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离人
黄洋
一
简程初中毕业回家好几年后,遇子女顶替政策出台,他的父亲就急忙退休,让他顶替进了补路小学。进了补路小学的他,成了学校的后勤人员,干些按铃、扫地、烧水等杂活。为了他能准时按响铃声,学校把一个旧闹钟交给他。当时间还差两、三分钟的时候,他就从他所住的小楼上跑到对面的办公室去按铃。或者就带着闹钟守在办公室边看书边等时间。为了减少麻烦,他买了根长长的电线,把按钮接到他的住处。他把其他杂活做了以后,他就躺在床上看《故事会》、《山花》之类的书刊,时不时看看闹钟,时间一到,他就随手按一下床头按钮,又继续看他的书。其间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后来,县教育局为了让他们这批人走上教学岗位,弥补师资的严重不足,就组织他们到县师范学校集中培训,时间是三个月。
简程得到通知后,本来就讲究的他,把自己收拾得周吴正王的。西装革履的他,衣服裤子棱廓分明。留有鬓角的头发油亮油亮的。上唇弧形黑胡须几乎根根半公分一样长。还不忘随身携带刮胡刀、修胡子的小剪刀,还有小镜子、雪花膏、香水、发油、鞋油鞋刷、牙刷牙膏之类。
他到县师范参加培训后不久就放“五.一”假。天气已热,简程还西装革履地扎着领带。趁假期,他与的国山相约到织金他堂姐家玩,国山也有个表姐与简程堂姐一样出嫁在织金城郊,因此两人一拍即合地前往。进入织金界,途中珠藏镇,客车停下来,有人忙下车,有人忙上车。因班车少,上下车难免拥挤,车子停了五分钟。当车子离开小镇后,国山回过头来找简程时,已不见其踪影。
原来,车子停下后,简程看到窗外有个姑娘,穿件桃红衬衣,秀发披肩,身挎一个紫红布包,高跟鞋有节奏地响着,细腰细颤地走进小镇西街。他从背景微微感到她丰满的胸部弹跳的诱惑。一瞬间,仿佛这个姑娘裸露在他面前似的,他的身上一下子涌起一股奇怪的电流,让他感到颤悠悠的、热酥酥的,两眼出神得口水牵线地流着也未知觉。他发了一分钟的愣之后,鬼使神差地独自下了车,跌跟打斗地向那个姑娘追去。相隔七、八米之后,那姑娘调转脸来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语地说了声“神经病”,又自顾自地走了。这时他已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形象,添了添唇,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跟在那姑娘后面,不即不离地走。他很快意识到这样的跟踪不是什么好办法,弄不好会惹麻烦!因为他根本不认识人家,蓦然接近,无话找话,且不尴尬?若要放弃,心又不甘。因此,他心理还是希望能寻找一个恰当的机会去接近人家。这样想着,走着,只见那姑娘向右拐进一个十几米长的巷道,再右拐左转而上,进了十几米高的山坡上的一栋石板房。到此,他停下脚步,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摇了摇头,暗暗地叹了口气,想抽身而回。当他再一次看那姑娘所进的房子时,心有不甘地局促了一下,招眼四顾,想寻找什么。无意中,他看到一位老妇人正在左边砖瓦房的堂屋口坐着补衣服,这时的他觉得有点口渴,想寻找机会的他,自己跟自己鼓了鼓劲,向那老妇人走去。他对那老人说他要点水喝。看着他笑嘻嘻的,很有礼貌的样子,老妇人说:“小哥呢,我年纪大,难得起来,水缸在堂屋里,你自己舀喝。”他咕哝、咕哝地喝了半瓢水。其间,他听到里屋传来一位老爷爷卧病呻吟声,他走出来问那老妇人:“老人家,这个老爷爷是那点咋些,咋哼得这样焦人?”老人头也不抬地补着衣服说:“哎呀,他这个是老毛病,风湿性关节炎,天晴下雨都要发。”简程一听就说:“这个好办,我懂得点药,还带了支带注射器!”老人抬头审视了他一下,觉得他面孔还善良,不像油腔滑调的人,于是说:“看要哪样药,我们这点买得到买不到?”他轻松笑了笑说:“不用买,可能你们这山上都有,哄管找把锄头,我去看一眼!”老妇人听了很流动,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撑着膝盖,从门墩上站起来说:“哎呀,这个小哥,晓得是哪点阴功得逞么会遇上你这样的好人?要是你治得好么,感谢不了喽!”简程边听边用眼睛在堂屋头到处搜索,并说:“老人家,你不要管,我自己来”说着在堂屋角的鸡圈找到一把条锄。把他的黑提包放在老人家就上山去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他挖了一把草药,在一个水井边的沟坎上洗干净后拿回来,叫那老妇人拿一个素锅,将药在火上熬了半个小时,煎成黄里带红的汤汁,冷却后,他掏出注射器,用蒸饭锅煮了一下,然后把注射器针头对着药汁,抽满针管,给那老爷爷屁股上一注,说:“保管这一针下去,十多分钟就不痛了!”果不其然,老爷爷很快停止呻吟,而且能下床活动。这时候,那个穿桃红衬衣的姑娘过来,才到院坝就说:“奶奶,我来借你的剪刀,我家剪刀不好用。”正说着看到西装革履的简程,她想说什么还未说的时候,她奶奶忙抢过话头对她讲:“施影,快来认一下这位大哥,你家爷爷病得哼哼喝喝的,他去帮找点药来熬点水,一针下去就好喽!这个大哥是个好人呢,又不要一分钱!你快帮我去下段腊肉、拿两个血豆腐下来!要好好地招待人家一下。”老人一时高兴得竟忘了问他姓甚名谁,何方人事。他看到施影的到来,希望有了转机,心理一热,忙谦虚地说:“老奶奶,何必这样呢!这个费好大个力?”施影三下五除二地找来腊肉血豆腐,边洗边问简程:“这个大哥姓哪样?家是哪点的?”他坐在堂屋门口内右侧板凳上,翘着脚,抽着烟回道:“我姓简,叫简程,定南的,家住布路乡。”
“是在哪点工作?”
“在学校上课!”
“一看你就是个老师的样子,穿得伸伸抖抖、正正规规的!”
“这是个习惯而已,这不得哪样。”
“你咋会想到这个地方来?”
“听说你们这边草药多,逢‘五.一’放假,我无嫌来看看!”
“今天你上山去看了,如何?”
“不错,确实多,好找!”
“何不如在这点多在天把,挖点回去?”
“好!我也这样想,只是在这点打扰你们家,不好意思。”
“有哪样不好意思?我家爷爷的病你都帮都治好了,我们还不晓得咋感谢你,还有啥不好意思?有时间你多在几天都行!”
“这个不叫治好,我的药有镇痛的作用,但治不断根。”
“能镇痛就好,你就给我们讲是哪样药,到时候痛起来我们就找来用就得。”
“这个好办,勤快你去扒开药渣看一下你就晓得了。”
这天晚上,他酒足饭饱后,施影回家和她父母讲明了情况,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闺房,招呼他到她家睡觉。他跟着施影到了她家,施影给他的父母介绍了他,互相客气一番后,在那间当作客厅的厢房头与施影的父亲闲吹一阵之后,就洗脸洗脚睡觉。
施影带他进入她的房间,秋波频频瞅着他说:“简哥,休息了,我不管你了。”临走用左手像弹钢琴一样做了个再见的动作,然后轻轻把门带上。他想,看来还有戏可唱!躺在床上,内心激动得如掉入蜜罐。他感到房间里的空气充满着一种淡淡的香味。这香味,是乎还含有少女特有的体香。他把鼻子对着枕巾、被子嗅来嗅去。他甚至把挂在板壁上的女式内衣闻了又闻。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好一会,他又想,明天该怎么办呢?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激动,他一时难以入眠。屋后山上,夜鹰阴一声、阳一声地叫着。窗外,或远或近地传来昆虫的吟唱。阁楼的粮仓上,不时还有老鼠窜动的叽叽声。施影那嫩笋样的鼻梁,那白里透红的脸,那秋波荡漾的眼神,那颤动的双乳,那柳条似的身姿,那甜润的声音,无不让他想入非非!鸡叫半夜的时候,寂静中,他感到一个蹑手蹑脚的声音,门被轻轻地提着,慢慢地推开,又轻轻地关好。借着窗外微微的月光,正在想入非非的他,看到施影踮着脚,向他走来,他撑起半身,想起来迎她,她用手示意他不要弄出声音。他没想到他竟然会遇上这样的好事!又惊又喜的他,嘴巴张得合不拢。他将身子轻轻地往里挪,施影揭开被角,溜了进去。他将右臂轻轻地伸到她的脖项下一揽,她顺势侧身过来,与他正面相对。他的左手迫不及待地搂住她的腰。他们开始蚊蝇般的对话。
“你没有想到吧,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有点一见钟情的感觉。”
“我也是,明起给你讲,我是在车上看到你穿着水红衬衫,一肩披发的背影,隐约感觉到你胸前的颤动的丰满,我就禁不住下来跟踪你,但心中没得底,一时间觉得找不到机会接近你!要想和你讲哪样的话,两眼不认人的,还怕你把我当成神经病、流氓。要是不得机会,追了半天,搞得个竹篮子打水的话,那我真受不了!”
“你真坏!”她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你这样有文化有工作的老师还会这样?你小伙子又长得好,还怕找不到,咋还会这样?”
“你太美了!仅从背影看,就像仙女下凡一样,把我的眼睛拉得紧紧的,我要是不下车跟着你,我的眼睛怕要着你拉暴!”
“没有想到你会这样痴情。但我没有正式工作,你要想好喽!怕到时候你后悔来不及。”
“我才不会后悔呢!有你这样的人陪伴,我还有哪样后悔?”
两人温存地相拥着。简成在施的双乳上轻轻游动的左手,禁不住滑向施影隐秘而敏感的地方,施影捏住他的手说:“我要你发誓,从今以后,非我不娶,否则......”他接过话头:“如果今晚我们好上后,我要是不娶你,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简程咬着她的耳朵说得信誓旦旦,两颗心如干柴遇烈火,熊熊火焰开始上窜。施影掀开简程的手,轻轻地将自己剥得像条鱼,拥着施影那充满不可抗拒的诱惑,简程感到整个身体之内烈焰熊熊,急不可耐地挪身上去。施影轻轻地捏了他一下,如微风般低语道:“轻点!”简程感到第一次真枪实弹地上阵,激动得向不准“靶”,施影听到他猴急得气喘,忙用她那玉润的手,牵引他那猴急的根。简程感到她的手的轻抚,像一曲美妙动听的音乐,让人陶醉。当他的根感到一股热呼呼的潮润时,禁不住猛地一插,只听施影忍不住“哎哟!”一声大喊,他的心一紧,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是南柯一梦。
第二天,洗漱完毕,施影煮了碗面条,打了两个荷包蛋给他吃了。他要了一把轻巧的锄头和一个背箩,说是想上山找点药回去。施影叫她刚上初中的兄弟带他去。简程说晚天他都一个人去了一趟,用不着带都可以的。
临出门前,他对施影说:“看来今天花天气不错,有点热,我就不穿外衣去了。皮包也搁在你家,帮看到一下!”施影笑着看了简程一眼说:“好嘛,我会帮你看着。你放心!”
等简程上山后,施影悄悄地翻他那个瘪桶似的黑色手提皮包来看,发现里面有一套《马克思选集》,一套《红楼梦批注》。随便翻开一看,第一页都盖有“普定师范学校”的章。里面还有不时有用铅笔在书页边上写的一些细细的小字。施影想着他的样子,又想到曾听人说的“少年老成”这句话,觉得刚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这个人倒有点适合这句话,还很年轻就当上师范学校的老师了,肯定学问不小,工资也不少。虽然她初中毕业时间不算长,逢赶集的时候做点小百货生意,但她做梦都想找个有工作的人成个家,能够细水长流地有点收入,过个安稳日子。她心里觉得,像简程这样少年老成,有工作、爱看书、长得不错的人,可能不会看上她。但她又想到简程看她时,那种会起勾勾的眼神,又自顾自地端详了一下女人风韵十足的自己,不由得会心地一笑。她看着他留在她床边的衣服,一种想了解的欲望,促使她查看他的西装荷包。在内荷包里,她翻出一个存折,打开一看,存折上有四千多块钱,她不禁心里叫道:“我的妈呀,这人不但有知识、有文化,还有这么多钱!”那时,一般工作人员的工资,每个月不过三十多块钱,四千多块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一笔财产了。为此,简程对她来说,产生了很大诱惑。于是,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嫁给这个人!想到简程挖药回来就要走,她有些忐忑不安。她想来想去,想到她有一个表姐,嫁在简程所在的布路乡,于是打算以此为借口,与简程相约走一趟,以便加深感情。她内心升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她想赌一把命运!
简程把挖来的药洗净后,分类打成小捆,又再集中捆在一起提回施影家。施影父亲见了他说:“简老师不简单,懂得的药还不少!”他将药放在堂屋门口,抽了根烟递给施影的爹说:“这是平时听人家讲的时候记些在心头,哪点遇上三病两痛的人家,解一下急而已”。施影的爹觉得他年纪不大,讲话还有点水平。
二
回来的路上,简程脸上挂着神秘的笑,他独自摸出存折一看,那夹在其中的一点点白色烟灰已无踪影。夹在书中的那一缕头发也悄然隐去。女孩子的虚荣被他读透了似的,就这么一招,加上他对自己的精心包装,居然能成为一个诱捕美色的网!
暑假期间,施影按照约定在一个星期日下午乘车来到定南车站。早已等后的简程没等车停稳就跑向车门,边跑边向车内搜寻着施影的身影。车还未进站,施影也早早地站了起来,双眼朝窗外四处打探。当她看到简程紧赶慢跑的身影,她拉着扶手向他招手示意。车一停,忙下车的他差点仰天一跌。他忙伸手去接她手中装满核桃的红布袋,她说:“不得好重,用不着!”施影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让简程接过了布袋。简程抬腕看了看表,口气随和地望着施影说:“快六点钟了,干脆我们应街上整点东西吃如何?”施影嘟了一下嘴,双眸闪闪地朝简程一溜道:“随便——你,反正——来到‘你的地盘’上......”施景故意一停一顿,拖声拖气地撒娇。简程品味着他的话,暗暗地有点心花怒放。他知道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不会错,因此才有今天的赴约。简程左手提包,右手理着领带、衣领,边走边说:“那我们就在西门电影院这点搞盘炒粉。我们这点的炒粉,加了肉丝、白菜、家芹菜、木耳、豆芽、青椒、西红柿等配料,再加适量的味精、酱、酱油、醋、盐之类,炒好后,吃起来味道不错!”施影听他这么一说,笑着看了他一眼道:“听你讲得口水淌,真的好吃很?”简程点了点头说:“尝到为实,耳听为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西门电影院前,有一长排蓬布小食摊,卖大碗饭、面、粉。炒粉,炒鸡蛋饭算是高档的。一个炒粉八角钱。要上到小饭店,随便炒几个荤菜,也要花三、四块钱。简程请施影吃炒粉是打了小算盘的。“真的,简哥,好吃,不错!”施影边说边说。“如果想吃就再炒!”简程大方地说。施影含笑瞪了他一眼说:“这个份量这么多,再好吃也不可能再炒,我又不是猪!”简程用脚向他拐了一下,带着点讨好的语气说:“我又没有讲你是猪!”
简程、施影向坐落在王家弯的师范学校走去。国山远远地就看到他俩。国山在心里骂道:“狗日的简程,叫他做正事没得出息,谈恋爱还有一套!”原来国山与简程那次同往织金而被简程抛弃后,简成给国山解释,说他当时在车上看到一位熟人向他招手,有话要对他说似的,他一急就来不及给国山打招呼,匆匆下了车......国山说狗日你扯鸡巴卵谈,怕是被哪个姑娘迷倒还差不多!国山边想着他那次走失的往事,边往前走。不知不觉走近他俩,国山瞅了瞅简程,像是要重新认识简程一样,然后有点阴阳怪气地说:“想不到你功夫还高呢?”简程腰一伸,头一昂,说:“甭倒二,这是我的一个老表呢!”国山不买账,哼了一声说:“日,你那肠子有好长怕老子还不晓得?”然后有点自言自语地轻声念着“老表、老表,害人不少”这话与他们擦身而过。施景问简程道:“他是哪个?“简程说:“他是我的一个同学,平时乱讲惯了的,不要管他!”
简程花了一块四角钱买了两张电影票,又买了一尖纸帽葵花、花生给施影拿着,两人双双入场并找到属于他们的座位。虽然这样看电影在他们一生中已算是一种奢侈,但他们对电影的内容是乎不怎么在意。以至于他们的谈话没有涉及到看电影的事。
“简哥,你是第一次和女生看电影不是?”
“不是!”施影显然对简程的回答不高兴,摇身甩臂地说:“那是第几次?”
简程想了想,侧身凑到施影耳边道:“如果倒数的话,算第一次!”
施影含情脉脉地瞪了他一眼说:“正算呢,算第几次?”简程不假思索地回道:“第三次。”施影听后沉默一会说:“我想知道你第一次和哪个来,第二次又和那个来?”简程的右手放在施影的右腿上,左手弹着“蓝雁”,嘴里冒着缕缕青烟,故作老成地说:“你觉得有必要吗?”施影点了点头。这时简程想起前几天听到的一个故事,故事里的情节和现在他所遇到的几乎一模一样。于是他暗自得意地笑了笑说:“好,那我就跟你讲!”施影好奇地歪过身来。“第一次是两年前,和我来看电影的那个女生,与我同一个乡——”简程顿了顿才说:“同一个村——同一个妈!第二个嘛——”未等简程说完,施影左脚重重地拐了一下简程的右脚,并在简程右臂拎了一爪说:“我不要听了,真没意思!”此时的施影,更觉得简程的可爱,心里荡漾着一种暖酥酥的醉意,身与头禁不住倾向简程......
三
松林中,柔和的月光撒下一片斑驳。风轻轻地在翠绿的枝头低语。夏虫的吟唱汇一片幽幽夜曲。简成、施影并肩走在林中小道上。施影左手拿着一个比巴拿大一点的水红色拉链手包,并挽着简程右臂,娇声柔气地说:“简成,我觉得我们之间像做梦一样,恍恍惚惚地有点不踏实的感觉。”简程嗅着施影身上散放出来的香味,同样地感叹道:“是呀,我也没有想到我会遇上你,真的像做梦一样!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背影,我就觉得我是为了你才来到这个世上。我的心就有一种被点燃的感觉,空虚和无聊仿佛一下子被烧毁。生活才开始有点意义似的。我和你相反,心已开始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施影听了他的话,觉得他不愧是老师,讲的话都有点让人感到象山间泉流似的爽耳怡人。施影有点神思不定地说:“反正我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简程望着她,笑了笑说,你这个想法有点不正常,看来需要服用一副能打消你这种感觉的药!施影抱着他的右臂甩了甩,娇声娇气地说道:“你有这种药吗?”简程忍着笑说:“你晓得,我还算得上是个土医生呕,我懂得这种药,能找得到这种药嘛!”他们边走边说,不觉到了松林山上一个铺着绿色金丝毛草的弧形山弯,后面两三米高的山岩如屏,左右柏林森森。施影拉了拉简程的衣服,示意他在这里坐下。月亮飘进一大片云。幽静的夜空下,他们仰躺在草甸上。施影突然感到脖子上一冰,轻轻地惊叫了一声。简程急忙侧过身来,半撑着身子问施景搞哪样?原来是一只母指大的青蛙跳落在施影的脖子上,听到惊叫,又迅速地跳向远方。此时,面对面的他们,都能从对方的气息中明显地感受到相互心跳的节律。简程的右手禁不住游向施影那颤巍巍的诱惑。左手从越过施影后颈,将施影揽入怀中。施影顺势勾住他的脖子。简程看到她双眸燃烧的渴望。可他的左手却搬住她的左肩,想与她保持应有的距离,以便保证他的手能游进好心充满诱惑的胸。她的抚摸让她禁不住yu火中烧,微闭着双目,扭动着身躯,口中哼响着青春的燥动。简程的嘴唇贴近施影嘴唇。唇与唇交接成一种别致的疯狂。简程的手在施影的身上四处游动,施影也不甘示弱地及时回应。简程浑身充满着电流,血液如山洪暴发似的不可抑制。施影潮润的门禁不住大大地敞开。一只温柔的手,喜引着那根力胜千斤的欲望,靠近那道门。只听施颢“啊!”地一声,两人像蛇一样紧紧地缠着。
一场来势汹涌的过云雨让施影嘟着嘴摇晃着身子发出无声的怨气。对于需要一场甘霖的土地,再大的过云雨总是止不住渴的。简程轻拥着施影,希望再孕一场真正的甘霖,让那片土地感受淋漓尽致地爽!
潮落潮起,他们又一次开始尝试人生之春的快乐。失败是成功之母。这一次,他们成功地获得了难解难分的风流。
施影拉开手包,拿出那折叠好好的柔软的纸来,除了自己用外,还递给简程。她还把用过的纸在简程眼前晃了一下,嘟着嘴说:“你看见没有,这是红的,这回我就是你的人了”。简程嘿嘿一笑,接过她递过来的纸,打理自己......
四
简程花了好几块钱,买了两斤肉、两块豆腐干、两化身车票,与施影上了公共汽车,并排而坐。汽车从南往北,在崇山峻岭中摇摇晃晃、七弯八拐、一路烟尘地爬行着。由于过度的放纵,一上车,简程和施影都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简程的左手放在施影的腿上,施影轻轻地捏着简程的手指。他们严然一对相好多年的恋人。车拐过一道弯,突然一个急刹,一丝凉晶晶地东西飘洒在施影手上,施影侧眼一看,简程流涎不断。急刹之中,只见简程上身与头晃了晃之后,他于梦中举手用袖口胡乱地揩了一下涎水,眼都不张一下,又耸拉着下唇,弯脖曲颈地睡着。人在无意识状态下放松了自己,常常会暴露一些潜意识的品质。施影熟练地从手包中掏出纸,揩了揩自己的手。看着简程袖口、嘴边垂涎涟涟、张口张嘴的,与他的西装革履形成强烈反差的狼狈相,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施影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她不想看到他这副尊容,于是不得不用力把他推醒。他用手揉了揉睡意惺松的眼睛,咂了咂嘴巴,心欠欠的,好像还舍不得那甜蜜的梦似的。施影拐了他一下,斜眼瞪着他,把纸弟给他,他反应过来后,接过纸,在施影的示意下,揩了嘴巴又揩袖子的。与此同时,那急刹一踩,只见司机咬牙瞪眼地吼道:“狗日的细私儿,不长眼睛呐?”车内前俯后仰,一片哗然。原来,一个穿着补巴破衣的头十岁的小伙,正赶着几头牛不慌不忙地横穿马路。那小伙眨着一对鹞子眼,鼻涕拉撒地黑嘿嘿一笑。汽车重新上路,很快过了新建的大桥,然后用力吼叫着盘旋北上。那条发源于贵州高原草海的大河,随着车子向上的爬行,在深深的河谷,渐渐地变成了一条碧绿的山溪。桥头东端的那刀劈斧削的岩壁上,鲢鱼追鹅的洞穴却随的高远而愈发逼真。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汽车到达了补路乡政府所在地。
下得车来,施影问:“这点离你家还有好远?”简程看了看表,回道:“不得好远,个把钟头的路程,到家时间都还早。”在绵延起伏的山路上行走,转过一道山梁,脚下是麻花一样七弯八扭的山脉,山地、梯田、丛林自上而下地分布着。不知哪朝哪代山岩崩塌,大块的田地间或边缘上,那些不规则的巨石,很不协调地耸着、卧着、悬着。有时还隐约可见发源于草海的那条河,仿佛纵身就能横跨过去。抬头向上,是土地承包后的一种特有的景象:沿着陡斜的山坡,可见一层一层很不规则的土地相互挤压着。它们都是集体时,不少农民在村干部张只眼闭只眼的情况下,偷偷地从薄薄的野草葛蔓下的乱石堆里刨出来的黑沙土地,垒地埂的石块没有一块像样的,它的们都小心翼翼互相支撑着,有不少地方都展示着崩溃的泥石流痕迹。那些还在互相支撑坚守的石块,仿佛随时都会有垮塌的危险。再往上就是或黑或白或黄或三种颜色杂合相间的刀劈斧削的山岩。
施影看到这些,对简程说,没有想到你们这边的山比我们那边还要大、还要陡,这些田地,爬坡上坎的,比我们那些还要难做。你们这边的牛马肯定爱滚坡得很!怕还不得我们那点好在。简程说,你们那点好在么你又不在那点在一辈子?
施影知道他不是县师范的老师后,心理本来就有点失落感,但又想到,好歹他确实有个正式工作,只要每个月经济上有点来路,过日子还是要踏实点。她有点后梅当初兴烘烘的,让他们的关系走到了这步。但又想简程好歹还有四千多块钱的存折,只要勤快俭紧,日子应该是好过的。因此听到简程这句话,她微带笑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假巴儿是男子汉,我这么讲两句,还是实打实地讲的,你都会说这种话!没想到你会是这点心胸?
简程被她抢白得一时语塞,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说什么好。施影看着他这副狼狈相,忍不住笑出声来:“怕你真是茶壶煮饺子!搞得这样脸红筋涨的,要讲哪样,想到就讲,是费好大的力?那大厚本大厚本的书都看得了的人,会是这个样子?”简程眼睛盯着施影,笑了笑说:“有时候我讲话不大注意,甭有想法!其实,你不要把我想象得太好,那样的话,你会失望的!”简程讲的是句实话,但施影却认为他多少有点谦虚的成份。于是,施影说:“你看过《红楼梦》吗,摆点来听?”简程摇摇头,施影疑惑在皱了皱眉说:“不会吧,连《红楼梦批注》都看过的人,会没有看过《红楼梦》?”简程忙解释:“那书我借来没有时间看!”施影摇摇头:“借书就是想看才借,借来了会没有时间看?”简程想了想说:“借书一定是想看才借?就不能有其它目的?”施影反问:“那你有哪样目的?”简程眼睛一斜,狡黠地笑道:“你心中应该明白!”施影反应过来后,朝简程臂上狠狠地扭了一爪,骂道:“没有想到会上你这种锅巴当!”简程嘿嘿一笑。
五
走完那绵延不断的千仞岩壁下的毛马路,转过一道山梁,便呈现出一片河谷风光。村庄在河谷两岸茂林修竹中如山野蘑菇似的分布着。远远地望去,太阳在远处的隐约可见的河流中折射出道道金光。简程和施影沿着布满煤矸石的羊肠小道而下。走在这条路上,施影有点报怨地说:“没有想到你家这个路这样难走!”简程知道,施影家所在的那个村,是一个集镇,又是区政府所在地,道路交通方便,水源好,又有电灯点。走在这样的路上,她当然有想法。简程想了想,自我解围地说:“我们这些鬼地方,路是难走,不过空气比你们那点好。”施景脱口而出:“阿q精神!”简程勉强地笑了笑说:“你不管哪样精神嘛,我讲的是实话。还是好在早上来,是不的话,太阳又大,又走路,热死!”。
转过一个山弯,再过一道山梁,就到了简程家。三间九个头的石板房就是简程家,左边前面有间茅草盖的圈舍,竹笆楼上堆满杂草,还简单地搭了个床铺,用草帘遮着。家里来的人客多的时候,晚上,简程父母都要悄悄梭上竹笆楼上简易床铺去睡觉。简程和施影走到院坝前,在灰堂里懒散地晒着太阳的赖抱母鸡听到有人走近,忽然拍打着翅膀,扬起一阵灰尘,吓得施影赶紧秋起眼睛,屏住呼吸,加快脚步,一只手还不停地在眼前挥动。简程突然眉头一皱,眼前一黑,像地里头重脚轻的高梁,被风一吹,不由自主地摆来摆去的样子。简程差点就要跌倒,他下意识地伸手把住院墙,脸形被痛苦扭曲成一团。
原来,简程上初中的时候,他家喂养了一匹身高一米五六、驮煤都要驮二百五、六十斤的大黑马。由于照管得好,膘肥体壮的。经常放在外面吃草都要拴绊起。有人用得着他家这匹马做脚马,就拉骒马去,解开的绊脚来让它配。简成远远地发现后,就会又高声闹骂着跑去制止。谁知,那儿马体内的雄性长时间地得不到释放,很容易兴奋发狂,兴奋起来就嘿嘿连天、七板八蚴的,那肚子底下就像弹簧似的一下子伸出一尺四、五长的东西来,加上闻到那骒马撒了尿,那东西就变得硬枝硬杆的,伞状的头胀得大大的。绊脚一解,就近不急待地跳上那骒马的背去,屁股三下两下地快速闪动着,好在那骒马刚屙了尿,那泻道因怀春而一翻一闪的,当它那东西找到去处后,猛然一下,滑了进去。只见那骒马调整了一下姿态,叉开后腿,眼睛半张半闭地稳站着。大黑马把头弯靠在骒马的脖子上,发出轻柔的、嘿嘿的欢叫声。等简程跑去准备拉开的时候,它已尽兴地滑了下来,嘴巴朝着那骒马的屁股嗅来嗅去地舔,还不时将嘴朝天吹出一种如风似的嘘嘘声。简程看到大黑马一下子温顺了许多,正磨皮擦痒地与那骒马亲热,还在那骒马背后抬脚舞弄,想再展雄风。只见那阴部还在翻闪着的骒马,半扬着脚,低踢着大黑马,似乎因为大黑马没有让它尽兴而怨气未消。简程看到他家的大黑马不再是雄赳赳的样子,仿佛从他的身上一下子割掉了一块肉一样伤心地哭起来:“好不容易才喂成这个样子,你拉来和了后,害它软扒塌虚的喽!这回要瘦一头,你家最起码要拿两升苞谷来给我喂它才行!”那人逼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
就在第二年开春,一个阳光暖和中午,简程把马的一边脚绊起,骑马吆牛去喝水。这马关了一冬,关狂了,在牛圈头,那头大黄母牛背上的毛都被它爬落了不少。放出圈,只要见到别的马,不管是儿马或是骒马,都会“噫嘿嘿......噫嘿嘿”地狂跳乱叫,要是不绊起,拉都拉不住。有时候,远远地看到有马过路,简成就要脱衣服来把它的眼睛蒙上,再拉它避开,免得它狂。人家都是早晚放牛马喝水,简成选择中午,也是为了与人家的牛马岔开。这回,简程骑着它,向渔溏走去。途经一段岩石路,路边有一个灰堂,几只赖抱的来黄母鸡爬在灰堂里闭着眼晒太阳。这马一踏上岩石路,铁蹄声响更大,惊醒了那几只赖抱鸡,那鸡突然一站,展翅狂拍起来,这马一惊,猛烈地一蹦,绊索被蹦成了麻花,它的前蹄高高跃起,又猛向侧边一甩,简成就从马上高高地摔了下来。只觉脑袋轰地一下,眼睛一黑,就昏了过去。
幸好有一个老哥路过,见状赶紧抱起他往他家里跑。叫人赶快找赤脚医生,谁知不凑巧,人家被人先请走了。他的父亲找得点滴酒精来,用筷子挟团绵花清洗头上的伤口。越洗血越淌得多,他的奶奶搞慌了,找来一把蜘蛛网往他头项上几寸长“入”字形伤口上敷。血还是很快透过蛛网往外浸,他的母亲急忙撕团绵花去堵。村中一位长辈听到简程出事,在家头翻箱倒柜地找出半瓶去南白药跑来,那位老哥主张拆开所放的蛛网、棉花,重新清洗。正在拆着,简程突然醒了过来,叫喊得一家人的心像猫抓一样。于是,他的母亲主张不再拆,说是用酒精拌着去南白药从棉团上浸下去就得。由于神经受到了刺激,从此落下了病根。
施影看到他被扭成一团的脸,感到很惊讶。忙转过身来扶着他喊,一二十分钟后,他才渐渐恢复正常。于是他告诉施影他之所以这样的故事。简程想到那大黑马与骒马的事,又想到他和施影扭缠不休的事,脸色在恢复正常的过程中掠过一丝笑影。
简程家的门上了锁,他站在堂屋口张望。不大一会,他的母亲背箩猪菜回来,抬眼看了看说:“乔发来了,这是哪个?拿钥匙开门回家去坐。”乔发是简程的乳名。简程把施影姓名、家庭住址之类介绍给他的母亲,施影见他的母亲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对襟衣服,瘦瘦的,背有点驼,眼睛里闪着喜悦,显得精明能干,估计五十多岁,于是叫了声伯娘。听着施影这一声称呼,看着施影脸泛桃花的样子,细心的简程母亲脸上春光叠起,于是边烧水泡茶边与施影拉起了家常。
简母:“小施呀小施,怕来我们这点爱看不惯这个样子吧?”
施影:“伯娘,不要这样讲,我家还不是农村的”。
简母:“我们这边坡坎大,水源差,你们那边要平点,水源好。这边除了烧煤方便外,有电灯点不管,靠的是一个小水电站,爱停电很。”
施影:“你们不光是靠种庄稼过日子,一家人有两个拿购粮证、领工资的,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在农村少有。”
施影的话让简母明白了几分,但简母想了想还是说:“各人家房子囥着各人家,我家简程有五姊妹,他爹有两弟兄,那伯伯又去世早了,他爹领那点工资,要管两个老人,从小又要供他们读书,还要挡点子门面差事,负担重很,只是这几年,他几个姐都出客去了,稍好点。这点工资是个名,挡不住火!”
施影:“比不得好得多嘛!”
简程看了看表对其母说:“妈,快十一点啦,可以做饭了。我家爹走哪点去了,还不来?”简程妈道:“你家爹么,傩寨有家老人过世今天安葬,他去帮忙去了。怕你们饿了,做菜做饭的,麻烦得很,干脆打两个鸡蛋、煮两碗面条吃倒一顿?”简程说:“妈,我买得点豆腐干和几斤肉来,打哪样鸡蛋,整点肉末来下面条就行了。”其母接道:“怕我没有看到?那随你,咋都行!”
六
听到简程带得个姑娘回家,寨邻中不少叔伯、奶婶、姑嫂都跑来看。毛幺叔王三伯看了后议论说简程还算有福气,找的这个姑娘不错!就是望去有点细皮嫩肉的,怕二天苦不得。不少人看后也是这样想、这样讲的。
马大奶和她的媳妇银二婶来坐了半天,闲扯了半天,回去的时候,银二婶对马大奶说:“老妈嘞,乔发找这个媳妇,长得好,望去聪明能干,就是那对眼睛有点像扯火闪一样,怕二天乔发着不住她的汤火!要是本份点,又管火的话,把乔发那工资拿来管起,会打算点,日子倒还好过。要不,乔发偷着躲着的还要拿起那工资去赌的话,那时间长了怕要出好事?”马大奶听后哼了说:“这倒也是,不过,最怕的是,乔发那脑筋不大管火,到时候要发一下,要是这姑娘晓得的话,和得成和不成还是一回事。”银二婶不以为然地说:“噫,你也是,你没有见乔发和她那种关系,好像两个处得还有点大方,怕时间长了,人家早都成事实喽!你看那姑娘走路大步、大步的,放得开完的样子,怕人家都有了!”马大奶笑着狠狠地瞪了银二审一眼说:“只见你看得这么细,差点看钻人家肚子头去喽!”银二婶挽着马大奶的手嗔怪地摇了摇说:“人家讲的是真话嘛,你不相信?”马在又笑着瞪了她一眼说:“相信,咋不相信?这寨子头怕难得找你这样精的人!”
第二天起来,施景说她想去她的一位表姐家,出客在这边磨腰寨的。简程的母亲说,好歹等简程家父亲来,再走不迟!因为按当地农村风俗,儿子找的女朋友第一次上门,做父母的要打发点钱。夕阳泛起了满山的红晕,简程的父亲走进村子,有人迎上去,将简程带了个姑娘来家的事告诉他,说是要等他来打发钱。因此,未进家门,就略知一、二。施影拿着本《故事会》坐在堂屋门口,看着一个梳着分头、额头半光、身穿件洗得有点退色的蓝敌卡中山装的半老头走进院子,便朝屋里看了一眼后站起身来。简程出来叫了声爹,施影明白过来,正想喊声什么的时候,简程的父亲看着施影,很庄重地笑着说:“这是小施嘛,我已经听说了。快坐你的。”施影脸一红,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礼貌性地明知故问:“简叔去哪点来?”。
简程妈在后面洗洋芋,听到讲话声音,喊简程爹去一下。两老商量打不打发钱的事情。简程爹说,平时又没有听到简程讲个这事,不晓得他们的关系到哪种程度了,要打发嘛,又怕今后不成的话不好跟人家要,可惜!要不打发嘛,又不成规矩,怕人家笑。只有喊乔发来问一下再说,简程伸舌咬唇的,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兴奋,狡黠地笑着说他们已经定了。简程妈又问是哪个介绍的?简程说是他们自己认识相好的,不得哪个介绍。又问他们是咋会认到的?简程掐头去尾地说,是他和同学出去玩,遇到施影爷爷风湿性关节炎发,他找药制好后,人家觉得他不错才认识相好的,时间也才个把多月。这个把多月没有来家也就因为这个。又问施影是哪天来定南的?简程磨蹭了一下,说是已来了两天,恰好遇一个老师的爷爷去世,请他帮看家才让施影找到住处。说着,见简程鼓着腮帮,透着一脸的自信。好像他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一样。
简程的父亲知道他这个儿子,在县城读初中的时候正遇“文革”,成天只晓得混。初中毕业了又复读,满望他能考上高中,多学点知识,能找个出路。哪晓得他在城头那些游手好闲的同龄人的带动下,会倒来不去的逗姑娘玩。晓得他心头越刨烦,脑筋就有点不正常,经常都顺他的意,哐哄着他。读来读去,看不到希望就让他回家,回到家到提媳妇的年龄了,寨子大了,人多嘴杂,提了几个都没有成。为此,他好几次神经发作,注意看的话,他的眼睛有点发愣,讲话东一句西一句的,而且常常自言自语的,多听听就晓得他神经已经有点不正常了。赶后遇到可以顶替的政策,他爹拿他顶替,就是为他创造个条件,好让他成个家。
他参加工作后,收拾打扮的,可晓得他底细的人都说他火烟包——咋收拾都是一包草。说他书又没有读得哪样,又还搞成个到文不武的。那些“老三届”的代课老师都瞧不着他,不论和他讲哪样,都是直呼其名,甚至喊他的乳名。只有那些单纯的小学生见到才喊他一声老师,也只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他才觉得自己不枉人世。为了让人们瞧得起,白天,经常看到他手不离书的。不晓得的人还以认太阳从西边出了。而晚上,听到哪点摇骰子就往哪点去。不会想到爹妈的苦处,多少有点回报之类。他爹为他没少操心。哪晓得这回他会把施影套上钩了呢!他妈看他有点得意的神态,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因此纠了他一爪,咬着牙,双肩夸张地一耸,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个娃娃呀!”停了片刻又对简程说,快去你的啦,我和你家爹商量个事。
简程妈问简程爹,要打发小施好大点钱?简程爹嘴巴咂了一下说,看给她二十块钱差不多了吧?简程妈说,还是给她三几十吧。简程爹说,那一个月的工资去了大半了。简程妈说,你这个人啊,就心疼钱,娃娃不管啦?简程爹于是说,好,那就依你的,三十就三十。恰好简程爹的工资才领了几天,说是等施影走的时候再给她。接着,简程妈又说,自家的人自家晓得,和人家往来三两次,印象到不错,要是时间长了,人家晓得他底细的话,就不好。夜长梦多。简程爹说,那到不至于,你看刚才他讲话那种神态,怕他们都做了好事。简程妈说,我晓得、我晓得,连这点我都看不出来?这个娃娃你是晓得的,得好多用了好多,要看咋帮他准备一下?好歹娶个媳妇,不要一千也要八佰,亲亲戚戚要接来坐一下嘛,看咋打算法子?简程爹说,咋打算?外面欠的账该收回的去收,把家头这两个猪喂肥点,抽它卖了,也要有好几佰块钱嘛。到时候,再叫几个姑娘家支持一下,五凑六合的就办了。简程妈说,问题是要找个人去跟小施家爹妈讲一下,去陪人家坐坐,到时候要好办点。简程父亲点点头说,这到也是。哦,我想起来了,简程母亲说,听说小施有个表姐嫁在我们这边的磨腰,问是哪家,认得到的话,到时候请她帮去讲。简程父亲又点了点头,说是这事由简程母亲找施影打听。
七
施影在做菜做饭的时候,简程叫她不要做她无论如何要做,不得办法就吩咐她,看她做哪样都像模像样的,这让简程母亲感到很欣慰。因此在桌上转去转来地劝施影吃这吃那的。简程母亲仿佛突然想起似的问施影,她的表姐在磨腰村的哪家?施影作了介绍。简程母亲又劝起菜来,还问施影除了这个表姐外还有哪样亲戚在这边?施影摇摇头。原来,简程在未顶替其父之声前,其母托人在磨腰给他介绍对象,结果因施影表姐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而落空。
施影说她还是要去她表姐家一趟。说是表姐,实际比施影大二十来岁。施影说她好几年没有到过她的表姐家了,这次一定要去一趟。简程的父亲拿了30块钱给他母亲转给施影,施影不要,忙跑远远的。简程母亲赶出好远,估倒入进施影荷包之中。简程父亲给简程讲,去人家,要想一下人家的家头有没有老人,有老人的,要买点适合老人吃的东西去。简程说这点小事他晓得的。
两人从将军山北向西一路走来,在曲曲折折的山道上,灌木丛中,鸟儿像捉迷藏的玩童似的,叽叽喳喳地串来串去。白色的蝴蝶在那白包的野花上如狮子滚绣球似的痴情旋转着。不时有蜻蜓从耳边掠过。山野的青蛙,东一声、西一声地叫着。他们说东道西地聊着,很快到了一个小镇,他们买了两包点心、两瓶酒,拿从家里带去的网袋装上,简程式提着。施影帮简程提他那时常随身携带的黑皮包。傍晚时分,他们就到了施影表姐家。
且不说施影表姐如何客气、脸色上如何感到意外以及施影如何介绍简程与其表姐一家认识之事。且说简程陪着施影姐夫与公公聊天。施影陪其表姐在厨房边做菜边低声地交谈,说到隐私之处还附耳低言。她的表姐说,不管咋样,你们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有哪样讲的?反正他好歹有个工作,你们成家后,只要把他的工资管好,勤快俭紧,会打算点,还怕这点日子过不去?还要比人家过好点!何况他家爹光是他一个儿子,又是领工资的,以后有好多还不是他的!施影想想也是。并说看见简程有四千多块钱的存折,以后如能在简在所在的乡小学附近找个地点建栋房子,就算趸些小东西卖也多少能赚点钱。施影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下班泛起抑制不住的激动。可她的表姐却为此感到惊讶!于是忙说,都是团邻四境的,这个年成,哪家会有这么多闲钱搁起!就是以前留得大小洋、鸦片烟,也不得哪家卖得了这么多钱。何况他家以前就败得差不多才评得个中农,以前他爹读得点书,解放后考教员考得个工作。再说他好大点年纪?他家爹再有钱也不会拿这么多钱给他管。施影说简程存折上的钱她看得真真切切。她表姐还是怀疑这事蹊跷,说是除非他发了横财差不多!这让施影眉头为之一皱,心头掠过一种令人寒颤的疑意。
其实,简程有一次到他们乡的小水泥厂的一位朋友家玩捡得的作废存折。虚荣心与小聪明的结合,才有那个随身携带的四千多块钱的存折。
从表姐家回来的路上,施影感到她的心情仿佛花儿盛开的季节忽然遇上一股裹挟着雾气的寒潮。她装着无意地问简程现在存得多少钱?简程想了想反问道,晓得你家表姐跟你讲了哪样,今天望到你不高兴玩的!施影继续说,你不管她跟我讲哪样,我问你的事情你还没有回答我呢!简程两手一摊道:“你认为我会有好多钱?”施影嘴巴动了动,想说出真情,但又不愿暴露她当初偷看简程存折而激起她虚荣心的事。因此摇了摇头。简程说,钱我到存得点,但不多。我还没有工作的时候,爱去看人家摇骰子赌钱。看来看去,心痒痒的,总想试试。有一次,我身上有五角钱,就想拿这五角钱不算数,试一火铲!嗨,哪晓得那天运气好,开始赢得点,还试着小点小点地压下去,后来心一横,赢得好多压好多,赢了五、六佰块钱。我正在兴头上的时候,不晓得是哪个回家给我家爹讲,他提起根扁担,边操(骂)边喊着我的名字,撵到山上来,吓得我把钱抓起就跑,跑慌了,摔了一跤,他赶上一大扁担打来,当时我感到臂膀很痛,动都动不得。好在我妈晓得我爹的牛脾气,跌跟打斗地追来,及时拉开。但我的手还是补打脱了臼,后来请人斗好,养了个把月。但有一次,准备挑百来斤谷子去打米,才一用力,又脱了臼。我妈为此经常埋怨我爹。对这件事,我妈天天念叨我,说是输钱只为赢钱起,看我以后记得记不得。但想起一下子就能得到那么多钱,心还是痒痒的。后来我爹说他想拿我顶替他工作,要是我听话,他就不拿我顶替,我才憋到现在,不要说赌,看都没有去看。施影听了他的话,再看看他认真的表情,相信这是真的。
施影嘴嘟了一下,娇嗔地问施影:“真的?”简程说我哄你搞哪样?施影又问简程,那你是不是真的爱看那些大本大本的书?简程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于是说,那些大厚本的书到是好书,想看,但像猫儿吃热糍粑一样,想吃又怕吃。那些书深很,不得《故事会》好看。《故事会》不但看起好玩,还可以拿来吹牛,有时候还可以借用一下。施影问简程是不是借来对付过她?简程斜吊着眼睛笑着看她.....
八
县师范规定,考试不过关就得不到结业证,所在学校就不安排上课。简程已体会到,在学校工作没有课上总是有点被人瞧不起。因此,他与施影的关系虽然让他魂牵梦绕,但他为了不让人小视,不得不压抑自己,钻研课业。而施影见他两三个星期连信都没有写一封,就有些耐不住寂寞地来找他,简程发现她的眼睛里闪着丝丝怨恨交织的yu火,施影的撒娇与埋怨,让简程感到课业的压力得到缓解,一种幸福的暖流让他飘然若仙。他们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散着步,边走边聊地攀上东华山顶。厚厚的草,让他们急迫地鹊桥了一回。谁知一场阵雨,怎能止得住久旱的饥渴!施影哼哼地埋怨,让简程不得不再次调整自己。这一次虽然雨量不大,但因为时间的持续,滋润的力度却让施影心满意足地紧紧依偎着简程。简程深深地体会到,这种事情,不仅是男人渴望,女人更渴望。相隔的时间越长,渴望越强烈。一旦这种渴望得到淋漓尽致地满足,就会觉得滋味无穷。相别之后,这种滋味还会久久地将各自的梦紧紧地缠绕着,令人有些起卧不安。怪不得人们常说“小别如新婚”。
当施影再一次来到定南师范的时候,简程正好考完试。那晚,陪施影漫步走向电影院。在田间道上,施影问简程考得如何?简程说应该能够过关。施影手中拿着个粉红的拉链包,在淡淡的弦月下,拉开又关上,关上又拉开地望了简程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每个月的这两天,应是例假的时候,她都要有所准备。但现在她却不需要准备了,她的包里只是装着手纸、镜子、雪花膏之类。她想暗示简程。但简程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摇了摇身子,撒娇地挽着简程右臂低声说:“我有了”。简程还是不明白,反问:“有哪样?”施景用力摇了摇他的臂,埋怨道:“你这个人只有这样笨么还要笨点?”并抽开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简程这才明白过来,笑得有点夸张地说:“真的?”施影嗔怪道:“人家哄你搞哪样子?每个月一次的那东西该来的时候都没有来了。”简程有点兴奋地说:“想不到我就要得爹做了!”施影说:“你真坏!不想想我们的事咋办?你要想办法给我家爹妈讲一下,把我们的事办了,要不,时间长了,人家看到我的样子不好。”简程这时才认真地思考起这件事来,陪坐定亲、送日子结婚最基本的手续要做到。找谁转弯呢?简程问施影。施影说还是请她表姐吧。简程点了点头。
第二天,简程和施影回到他的老家,将他们的想法告诉父母。他的父母找先生看了个日子,并告诉简程。简程与其父母商量后,买了两瓶白高粱酒、几斤水果和糖果,与施影和他母亲一起去了施影表姐家,说是他们自己不好开口,请她表姐给施影父母讲陪坐定亲的事。简程母亲还交待施影表姐说,如果讲到彩礼的事,帮压倒点。最多在六百块钱左右,并介绍了她家庭的情况,殷切地肯请施影表姐帮圆台这事。
施影表姐去讲到后,施影父母觉得自家姑娘能够找个有工作的人已算不错,因此说,年轻人的事,只要他们不得意见,我们也好讲。但这次陪坐随他家,送日子的时候按我们这方风俗,像他家这样的家庭,起码要来一千二百块钱的彩礼钱。施影表姐结合简程母亲介绍的情况给施影父母讲情,最后讲成680元的彩礼。
简程父母觉得施影父母也算通情达理,何况拿了这680元,人家还要陪奁些铺盖与家具。于是着手为简程准备。
三个月时间,陪坐、送日子、结婚,简程和施影很快就生活在一起了。
简程将他父亲留给他的在学校的那间楼板房与楼下一位近五十岁的男教师家调作他们的新房。说是他们刚成家,怕来玩的人多,影响楼下这位老师家休息。这位老师也通情达理,他们是过来人,知道年轻人结婚后,半夜三更的,难免有些动静,影响在所难免,因此欣然同意简程的请求。施影用得着楼下以后可搭个小偏厦,铺间床,买点小东西,有个人客来也方便点。
可偏厦搭好了,小卖铺开起来了,简程与施影的关系也因此一度波澜迅起。
九
小镇上,供销社大楼卖的东西不少,赶场的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学校离供销社半里多路,按理说不得啥生意可做。但供销社上下班有时间规定,对于群众,不是很方便。更何况,学校周围有上百住户,只要货好,价钱与供销社一样,哪个都想少走几步,图个方便。为此,简程通过供销社任会计的老表把小铺子开起来,货物价钱和供销社又是一样的,自然有生意。渐渐地,施影算下来还比简程领工资强。于是,施影的本来就俊美的脸色就更加动人起来。加上施影善于收拾自己,热天,大翻领的白衬衣压进腰间,春秋加一件得体的外衣,微露的白晰胸襟,在那对颤动得让柳下惠也坐不住的乳峰映衬下,连学校带点年纪的老师看到施影,眼情都不想打调,总是有点七不是、八不是的、咂口咂嘴的样子。那怕施影身怀肚大的,有的年轻人看到她都禁不住要骂简程一句:狗日的真有福气!正因为如此,小卖铺的生意真是有点令人嫉妒。男人在她小铺买东西的动机,大多都暗暗地是想心醉一下她那娇美的温柔,给自己无聊的梦境增添一点幽幽的遐想。对施影,有人甚至动了“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心思。可惜有这样心思的人,要么长得没有信心的,要么是一个钱当两个用的,要么是有家有业有子有孙有心无胆的人。更何况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那年春天,施影坐月子后,简程母亲来服侍。简程就把按铃电钮转到小卖铺。他早早地搞好卫生烧好水,就守着他的小卖铺。近村爱赌的人晓得简程的小铺子多少赚到点钱,趁他一个人在铺子头,多次来约他去摇骰子。他本来心情就不高兴,因为施影生了个姑娘。他的母亲要来看施影,他的父亲还阻止说:“有哪样看法?又不是生了他儿子!”简程母亲重重地哼了一声说:“管他姑娘儿子,都是你简家的子孙。人些么,将心比已,做老的要像个老的样子,你还假巴一二是有点知识的人,还要教育人家,讲这种话,不晓得那脸红不红?”人在苦闷的时候,总希望寻求一种暂时抛却苦闷的方式。在人家三翻五次的劝诱下,又想到自己曾经得甜头吃过,多次体会到那种过瘾的刺激。于是不顾施影的再三嘱咐和自己的赌神发誓,半夜三更地去赌。开始赢点,连续几个晚上都是输。施影发现他眼里有血丝,脸色疲惫,精神恍惚,就问他:“这几天晚上你去搞哪样?”不等简程回答,施影又接着说:“你把这些天卖的钱拿给我!”简程忙说:“不进货啦?”施影斜眼看了简程一下说:“进货?你进哪样货?你的钱在哪点?先把钱拿出来我看了再说!”施影的精明让简程母亲醒悟过来,于是骂道:“你这挨刀的、背时的,你咋这样不成器!你给我老实讲,你是不是去赌了?”简程嗫嚅着不说话,他的母亲知道他的确又去赌了,于是,又哭又骂地抓打他,用头撞他。他只好又一次起誓他以后不再赌了,说是以后连工资都交给施影去管。施影喂好了孩子的奶,交给简程母亲,瞪了简程一眼,气冲冲地跑进小卖铺,看到货也少了,钱也不得,恨恨地叹了了口气,回家骂简程说:“我真的是瞎暴眼睛了,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一个人!人家婆娘坐月子,男人想方设法地整点好的服侍,你不但不管,还去这样做,你看你像个人不像?”简程自知理亏,又有他的母亲在,咬着嘴唇,怏怏地不说话。施影满月后,就急着去管那小铺子,她依然不变的身材和她那挺拔的自信,以及她那春光闪闪的微笑,让已淡下去的生意又慢慢地好起来。
这以后,简程又像换了个人样,把自己该上的课上得有模有样。而且还买来字帖,利用学校废书废报,抽闲等到空地临帖练字。半年时间,他的毛笔字还基本拿得出手。遇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之类的事,他就自告奋勇地写写欢迎的横幅、标语之类。而且,见到上面来人,总是笑嘻嘻的,递烟倒茶的,又热情,又客气。那时区教办缺人,领导们早就暗暗物色人选。通过几次督导检查,简成进说了他们的视线。仅几个月时间,他被调到区教办。施影于是又觉得他的还是有点出息的。经济上也给简程放宽了不少,起码每个月要给他二十来块钱装在身上,保证他能抽上四角五一包的乌江烟。简程其实没啥烟瘾,除了交际上礼的需要外,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很少抽烟。节省下来的钱,总是偷偷摸摸地去试试手气。因为他有一个同学的姐夫熊启住城头,以屠宰为业。有一次,他与其同学相约去熊启家,熊启很豪爽地准备了一桌子好菜请他们喝酒。他们边喝边聊,熊启说他现在改行了,不杀猪卖了。简程他们知道,杀猪卖是很赚钱的,于是问道:“改行?改来做哪样?”熊启给他们说了一个令他们眼睛直瞪的故事。说是有一天晚上,人家约他摇骰子赌钱,他穿了一件黄马夹,胸前两个很大的包。那天运气好,他赢的钱把荷包装满后,他又把裤脚扎起,连裤管都装满了。他想走,但输红了眼的人肯定不让他走。赌场规矩,除非事先约定,否则,不得输家允许,赢家不能走。主人家送上水果时,他伸手拿了个梨子,拨出随身带的那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来把皮削了,然后,一手提刀,一手把梨子关到嘴里,很夸张地咬了一口说:“我上个厕所来!”。那些人看到他个子高大魁梧,一脸凶相,没有哪个敢阻拦。他于是直奔家中,拍开门。他叫他的妻子找来一个大簸箕,他把钱抓出来,整整一簸箕满满的钱。他用这些钱买了三辆大汽车,请人开,拖煤卖。他正在学驾照,准备自己开一辆。
自从听了这个故事,赌,对于简程来说,对他来说,仿佛有着魔一般的诱惑。他做梦都希望他的钱一夜之间闪出骄傲的富有!他因此买了一把七、八寸长的牛角刀,背着人练习一甩就开的技术。甩开之后,用食指套在刀根处的铁环上,大母指按住刀背,其余三指按着刀把一齐猛然用力,刀就啪地一声关上。
简程做梦都想象他同学的姐夫那样时来运转会。
虽然工作的变动,有意无意地改革变了他妻子对他的态度和看法,为他的家庭增添了几丝融融春意,夫妻俩仿佛又回到初恋的时候。但他并不满足。在他的眼里,每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不过是点“吊命钱”。穷不了,也富不了。因此他想,要是他能赢个万儿八千的,他就收手。然后卖个车请人开,一个月随便要赚几个人的工资,那该多好?
十
区教办要管四个乡、几十所学校、两百多个老师的教学督导与工资发放等,在当地不少人的眼中,区教办的人自然要比老师高一筹,不论走到哪点,打招呼的人也多。施影作为简程的妻子,一度感到骄傲。人的心情愉快,精神面貌也会为之一振。更何况施影本来就长得标致,且富有青春活力。于是,施影成了山区的金凤凰,虽然常带着孩子,但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引人注目的对象。
正在这时,简程所盼望的机会终于来了!这个机会的到来,让他的人生有了根本性的转折。
区教办对学校是按片区进行督导管理的。教办的老师对片区督导也明分工的。简程负责的是虎场。那是一个偏远而交通不便的山区,每天只有两班从县城来的客车。那年秋季开学后不久,教办派他去虎场,通知那个片区的学校作好准备,迎接上面来检查。叫他顺便把那里的教师工资带去给学校发。
那时,县直机关是每月十号准时发工资,区乡不超过15号。可虎场的教师到二十几号都不见发工资,就觉得奇怪!于是片区代表就来问区教办主任,这是啥回事?主任说十六号就安排简程带去发的,回来问他,他说已经拿给学校发了。咋可能不得?来人要教办找简程给他们讲清楚。教办主任说简程已请假。简程说是有人带信来说他的岳母生病住院,要请个假去看看,准备请个把星期去招呼一下。之前都听说简程两口子为此争吵。施影舍不得丢开小卖铺的生意,加上娃娃小,觉得带走哪点都不方便。施影催简程赶快去,简程说等他明天去虎场回来再说。为此,两人发生争吵,且让路过的教办主任听到。所以,简程回来后为此请假,作为人之常情,教办主任准了他的假。一个星期很快过去,还不见简程来,教办主任正为此皱眉,听说工资没有发,教办主任意识到可能出事了。在场的人都想到简程可能“携款潜逃”了,那时的几千块钱,相当于一般工作人员十几年的工资,是一笔很大的诱惑。于是,教办向县教育局汇报之后,得到许可,又到县公安局报案。公安局安排两人,教育局抽出一人组成调查组。调查组找到施影,说到简程请假的事由,施影说真有这么回事,因为她娃娃小,又要经营她那小铺了,所以叫简程去。她也在盼着简程回来。当得知简程带了四千来块钱去虎场乡发工资而实际没有给人家时,施影仿佛全身的骨头一下子被人抽了似的,差点瘫倒。简程走的时候,施影问他的黑皮包咋没有拿回来?简程背对施影,边调试他的小收录机边说是人家借去了。并说他身上的钱垫出去还没有报账,身上没钱了,施影因此还给了他二十多块钱,现在想来,简程是不会去她外家的。她没想到在她母亲病重之时,简程还要哄她。她气得泪眼双流,想起当年的对简程的盲目崇拜与追求,她恨自己。想到简程这种做法,她心如刀割。她于是埋怨命运,哭泣不已。在人们的再三劝说下,她才慢慢冷静下来。施影于是给公安局的讲,简程有点爱赌,可能是去赌输了,借机会跑的。说是简程走的时候还带上他爱玩的那小收录机。施影还说,他做了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去织金的,简程究竟跑到哪点去了呢?
十一
简程没想到人家养家糊糊口的钱会在他的手上打了水飘!
那时,每天只有县城到补路乡的一班班车。虎场,还是一个交通闭塞的边远乡镇,而从补路到虎场,操近路也有十七、八里的路程。简程带上那把黑色的帆布雨伞,提上他那个装有几千块教师工资的黑皮桶包,就前往虎场。恰好这天梁子上赶场,走到场上,遇到有几个是做牛马生意找得的钱的朋友符洪、但山他们,这些人就热情地留他吃狗肉汤锅。那时,只要不下雨,在场口路边就有狗肉摊子,几块石头支起个一抱大的鼎罐,柴火燃起腾腾烟雾。两条长板凳、七、八只小板凳随意地摆着。想吃的人坐下去喊一声:“来碗狗肉!”胸前围着围裙的摊主就会随随口答应一声,很快端上来三角钱一碗的狗肉。如果要酒的话,五角钱一斤的苞谷酒,要多少,当子一勾,倒在碗头就是。在盛情难却的情况下,简程对符洪、但山他们说,我首先要谢谢你们!但我要请你们原谅,我不能喝酒。符洪和但山晓得的。他指着他的脑袋说,喝了就不行!我可以帮你们打酒,当司令。有人提出要他喝司令酒,他不得不象征性地表示一点。一伙人划拳打码地吃饱喝足后,劝简程明天再去虎场,晚上陪他们去一个好地方玩。他很好奇,在这山野之中,会有什么好地方呢?任他咋问,他们只是笑,不明确告诉他,说是天黑以后,去了就知道。天黑后,他们带着简程去凉风洞,简程知道将有一场赌局。那凉风洞在一个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一座山上,要经过一个南北对穿、200米长山洞,再往东转,然后爬到五几百米的山腰,就有一个半月似的山洞,也是南北对穿,只不过北边的洞口只有几米长、米把高,且在悬崖之上。因该洞多少有点通风,且洞内可容纳千人,所以叫凉风洞。洞中钟乳,或悬或立、或坐或卧,千奇百怪。有一座关公样的钟乳,逢年过节常有人把它当菩萨供奉,其前面就有米把多高的石桌,还有黄泥巴扳的蜡台。虽然那时禁赌严,但同于凉风洞地理位置的特殊和夜晚的阴森可怖,爱赌的人都觉得这里安全得多。他们打起亮稿,或亮起电简就不声不响地聚集到凉风洞。早有人在那里亮起了两盏马灯,并高高地挂在头上的钟乳石上,凡去的人每人交两角钱的灯油费。这人还专门泡茶供应,一杯茶一角钱。有几个有点脑筋的小贩,背些小吃在哪里卖,价钱虽然比市场上贵了许多,但买的人从不讲价。这几个在洞察中服务的人,各点根蜡烛,聚集在侧边的一个小洞里,该卖东西的时候卖东西,不卖的时候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那些爱赌的人,全都聚集在“关公”前摇骰子赌大小。那时的人赌得直,不会做假。怕只怕公安的抓赌或者输红了眼蛮抢的人。这些人曾经在寨子头聚赌过,因被公安抓过而悄悄转移到凉风洞。简程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戒烟都行,把身上的钱拿来赌一火铲,赢它几千块万把块钱,就学他同学的姐夫那样立即收手。更何况,他们村上人人信奉的那位老先生早就给他算过,说他带有偏财运。在他来说,偏财就是来得容易的钱财,就是赌来的钱财。他因此对赌博有些迷恋。他知道施影当初这所以能跟他,很大程度上就是看到他“有钱”。在赌场上他曾经尝过甜头,他相信他的偏财运。更何况,很长时间,因为工资多半交给了施影,很少有条件过过赌瘾,做梦心都是痒痒的。今天身上带了这么多钱,怎能不想过把瘾?更何况他始终相信他的命中注定有偏财运,他羡慕那些有钱人的日子。俗话说:“风顺要不了几桡片,背时要不了几瓜瓢”。他开始还十块、八块地下注,后来赢得他的黑提包都装了大半包,一个二个都朝着他咬牙切齿,他喝了几大口茶,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大一小倒扣的碗在半空中摇晃。简程举手用衣袖揩着头上的汗,摇骰子的人把碗往桌上重重地一放,一双眼睛像一群饥的饿鹅鸭围着唯一盛食的圆形容器争食一样,拼命地喊着下注。简程瞪眼一想,很豪气地加大注码下注,巴望着又一次的财源滚滚。
正在这时,突然发现几束强劲的灯光在他们周围一亮,人们被这一激,惊惶失措将眼睛一扫,在酒气弥漫、烟雾沉沉的洞中,昏昏糊糊地发现来了一伙身着制服的警察。冲在前面的两个,一个举着一只手枪,一个端着支步枪。后面的三个,有两个各握一支长枪,另一个刀伤疤脸晃着一支手枪。他们摸上洞口,把灯一亮,就齐声大吼:“不许动!跪下,把手举起来!”简程想把刚才赢得的钱撸过来,忽然听得“嘣、嘣”两声枪响,伴随枪声,刀疤脸恶狠狠地骂道:“狗日你不想活了?”同时迅速地跨到简程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把枪对着简程。双眼闪电似的扫来扫去。简程猛地意识到来人手中的东西不是吃素的。在武力的强迫下,大都蹲在地上,埋着头,任人摆布。枪声划过夜空,惊起远处村落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简程偷眼看到冲在前面那两个负责搜身的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那矮的满脸都是又黑又短的胡子。由于身胖,那明显不合身的制服,不得不敞着。高个子身上的制服虽然紧扣着,但他的身板骨只是一个衣架似的,袖子上那黄色布条像被什么拉炸了线,摆来摆去的吊着。简程还发现围着他们的那两只长枪与负责搜身的那支长枪明显地不一样长。他意识到这是一场抢劫,他真想从袖中梭出那把牛角刀,扑上去拼个你死我活,可是,他知道这样的结果。除了他而外,好像还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一场抢劫!因此,面对几支黑洞洞的枪枪口,他那“拼”的念头,就像在呼啸而过的风中划燃的火柴,瞬间便熄灭了。此时的简程,特别希望地上奇迹般地悄然裂开一个口,好将他的黑提包悄悄地滑下去。可现实告诉他,这纯粹是幻想!虽然那一匝匝的票子是装在他黑提包的夹屋里,但他知道肯定在劫难逃。他的心,经历了炼狱般的折磨!他不知道遭此一劫之后,如何面对未来!
黑胡子从抢过简程的黑皮包,掂量了一下,打开一看,忍不住嘿嘿一笑,轻轻踢了他一脚,好像表示“谢意”,又好像是说“没想到你这狗日的这么憨,有这么多钱了还赌!还不赶紧想办法收手!”。然后把搜来的钱胡乱地往里塞。想着那人心理的话,在这大热的天,简程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头皮一紧,仿佛他的全身突然被凝固一样,整个脑袋好像被一下子掏空了似的呆在那里。
那个晃着手枪的满脸横肉的大高个看到搜得差不多了,将手中枪一扬,头一甩,一伙人就风一般离去。
人们垂头丧气地打着手电、火把,交头接耳地走的时候,有人拉他喊他,他都不得哪样反应。管灯的人收拾起也准备离开的时候,见他口吐白沫地昏了过去。因为不熟悉,随便喊了几声也就离开了。
十一
简程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望着空旷的山野,满地的烟头,他哭一会,又无力地笑一会。他知道他这次真是惹了大祸。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何年才能还清?年老的父母知道这事,又将如何是好?妻子知道事,又会怎样?那些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们知道后,又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他?他陷入了如何挣脱所面对的“人间地狱”的矛盾之中。他突然想起了国际歌中的“救世主”,想起了“台湾人民生话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的话,因此,最强烈的愿望是能有一个“救世主”,给他一大笔钱,把他从这“水生火热”之中解放出来。此时他想到他曾经在半夜三更收听到的、台湾设在香港的一个对大陆进行敌特活动的电台的话,说是只要加入那个组织,台湾方面就会给一大笔活动经费。他想,只要能各那边联系上,躲过十天半月,那边寄的钱一到,他把这笔钱还上后,不但可以正正常常地上班,而且有钱的话,还可以实现他曾经的梦想。可是,除了他在劫难降临之中所袖藏的那把牛角刀外,他已身无分文。于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他所带的工资带没带到,区教办一时发现不了。他又想到他妻子说有人带信来讲,他岳母住院的事,并商量要他去虎场回来后去看他岳母。他于是想到回来请个假,要点钱,借机想办法避一避再说。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因此,事发后,调查小组问到他妻子施影,施影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去向。谁知他确实去了织金,并在去的那天晚上,再次收听了那个电台,并作了仔细记录。之后,按照从右到左纵向排列的形式,边查字典边写,向台湾方面发了一封要求加入敌特组织的信。他将他的老家所在地作为其联系地址留在信后。他算定,不过三五天时间,他的父母会知道他的事,如果这笔经费能寄在他父母手中,定会为他还清这笔账。可他又想,如何能知道台湾方面批不批准他加入这个组织?能不能按照他们的承诺寄来经费呢?他可以凭自己多少懂点中草药的小聪明,混迹江湖,以避一时之风。可要掌握自己所希望的消息又谈何容易?
调查小组找到简程父母,他的父母听到这事后差点气暴了肚子!他的父亲怪他的母亲,惯势出了这种结果。他的母亲却为他的去向焦头烂额。因为他从马上滚下来跌破头之后,一旦遇到令他心烦意乱的事,就会口吐白沫地昏过去一阵。他的母亲听人说蛇胆能够治此症,就到处想办法找得两个蛇胆给他吃过。虽然至今没有发过,但又担心这样大的事情会让他旧病复发。更何况,遇上特别不顺心的事,他还是会有些神志不清。比如说,从不认识的人身边经过,突然从人家嘴上抢过半截烟头,嘿嘿地一笑,抽两口,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烟来接上,再新点燃烟送到那人嘴里,自己嘴里继续咂着那半截烟头,抽得快要烧到嘴唇时,又一下子用舌头卷入入口中,咀嚼几下,又箭一般地射出。要么就凑近你,嘴角抖动着一丝的笑,跟你亲近,跟你说些他认为好笑的话。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这没有什么。其实,只要看他那眼神有点愣头愣脑的样子,就是他神志模糊的体现。
调查组劝说他父母:想办法帮他还债,以保工作。简程的父亲跑到县教育局问局长,调查组讲的意见是不是真的?得到肯定答复后就回去想办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程的“工资”风波还未了结,又掀起了“敌特”事件风波。北京特派员与当地公安部门联系说,在你们县的一个乡村,有一个人,涉嫌敌特活动。当他们报出名字,公安局长摇头苦笑着说:“我们正在找这个人!”北京特使感到惊奇:“你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找这人呢?”公安局长给他们解释说:“十几天前,他挪用教师工资,金额很大!我们为此成立了调查组,专门找他,但至今还没有找到。”特使们更加警觉:担心简程挪用这笔教师工资搞重大敌特活动。于是与地方一起制定了严密的紧急抓捕方案,并要求参战人员严守机密。
与此同时,简程的父亲根据调查组的意见想办法筹款。他把家中两头肥猪和一头牛,都卖了,筹集得一千多块钱,又向简程的几个姐求助,又到信用社借了些钱,又动员施景想办法借了七、八佰块钱,东拼西凑地帮简程把账还了。
敌特事件专案组得到简程父母帮他还清了所挪用的教师工资后,经过分析,决定利用这一消息,引蛇出洞。宣布同意保留他的工作。然后在其老家蹲点守候。
专案组按照预定方案抓到简程。可简程已不是从前那仪表讲究的简程。头发有些蓬乱。脸形松弛,并透着两块妊娠斑似的蝴蝶斑。眼窝深陷,闪灼不定的眼神里透着无奈的呆滞。衣领油黑发亮。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焦黄得发黑。就二十来天的时间,对于他,仿佛过了二十年,不但完全失去了他这个年龄阶段应有的生机活力,而且明显地苍老了许多。
审讯时,专案组一问一记。有如下一段对话:
问:你是否向台湾方面写过一封信?
答:是,我晓得他们是用繁体字,我还是边查字典边写的。
问:你是怎样写的?
答:我是用信笺纸打横来从右到左,竖着写的。
问:你写了那些内容?
答:我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经国大人先生再拜:
我知道在您的治下,台湾人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生活是那样的安康幸福,是那样的让我们望尘莫及!然而,看看我们大陆的人民,在共[chan*]党治下,吃不饱,穿不暖,始终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为了拯救大陆人民......切盼按约速寄经费xxxxx元。”
xx顿首!
问:谁告诉你的联系地址?
答:收音机。
问:你知道国家严禁收听敌台吗?
答:不知道。
问:你写这封信的目的是什么?
答:因为我拿虎场的老师工资去赌,本来是还是赢钱的,不知从哪点冒来一伙持枪的假公安来劫场子,把我们的钱全都劫了去。我不晓得咋交差,气得昏了过去。后来想到我曾在收音机里听到台湾设在香港的一个电台讲,他们有一个组织,只要加入,就可以得一大笔经费,为了还这笔债,我就写了那封信。
问:真是这样吗?
答:是的。
到此,北京特派员为此摇头苦笑,他们想不到,害得他们兴师动众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人。但简程还是因为这事被判了三年。鉴于调查中了解到他平时工作表现不错,脑部又曾经受过重创,具有季节性神经分裂症特征。因此,虽判了三年,但是监外执行。
十二
虽然监外执行保住了简程的工作,但他的父亲因此病倒,请人送到县医院,检查结果:肺结核!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饥寒又遇病缠身!为了简程的事担惊受怕,背了一屁股账的老简,不想会落得如此重病。医生还说已是晚期。简程的母亲守在他父亲老简身旁,拉着老简的手,酸楚地说:“天呀天,还说儿大女成人的么,老来领你那点工资么享一下清福,哪能晓得是撞着那样子鬼,这家运这样差嘛?你要挺不住,我这个日子咋过嘛?”简程母亲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老简趁简程不在身边,叹了了口气说:“你不要焦,是福避不过,是祸躲不脱,你焦来焦去不起作用嘛。我病倒了,你再焦愁下去,又病倒的话,那更不得了!管他咋个,有这点工资领,再借钱不管,先医治再说。只要稍微好点,回家去养,找点草药吃,可能效果要好点。唉!遭遇这种不成器的么,只能往宽处想,你要是想不通,只有死!死了得哪样呢?”这话刚说完,简程就开药回来了。看着他被太阳晒阉了似的又黑又瘦的样子,他的母亲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小乔发,你快去买碗馄饨送你家爹吃了,你各人回去上你的班,叫你家二姐帮照看到家,叫大姐、三姐她们来看一下。星期六你来的时候,从家头再带点米、带点油来,我在这点招呼倒。”简程面色呆滞地缓缓车转身去,在县医院门口的棚布摊上买了碗馄饨,用从家里带来的小桶似的铝锅提来,放在他父亲枕边的床头柜上,站了一下说我走了,就木木地转身走了。
简程的母亲说,你看他这个样子,简直是傻了一头,像六月间太阳底下的韭菜一样,殃摆摆的。简直不像他以前的样子!学校那点开始有几台黑白电视,拿在外面放给大家看的时候,天天放哪样子飞狐?简程父亲接过话说,叫《雪山飞狐》。简程母亲接着说,他会用床破絮,仿照那里头叫苗人凤的穿的那衣服做了一件,买了个相机来帮人家照相,八角钱一张,照相的还多,还找了点好的钱。要是这回他有个三长两短么,不晓得咋做!讲着讲着,在吊针的催眠下,简程的父亲已响起微微鼾声,也许他不光病弱,而且操心太累了,他需要休息了。这时,一位护士探身进来,看了一眼说,12床的液都输完了,咋不讲一声呢?接着进来关紧输液管,又急转身出去,拿药液来换上。
简程的父母也许没有想到,简程虽然保住了工作籍,但是,前前后后,社会对简程的眼光已今非昔比。朋友也好,同事也好,都不爱搭理他,单位也不安排他啥子常规工作。谁对他都可以发号施令:“你拿个扫把,把这过道扫一下,这么赃!”、“你去打点水来把那桌子些抹一下嘛”、“小伙,把那报纸些理一下”、“去搞点水来烧起嘛,不要哪样都要过喊嘛!”除此而外,没有人主动和他聊啥。就连施影看他都不顺眼。一个人如果被社会遗弃,又与失去自由有什么区别呢?简程有时想,这种的日子,还不如坐牢!简程想试图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有一次,上级领导来补路小学检查工作,那天下午,雷公火闪的下起了暴雨,小学操场两边的沟因堵塞而使洪水涌进底层教室,他拿起拌煤的镐锄,冒着倾盆大雨,花了个把小时的时间,疏通了边沟。上级领导还指着他对周围的人说:“这个老师精神好,冒着大雨都要为学生着想!”可知情的人却对这位领导说:“他就是拿教师工资去赌,又因想参加台湾的特工组织被判监外执行的那个,这小伙到是有点聪明的,会做表面文章,特别是在领导者面前!但只要身上有两个钱,一到晚上就去赌去了。”于是,他在这位领导心目中的好印象一下子荡然无存了。任凭他如何努力,是乎都很难改变人们对他的成见。
在施影看来,简程走到这一步,不但让她抬不起头来,而且让她彻底失望。她恨自己当初的梦幢,恨当初自己瞎了眼睛,一步、一步陷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不论如何,她与简程毕竟夫妻一场,从结婚到现在,简程父母与他们虽然各立门户,但时有往来,相处中,简程父母对她,不论家长里短地谈什么,总是轻言细语的,从不说三道四。要不是那点小卖铺拖着,加上娃娃还小的话,她早就去医院看望简程父亲了。因此,简程星期六上了半天班后,说他要到县医院,要施影拿点钱给他。施影说,拿钱给你?我怕你点都行,我各人去看,你在家你的......
简程父亲出院后,其母得知他俩爱吵爱闹,就想把那不满周岁的孙女小惠接到身边来帮带。简程父亲反对说:“娃娃是娘边崽,你带得了?何况自家儿子现在是这个样子,再把娃娃拆来,媳妇还不晓得要变成哪样子?有个娃娃拖着,她走哪点还有点顾虑,你帮她领来,让她自由自在,会有哪样好?”于是,简母不得不打消这一念头。其实,要是简程的女儿变成儿子的话,其父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
十四
春播前,不少人挑着粪从简程家前面的路上过。人们听到施影从早晨到呈午又哭又闹的咒骂声,看到简程一个人坐在他家楼前的一把木椅上,捧着一本书在看。于是,人们议论说,简程家婆娘太泼得啦,简老师阴悄悄地看书,她都要这样毒言毒语地骂一大早上,真是难见到这种婆娘!有人议论说,她这种人,那男人没有出事的时候,你看她打扮得妖妖饶饶的,像连草子一样粘着男人。男人出事她瞧不起了,你听她骂的话就晓得,她在糟蹋自家的男人,还生怕别人不晓得她男人出的事。会做女人的,这个时候要安慰男人一下,还要帮他包着,让事情慢慢过去,让他的心情慢慢地平稳下来。可她却恰恰相反,不知好歹地糟蹋自家男人。这样下去,还有哪样家不家的,不出大问题算好的。
其实,施影几个小时的撒泼,就是简程故意逗她闹的。当施影闹够闹停后,他瞅外面没有人看到时就进家低吼道:“狗日的烂婆娘,不骂啦?”然后又纠住施影噼噼、啪啪的一顿打,之后又跑出来坐着看书。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让施影闹个不停,让人们误以为施影实在是个泼妇。
简程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一天晚上他偷偷去赌钱的时候遇上几个喝酒麻了的对他说,如果对输了,我们可以不要你的钱......反正别人早就那个的,特别是那些开车拖煤的......简程脑海嗡地一声差点昏了过去。看他长毛嘴尖的样了,那些人反而笑得更狂,说他婆娘那对又鼓又胀颤巍巍的东西,一看到就禁不住想扑上去尽尽兴。有的甚至说只要能和他婆娘搞一回,死也什得!说他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婆娘,眼了这么长时间......一连串的流话说得简程恨无地缝可钻。他想到他和施影尽情释放自己的时候,他每次都会听到施影我还要、我还要的七板八蚴的娇嗔,他深知施影欲望之强是难耐寂寞的。更何况,他近来磕睡特多,睡得沉。施影又常一个人领着娃娃在小卖铺过夜。这对于耐不住寂寞的她和那些有两个钱而又早已垂涎施影光彩照人的丰满的人来说,岂不是绝好的机会?所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他们家庭关系明显的不和,难免会导致红杏出墙。有个驾驶员,半夜三更就把车开到离简程家不远的公路上,按一声喇叭,施影就知道有客人到来,他就会打根电筒出门,对着那车晃上几晃,司机就会耐不住兴奋起来......
简程出事后,施影对他爱理不理的态度。更加重了他精神上的压力,让简程失去了男人的雄风,难得与施影颠鸾倒凤。而且时常神经兮兮的哼哼唱唱。
人们第一次见到施影和简程的时候,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施影背着她两、三岁的姑娘跑上那条公路,简程在背后像长疯狗样的猛追,施影边跑边惊惶失措地四顾,好像希望有人帮拦住发疯似的简程,暂时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可是,公路边上好几家小卖铺虽然开着,但人们却视而不见。有的甚至还瘪瘪嘴,自言自语似的说:“这种婆娘,早都应该收拾了!”简程猛追上去,一把扯住施影披发,又是猛地一拖,施影跌倒在公路上的一个大泥水坑里,娃娃吓得脸青面黑地哭,雨水鼻涕口水粘在一起。简程咬牙切齿地与施影在地上扭成一团,施影为了顾娃娃,奋力从地上翻起来,骑在简程身上,狠狠地打了简程几耳光。简程紧紧扯住施影的头发不放。双方正在不可开交之时,一辆拖煤的解放车溅着泥水,噼哩卟噜驶来,尖叫的喇叭声不停地响着,催命似的扑来。简程不得不放开施影。他刚站起身来,施影就将娃娃不容分说地塞进他的怀中,简程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身泥水的施影就往前跑,迅速地上了那辆解放车的驾驶台。原来,那驾驶员就是早已垂涎施影的一副马脸的“赛土匪”,三十六七岁,那对眼睛像会吃人的样子。“赛土匪”一声接一声紧急地按喇叭驾车飞来,十有八九是看到施影才那样的。当施景挣扎回首之际,两人心照不暄,“赛土匪”莽莽撞撞冲向前,并反招手示意施影准备上车。施影上车后,“赛土匪”递给她一条毛巾,她迅速地上上下下擦了擦,然后,像跳出魔窟似的舒了口气,用手当梳,理了理她那又长又黑的头发,并将头晃了几下,仿佛要让她那瀑布般的头发再展风姿。“赛土匪”看到她湿透了的白衬衫虽然变成了黄衬衫,可那对像豆腐脑一样颤动的鼓鼓圆圆的东西,却让“赛土匪”差点耐不住兴奋的yu火,眼角扫了扫施影,又将目光移向前,盘子在手中抱着,身子随汽车的颠簸而弹簧似地摇来摆去。
简程将他的娃娃抱回家中,第二天他的母亲来赶场,知道情况后,叹了叹气,领走了简程的女儿云云。
“简程咋还不来上班?假也没请一个!”他单位领导说。到了十五号,该领工资了,会计说:“这个简程,连工资都不来领了?”到了年关,还是未见简程的身影,会计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唉,这个人,怕真是疯了?”
他在的时候,人们觉得他越活越没有意思,不爱和他打交道。他在小镇消失后,不少人又渐渐地怀念起他来。甚至爱奚落他的人反而不习惯于他的离去,常常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简程,到哪点去了呢?”足见这些人内心深处有一种若有所失之感。于是,简程的故事在小镇上人们的口中零零星星地传播着,人们似乎津津乐道于他的过去。仿佛在这贫穷落后的小镇上,只有他的故事能像盐一样让这小小村镇的日子充满着生活的味道似的。
一九九三年工改,单位将他不明去向的情况向上反映。上面说,如果他是正常人,他不会舍得这个工作的,可能是真的疯了,从人道主义角度,还是给他套改放着,如果将来有一天他能回来,有点生活费。
可是,二十年过去了,谁也没有见到简程的身影。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7-27 0:14:0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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