，然后迟疑地问："你是叫我吗？"

我点点头，说："对。"

你又问："那，你是谁？"

--你问，你是谁。

我顿时怔住，胸腔猛地感到一阵窒息，悲伤瞬间弥漫心间，我平静地说："我是叶荣磊。"

你依旧是一幅诧异的模样："叶荣磊。怎么会是你啊？"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笑了："你从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比以前漂亮多了。"

你笑，不说话。我也笑。只是笑容再也不复曾经的纯真与美好。

沉默了一会儿，我又问："刚才的那个男生是谁？"

你笑着回答："是我的哥哥。"

我用几近嘲讽的语气说："我听说现在的你有了很多的"哥哥"。"

你微微一楞，继而涨红了脸颊，没有说话。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这时的我突然惊恐地发现，我和你之间，似乎已是无话可说。

"你走后，我很想你。"

"我也是。我想你，以及大家。"

我轻轻地笑了笑，心想够了，既然话语不再投机，多说已是无益。

"我在中文系一年级，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我。"

"好的。"

"那，再见。"

"再见。"

我笑笑，神色淡漠地看了你一眼，然后黯然回头，迎着晚风大步向前，穿越无数条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向遥远未知的终点。

不知不觉间，起点渐行渐远，终点遥遥无期；回头去看时，才发现眼泪早已混着庞大的爱恨，阻绝了归途。

我最终还是迷失了方向，停止了飞翔。

我终于决定停下脚步，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任时光流转时空变幻，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青春画面一幕一幕重新出现在眼前，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那只美丽的红月亮高悬于天空。

尾声

还记得那只红月亮吗？

如此红艳，如一团火在寂寞地燃烧。

璀璨地照耀。

诧异地消失。

看不见了，于是再也寻不到你的踪迹。

是幻象，抑或是早已陨落？

可我分明听到了，你那悲伤的哭泣。

哭声呜咽，好象一团寂寞的火。

是谁的泪水流出眼角，熄灭火光，黯淡你的红色？

梦中的红月亮奔赴死亡刑场。

我俯下身子，亲手埋葬了残酷的青春，只为等候你的复活。

你的生命如歌，歌声嘹亮不绝。

以血液为燃料，重新燃起寂寞的火。

复活后，夜夜高悬上空，永不坠落。

（全文完）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7-27 23:12:0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