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之一也有娼妓业,该业自古有之,形式上只妓女户,骨子里却包括酒家、地下酒家、舞厅、地下舞厅、理疗院、和马杀鸡性起的理发厅。穷本溯源,它们在许多方面,蔚为中国性文化的特色。
春秋战国时设有女闾,女闾就是公娼,属官办窑子,开办目的是增加国库收入。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经费来源,有一些是吃软饭吃来的,今天看来实在不光彩。孔夫子说没有管仲,他要变成外国人了,这么推论,使中国国泰民安,身为女闾的人,以血肉之躯,以充国用,功不可没。《吴越春秋》说越王句践输有过寡妇于山上,使士之忧思者游之,以娱其意,就是官妓,官妓的来源,主要有三:一个人犯罪,常常连累到一家。通常的公式是:男人给宰了,妻女则沦为官妓。中国买卖奴隶,有过与牛马同栏的大场面,人变成牛马,还有什么可说?还有一种人口买卖,只不过被买卖的,原属良家妇女。《北里志》所谓误陷其中,则无以自脱,就是这一类。《云溪友议》记有乐营子女,厚给衣粮、任其外住的一个特例,是两个信释道大官的德政,反证了当时乐营子女是不能外住的,官妓的没有肉体自由,是和没有人身自由一致的。宋朝的官妓,从宽录取,不但把罪人家属当公娼,甚至把良家妇女在看守所中等待判决的都派上用场!甚至公然去抢来,逼良为娼。更妙的是:王安石变法时,一切都公卖,酒是其中之一。为了卖酒,居然派妓女助售。官库则分东酒库、南酒库、北酒库、上酒库、西子库、中酒库、外库、东外库,每库皆有酒楼。若欲美妓往官库中点花牌,其酒家人亦多隐庇推脱。须是认识其妓,及以利委之可也。这就是酒家的前身。现在中国人很难知道:酒家原来是官办的,最早的目的是推销政府造的酒,王安石本人,在别人请他吃饭以妓作陪时,拒绝入席;但他却和管仲一样,为了以充国用,竟不惜油然而生皮肉之见,使政府大吃其软饭。这些大政治家的举措,使人想到那句西方谚语,伟大的人有伟大的错误。唐宋皆以官妓佐酒,国初犹然。《五杂俎》里又提到京师教坊官收其税钱,谓之脂粉钱的话,说明明朝政府仍在吃软饭。政府立场既然如此不道德,想用法律要求公务员道德,自然也就根本行不通。
三杨当国时,有一妓名齐雅秀,性极巧慧。一日,令侑酒,众谓曰:汝能使三阁老笑乎?对曰:我一入便令笑也。及进见,问来何迟?对曰:看书。问何书?曰:烈女传。三阁老大笑,曰:母狗无礼。即答曰:我是母狗,各位是公猴(侯)。一时京中大传其妙。唐朝知识分子以走动秦楼楚馆为正业之一,从元白到李杜,无一例外。在杜牧的诗里,可以看到太多太多不饮赠官妓、娼楼戏赠的作品。从这些描述看,中国娼妓不但达到了以充国用的特殊效果,又给中国饮酒作乐的知识分子以充文用,风化出他们笔下的文学。流风所及,中国文人几乎无一不跟娼妓饮酒作乐,写诗漫爱。这种饮酒作乐的特色,本来是酒家与妓女户二合一的,到了现在,形式上已经一分为二,形而上者不能搞,形而下者不能聊,所有玉人何处教吹箫的时代,已经完全远去,中国文人的作品也就更不堪设想了。
饮酒作乐不但是中国娼妓业的固有文化,甚至此一行业的远流,就从饮酒作乐而来。中国古代没有娼字,娼字是六世纪才出现的。在它以前,都用倡字。倡就是音乐,倡优是一回事,就是歌唱表演。倡字后来来个细胞分裂,人字旁变口成为唱(纯音乐),变女成为娼(纯妓女),倡字本身保留原样的部份,只做为提倡、倡导来用,自己不介入声色场所,清高起来了。中国娼妓的语源,既然一开始就穷声色之娱,外加饮酒助兴,所以,在称呼方面,就有声妓、歌妓、酒妓、饮妓等名目,这些名目所象征的文化特色,也就我中华只此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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