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必要故做姿态,没有必要一面兴高采烈地享受科学提供的快乐,一面又在忘恩负义地诽谤科学。但是,我怀疑一个根本的问题,现代人所信奉的逻辑能够维持多久?我看不到一个坚不可摧的保证。
全世界现有的财富可以绰绰有余地支持全人类的小康生活。但是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没有打算在短期内看到这一幅现实图景。不会有人知道究竟需要多少。一个总统夫人拥有600多双鞋子,一个足球明星买了二十几辆豪华跑车。社会学家和数学家怎么算得出他们的需要?当然,这时需要一词已经不合时宜了。需要以身体为基础,消耗的物质就是那么一些。然而,欲望是内心的产物,谁知道一个人的内心有多大?在欲望的意义上,一个拥有半个城市房产的人仍然会感到穷得发慌。科学的巨大成功会不会助长更为巨大的贪婪?当然,这样的表述有些粗鲁。我们始终觉得,科学正在不断地提高生活的质量,难道科学还会把生活引向相反的一面?一个技术奇迹问世了,我们一阵欢呼;另一个技术奇迹接踵而来,我们又一阵惊叹。洗衣机把我们从枯燥的家务之中解脱出来,汽车或者电话提高了办事的效率,电视不仅是一种崭新的娱乐方式,而且还改变了社会的政治民主形式。视线所及,哪一种发明不是我们的生活所必需的呢?
当然,享受的欲望没有什么错,重要的是过分与否,这才是令人担心的事实:我们会不会因为享受的持续实现而形成一种没有节制的性格?这种性格的特征就是不顾一切地索取。地球孕育了人类,同时给人类提供了足够的生存空间。可是,如果滔滔不绝的索取永无止境,所有的资源都将枯竭——极限的警告已经频频发出,但是,我们充耳不闻。与其说人类意识不到危险,不如说控制不了强大的欲望。这个时刻,科学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如果听任欲望成为主宰,夸父逐日的神话就会成为人类与财富之间相互关系的写照。道渴而死,夸父的性格至少可以部分地解读这个不幸的结局。现今,我们都必须想一想:科学会不会无意地充当了现代夸父的拐杖?
如今,科学文化明显地占据了上风。文学无非是一种娱乐,哲学是空洞的玄思,宗教是无稽之谈,伦理道德变不出面包和钢铁。同电的发明、计算机的发明比较,人文学科又算什么?科学的威力越来越大,这一柄双刃之剑要交到哪些人的手里?哪些人值得信任,如何使用科学?核技术既能够生产核弹头,也可以建造核电站;生物技术既能够提高粮食产量,也可以发展生物武器。
孔子、庄子、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年代,人们用刀剑和长矛厮杀;现在,核潜艇和精确制导导弹的威力增添了千百倍。然而,我们的道德水平又比孔子、庄子、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年代提高了多少?不难想象,两种文化的悬殊发展隐含了巨大的危险,这种危险甚至会在顷刻之间倾覆整个世界。当核技术掌握在某一个政治疯子或者军事狂人手里的时候,全人类都将命悬一线。当然,我们没有理由因为这种危险而怪罪科学;我们能够做的是另一面:尽量在以人为本的意义上理解和掌握科学。人类在哪些方面需要科学?科学能够为人类做些什么?这些思想恰恰是人文学科的内容,恰恰涉及道德、美学、哲学或者终极关怀。这个意义上,我们应当为人文学科腾出必要的空间,无论是在价值观念上还是在人才资源的分布上。科学带来了财富,科学是巨大的生产力,科学使历史的速度一日千里,科学提供的技术手段已经足以修改人类的命运。那么,如何驾驭科学?谁给这一匹烈马配上必要的缰绳?如果意识不到这个迫切的问题,脱轨的科学可能成为盲目的力量。人文知识分子必须振作精神,接受这个问题的挑战。这个意义上,人文学科的内容不仅是修身养性,不仅是沿续传统,不仅是单纯的玄思妙想或者审美快乐。这个时代将形成何种人文文化?这将与人类的未来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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