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携全家去了桃源枫树乡过年。如今年味总觉越来越淡。没有穿新衣，没有戴新帽。只是老的更老，少的在长大。徒增一种惆怅。生活比多年前富足多了，想吃的，想玩的，想穿的，无需等到过年才能享受。想起年少时，在郴州，年初一一早，心情激动，看向床边的樟木柜，总有一套新衣安静地等你拾起。于是，这一天都是美丽的一天。儿子如今也是年少时，却没有在他床头放新衣，因为我总是看不到他穿新衣的激动表情。

除夕之夜，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品味年节的味道。

儿时最喜欢看礼花，放花炮。只是那时父亲微薄的工资要养活全家，哪来的闲钱让我和弟弟尽情地买花炮呢？能够在大年三十，在抽屉里找到几只冲天炮，已是奢侈，足够我们两三天的快乐。举着冲天炮，点燃引擎，手一松，即冲上天空，我们同时把自己的梦想在这个时刻放飞。有的冲天炮还带着鸽子哨声，像鸟儿一样直冲云宵。最深刻的记忆是将一只菊吊在衣绳上，点燃引子后，菊就散开，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美丽的菊花瓣儿徐徐开放，在这个冬季，在这样美丽的儿童时代。我隔着远远的看，心里满溢着幸福。盼着天天都能在烟花里沉醉。而这种幸福在那时却是奢侈的享受。成了母亲后，每每过年，就要带上一个大麻袋，到烟花批发点成批地买烟花，然后让儿子去乡下放个够。

今年去乡下的前一天，又和儿子商量，给他带各式花炮去，他却从鼻子里一哼，小儿科的玩艺，幼稚。我哑然，原来我小时候盼望的幸福，在他们眼里是不屑一顾的。网络游戏，还有属于城里的各色新鲜玩艺，已占据了他们的生活。而有些东西只是我们那个时代陈旧的单相思而已。但年节没了烟花，味道如同嚼腊。

到了六哥家，所有的亲戚迫不及待地端出了各式糕点及瓜子花生出来。谢过后，悠悠地边吃边聊。但渐渐地却觉无味了。因为所有的吃食都是从超市里购的。想起多年前，到郴州舅舅家过年，每去前，他们都要精心地制作“宣子鱼”“宣子肉”。“宣子鱼”得剔除刺儿，“宣子肉”也最好连精带肥。鱼、肉切成小块，用灰面裹了，烘焙成熟，然后放进密封的坛子内。来了客，只需取出，用小碟装好，就是一盘美味。吃的时候，甚至可以不用筷子，洗净手，就可以任意取食，也不用蘸其他辣的或咸的酱，光吃就满嘴香。离了郴州，离了年少时代，这样的美味就再也没有尝到过了。

母亲搬来常德后，不作“宣子鱼”“宣子肉”，但母亲会炸各种食物。小花根，吃来嘎嘣脆。麻花辫儿，就真像女人的辫子，嚼起来，脆生生的，还落些渣儿在地上。母亲还自己种红薯，收了后切片晒干，留至年节，取出用茶油炸。炸出的红薯片金黄黄的，带着茶油的清香。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新鲜的蚕豆晒干，用柴火灶爆炒，香而脆。桃源的亲戚们知道我爱吃，每每为我准备几斤。只是他们哪里知道，我其实只是爱吃爆炒的味道，爱吃专属于年的味道。这所有的味道中，加进了一门独特的佐料，那就是亲情。流水线上生产的东西哪里有亲情呢？年的味道也就少了很多。

说起过年的味道，其实最让人回味的还是炉火边的谈笑。屋外白雪飘飘，而屋内却温暖如春。这种温暖不仅只来自于炉火，更来自于亲情。三姑六婆，七叔四婶，平日少来往的，此时都聚在了一起。没了劳累的抱怨，也没有贫穷的哀叹，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松地聊着。女人聊家事，东家长西家短。男人聊村里的大事，或国家大事，汗烟袋儿就在炉火边明明暗暗。而我就坐在他们当中，逗弄着穿开档裤的小孩，或哄抱着熟睡中的婴儿。

亲情就在手边，这才是最香最醇的味道。

2008．7．2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