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怡痛苦地来到了离医院不远的河边,这条并不宽的河流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和心酸,那些过往的繁华或落寞竟然像是记忆的洪水决堤一般汹涌而出,泪水浸润了他的双眼,心不知道是不是带着一颗钉子,顶得那般生痛,令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他猫在了路边,手抚着胸口,那里太疼,泪水早已滂沱,倾泻,犹如飞流而下的瀑布般汹涌澎湃。
从小时候起,宁怡一直是个安静的孩子。
每当他瘦颀的身材披着黑色的长风衣从校园教学楼前经过时,不知道谋杀了多少女孩子的心眼。他的风衣随着他不羁的步伐而飘逸若风,那样子像是三十年代旧上海的许文强,许多女生禁不住想起了发哥,心想要是宁怡也戴顶黑色礼帽说不定就是当年许文强的风采了。
孙柔柔就是在这样一群花痴般的女生里特别另类的,她看着那些趴在窗户口或走廊楼道里向下争相一睹校草风采的女生,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转而她起身默默走出了喧嚣不堪的教室。
宁怡的眼神里总是夹杂着一些忧郁的东西,他的轮廓很柔和,应该是花样美男有的样子。他的眼神偏又很清澈,乌黑的眼珠像星星一样闪亮,白皙的皮肤却又不会让人觉得他过于阴柔,他的发丝太过飞扬,伴随他走路的不羁,发丝也一颠一颤的,那些女生的心便也随着他那飘扬的发丝的颠颤而碎得七零八落的。
孙柔柔长得很有一股英气,挺直的鼻梁,线条明朗的嘴唇,秀丽的大眼睛,乌黑的长发,算是个美女吧。
孙柔柔从来不参加校园的任何活动,她通常是安静的,但是她的安静却不似宁怡,宁怡的安静是彻底的,是如同深山里的一棵秀木,这样忧郁而沉静的男子是很多大学女生幻想的理想男友,她们评他为“校草”。而孙柔柔的安静时常带着一股杀气,让人想到爆发前的火山。因此,孙柔柔几乎没什么朋友,她不屑于跟班上或系里的其他人打交道,每天她都独来独往,几乎从来没见她笑过,男生背地里叫她“冰美人”。
宁怡的功课不算好也不算坏,他也不太跟周围人打交道,和孙柔柔一样,他几乎从不参加学校和班上的任何活动。
宁怡的家境不错,父亲经商,母亲是公务员,所以他几乎从来没为钱而发愁过。他穿的用的吃的都是相当好的,这也引得很多女生大胆向他表白,甚至有个外校的校花跑到他所在的学校向他示爱,被他拒绝了。从小到大,他收到过的情书都有一打了,但他几乎从来没有为哪个女生动过心,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周围的人不了解他,从他那汪深潭一样清澈却幽深的眸子里读不懂任何的内容。
和孙柔柔的相遇很有些偶然。那是那次学校为了给毕业生举行晚会,校模特队的两位男女模特因为赶车途中塞车了,宁怡和孙柔柔被模特队的老师钦点临时顶替,谁叫他们俩都是校园里有名的人物呢。宁怡和孙柔柔起初死活不答应,说自己没有舞台表演尤其是走猫步的经验,可人家老师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说救场如救命,你们俩就答应了吧,回头我请你们吃大餐。不等他们拒绝就被推上了舞台,因为音乐声已经响起了。
两个根本没走过猫步的人演绎了一对情侣,凑巧的是他们那天穿的都是白色,宁怡上穿白色t恤,下穿一条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阿迪的球鞋,很随意但却很阳光,孙柔柔则穿了一袭白色连衣裙,一头披肩的长发,秀气的脚上穿了一双七公分的高跟凉鞋,很是性感,衬得她原本就婀娜秀丽的身材越发显得飘逸若仙了。
孙柔柔挽着宁怡的手臂,两个人居然毫不怯场,走得还有模有样,引来同学们的高声喝彩,大家都说他们俩是金童玉女,风头盖过了校模特队那些比较专业的模特们。下台时,两个从来没有说过话的人相视一笑。
这一晚,他们成了校园的话题人物了,许多女生的梦破碎了,心也碎得不成样子。许多男生的梦也破碎了,心碎得七零八落。他们都说他们俩会在一起,居然还有人为此打赌。
这一晚,孙柔柔彻夜未眠,其实宁怡的影子在她心里何止碾过千遍万遍,孤傲的她也敌不过宁怡那双深情的眸子里的忧郁若水,是谁说过忧郁的男子更动人,更何况是宁怡这般花样而阳光的忧郁男孩。
第二天,宁怡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了孙柔柔,孙柔柔看似无意实则是故意与他相遇的。她在宿舍的阳台上看到宁怡去打饭了,于是快步下楼,抄了近道跟他相遇了。宁怡飞扬的眉眼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高傲而不可一世的她就在这个笑容里融化了,或许她早就融化在他的忧郁里,早就不可自拔了。
打完饭后,两个人很自然地坐到了同一张桌子,相视而笑,孙柔柔的脸居然绯红了起来,周遭走过的男男女女窃窃私语,好奇却又觉得自然地扫射他们。
看到孙柔柔的绯红的脸和她低垂细密而长翘的睫毛,宁怡的脸不知怎地也红了起来,居然不敢再望她第二眼,就这样两个人很尴尬很忐忑地揣着一颗蹦跳如兔的心慢慢吃完了饭。真是煎熬啊,孙柔柔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虚脱了,她一方面觉得心跳地太快,一方面又觉得跟宁怡在一起吃饭的感觉真是浪漫而温馨,可是她又得注意自己的吃相,总不能在自己心仪的男子面前狼吞虎咽吧,也不能因为吃得太大声而破坏了自己的淑女形象吧。
回宿舍的路上,孙柔柔走前边,还一直沉浸在刚才的美好里呢,脸上泛着花痴通常才有的古怪表情,一会儿痴痴傻笑,一会儿甜蜜浪漫地笑,一会儿又为刚才是不是在宁怡面前失态而懊恼地撅嘴。宁怡的嘴角始终是泛着些微的笑意,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他根本什么也没想,只顾低着头慢悠悠地跟在孙柔柔后边走着。路边走过的同学都奇怪地看着这两个人,感觉那一向冷若冰霜的孙柔柔居然此刻像是一朵温情无限的雏菊一般娇柔。
这两个人开始了总是有意无意地相遇,在去食堂的路上,在去教室的走廊里,在图书馆里,在通往校外的长长的林荫道上······
二十天后,他们的感情有了大的进展。
一大早,宿舍的哥们回来告诉宁怡,孙柔柔昨晚进医院了。
宁怡二话没说就跑到了医院,他没忘记带上一束鲜花,还有一些水果。
透过病房虚掩的门,他看到孙柔柔安静地躺在那里,她睡着了,头发有些凌乱,有些憔悴的样子。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没有惊醒她。他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发现她真是好看,是他心里想要的女子的样子。他伸手过去抚了抚她额角的那缕黑发,居然发现黑发遮盖下她眼角的泪滴,再仔细一看,枕头上也湿了一大片,他的心里一下升腾起无边的怜意,这股温柔的怜意震荡着他的心扉,他知道他爱上了这个女子,他知道他近来为何总是期盼看到她的身影的缘故了,他知道他为何一听到她病的消息就心里发颤打鼓一般紧张了,他知道他多年来等待的人儿就在眼前了。
他温柔地抚过她有些苍白但无比美好的脸庞,她醒了,很惊讶但随即很高兴地看着他。他握着她的手,是那么自然,那么亲切,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之前他们只是有意无意地相遇,很少说话。
她任由他抚摸着她光洁柔软的手,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四目相对,无限温情荡漾,爱的花朵绽放得那么美丽,那么突然,却又那么自然。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滚落,她的心等这一刻很久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她得的是急性肠胃炎,没有任何人在她生病时来看看她,除了他。
心酸和寂寥让她在梦里都能哭得稀里哗啦,没人知道她桀骜的表层下藏着的那颗脆弱透明的心。
三岁时,发了横财的父亲跟母亲离了婚,跟一个妖娆妩媚的女人鬼混去了。后来,她跟孤苦苍老的母亲相依为命,她发奋读书,终于考上了这所重点大学,可惜母亲在她大二时就抑郁而死,临死都忘不了对父亲的恨,因此她也恨父亲,从小就恨。
上大学的钱是一个据说是做电子产品生意的老板赞助的,但条件是她做他的情妇,她做了,她的心里早就划上了千百道口子,她以为她从此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因此她总是把自己伪装得很高傲,直到遇上了他,他替她撕开了伪装,可是她的心上又添了新的伤口,她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他的爱,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他的爱。可是她抗拒不了,因为她是那么地喜欢他,那么地爱他,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的心里反复只有一个影子,她的嘴里只默念着一个名字,她的魂只为一个人而牵挂。现在,他终于来了,并且爱上她了,她能拒绝吗,她抗拒不了自己的内心,他的爱对她而言是鸦片,一旦闻者了,浅尝了,便拔不出来了,她想任由自己沉沦下去,沉沦在他的爱里,哪怕死了也愿意。
她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世,他以为她是纯洁如水的,因为她看起来就是那么地单纯,那么地透明,仿佛一株出泥的粉荷,不染尘世的俗恶。
他们相爱了,校园里有他们缠绵而温柔相依的身影,通常他们都会去城里最好的地方消费,因为他有足够的金钱来支撑,他只要她的笑,她跟他在一起总是笑,开心抒怀的笑,畅快淋漓的笑,可是一旦到了黑夜里,独处时的她便会嘤嘤哭泣,为她的青春而哭泣,为她的爱情而哭泣,更为了那么纯洁如阳光、忧郁如香草的他对她深情的爱而哭泣。
毕业不久,她嫁给了那个赞助过她学费的老板,因为那个老板的妻子去世了,而在他所有的情人里她的条件是最好的,因此他选择了她。
而宁怡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
婚礼上,她笑得灿烂如阳、明媚如春,中途她进了洗手间,久久没有出来,泪,滚落在她的婚纱上,汹涌,如海浪,把她涂得厚厚的妆容洗得如同剥落的墙面一般斑驳不堪,她怀疑此刻镜里的那个妆容惨淡凌乱的人是不是个可怜的魔鬼。
他得知她莫名其妙地嫁给了一个可以做她爹的老头很是惊诧了一阵,但随即是揪心裂肺的疼痛。他想着去找她理论,可是他知道她的个性,再说她都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从来不喝酒的他把自己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拼命地灌醉自己,可却越灌越是清醒,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酒量如此地惊人啊。
父亲安排颓靡的他进了朋友的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工作,希望他能振作起来。在这里,一个美丽的女孩南蔚走进了他的生活。南蔚对他太好,好得让他感动,可是他还是沉醉在孙柔柔赐给的痛苦里,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两个如此相爱的人会说分就分了,而居然他是最后一个知道她嫁给别人的人,这不是讽刺吗?他爱孙柔柔,爱得太深太深,以至于知道她突然嫁给了别人,他觉得自己人生的末日来到了,他回忆着从前的点点滴滴,觉得那些甜蜜温馨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可是为什么一瞬间就化为乌有了呢。
此后不久,孙柔柔瞒着她的大款丈夫给宁怡打电话见面,宁怡拒绝了,他不希望她背叛她的丈夫,他不想搅合进她现在的生活,虽然他还是那么爱她,也那么恨她,虽然他也很想当面质问她为何如此选择,为何置他对她的感情于不顾,可是他还是拒绝了她的邀约。
南蔚用自己的温柔和体贴静静地抚慰着他受伤的心,他也渐渐地接受了南蔚,毕竟她对自己太好太好。半年后,他们走到了一起,公司上上下下的男士们都很羡慕他,因为他有着一个如此温柔体贴的女朋友,对他痴心不已,对他坚贞不二。要知道南蔚可是有着高学历的海归派,前不久在美国一家著名医科大学获得了硕士学位。要知道在他进这公司之前,南蔚是公司里多少男同胞们的梦中情人啊,他们都说她是典型的东方女性,如同小鸟依人一般甜蜜温馨,美丽温婉,追求她的男士们都排起了长队,连公司里的钻石王老五级别的副总都对她垂涎不已,可是她就是不动心。
她对他说,自己是为了等他而生的,他感动不已,笑,说那好,那就天长地久地永远待在一起吧。她美丽光洁的面庞笑得柔美极了,是令他心碎的美,这种美他曾在孙柔柔的脸上看到过。可是他害怕她也会像孙柔柔一般从他身边溜走,于是他一把拉过她,紧紧地拥抱着她,生怕她会消失无踪。
她抚着他的背,像母亲抚着孩子一般,我哪也不去,哪也不去,就待在你身边,跟你一起慢慢变老。
他的眼里便滚了泪出来,这样的话孙柔柔也说过,可是她还不是嫁给了别人,而且他还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捧着她的脸,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要看进她心底深处,仿佛要知道她内心里藏着的任何一丝一毫的秘密。
她说,“你把我抓疼了。”
他松开,转身颓然地出了门,在街头的酒吧买醉。
正当他喝得晕晕乎乎时,手机响了,他醉眼朦胧地接了,是孙柔柔的声音,是他曾经最爱听的声音。
“你在哪,我过来。”
他说了酒吧的名字。
五分钟后,依然美丽妖娆的她跟他并肩坐到了吧台,两人一大杯一大杯地喝着,仿佛比赛一般。
她狂饮了一阵,泪水滚落在酒杯里,她仰头喝了这杯掺和了泪水的酒,突然趴在吧台嚎啕大哭。
他自顾自地饮着,迷醉地伸手抚着她的背。
“哭吧,哭吧,想哭就哭个够。”
南蔚透过酒吧的玻璃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泪水肆虐飞扬,她转身默默地离去。
好一会,孙柔柔哭累了,接过他递来的纸巾狠狠地擦过花了的妆容,悠悠地叹息。
“我离婚了,他在外边有好些女人。”
宁怡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自己此刻是醒着的,他并没有醉。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他还是自顾自地喝着。
孙柔柔啜了一口酒,这酒太烈了,呛得她喉头一阵发热,疼痛难忍。
“我知道我错了,我当初太过武断,当初就应该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
一个月后,孙柔柔再次进了医院,这次是医院打电话告知宁怡的,宁怡去了医院,医生说孙柔柔得的是白血病,宁怡当即差点晕倒在地。
病床上的孙柔柔很是虚弱,仅仅一个月光景,她就成了这个样子,简直形销骨立,他都快不认识她了。
他无比心疼地看着她这个样子,实在不敢相信一向看起来很健康的她怎么会好端端地就得了白血病。
医生说这病要是能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就能救活她的命,但是找到这样合适的骨髓很难,而且费用也很昂贵,时间也很紧迫。
他急了,他不能让她就此离去,因为她的影子一刻都没有从他脑海消失过,尽管他曾经恨过她,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他上网查资料,向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骨髓库发送求助信息。
父亲在他毕业后不久就去世了,生意也停了,所以他根本拿不出这么昂贵的手术费,只得向亲朋好友借钱。
南蔚给他做了晚餐,第二天她就出国了。
不久,他收到了从国外汇来的一大笔钱,汇款人是南蔚,还有一封信。
“我结婚了,对象是美国一家骨髓库的负责人,我与他达成了协议,他说只要我嫁给他,他就会免费提供骨髓和做骨髓移植的全部费用。忘记告诉你了,他是我以前的师兄,曾经苦苦追求过我,但是我那时拒绝了。我不爱他,但我会慢慢试着努力去接受他。希望这些钱能帮到孙柔柔,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深深地爱着孙柔柔,虽然我非常非常爱你,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失去你的爱的痛苦,我希望你以后每天都能开心,而不是失望,而不是伤心,所以,祝你们幸福,好好珍惜她。”
他看着这张来自大洋彼岸的汇款单,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南蔚给他做晚餐后久久拥抱着他流下的伤心欲绝的眼泪。他那时一心为着孙柔柔的病而奔忙,丝毫没能顾及南蔚,没能想到她为了爱他而付出了自己的爱和婚姻,他此刻才知道她对他的爱是如此地深沉,这样的牺牲只为了成全他对孙柔柔的爱,这样的牺牲只为了成全他的自私。是啊,他是多么的冷漠啊,为什么之前一直是南蔚在为自己付出,为什么自己丝毫不曾顾及她的感受,这个傻姑娘啊,就忍心这样伤害自己,却为了换得他的自私的爱。
泪水和心疼将他击倒了,他跪倒在手术室外,久久不能起来,直到眼泪干涸了,直到心疼得麻木了。
手术正在进行着,他来到了从前和南蔚经常散步的河边,他曾在失去孙柔柔时来到这河边流泪悲叹过,这河边也曾留下过他和南蔚卿卿我我的甜蜜记忆,如今,南蔚远在海外,不知道她是否过得幸福,而孙柔柔躺在手术台上,他祈祷着,眼里满是泪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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