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命吧!
除此之外,苏恵春在盖头下轻叹,看看自己这一身风光霞帔,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做的,此刻怎地就这么刺眼,她也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啊。
肥头大脸的何员外撑着自己往外凸出很多的肚子,身着的新郎衣裳此刻也没有什么喜庆可言,他在轿子外左右踱步,思来想起,终究不得其解。
回头看看正门中央站着的原配,他长叹了一口气,来到轿子旁,掀开轿帘,低声道,“惠春,我对你不起,今生我俩——,你走吧。”
苏恵春没有回话,她的存在已经是个笑话了,此刻的她,头不顶天脚不蹬地,一副横竖都是耻辱的样子,命啊。
何员外的一番话,让整个达赫城都乐翻了天,想不到这财大气粗的何员外娶个二房还这么的委屈,看他那同样长得一副短粗水桶模样的原配,也就是这何员外才能忍受此等窝囊气,这新娘子好歹也娶到了门口,可原配一声令下不得入内,何员外就活生生要离了这本该喝香吃辣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愁的苏恵春。
怪就怪苏恵春长得过分美丽又不识抬举,记得这达赫城里赫赫有名的秀才张公子曾对她一见倾心再见难分,硬是要娶了她去做正妻,虽然那张公子仗着家有几个宅子祖上积德有点家底,可这苏恵春愣是不点头,传言是她看见了张公子屋里早有两门小妾。
这女子,白白是个认字的主儿,却这么没有思想。
那两门妾,就让她自己断了自己的前程。
达赫城津津乐道,时间一久,再无人问津,十六岁的花样少女,一晃眼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
模样依旧俊俏,为人依旧得体,可是那幅傲气凛然的脾性,到底没有人敢娶。
苏恵春老父老娘日日以泪洗面,在拮据的条件面前,他们忍痛按下了那个手印——卖身为妾的手印。
苏恵春得知后,一人坐在枯树之下,思了又想,终还是整整妆容,答应过去,做何员外的二房,做何家传宗接代的工具,谁让那水桶原配是个不生蛋的母鸡。
达赫城的人看着笑话,看着那当年心高气傲的苏恵春,一身红嫁衣被抬到了何员外府邸雄伟壮观的大门前,不得入内。
僵持之下,何员外终于决定,苏恵春你走你的,我没办法把你娶进门。
苏恵春在盖头之下,把众看官低低讽刺的笑容想像得栩栩如生,奈何这样吧。
二
苏恵春的轿子还是调转了方向,往回的路上走去。
吹吹打打的乐器停了,一行人红色的行当如此碍眼,巴不得老早走出人们的视线,见了多少人娶亲纳妾,到头来还是不如这何员外与苏恵春如此有趣,二十年难遇。
来的路上不见路途艰辛,回程不到一半,天却黑了。
山林子里四处鸟叫,配着戚戚黑夜,时光难流。
但闻几处脚步,再细听,已寂静如初。
好半天,一只手猛地的掀开了轿帘,依然头盖盖头,端坐着的苏恵春想像不了这是谁,迎面而来的山风让她有一丝凉意。
有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去,“是个新娘子。”
再有人附和,“轿夫和随行都跑了,只剩下个被吓傻了的新娘子,看来今晚也不虚此行。”
听闻是新娘子,兴奋的声音四处渲染开来,“不知漂亮与否,要是漂亮的话,咱当家的也可以就此有个压寨夫人。哈哈!”
是啊是啊。
就是这些声音,这些年轻而野蛮的声音,给了苏恵春另一个希望。
她终于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死亡理由,不堪土匪的欺侮,她苏恵春为明哲保身,咬舌自尽或是投河自尽。
想想,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东西,或许早点结束最好。
谁让这是命呢。
当灯火辉煌重新进入苏恵春的眼睛时,她看到的是许多穿着不讲究甚至还点褴褛的男人。
谁掀了她的盖头她不知,但是她明白何员外为她专门请人缝制的嫁衣倒是可以把她显得更美,此刻在一群山野粗汉里,她无疑是仙女下凡。
看着她,有人按捺不住的呼道,“新娘子如此漂亮,配我们当家到也是可以,就不知当家的有无这个意思?!”
大家附和,可以可以,新娘子如此漂亮,也可以做个压寨夫人。
苏恵春看着这些对着她评头论足的汉子们,美颜难展,冷凉的站在中间,听天由命的任由他们如何。
随着一群人影的出现,大厅了原本喧闹无章的声音突地失去了踪影,仿佛掉进了深渊。
“大当家!”
苏恵春沿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了这个被这些汉子们讲了一个晚上名字的主人,不太温柔,一样冷冷的样子,不苟言笑,挺拔的身躯端正的五官,一双眸子深邃,苏恵春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有些可笑的惨状。
等不及那所谓的大当家问话,早有长舌的人禀了去。
弟兄们做了趟买卖,料不到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正在斟酌要不要说出那句留着做压寨夫人时,跟在大当家进来的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字惊呼道,“莫非你是那何员外要娶却没敢娶的苏恵春?”
苏恵春没想到着山野毛地里,会有人识得她小小苏恵春,有丝诧异在眼睛里一闪而过。
点点头,正是。
那汉字凑上前去与大当家的低声耳语一番,最后那汉子对着苏恵春说道,“我家当家的意思是明日早起会派人送苏小姐回家,希望苏小姐莫要惊慌。”
苏恵春没有多想,只是以礼相回,“多谢当家。”
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上前,引着苏恵春出了大厅。
远远的,苏恵春听到有喽啰问,“大当家,为什么不留着这什么苏小姐,我看她胆倒是不错,做我们旋风寨压寨夫人到也不错啊。”
不及那大当家回答,刚刚那四十来岁的汉子已经一声喝道,“大当家何许人也,怎容得那何贱人的人辱没!一群不长见识的蠢材!”
苏恵春跟在那婆子身后,步伐轻盈,穿过山间露水繁重的小道,远离了那灯火似锦的地方。
三
苏恵春用身上不菲的嫁衣,与那婆子换来了一身粗布衣裳,除下的饰物,一个碧玉钗子送与那送饭来的小厮,一幅耳饰送与那前来护送她出寨的另一小厮,浑身上下,只剩手上一对寒玉镯子,要稍微值钱些,托了人交与寨主,答谢救命之恩。
引路来到寨门口,恰逢头晚所见的那个中年汉子,上前欲要施礼谢恩,却料不到一个女子快她半步来到她面前,“你就是那个被弟兄们抢来的小娘子?模样还不错嘛!”一把未脱鞘的宝剑挑起了苏恵春的下巴,两只丹凤眼款款流于苏恵春上下。
苏恵春低下头,道声小姐误会了。
那女子咯咯一笑,突地止住,严声道,“居然还有好事者要把你许配给大当家,正是一群有眼无珠的家伙,也不看看你那天生的贫贱命,还敢高攀大当家。”
旁边的那中年汉子连连劝道,“大姑娘,大当家没有那意思,这苏小姐是何员外的二太太,您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大当家听了可不高兴。”
那女子撤回宝剑,回头望了一眼那汉子,哼了一声,“他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寨里的弟兄太不把我放眼里了,明知我与大当家是天生——,咳,嗯!还把他往别的女人怀里塞。”
“哎哟,我的大姑娘,你怎么还敢说这些,大当家听到了更该不高兴了。”那中年汉子赶紧小声说道。
苏恵春自始至终在旁静静立着,长长的眼睫毛,深深的盖着那杏仁一样的眼瞳。
谁知那姑娘却不饶人,“既然大当家对她没意思,放她走岂不是太有损我们旋风寨的颜面,弟兄们没成家的多的是,随便赏了谁不都是好事一桩。”
说罢拉过苏恵春,“我这就与你配一门亲事。”
她练过武,个头身品都高过苏恵春,所以苏恵春哪敌得住她这一拉,顿时被牵着走了。
一路上,这姑娘四处喧哗,叫上兄弟们,到西平地那里集合,我给大家一个惊喜。
那汉子见阻止无效,只得奔去寻大当家。
霎时,西平地上众兄弟嚷嚷,“大当家让放了苏小姐啊,大姑娘。”
这位被称之为大姑娘的人立即横眉凶颜,不客气起来,“我们旋风寨哪里有了往回送抢来的东西,既然抢来了,就应该物尽其用,我看兄弟们都没有老婆,所以,随便你们谁要,配与你们,难道不可以?”
没有起哄与喧哗,大伙屏住呼吸看着大姑娘与苏恵春身后的人。
“庆和你胡闹什么?”
苏恵春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声音,这个冷意十足的声音,没有回头的她,却已经能感到那股不同的气息。
“大当家,我想把这个女人配给弟兄们啊。”
那男人跨过一步来,“谁准你的?”
大姑娘没有半丝怯意,“你不要的,就给弟兄们,一个女人而已,大当家你用的着这样吗?”
是用不着。
大当家今日一身蓝色长袍,儒味十足,却透着一股子强悍。
“谁要她,就娶她,八抬大轿的娶过来,而且一辈子只能要这样一个女人。我看你们谁敢!”
半晌没人出气,好大一会儿,一个胖胖的小子喏喏的举起手,“大当家,我愿意要,也只要她一个。”
苏恵春和众人都诧异的望过去,苏恵春低头浅笑,是那个得了她一对耳饰的小厮,她难抹内心一片寒意,只道这是命,被人送来送去,评头论足,当成了货品,一辈子做不了自己的主儿,是悲是喜啊?只道是喜。
却心又不甘,难道让一个男人只娶她一个就如此的好笑?
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男人,蓝袍宽袖,佩玉将将,那一眼,让那男人没来由的动了一下,风和面,苏恵春到底一步跨过去,跳进了西平地旁边那深水涧。
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
众人慌张,那大姑娘彻底傻眼,她虽是个练武的落草为寇之人,却还是女人心,这一跳,让她也无措,她愿向上苍发誓,没有要她死的意思。
要了苏恵春的小子,抖抖瑟瑟,喃喃自语,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都还不是成得了气候的东西。
只是大当家摆摆手,派两个人到涧水出口候着,若侯到了还有一口气,就带回来,若死了,就地埋了,别污了水源。
四
苏恵春活该命贱,死活由不得她。
一口气吊着,两个等着的小子欣喜万分,以为是一万个死字,却不想到这小娘子命硬,那么高的深水涧,故意绑个绳子都未必能安全到底,她却不死。
中年汉子请了寨里的郎中,号脉开方子,一句话,死不了了。
大姑娘也诧异这一跳居然还活着,没了捉弄的心情,却暗地里一股不踏实。
苏恵春幽幽吐出口气,终于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那五十岁的婆子,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欣喜,“小姐你命大福大啊。”
几日后,下得了床,未到院子,就被一个脚步声截住。
看过去,依然是一身蓝袍子。
面面相对,却难有半句。
可,总不能这么一直对着吧,苏恵春无声的叹口气,“谢大当家救命之恩。”
那男人一只手有力的托住了苏恵春要降下的身子,“叫我云起吧,我姓冉。”
冉云起,很陌生的名字,也是很陌生的人。
见苏恵春不说话,冉云起也没有逼迫什么,只缓缓而言,“我已查过你的身世,既然你父母已将你买与何员外为妾,那就没必要再回去了。何员外也不要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留在旋风寨吧。”
苏恵春不是没有想过这番话,只是每每细想时都糊里糊涂,不得其义,但是,还是留了下来。
又一次抢劫归来,苏恵春斗胆而言,其实可以把抢来的东西产业化,而不是留在山寨中,等无之时再行抢劫,再说,这无本买卖本就不是长久之事。
冉云起点点头,从此,在旋风寨逐渐漂白化时,苏恵春也成了旋风寨的账房先生,地位也尊贵了起来。
也算是水到渠成,两年后,冉云起与苏恵春共结连理。
此间,大姑娘也远嫁苏州,说起她对冉云起的爱,不过是孩子懵懂的梦,当梦醒时分,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来更改这一错误。
苏恵春果然成了压寨夫人。
冉云起与她共谋事共进退共生死,到底过了几场风浪。
恩爱不在话下,苏恵春回家探过亲,爹娘老了,弟妹们与她也疏离不少,血浓于水,再不可体会。
五
一晃又是三年过后,冉云起三十岁,而二十五的苏恵春却仍然未诞下半个孩子,曾一度同生共死过来的旋风寨兄弟,不免替冉云起担心。
几番说辞,冉云起却依旧无纳妾之心,他深知那不喜言语的苏恵春心底是如何的亮堂,对他冉云起也无二话,传宗接代之事果然重大,但,夫妻之情也不能置之不理。
因产业越做越大,冉云起带着旋风寨的兄弟来到了阳光下,一起荣华富贵,哥弟主从的感情倒是羡煞旁人,久而久之,这冉云起的名号在商界里逐渐响了起来。
冉云起本就是一文雅之士,又有一股天成的王者气派,相貌堂堂加之个性鲜明,与之要攀亲带故的都巴不得自家有个闺女。
传言也开始有趣起来,什么冉云起结发之妻貌如东施,见不得人;也有人说冉云起并无原配,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妾跟随身后;也有人知道冉云起已有妻,只是其妻早晚不得一子半女——做媒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冉云起有意不理,但却无意拒绝。
曾经一般属下,如今开始热络起来。
“夫人是通情达理之人,与她商量,总不会不管冉家的香火吧。”
“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夫人不会有想法的。”
“知道当家的对夫人一片情深义重,但是,这男人有时候还是得眼光远些。”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冉云起回寨,与苏恵春提及此事,苏恵春撇头望向冉云起,“相公意下如何?”
苏恵春心里道,如果你答应,我岂有拒绝之理。
冉云起犹豫,“只是想要个孩子,如今产业大了,没有个孩子来守着,总不是事情。”
苏恵春低下头,没有言语,冉云起再说,“只是生孩子,不想怎样,妻仍是我妻。”苏恵春没有回答,只是捧着一碗茶迟迟喝不下去,仿佛这茶如五毒俱全,喝了就会马上死去。
冉云起长叹一口气,拿过账本,与苏恵春讨论起了另一个问题,临下山之时,握住了苏恵春这几日冰凉冰凉的手道,“不会娶的,你放心。”
住在旋风寨上不愿意搬是苏恵春的主意,她当时惧怕的地方,成了至今她最舍不得的地方,人的心变幻得让人难以琢磨。
她夜夜身盖锦被,却时时被冷醒,自产业越做越大,冉云起回来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不少昔日兄弟的媳妇都好意劝道,“夫人应当跟着大当家一起去,反正夫人如此聪明,与大当家一起更是郎才女貌,不应该留在这闭塞的旋风寨。”
苏恵春微笑接纳却无心记得,她总认为,能留住的,任他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都能为你留住那颗心,若留不住的,就算他眼里完全是你的影子,嘴里念叨的是你的名字,身旁睡着的是你的身子,可那颗心,茫茫然然的不知去向。
这年入冬,雪太大,压垮了旋风寨不少房屋,旋风寨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迁,苏恵春硬是捱到最后。
几经周折,才来到冉云起新置府邸。
进门,梅花正浓,看不出丝毫严冬的寒意。
管家过来,“敢问夫人是谁?”
苏恵春身边的小厮大喝,“这是夫人,还问是谁家夫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管家哈腰,“夫人快请,夫人快请。”
苏恵春还没进门中门,就已经闻到了一个女主人的味道,果不然,那款款走来的女人,步步生辉,不是一身素色的苏恵春比得了的。
“是姐姐吗?妹妹不知姐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望姐姐赎罪。”她开口叫姐姐,闭口自称妹妹,苏恵春冷眼看她,不给一句话。
冉云起回来,已是掌灯点蜡之时。
看到高高上座的苏恵春,喜形于色,难得冉云起会有这样的表情,上前拉住苏恵春的手,“也不托人给我捎个信,我好去接你。”
苏恵春带来的人并没有卸下包袱,只是站在苏恵春的身边,看着男主子。
苏恵春抽出手,指着落座在下座的唐千金问道,“这是谁?”
冉云起没有丝毫不妥,扶起苏恵春,介绍道,“这是唐员外的三千金,绵眉,惠春,今后她与你姐妹相称——”
苏恵春冷冷别过的脸,打断了冉云起的话语,向那有些得意的三小姐说道,“我远道而来,人困马乏,麻烦三小姐差人收拾间客房,留我住几日。”
那三小姐不乐意苏恵春称呼她为三小姐,面带委屈看向冉云起,不料那冉云起只是定定看向所谓的冉夫人,不理她这个昨日还宠溺万分的二夫人。
苏恵春带着一干随从,住进了别院。
从头到尾,都不与冉云起说上半句话。
六
苏恵春的大门,关上了。
冉云起,有钥匙也进不了。与她,他也渐渐不知如何是好。
昔日兄弟曾说,生米煮成熟饭之时,夫人顶多闹闹脾气,不会如何。
他纳绵眉为妾,两家交好,生意兴隆,各得其利,在不久将来,就会有了子嗣,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完美之极,精神上事业上有了苏恵春鼎力相助,家里有了绵眉端茶倒水生子养育,男人,到了这一步,也才算是活出点道理来。
整个冬天,苏恵春不曾踏出别院半步,每每看到那大雪纷飞之际,并又想起那句话,“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的曾经种种,至今就烟消云散。
到底是个命。
春日将近之时,传来唐绵眉有喜。
苏恵春长叹,久久难以言语。
差人请冉云起过来别院一趟,哪知那冉云起白日里因绵眉有喜而耽误,换到晚上,还未踏出半步路,丫鬟就来道,“当家的,二夫人孕吐得厉害,该如何是好?”
冉云起没有见到苏恵春,因那一夜的失约。
苏恵春独自离去,未带走半身衣裳半两银子,当冉云起得知苏恵春离去时,苏恵春已经走了三日有余,她留给他的,只能是张休书,一张休妻的休书,出自苏恵春的草书,末,有一个血红的指印,冉云起几乎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苏恵春的血。
苏恵春无法告诉冉云起,关于他对她,她对他,他们之间那点点滴滴的过去,她唯一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说过,我还是留不住他的,哪怕我掏了心挖了肺。
冉云起翻江倒海寻找妻子的事情经口口相传,竟然无人不知了。
许多人为冉云起有了新欢不忘旧爱而赞不绝口,可是,再怎么的赞不绝口,都换不回那已经离去的身影。
曾经的那个中年汉子飚叔来到冉云起府上,“当家的,别找了。”
没必要再找了,一是二夫人要临盆,二是依夫人的脾性,恐怕九死无生,想当初,只是把她随意配给了一个小厮而已,她就如此决绝的跳下了深水涧,现在——
冉云起露出疲惫的眼神,好半天,才缓缓说道,“可能我错了。”
他大半财产得于她,若不是她的点破,就算他是天兵神将也不可能平安到如今,若不是她的帮衬,他也不会在商界风生水起坐看云涌,她比他还懂商,更明白一个词“诚信”,失信于她,让他在她面前永难东山再起。
派人寻她的姊妹兄弟,都说不知道,问过许多人,当年就名满达赫城的苏恵春此刻又一次出现于人们的言谈中,“怎么还是那么烈,亏得那冉当家敢要她,你看看,自己不会生还不让丈夫纳妾,真是没有一点妇德!”
人群中的苏恵春,低着头,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这乍暖还寒的初春里,她笑若春风。
七
“夫人,给小少爷娶个名字吧!”一个小丫鬟抱着个婴儿对着床上依然面色苍白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一笑,露出了深深的一个酒窝,“叫原野吧。如原野一样开阔的视野,如原野一样博大的胸怀。”
“原野小少爷,夫人真的是博学多才,小少爷一定如夫人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那女子虚弱的笑笑,这个简单的小楼里,终于有了孩子的声音。
八
五年后。
冉云起的生意越做越大,可是,他依旧没有找到苏恵春的影子。
唐绵眉难产致死让他再无纳妾的念头。
他孤独的穿梭在商界里,飚叔屡屡劝他纳妾或者是再娶,都被他拒绝。更多孤独的时候,他不由得想起了苏恵春,哪怕是成亲或者是新婚的时候,都没有那种花前月下,可是,没来由的就是想起她浅浅的笑意,她冷静的思维。
那是一场无聊的应酬,几个无聊的人凑在一起说着无聊的事情。
酒多失言,有个人大着舌头说话,“你们不知道啊,从关外来了一个皮商,买的都是上等皮货,把我们中原的皮商杀的是片甲不留。”
有个人接着话茬,“我怎会不知道?听说还是个女的。”
几个人轮流把话说完,其实话的前半部分冉云起都听过了,可后半部分就没听过了,比如,听说那女的挺漂亮的,又有人说,那女的姓苏,听说是被夫家休离的不正经女子,或者是,那女的要回达赫城了。
最重要的一句是,听说那女的曾差点成为何员外的二房。
冉云起几乎是飞奔着到了飚叔那里,“飚叔,惠春终于回来了。”
话没完才看到飚叔的表情,再往后一看,一个小孩子正拿着把小木刀哼哼哈黑,旁边立着一个女子,笑意连连,不是那苏恵春是谁?
愣在那里,半晌才过去,一把抱住了这个纤弱的女子。
“惠春。”
那女子推开冉云起,摇摇头,“我非苏恵春,我是苏临春。”
冉云起再次愣住,“你明明是苏恵春,你明明是我娘子。”
那女子开怀大笑,从来未见过的豪爽,“我真的不是你娘子,最近五年,屡有人把我认成苏恵春,想想也是,我本就是苏恵春的双胞胎姐姐,这也不奇怪。”
双胞胎?
苏临春抱起孩子,“这倒是你儿子,苏恵春临死前交代我让我不要让你见到的宝贝。”
临死?
儿子?
“双胞胎不吉利,自小我们就被送往两地,她在中原我在关外,其实我也不叫什么苏临春,我叫娜达莉亚,若不是遇见苏恵春,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她自小有心疾,大夫告诉过她不可生孩子的,不过原野是生下来了,但是她也慢慢送了命。”
心疾?
“你不知道吧?夫妻就是这样,在一起到老都有对方不知道的事情,何况你们在一起也就是三年而已。你也是背着她纳妾才让她一走了之的对吧?看来你们都不是什么恩爱的夫妻,我呢,要嫁人了,所以就把孩子捎带来给你,反正你没有什么子嗣,曾经纳妾还不就是为了子嗣,这下好了,你有了。”
见冉云起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苏临春又道,“别想不开了,不用多久你就会忘记这个给你生了孩子的女人,她那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相信你曾经也是受不了才纳妾的吧。算了算了,不多说了,苏原野,姨娘警告你,乖乖的待着,得空姨娘会回来看你。”
小家伙笑笑,“姨娘,他就是我爹吗?”
苏临春点点头,没等人意识过来,已不见人影。
尾声
苏原野改名叫冉原野。
据说苏临春,也就是娜达莉亚嫁了个骆驼队头子,威风凛凛。
冉云起重新娶了一个小娘子,闺名明月,二八年华,与冉原野相处不错。
有一夜,冉云起醉了,对着明月说了一句话,“你嫁给他,会比跟我幸福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啊,惠春!”
明月替冉云起守住了这个秘密,关于那个苏恵春是苏临春,苏临春是苏恵春的秘密。
她替他暖被端茶,好一个贤淑的小娘子。
苏临春整日马蹄声声,大漠里来去,一脸风霜却毫无倦意。
冉原野十岁开始,就跟着苏临春东征西战,不亦乐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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