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窗如梦
一、争霸监室
那天晚上我进去后,一个鹰勾鼻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如一张黑色的网,像是要将我一网打尽。同室的其他人,眼睛偷偷地看着鹰勾鼻,好像要看鹰勾鼻的脸色行事。牛犊一样粗野的鹰勾鼻盯着我,问我是为哪样事进来的?我想这狗日的肯定是这个监室的舵主,想收拾我,让我臣服于他。我那时想,这狗日的瞎暴狗眼,也不看看我是谁?当年在安顺城西街上,一个小偷摸一个农民的钱,被我捉住,打了两耳光。后来那小偷喊来七、八个人,个个手里都拿着牛角刀。趁我没注意时,那小偷上前就给我一刀,警觉的我,猛然将身子一侧,刀尖插进左胸的瞬间,断在肋骨中间。紧接着,我一手撑地,来了一个旋风狂卷,那几个家伙还不知是咋回事,便横在地上。那是因为我曾经练过几年的拳脚,还拜了一个从伊犁武校转到我所在的高中来混文凭的同学为师,坚持了两年的夜练,而且参加工作后,有空我都在练。
虽然我个头并不高大,但练武的素质让我面对鹰勾鼻不但毫无畏惧,而且还想让他知道我的历害!于是,面对鹰勾鼻的追问,我毫不客气地说:“你管老子哪样事!”鹰勾鼻环顾四下,正想发威。他没想到我饿虎扑食似地冲上去,又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鹰勾鼻提起来,用额头对着他的额头猛一碰,我手一松,他便有些站立不住。紧接着,我左右弓,几大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还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他咬牙闷声喊叫道:“哎哟,哎哟,我服你了,我服你了!”其他人见我干净利落的收拾了鹰勾鼻,深知来者不善,有些胆怯。可是,站在一旁的五、六个人,还没有谁吭声。我环顾一下,指着他们道:“如果你们不服,要一起上都行,我奉陪!”当我正在审视其他人时,突然,我的腰间飞来一股冲力,我的身子被震动了一下,眼前金星乱飞。好在我这时还气存丹田,有所准备。很快便稳住阵脚。原来,鹰勾鼻缓过劲来,趁我不注意,从地上猛一弹起,昂头横冲过来。要是他成功地将我击倒在地,我可能会被他们群起而攻。后果不堪设想。这一下,我知道鹰勾鼻是有点功夫的,而且还工于心计。如果硬拼,可能我也要付出点代价。我心里一轮,我一气之下,横肘将鹰勾鼻朝着我的脸面飞来的铁拳一挡,来了个海底捞鱼――一把捏住他的裆下那东西!只见他咬着牙,随着我的用力,他脸青面黑地流着泪说:“我从此真的服你了,请你快放开,我求你了,痛死人了!”我放了他,把手向室内环指一下,对他狠声狠气地说:“像你这种,两三个我根本不虚火(方言,不怕之意)!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敢在我面前撒野的,我还没有遇到过!我虽然进来,一旦出去,照样熊得起!”我硬邦邦的教训,让这监室里的人们纷纷表示臣服。
于是,在这监室里,我成了老大,鹰勾鼻退居老二。
我既然是这个监室的舵主,自然需要掌握所有成员之所以进监室的情况。鹰勾鼻说他是因为搞计划生育的小分队像日本鬼子进村一样,计生对像不在家就消房、砸门、打窗的,因看不过,带一帮愣头青,策化围攻小分队。把那伙人打惨了才被抓进监室的。
二、天下难事谁之过
据说,事情的起因是虎头村的计生工作是出了名的鬼难缠。这些苗族,历史以来,对汉族就有仇视的根源。计生工作队都是汉族,他们的做法,虽然不是针对苗族,但在这个村的苗族心里,恰好相反。他们认为自古以来,只有骟(方言,阉割之意)猪骟鸡,哪有骟人的道理?他们本来就穷,很多人家还住茅草房。可工作队的像当年的日本鬼子进村一样,搞得鸡飞狗跳墙的。工作队的以为,田地下放,等于老母鸡下蛋――各(喀)顾(咕)各(喀)。凡计生对象,一家一户地收拾,谁也拿他们没办法。他们不知道,苗族同胞最讲团结。开始的时候,村里的领导,为了两个钱,通风报信递名单。后来老木被炸,牛马失踪,戴红帽的苞谷被在片大片地砍掉,便不敢再吭声。虽然政府给予补助,但一村的人,惹火了,家中老人去世,没一个上前的,那岂不尴尬?这样一来,工作队就有点盲人摸象的味道。而且像当年对待鬼子一样,苗族同胞实行站岗放哨的办法逃避计生工作队的强抓硬送。于是,工作队暗中买通虎头村的不起眼的小二胡,让他通风报信。然后工作队深更半夜偷袭。无奈一进村,狗一叫,计生对象就惊起逃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房子好一点的人家,一拆、一打,有的就会从山洞里跑出来。有牛马的人家,更怕计生工作队的。这样一来,未动手续而又有值钱东西的,便将值钱的东西转到动过手续的人家。
有消息说,为了拿下虎头村,上面组织有派出所的人参加的计生工作队,说要彻底摆平这个村。于是,二十多个中青年聚拢商量对策。最终决定,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各自做好打斗准备,只要计生工作队的到了仅有三间破茅屋的王五家,就从房子里面放火,然后在外面高处的就齐声大喊:“计生队的放火烧房子,大家和他们拼了!”听到喊声,就迅速围拢。苗族同胞们,事先商量好,每个人的左臂扎一条白带。利用地形熟,夜晚容易识别的标志,张网以待。他们想到,有派出所的跟着,最好先把派出所的枪下了。于是,拿几个人装着看热闹的,一旦工作队的进村,就跟在派出所的后面。当工作队的到了王五家门前,那茅草房的火焰一起,就有人用苗语反复高喊:“计划生育的放火烧房子,大家快拿起家伙,和他们拼了!”猛然间,火把像旋涡似地汹涌而来,工作队惊慌失措之际,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突然扑向那个派出所的,把他的枪下了,并顺手丢进房子侧边的烂田里。派出所的那位壮年小伙,好在会些拳脚,虽然血流满面,不过伤了点皮,最终还是逃了出去。艾队长搞了多年的计生工作,还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慌了神。要跑吗,自己是队长。要不跑吗,场面实在乱。可是,当他想逃的时候,脑后忽然遭到一根扁担重重的一击。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工作队里,年青而反应快一点的,慌不择路地拼了命乱跑的,有幸逃脱了几个。有几个平时间借搞计划生育之名,乱抓人家鸡,乱拿人家腊肉、血豆腐的,早就在火光中被人号上。几个打一个,打昏在地以后,那些平时怨恨无处发的婆娘,还屙尿朝人家头上、嘴上淋。有的将草塞进人家的嘴里。有的将拉的大便刁放在人家的嘴里。并把被打昏 的五、六个人,丢到村边的烂泥沟头。
这一仗,还以为把计划生育的搞怕了,他们再也不敢来了。哪晓得像捅了马蜂窝一样,第二天,他们来的人更多,像剿匪一样,凶神恶煞的来。重兵把虎头村给包围了。鹰勾鼻说他不知是被谁出卖,被查出是带头闹事的,所以被抓进了监号,并与其他几个小头目分开关押。
听了鹰勾鼻的自我汇报,我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你狗日的还算条汉子!不过,和政府对抗,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是出了人命,老子怕你活不成!”
接着,鹰勾鼻给我汇报其他人的情况。有涉嫌盗窃的,有涉嫌强j*的,有涉嫌贩毒的,还有打群架打伤了人的。
三、一念之间 度日如年
我最讨怨的就是强j*和盗窃的。我于是把这两个人撵到便桶边去。把原来睡便桶边的那个涉嫌贩毒的调开。我给同监室的人说我是学法律的,我是被人整进来的。说我贪污、受贿。这年辰,凡是当官的,说得起硬气的,没有好两个!老子看他们咋做。他们还以为把我一关,我就会软下来凑他们!那是不可能的事。你们如果有冤枉的,给我讲,我能办的,一定为你们做主。
听到这话,涉嫌贩毒的石松马上向我诉说他的冤枉。
石松说,有一个叫王飙的人,是在吃酒场中(婚丧宴)认识的一个朋友,见过几次面。他来我们这地方拉菜油上六枝去卖。初来来,灌装好后,过磅下来,数钱还差六千块钱,他便来找我借。作为我来说,开个铺子,做点小生意,这六千块钱,相当于一个干部两年的工资。对于我来说,不是小数。何况我和他并不相熟。虽然他许下给我五分的利息,只要借出,就算一天就还,最低都要给一个月的利息。但我怕到时候连本钱都收不回来。所以很犹豫。我说,讲直的,我们虽然认识,但没有好好的打过交待,并不了解底细。利息是小事,还是有点不放心。见我犹豫,他说万一不行他拿东西抵押给我,还本付息后他来取东西。我说看是哪样东西?他悄悄地凑在我耳边说是白粉!我一听,心头一惊!这东西是掉脑袋的东西!急忙摇头摆手说:“算了、算了,到时候怕吃不了兜起走!”可是他不愿放弃。在他的一再要求下,我们找了个清静无人的地方密谈。他说他这东西纯得很,一点“彩”都没有渗!要值五、六万块钱!只是短时间内变不出现钱来。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给我借钱。更何况,这一车菜油,好几万块钱,一到地点,卸完就付钱。他往卡上一打,第二天回来就取给我。而且还给我留下的手机号码(9字头)。我觉得这东西放在身边,像颗炸弹,像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心头跳得慌乱。但又想,要不是有这么值钱的东西抵在我这点,王飙他借了钱后,还不还又没有保障。这样一来,他肯定会来还钱取货!所以我就答应了他的条件。他也就顺顺当当地拉走的油。我还送他到油厂,看了他的车号。
谁知第二天晚上,西部一个公安局会同我们当地的公安人员就带起他来到我家。半夜三更地,一来就叫他敲门,说他是来还钱的。我听到他的声音有点抖,心头有点怀疑。但又想到,他就是拖菜油去凑过年的市场的,天气本来就有点冷,说来也不奇怪。可是,门一开,好几个公安的就冲了进去。他们问王飙讲的人是不是我?王飙一点头,我便被他们饿虎食似地拷了起来。我的脑袋一下子像要爆炸似的,冷汗淋漓。耳朵也嗡了一声轰鸣起来。就连脚手都麻木得不听使唤。他们问我东西放在哪点,叫我老实交待!我明白这东西一旦交待了,铁证如山,怕连脑袋都保不住!我因此咬着牙硬撑着,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只要他们搜不出来,我就没事。
他们在家里,抽屉、书柜、床脚,旮旮角角全都翻周、找遍。哪样都没有找到。我暗暗松了口气。谁知他们一转身到屋外,又用强光手电到处搜索。当他们准备刨开煤堆的时候,见堆放煤块的洞庭湖缝深处,放着那只装东西的袜子,便一把扯了出来。听到他们行动的声音,我的心头一惊----完了!我一下子瘫软下去。我就是为了预防万一,才将那东西左一层、右一层地包好,又找了只破旧袜子套上,旮进煤块缝隙里的。哪知还是被他们找了出来。据说,总共两百克,王飙带了三十克随车而去。事发后,他一口咬定是在我这点买的。那我又是在哪点买的呢?我根本找不到买处!可是我讲来他们就是不信!我要是真被判了死刑,哪真的冤枉得很!真没有想到王飙会是这种疯狗一样的人!我说出了实情。可是,借钱的事,又没有借条。抵押的事,更没有任何字据。只是我知他知,说也说不清楚。进来两个月,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大半。等判决下来,要上诉都不晓得要咋做!到这个时候才恨自己书读得少了。我给你讲这些,就是想请你帮我想点办法!
听了石松的故事,我觉得他真的有点冤枉。因为他最多算是非法持有。这与贩毒是有本质区别的。可是又如何证明他只是非法持有呢?更何况,这样的大案,早就传达室得沸沸扬扬了,都上报了。司法上要是不判他一个死刑或死缓之类,怕是不好交差的。我于是帮他写了份诉状。提出了几个疑点。一是毒品来源;二是拿出充分的贩毒的事实证据;三是找出第二、第三个指证人。否则,这个案件就存在证据不足的问题。后来,这个材料得到重视。虽然一审判别了石松死刑。但二审通过认真的调查取证,还是还事实以真相。可是,半年多的铁窗生活,一纸判别决的惊吓,让石松仿佛经过了十八层地狱似的,头发尽白。原来一百二、三十斤的体重,变得只剩下骨头了似的。似乎风都吹得跑。
真是祸不单行!在石松进了看守所后,电视新闻便急慌急倒地报道,他本来就有病的父亲,看到新闻,一气之下,便两脚一伸而去。在街坊邻居的相帮下,石松的妻子和他的几个已出嫁的妹子相商,草草地按风俗仪式安葬了老人。他的母亲也为此成天以泪洗面,病卧在床。不知真相的妻子也四处托人为他打听,变尽家财为他说情。两个上初中的孩子,在学校也遭遇师生白眼。一大家子人,因为他,真可谓度日如年。
四、蹦而不倒的山
我之所以进去,主要的不是经济问题。不过,有人拿经济问题来做我的文章而已。所以后提审我的时候,提审的检察官说,如果他们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是不会随便叫我进去的。说是只要我老实交待,他们会从宽考虑的。我说我没有什么问题可交待!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了贪污、受贿的确凿证据,那就拿出来,该判多少年就判多少年。他们见我软硬不吃。疲劳战也不起作用。也就加紧调查。其实,我真正的问题不过两万块钱。事发之前我就听到了风吹草动。办案人员还通过暗地里找过我,放出口风。我该做的我都做了。而且还留有一手的。所以,随球他们怎样审,我心中有数。不过,办案的人还以为我是条大鱼,花那几万块钱是乎还没到位。但我确实是拿不出来了。我是想,只要能保住工作,凭我这种撞劲,以后还有机会再上。就这样,在监室里生活了一年,交了两万块钱,判了两年缓期就出来了。出来那两年,我的脾气很不好。你想,曾经红极一时的人,一下子跌了下来,哪个好像都有点瞧不起我。你说这心情咋会好?于是,我干脆请长假,包工程。原先的那帮弟兄,暗暗感谢我进去后,没有出卖他们。所以,一提到包工程的事,都肯帮忙。当我找了几年的钱再回来,人们对我的看法就大不同了。因为我有我自己的小车。而且,无论如何难的事情,领导都知道我基层工作经验丰富,都爱交给我。这些难事,每一样都帮他们办得妥妥当当的。的以这站股办的职务,我一身几职。单位上要急用钱,一时没有,我可以垫上。不管哪家有什么事,只要晓得,我就会上前。虽然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职务,但日子还是过得很开心的。
时间一晃,我就是快奔五十的人了。想起我这一生,我便会想起我父亲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我父亲说,在我出生之前,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仿佛是一天上午,雾散日出之后,他看到三座高耸挺拔的山,其中一座矮得多。可是,这山居然会看着另外两座山向上长。直到长得与客观存在们相差无几时,才停止了向上长的势头。可接着又见这山在风中晃来荡去。他一惊,便远远地跑开。中午时分,天上风起云涌,惊雷电闪。忽然一声天崩地裂的炸雷平地而起,那晃动的山,像被狂风卷起连根翻的根,突然斜斜地倒向另两座山。可是,这山并没有倒平。而是斜斜地靠在那两山之间。我父亲做了这个奇怪的梦不几天,我就出生了。父亲说,他一直都在关注着我,看他的这个梦怎样在我的身上印证。如今年内想起来,几十年来,我居然没有路出父亲的梦境!我的一生,像是早已设计好了似的。自来好强的我,对此感到有些迷茫。人生为什么会这样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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