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于田原
也许是小时候苦难的记忆太深刻,师范学校毕业脱离农门进城工作后,就不想回到乡下,除非为着看望父母或者因乡下的亲戚朋友有红白喜事必须到场尽一份礼数。
小时候生活艰辛,妈妈也因此脾气暴燥。我们三姐妹挨打挨骂是经常的事。打得厉害了,我和姐姐、妹妹就逃到油菜田里,让妈妈抓不到。到了晚上,还不敢回去,妈妈就扯着喉咙到处找我们。隔壁二婶到菜地摘菜看见了我们,知道我们姐妹仨躲在一人多高的油菜田里,就到田埂边叫我们出来,她负责保护我们跟着妈妈回去,不挨打。
妈妈暴燥发怒的时候多,但真打我们的时候还是少。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姐姐被打,通宵找不到人影,一直没有回家。第二天院子里的婶婶告诉我妈妈,在离村庄远远的地方深更半夜地看见田埂窝里有一小簇灯影,象是点着煤油灯,应该有人躲在那里。妈妈找家里的煤油灯,果然不见了。第二天晚上守在那儿才把姐姐找回来。还有一次是因为我,妈妈非常非常地生气,打了我一顿。那次,我就站在那儿任由妈妈打,没有跑,也拼命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哭。挨打的原因是我把妈妈交给我保管的五元钱弄丢了。那是我们帮一家药厂选药材赚来的钱,我和妈妈去马路边收柴她顺便去领回来的,因为没衣兜和裤兜,所以让我保管。小时候,一两毛钱对我来说都是一笔小小的财富,更别说五元钱了。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那时,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家庭生活的艰辛,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让家里丢失了一笔“巨款”,我自己也觉得心痛该打,所以任由妈妈打骂,没有跑,也没有躲。妈妈用竹耙打在我的屁股上、背上,打了好多下,我咬牙忍着,当是惩罚自己以图赎罪。
苦难的记忆给心里留下了太沉重的阴影,让我离开家乡后不想再回去,读师范学校后也是一放假就往同学家跑,一住就是几天。这种情形持续了好多年。
毕业一年后,老家的村庄拆迁,父母告别了秸杆草屋的时代,住进了楼房。乡亲们渐渐地都不用柴火了,用上了煤气罐,每年大春小春收割后政府还要派人巡逻检查,防止农民在田间地头焚烧秸杆影响空气质量。我们小时候最常玩的大河变成小河,最后干涸成沼泽。傍河岸生长的长长的竹林也因为拆迁全部被砍去,只留下一笼笼光溜溜的竹桩。
生活慢慢好起来,儿子也慢慢长大,回到婆婆那儿最喜欢到那片沼泽地和野草丛生,发出新叶又长到一人多高的竹林里去玩。听乡亲们说,竹林里因为人迹罕至有了蛇。怕儿子被蛇咬,踏着田间小路去找他。走在印刻着儿时太多辛酸记忆的田埂间,感叹人世怆伤,也感慨社会的进步与发展,两代人的生活是如此不同。
年前回妈妈家,妈妈告诉我,老家又要拆迁了。这次拆迁后住统建的电梯公寓。老家的田地已经很少了,少得只能供象妈妈这样一辈子只懂得埋头种地的农民聊以解乏,不时到田地里拾掇拾掇,种点油菜供自家榨油,种点蔬菜供日常食用,多了就叫邻居们来摘,对妈妈和乡亲们来说是莫大的乐趣。仅余的土地维系着乡亲们对大地的依恋,相约下田不再是艰辛的劳作,而是农民们集体活动的一种方式。不知道,如果住进电梯公寓,喜欢在田间地头拾掇的妈妈会怎样打发掉一个个白花花的日子,劳作惯了的妈妈会不会因为缺少劳动而身体变差。
想着将来再也嗅不到那田间地头瓜果的清香,从此失去亲手采摘下新鲜蔬菜和掰下垂着绿缨的包谷的乐趣,再也听不到蛙鸣蝉啼,再也看不见屋檐下低飞的蜻蜒、蝴蝶,想着母亲未来的生活,满心里尽是担忧和眷恋。再回到乡下,走在田地间,心里只觉安宁和舒坦。远处,是城市的灯火,我脚下的土地在不久的将来也将变成城市的一部分。在机关工作几年,在城市生活若干年,看到的只是眼似繁华实至腐朽的雍肿,每个人都在钢筋水泥间被挤压得变形,而内心的虚荣和生活的现实让人不得不在城市狭小的空间里顺应时事,谋求生存。回到老家,傍晚时分站在田头,享受清凉的晚风,听蛐蛐的呤唱,心归于田野,在无疆的自然中心任由驰骋,有了片刻的安宁和恬静。小时生活的艰辛和苦难已随年龄的增长、社会的变迁、家乡环境的改变而依稀不见。整个人,也溺于喧嚣尘世。
二〇〇八年七月二十四日
-全文完-
▷ 进入风起云飞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