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色灯火通明，却见不到燃烧的火焰。

灯火，岸边的渔火，行走的马灯，万家的油灯，寺庙的烛火……原始朴素的原野气息，如今都只是在记忆里，在书本里，在畅想里。

偶尔还能见着澧水岸边的渔火，如一颗被冷落的星仔，偷偷下了凡尘，是来安慰与他同样孤独心灵的。渔民或许觉得那是一种安祥，孤单好似不关自己的事情。舱里的鱼虾并不多，每日却有收益，过着恬淡的生活，绿色的水，环保的食，广阔的天，自由的风，这些，与城市很远，离渔人很近。那样的诗意，是城里人所难以领阅的，他们或许浑然不知，我是如此的向往与衷情。

偶尔岸上有歌声传来，毛宁唱的《枫桥夜泊》那么多年如今听来依然动人心弦。不是他的声音好听，是张继的诗写得好，营造了现代流行歌词的意境。歌声远走，带走的岂知是一盏渔火？还有那永远不能抵达的梦境。

美丽的马蹄声驮着沉重的乡愁。疾黑的夜里，谁点亮了小小的马灯？“吱呀，吱呀”朝着更远的路前行。离乡并不是迫不得已，人的心境，有的时候需要不断地远行，不断地回望，一如人的心灵只有在不断受伤又在不断复原中滋然。

说的都是已经遥远了的事情。如今的乡愁不再用马蹄声声表现，机器的马哒声惊扰了时光的云烟。或许，在深山远林中央，还能觅得那清幽的马蹄声。

电视剧，《大马帮》，那个有着野性而妖冶的女人，从来就不喜欢在青天白日赶路，她喜欢挨着漆黑的夜，借着马灯暧昧的光亮倚靠在男人的背上。我欢喜马背上的爱情，欢喜夜色深处的苍茫和迷惘。

电灯的普及改善了乡村的生活，现代“文明”大概是从电灯开始的吧。还是怀念三十年前万家灯火的岁月。

《渴望》里的主题曲那样唱着：“恩怨忘却，留下真情从头说，相伴人间万家灯火，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无论怎样，日子还是前进着，回首，记忆最深的那是那万家灯火，那黑暗之中的群星闪烁。

小的时候母亲在乡下教书，煤油是个紧俏的物资，父亲在城里上班，总是能脱人弄来煤油，在村里在母亲的学校，是件令人羡慕的事情。母亲在那盏煤油灯下办公，给学生们批改作业，给我们姊妹三个纳鞋底，织毛衣。我才七岁，上了小学一年纪，从来没有写过家庭作业，那是我的老师的特许，因为我还帮着母亲照看弟弟妹妹。妹妹才出生，若是晚间哭闹，寂静的校园会沸腾起来，那些吃国家粮的女教师会说母亲的闲话，于是，那摇着昏黄灯光下的妹妹入睡，自己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暑假里的灯火最为繁华。夜幕降临，乡亲们才扛着农具回家，点上煤油灯做饭，灯芯往往扭到黄豆大小，光亮范围不到一米，就着微弱的光线点火烧饭，这时候的炊烟是看不见的，被湮没在浓浓夜色里。

草草吃过晚饭，又要开始点灯捕蛾了。这个时候点灯，是不怕糟蹋煤油的，因为捕得百只蛾子可争得一个工分，次日清晨，油灯战果丰盛，运气好，灯不灭，蛾子能换来一个壮年劳力的工分，年底算帐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我家是年年超支的，父亲虽然能弄来煤油，母亲夜间从未为捕蛾点过灯，现在想来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大概是为了父亲。

新栽的秧苗，成片成片的，刚刚复活开始茂盛。每亩稻田几乎都点着油灯，灯藏在秧苗中央，细小的风是不怕的，夜虫夜蛾因为灯光的诱惑，纷纷赶往光亮的地方。原来，飞蛾扑火说的不仅仅是爱情故事，还是一种无知的贪婪，朴实的农人还是利用了夜蛾的愚笨。

乡村的灯火回忆起来都有着浓郁的香味。三十的火，十五的灯。说的春节。三十的火是用来驱赶“年”的，年在中国神话传说里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只有轰轰烈烈的炮杖声和熊熊燃烧的火焰才能吓着那个庞然大物。长大以后不再相信老人的传说，觉得三十的火是团圆的火，是温暖，是幸福，更是迹象。所以说，三十的火是不能熄灭的，叫做“守岁。”

春节恍然过去，十五的灯，是为欢送而亮起的，也为有情人亮起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样的词句，岂知是今天的文字匠人所能捕捉？纵然夜夜的花市灯火如昼，又怎么能觅得青葱岁月里的那抹桃红？往事如烟般消去，这里，我怀念不仅仅是逝去的岁月，还有那曾经如花般的灿烂心情。

寺庙的清静其实是人间疲惫之后的想象。清灯送走最美好的华年，所谓与佛有缘，是用来安慰寂寞的修行人的吧。果真，去了寺庙，参了禅，成了佛，这世界就没有困苦了么？那样肃穆的境地，或许不是我等枉语之人所惊扰的，但我还是欢喜寺庙的灯火。或烛或清油点亮的灯，在凡人不可大声喧哗的领域里，那样的火，那样的光，本身就弥漫着神圣和肃静，所谓“阑珊”，都是尘世之外，那里，是与世无争的，只有菩萨心肠，菩提心语，莲花心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