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我多病,总是不大合群,不大快乐,若没有一处玩耍的地方,迟早会被闷坏的。好在屋后就是山,山上有一片竹林。
树多处,鸟儿也多,喧闹起来,你真不知它们唱的是什么歌,说的是什么话,高兴的是什么事情,做一个不相干的客人,即使把某某扁平的石头坐热,心里仍旧是空落落的。不似这竹林,恒有一份宁静,如同在自已的屋子里,不受纷扰,也不受一点拘束。
夏天,蝉儿噪得苦热,我便带着一条花斑小狗狗去竹林里,一待就是大半天,任由奶奶高一声低一声地喊,也不应,只与小狗狗逗乐,往林子深处钻,疯跑一气,追上了,总要让它舔几下脚背,算一个小小奖赏,它的舌头可真软,且凉丝丝的,舌头画似有绒绒的毛剌,着在皮肤上,却是再舒服不过了。层层密密的竹叶筛下极细碎的阳光,竟将那火辣辣的夏天筛出许多凉意。
秋天的清晨,摇动一杆竹,会落下几多的露水珠子,纷纷打在脸上,很凉很凉的,还有点痛,若赶巧掉在嘴里,就可以咂摸到清甜的滋味,一点也不比蜜差。
我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跟爷爷一起采春笋,说是采,却并不像采果子采蘑菇那样随意,爷爷总要先看一下笋的位置是否好,若离母竹太近,就不能留,因为它会耗损母竹的元气,自已也不易长大。若笋的位置不差,只是两支并生一起,则下刀去砍较瘦弱的那一支,实是有点忍痛割爱。当时,我不能省得这里的许多道理,便问爷爷,去了一支笋,就少了一根竹,岂不可惜?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还记得父亲的回答,他说,若留下这些多余的笋,别的竹就长不开,长不高,长不大,要有一片好的竹林,这些笋子是必须作出牺牲的。
当我不再是一个郁郁寡欢的病孩,进入成年,才知做小孩自有做小孩的好处,拥有一片林子,不是很可以顾盼自雄吗?若现在有谁掌握着那枚命运的秘钥,将我的童年原封未动地取出来换我的成年,我将不知怎么样感激他呢?
我又想起那些破土而出的笋,它们一开始就遭逢了不同的命运,作出牺牲也好,继续留下也好,都是为了整片林子的欣荣。对于一支小小的笋,还有什么利益高于一片竹林的利益呢?我也同时想到自已,我怎么样的位置上?又将是怎么样的命运?我终将明白这一切,也终将接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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