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农历七月半，那天气也就分外地凉起来了。我坐在书桌前，不知涂抹些什么文字，忽然阵阵秋意袭来，我赶忙去找夹衣，迎面碰见十三岁的表弟悄悄地走进来，说：　“勇哥死了！”　

“什么？”我顿时呆在衣柜前，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勇哥死了！”表弟以为我没有听见，重复了一遍。　

这时，我心中渐渐地浮现出一些往日的影子。勇哥者，其实还只是一个年轻女子，为人母也还只有四年多，二十五岁的人怎么会这样不珍惜自己年青的生命？　

“喝农药死的。”我在模糊中只听到表弟嘟哝着，声音虽小，却震撼了我的灵魂……　

勇哥小时候虽是个女孩，却长得男孩一样，她常常穿着男式衣服，理男式发型。儿时我们几个伙伴在一起玩耍，摔跤，比力气，都给勇哥占了上风，每每我们被打败时，她总是哈哈一笑：“怎么样？明天再来！”　

随着岁月的流逝，勇哥越长越像个女孩，朴辣大方，热情好客，极爱小孩。读书虽不多，干起活来，却是一般男人都比不上她的。挖土栽种，施药打化肥，甚至犁田耙田，样样都来得。那百多斤重的竹块浸在水塘里，她去捞起，扎成一捆，夹在腋下忽啦啦拖着就走，旁人瞠目结舌，都说：“讨勇哥这样的女子作老婆就有福气。”　

最出名的还是她那爱小孩的痴样，秋季挖红薯，她把人家那几岁的小孩放在箩筐里挑着上山，等干完活又和红薯一起挑着下凹，那份憨劲，常令人感动。别人问她咋这样喜欢小孩子时，她笑了：“孩子哟，谁又不爱？”　

二十岁的闺女要嫁人，勇哥当然也不例外，嫁到了山凹边一个贫苦人家。丈夫是老大，下面还有几个兄弟，公爹多病，婆婆年老，偌大一个家，大部分靠勇哥支撑，常人都说：“这是人家有福气，娶了勇哥这样一个能干的媳妇。”　

头几年小日子过得红火起来，勇哥也还是在娘家一样笑口常开。她要丈夫到外面打工糊口，钱多钱少不怪，家里四五亩水田，还有地里的活儿，她全挺下来了，而且并不比人家男人干得差，和男人挣半边天，她赢了。　

勇哥怀孕后，丈夫婆婆一大家子人全望着她的肚子祷告，生个男孩子就好。哪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是个女孩，勇哥还是喜气洋洋，哪知丈夫爹爹却阴沉着脸。这下家里阴了天，勇哥高兴的时候也笑不出来了，那双水灵透澈的大眼睛里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在女儿周岁酒宴上，丈夫忽然掩鼻而哭，众人忙问怎么啦，勇哥也跑出来忙问怎么啦，哪知一向老实的丈夫气噎在喉地说：“你自己清白，人家都有伢子。”勇哥怔在当地半响，突然掩面跑进房里大哭，搂着女儿叫命苦。客人却都叹息不已，娶了个能干但不会生男娃的媳妇，这是人家没福气。　

等了几年，又怀上了一胎，这仿佛是全家的命根子，勇哥也暗地里祷告：“保佑生个男娃吧！”隔壁邻居都是有女还有儿的，独自己家里就没有儿子的命么？一家子又全盯着她渐渐隆起的肚子。　

瓜熟蒂落，一朝生下，哪知还是位千金。丈夫绝望了，公公跌足长叹，婆婆骂鸡骂鸭，勇哥的心搞烦了，计划生育运动一来，马上结了扎，不能再生。　

丈夫不愿再到外面干活，勇哥干活也没劲，公爹又百病缠身，日夜咳嗽不止，这个家，不上两年，渐渐地黯淡下去了，日子越过越拮据。　

勇哥后来竟一病不起，后来说糊话，经医院检查，是神经上出了毛病，刺激太深，压抑太重，经多方医治，总是不好。　

后来在县城人民医院用电击神经，清醒了许多，但有时又发作那狂病。心病终需心药治，但勇哥不可能再生孩子了。只是她对两个女儿爱如珍宝，还是在娘家一样爱孩子。　

有天晚上公爹说：“哪里还有钱治病？贷款也借了好几千！”　

第二天清早，家里人发现，勇哥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农药瓶，她早已死去多时了。却恰好碰上了七月半“鬼节”，傍晚时分，天空阴沉，稀稀落落的爆竹声，伴着勇哥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一起在山间小道的上空久久不愿散去！　

我打了个寒噤，赶忙穿好夹衣，只见表弟呆呆地望着我，觉得手中的笔头很沉很沉……　

本文已被编辑[李杨]于2008-7-27 9:58:1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