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在母亲腹中,就已经被订了这辈子的命——王妃命!
还未出世的我,仿佛都已经知晓父亲脸上的受宠若惊和止不住的得意以及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这是怎样一番情景?
当今王上唯一且最器重的臣弟宿亲王携家眷一干下江南,明里是游山玩水,暗地却是查那贪污治水之银一案。
途经这一小小的县城,父亲一小小知县,诚惶诚恐接待了这些达官贵人。
“起来吧。夫人有孕在身,就免礼吧。”
那时,我无缘得见宿亲王尊容,在母亲腹中已经七个月的我,一下子就成了个显目。
他走过来,手一伸,“我可以摸摸吗?夫人。”母亲回忆,说那小王子虽是贵人,却没有那骄纵,温文尔雅,却不减半点贵气。
母亲连忙点点头,沾上他半点龙脉仙气,只怕腹中孩子今后也是非富则贵。
他的抚摸很轻柔,却被我的一个翻身吓着了。
“父王,它会动,是要出来了吗?”
宿亲王历来是面容冷凉,这时也不禁嘴角上弯,低下腰身,与这个五岁孩子一般平视,“泽儿,它只是在里面翻了一个身。”
“父王,它会和母妃一样美丽吗?”
宿亲王点点头,“若是女孩,一定美丽。”
父亲与母亲连忙要跪下承恩,被他拦住,“夫人,有妹妹了,就不跪。”
回过头,“父亲,我要她做我的王妃。”
他童言无忌,却订了我一生的命。
五岁的他,得了一个我。
五岁的我,得了一个灾。
我哑了。
一场持续不断的高烧,让我连日里只是掉着一口小气,父亲与母亲只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换我的,换我一场富贵不随流水西去。
终于,我醒了,却再无法出声。
五岁的我,第一次看到父亲与母亲眼中迅速的衰老。
他们膝下,只有我一个孩儿,算命的曾说我荣华富贵一生享用不尽,仔细想想,怕也是得知我已经被那宿亲王定做儿媳才欢欢跑来与我算命。
他自然算不出我的天灾,算不出我一下子就扑朔迷离的前途。
父亲天大胆子,也不敢欺瞒宿亲王,如实禀告,宿亲王手扣檀木桌,父亲低头不敢有喘气声。
“泽儿!”
“孩儿在。”
那个已经十岁的小王子从屋外进来,父亲低头中用目光斜视,才十岁,已经显出了一股英俊不凡,眉眼间,早不复现当日那孩童之气。
“你怎么想?”
“父王,天家之言无虚言,孩儿不改初衷。”
父亲闻言,心内一惊,他早已料想婚事应该一罢了之。
宿亲王点点头,“不愧是我天家之人。”
回过头,对着父亲道,“雪知府,这婚事还是不能做了,你我依是亲家。”
这话已足够,父亲怀揣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回到府中,那已经是知府府邸,母亲恭候多时,一听并无变动,缓缓舒了一口气。
五岁的我,在床上,突觉恐惧。比失去说话能力更为恐惧的感觉慢慢朝我袭来。
时光荏苒,十余年闪眼并过。
每年宿亲王会打发家奴给我送来年礼,我从出世到至今,十七年里从未见过那个已经是泽王子的人。
我的丫头小茜说,“小姐,你命真好。”
我看着她,她自顾自的解释,“你真的很命好啊,没出生就是王妃命,哪像我,奴婢命。”
我收回目光,对着棋谱深深研究了起来。
父亲着重的培养我,琴棋书画,非把我弄成一个举世无双的哑巴小姐。
可是——哑巴就是哑巴,我怎会不明白呢?
小茜跟着伺候我,也是她天大的福气,至少她肆无忌惮的说我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的反驳能力或者是——,她羡慕我的王妃命,我却自五岁后就羡慕她那一张可以吐出任何字句的小嘴巴!
好人家女孩儿不看灯,所以我去游园。
游宿亲王府里的花园。
我十七岁了,他们再不愿意娶我,也不可以留着我过十七岁。
先把我接过去,再等着成亲,谁让京城离我一千公里以上呢。
小茜如进仙境一样,“小姐,今后你在这里生活,真是太幸福了,你看这里,美如仙境。”
她当真以为这里是仙境?
宿亲王府里最出名的就是后园里一处桃花,现正是初春,桃花朵朵含苞待放,我站在其间,却没有丝毫的闭月羞花,唉!
“这位小姐,容颜陌生,敢问是——”
这样的搭讪不多,可是我自知怎么处理,不回头,任由那自小就锻炼牙口的小茜上,“回公子,我家小姐身体不适,先回房了。”
牵着我,欲走。
“等等!”
“小姐可是未来的泽小王妃?”
我闻言,不得已,回头。
面如冠玉的一个男子,身形挺拔的站在我向着阳的地方,挡住我的希望。
他稍稍躬身,做了一礼,“在下暮文。”
我没做回礼。
他微笑,凑近了我一步,“被我看到,你再也不是泽小王妃。”
恍惚之间,他已离去,仿佛刚刚只是一个梦。
小茜嘟哝,“这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对小姐如此无礼,还与你凑得如此近,想害死你吗?”
我往桃花深处看看,春意盎然。
泽王子在我进府的第十天才出现在我的面前,母亲跟我说过很多次关于他要了我的场景,葱白水灵的小王子,认真得让人不忍拒绝。
面前的他,与母亲所说的南辕北辙。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笑着点头。
他面容严峻,“恩,那就好,我说着你听好,婚事就在八日后,你这几日乖乖的跟着嬷嬷学习礼数,在我天家,不容你半点差错,可知晓?”
点头。
他并拂袖而去。
亲王府中,宴会太多,可是没有我半点关系。
我在人声喧嚣之外,自得其乐。
小茜渐渐不再羡慕我,倒是处处替我担忧,小姐,原来泽王子已经纳了不少姬妾……,王府的人对咱们太不尊敬了,丝毫不把你当未来王妃看……,诸如此类的抱怨,太多太多。
黑夜里,小茜已睡熟,我独自掌灯,对着棋盘左右棋势。
有个人影,又一次晃到了我面前。
“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我陪你。”左手执子,并要落棋。
我纤手一抹,棋乱了。王府里,我有太多不敢。
趁其不备,要奔出外室,叫醒那小茜。
这就是哑巴的好处,我几乎出不了声呼救,与其那出口的啊啊之声,我宁愿一辈子安安静静。
他身手极快的拉住了我,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我可以带你走的。”
走?我回头,摇摇头。左脚一勾,小几上的花瓶应声而碎,“小姐怎么了?”谢天谢地,小茜终于醒了。
他低头,对着我一笑,“聪明,可——我要定你了。”
闪身,消失在窗外。
小茜进来,看着碎了的花瓶,拉着我,左右查看,还好没受伤。
幸好小茜没有睡死。
游园也不敢,夜了也要锁遍所有的窗门。
泽王子又来,自第一次见面之后的第三天,与他同来的,还有另一位妖娆美丽的少妇。
“这是花夫人。”
那花夫人朝我一拜,我连忙回礼。
泽王子吩咐,“教教她礼节,到时候别出了丑。”
“恩,王子就放心吧,有贱妾在,王妃哪能出丑。”
泽王子又一次拂袖而去,剩下花夫人对着我得意非凡的笑。
训练是需要容忍的,虽然花夫人只是冷嘲热讽多了些,对我训练苛刻了些,别的,还好吧。
“雪小姐,容我提醒你,天家的人是不会像你那样坐的,你就好好的坐上一个时辰吧。”
夜了,花夫人像撒了一肚子气的走了。
小茜却帮我揉着腰,“小姐,她也太欺负人了,仗着泽王子对她一片宠爱,就这么不把你放眼里。”
我趴在软软的枕头上,舒服得昏昏欲睡,小茜之后的唠叨,我全然没有听见。
醒来,是被人吓醒的。
一个身影站在我床边,我几乎屏住呼吸的看着他。
“看来泽王子还真重视你,打发自己最宠爱的姬妾来训练你。”
说着,手已经抚上我的腰,“需要我给你揉揉吧?”
退后,缩到床角落。我难于出声,似乎成了待宰羔羊。
“呵呵,”他低低的笑声传了过来,“看来是吓坏了我的阿让。”
阿让?他怎么知道我的闺名。我越发害怕起来,颤抖中我几乎不知该如何思考。
走吧。
就这两个字,我被黑暗袭击,然后,渐渐无了知觉。
醒来时,换了个地方。
不再是雕梁画柱、富贵非凡的王府。
这里很宁静,小小的木阁楼,不知窗外如何一番景致?好奇之心油然而生。
下了床,走至窗边,推开木窗一看,不由得大叹,真美。
这才是人间仙境。桃园深处,朵朵桃花含羞带露,这里比之王府有早到的春天,我哀叹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美不胜收。
“醒来了?可喜欢?”声音是他的,我已经不需辨认就了然。
他来到我身后,怀抱容下我,却不管我的身躯是否已经颤抖如筛糠。
“阿让,喜欢这里吗?”
不点头也不摇头,这是我唯一有的优势。
“我们五日后成亲。”
啊?我惊愕的回头,撞上了他的下巴,他知痛放手,“啊!阿让,你力气真的不小。”
我不管,只是频频摇头,不可以,我怎么可以嫁给他,他是谁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自己是谁,我是雪让春,雪知府的女儿,泽王子的未来王妃。我不可以嫁给谁除了泽王子。
“泽王子又不喜欢你,娶了你也不会善待你。”
我当然知道他不喜欢我,但是我更知道谁都不会喜欢我,因为我是哑巴。
“可是,我不同,我喜欢你。”
他复又上来抱住我,视我的挣扎无关,直接钳住我在他的胸前。
“你的失踪,不会给你父母造成任何影响。安心的嫁给我,别去和王府里那些庸脂俗粉共分一杯羹。”
我无法同意,也无法逃开。
他没有禁锢我,但是我出了阁楼,看到的除了桃花还是桃花,即便是桃花深处,我看到的还是一望无际的桃花。
探测了两日,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他给我带了一个小丫头,小丫头柔柔的嗓音,为我乱乱的心找到了一丝平静。
“小姐,你怎么会不喜欢暮文公子呢?他很好啊。”
我思考,也许可以绝食。
绝食的第二日,他出现,叹口气。
“王府已经追查了三日,还是没有你的消息,我看那泽王子万分庆幸的想要放弃追查,并且打算给你父亲升官。”
离嫁给泽王子的日子只剩下两天,我必须努力。
他和小丫头的劝告都没有让我食下一粒米或是饮下一滴水。
他笑笑,“那么想嫁给他,好啊!让你看看这个世界的不美丽吧。”
成亲头一日,我被他送回了王府。
王府的丫头看见我,如看见鬼神一般,我难以明白。
泽王子迎来,“你去哪里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漫天的红妆素裹。
“怎么回来的?”已经很是不耐的责问。
泽王子离去,来了一大堆的人,被人掳走了四五日,你怎么还有脸面回来?
她们知我是被虏,为何还这样露出鄙夷之色。
我被请到一个小地方,不是原先的别院,宿亲王以及王妃王子均在,“你已经不贞节,我们不可能再继续立你为妃?”
我难以显露的愤怒出现了,比划着欲要告诉他们这是无稽之谈。
泽王子沉声而道,“天家,丢不起这个人。”
王妃来到跪地不能起的我身边,柔声而道,“你被掳走这几日,大家已经知道,你——孩子你受苦了,可是你也要了解,我们不是普通人家,可以——”
我被锁在了那个小房间。
我饿得浑浑噩噩,三天不曾吃饭,让我无法接受突来的打击。
第二日,我听到锣鼓喧天,一片喜乐。
他又来到了我身旁,“看到了吧。”
他弯腰,抱起了我,“你别无选择,今日他娶的是崔大人之女,京城第一才女,不禁容貌清丽,赛过西施,身世不凡,清白之躯,而且——她不是个哑巴。”
最后一句,痛痛的打伤了我。
我在他怀里,看到了那热闹非凡的婚礼。
看到了那个泽王子,一身红袍风中屹立的影子,我酸涩闭眼,靠在了这个叫暮文的怀里。
我恨暮文。
他给了泽王子不要我的理由。
但是,我不得已的还是要嫁给他,因为除了他,我别无依靠。
泽王子已经向外界发放消息,曾被掳走的雪让春已经下落不明,估计凶多吉少,曾经预计同娶的两位王妃,独独剩下了崔大人之女,可惜!
我见识了人性之坏。
暮文要娶我,我没有选择的答应。
我必须要活着见见我的父母,而这是暮文要挟我与之成亲的理由。
婚事不隆重,在这桃园深处的一个宅院,此时我才知道,小阁楼不远处就是一座宅邸,他是暮文公子,我对他的了解仅此而已。
道喜人太多,吃席人却很少。
我安安静静的做了暮文的夫人。
这个宅邸不大,佣人不多,所有人对我恭恭敬敬,暮文却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搂着我亲昵的叫,阿让,阿让,你真美。
他对我,也算是尽心尽力。
知我喜杨梅,愣是跑遍全京城从一贵妇人那里千金买来去年腌制的杨梅;知我爱桃花,愣是吩咐佣人给我压制干花,满满一笸箩,够我看到明年桃花开;知我迷瓷器,愣是十日之内,就给我烧了一套包括吃饭饮茶酒具花瓶果盘等七十六样瓷器,清一色桃花印。
若小茜在,恐怕又是一阵羡慕。
渐渐,有了笑容。
暮文得意,“我也算是英雄历尽艰难过了美人关,为了你,真是费尽苦心。”
暮文做什么的,我不知道。
不是官,也非平凡人。
是商?他不说,我难问。白日里他不在,我写写字,看看书,整个桃园里乱转,日子惬意幽然。
可,总忘不了他轻易带我离开宿亲王府。
没事,写写字。
管家过来,有些惊讶,夫人的草书——
晚上,暮文回来,听管家说,阿让写的是草书。眼里有些鲜亮。
看着他,没言语。
唉,他突地叹气,我以为阿让写的都是写兰花小体,想不到——
第二日,我看到大厅里,挂着我的字,还是裱好的。
管家过来,夫人,是公子吩咐的。想不到,夫人这么有才情。
因为这个才情,我逐渐的被挖掘,诗词有一手……对古玩也有鉴赏能力!!
当暮文连一盘棋都没有赢我的时候,他脸上更多诧异,阿让,十盘棋,你让我赢一盘又如何?
咬着唇的笑,让他失了神。
阿让,你真是个宝,他怎么舍得不要你?
啊?我愣住了笑容,他抱着我,还好,你已经是我的了。
暮文弹得一手好琴,琴棋书画里,我唯独不爱琴,却爱舞,有一次,他弹得寂寥之时,我起舞弄清影,看得满宅院里的丫头小子们瞋目结舌。
暮文弹完,跳起来就抱住了我,阿让,还会做什么?
我看着他,他娶了我半年,知我冷暖,待我如此,我还有得什么犹豫?
在他耳边,轻言,会说话。
他立住,我道他是惊喜。
若不是不经意的想着去阁楼转转,还真不明白最近暮文的冷淡。
他憔悴的痛苦着,我不得不这么做。
管家的声音,公子忍心吗?夫人能说话是好事情。
他愤怒的声音怒吼得整个阁楼叮当摇晃,可是她只可以一辈子是哑巴,你难道不知道?
管家叹口气,公子,这药,让属下去放吧,可别让夫人恨公子一辈子。
他低头沉吟,你放和我放,有什么区别吗?阿让她只有哑了,才可以一辈子在我身边。
他要把我毒哑!
他要把我毒哑!
我踉跄几步,抚住了胸口,他居然要亲手把我毒哑!
半年的夫妻情分,这连日里我为他绽放的笑容,原来这般的不值得,心不甘。
在宅院门口,我终于敌不住,晕了过去。
黑暗中,有人在呼喊我,阿让,阿让,回来,回来。
我站在那里,没有回头的趋势,却一遍遍问自己,回去做什么?回去做什么?
只是受了刺激,我不可能一命呜呼,醒来,暮文一脸关心的拉住我的手,满眼欣喜,阿让,你有我的孩子了!
太不该了。
我木然,在暮文送大夫出去之时,难隐的悲伤一泻千里,泪珠霎时沾湿了我脸颊。
之后的日子,我惶恐至极,小丫头随时跟着我,每当我要进食,先让她来试试,过了半个时辰或者更长时间,我才敢下咽。
我装了十年的哑巴,却不愿意成为真正的哑巴。
暮文有所觉察,与他用膳,却是我最紧张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用自己这份碗筷,菜里也许没有毒,可是难保我的碗筷上没有啊!
暮文怀抱着我,阿让,你怎么了?最近怎么越来越瘦,腹中孩儿折腾你吗?
我摇摇头。从那日起,我又开始不说话。
可是暮文不让,阿让,要跟我说话,多说几句,我爱听你的声音。
我听到这几句,心里激起千层浪,他是在我的声音告别吗?
恐惧之云紧紧的包围了我。
腹中孩儿五个月大,我让管家带着,进了一趟城。
我惶惶不安的心,让我开始变得闭塞,那暮文只当我是怀了孩子心情有变,所以当我提出让管家陪着我除外走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他没有什么要担心的,虽然很多人知道雪让春曾是泽王子的未婚妻,但是却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个雪让春什么样。
路过香满堂,孕妇馋嘴,我们停住了脚步。
我打发管家和丫头去门口把着,打算自己放下形象大吃一顿。
雕花小阁,并不隔音,我安静之余,完全能听到隔壁的声音,一个让我熟悉得发抖的声音,一个让我难以忘记的声音。
看来,那个雪让春还真是和你举案齐眉夫妻恩爱了?
泽,你那崔王妃如何?
一言难尽,表面风光,实际是个棒槌。
哈哈——,当初你可是拼了命不要雪让春的。
雪让春现在成了你的夫人,我也不便于多说什么,只是搞不懂你小子假戏真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一个哑巴生活在一起的。
她很安静。
呵!这倒是一难得的优点,一想到回府我那几房姬妾嚷嚷的,我就想拧断她们的脖子。
……
我毫无食欲,急急出门,带着管家丫头,回了宅子。
是夜,暮文依然没有回来,我收拾好东西,欲打算从后门溜走。
顾不得心是不是被那一段话伤害了,我只顾着自己的命和孩子的命,我不会让我的孩子也如曾在母亲腹中的我一样,因为翻个身就被要了。
暮文不知道我会的东西太多了。
我会骑马,我会算账,我会计划,我会未雨先绸缪!
我甚至在带着匕首的同时也带着剧毒的药,仿佛一到了最后时期,我会亡了孩子与我。
骑马是不可以选择的,我几乎是步行离开的城郊,天命之际,在一个农家,我买了辆陈旧的马车,备好水和食物,我开始了我的逃亡。
那个泽,那个暮文,他们是恶魔。
我想起来,浑身都在颤抖,我害怕得难以言语,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朝北走,或许可以出关,去那关外,苟且偷生。
深秋就要结束,这样的天气里,我连天赶路。甚至每到一个地方,我就换车换行装,我如此的惊慌,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钳住,然后这一辈子再也无法逃脱。
然而,我最终在一个已经在飘雪的城镇上被抓住了。
那是我打算再换一张马车然后重新找个车夫的时候,暮文一身尘土站在了我面前。
暮文已经没有笑容,似乎要杀人的眼神直逼我的内心,半晌,他才问,为什么要逃走?
我似乎已经怕到了极致,然后勇敢起来了,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要活命。
暮文,我看到他的面如死灰。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的问,离开我是为了活命?难道我会杀了你?阿让,你居然这么看待我!
我无视他的话语,只是冷冷的问,现在被你抓到了,你可以告诉我要如何惩罚我吗?
跟我回去,乖乖的待产。
放了我。我哀求。
暮文摇摇头,我不可能放了你的,这一辈子你都得被我囚禁着,因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雪让春这个人的。
如果我不回去呢?
由不得你。我对你百般宠爱,你却趁我不备逃走,而且还打算出关,我对你仁至义尽了。
我抬头,如果不放了我的话,我和你的孩子一同灭亡。
你?他难以相信的看着我。
我早已在自己的嘴巴里放了一粒毒药,如果你不放我自由的话,我就咬破它,足够我和孩子一起消失。
阿让,我对你不够好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摇摇头,泽王子让你把我掳走的吧。
他看着我,没有被我猜中的任何惊愕,这么平静的看着我,似乎早已知道我已经知晓。
既然都知道的话,你就没有理由走了。
什么没有理由?你要毒哑我,你和泽那个混蛋一起要毒哑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我几乎崩溃。
他一步跨过来,抱住了我。阿让,如果让泽知道你会说话,你父母和你的命都难保!泽就是因为你是哑巴,才让我把你掳走,然后有理由不要你。我也是不得已的,你知道吗?阿让!
不得已?
这世间究竟多少不得已啊?
阿让,我不够爱你吗?我差不多摘了天上的星星捞起了水里的月亮来给你,难道,你就对我这么的不信任?
当泽出这个主意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不值得爱的,可是,当看见你在王府花园里寂寥的神情时,让我,让我假戏真做!
我为你成了亲,但却不敢把你随随便便示人,为的就是保护你,阿让你就不明白吗?
我的眼泪落成了一片湖泊,可是我不要变成真正的哑巴,我不要。
颈后一痛,陷入了黑暗。
醒来,已经是在摇晃的马车上,暮文坐在我身边,疲惫的看着我。
我开口,却是啊啊的声音,暮文握住我的手,阿让,原谅我吧。
一时间,泪水决堤,我绝望到近乎死亡,看着暮文,他真的,够狠。
回到宅邸,管家丫头都如以往,我依然安静。
雪飘飘,我几乎完全没了笑容。
暮文不分朝夕的陪着我,可是我却依然感觉到孤独。
在春天里,桃花落尽的时候,我生下了一个儿子,暮文还没来得及取好名,就被我送走,我不言不语的这两三个月里,一直在策划这件事情。
一个小丫头,拿了我将近一千两银子,终于愿意以身冒险送走我的儿子。
把我的儿子送往雪家,我父母将带着孩子远远走掉。
他将会被带到一个暮文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而我,等待着暮文给我的狂风暴雨。
他发了疯的寻找,可惜未果。
他回头来问我,我笑若春风。
宿亲王府为王妃庆生,我混进了舞伎班,在泽面前跳了风华绝代的一支舞,暮文赶来的时候,我已经把匕首插在了泽的胸口,他想起了我是雪让春,我是那个被他用计差点谋害的雪让春。
同时,我咬破了嘴里的毒药,混乱中,我看到了暮文绝望的眼泪,他应该能了解我被他毒哑的那种心情了吧,我微微一笑,凉意连连,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
暮文,你恨我吧?可是,你不会死的,因为你还要找你儿子,可惜——你永远也找不到他,你永远也找不到他。
番外之苏雪深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叫苏雪深,而不是和祖父祖母一样,从雪姓,但是祖父祖母都不吭声,只有一句,是你娘亲为你取的名。
祖父和祖母去世了,我不得不跟着奶娘搬到这里。
这里很丑,有太多光秃秃的树。
奶娘帮我梳头,每梳一次,就说,跟你娘一样的美。
我娘是谁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的命是娘用她的命换来的,这些道理,对于一个五岁的我来说,很难懂得。
五岁的孩子太过于好奇,奶娘没看住我的那天,我跑进了那个淹没在雪里的阁楼,却没有想到里面有个男人。
他一遍一遍的抚摸着那些东西,却处处留着难以磨灭的伤心。
我过去,拉着他的衣角,天真的问,你不高兴吗?
他回过头,蹲了下来,你是谁?
我是苏雪深啊。我回答,你看我今天的辫子漂不漂亮?
他点点头,很好看的眼睛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喃喃自语道,她的名字里也有个雪。
我又笑着问他,你为什么都不笑呢?我天天都在笑,因为奶娘说,不笑的人好丑。
他笑了,很好看,但是却让人有些不忍看下去,你奶娘真会说话。
我得意扬扬,当然了,奶娘说我笑的话就和娘一样漂亮了。
你娘很漂亮吗?他问。
嗯!我想了一下,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见过娘,可是,祖父和祖母还有奶娘多说娘好漂亮的。
他没有再问,我却接着和他说话,每天只有奶娘陪我说话,我觉得无趣极了。
你有夫人了吗?
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漂亮吗?
他又点点头。
你们有孩子了吗?
他还是点点头,我却觉得更是无趣,他都不说话,就是点头。
我要走了,我气急,要离开。
他笑笑,抱着我下了楼,他的怀抱很舒服,比奶娘和祖父祖母的都舒服。
几日后,奶娘又带着我搬家了,奶娘说,让他见到你一面,已经是很开恩了。我不能理解,只是觉得也好,离开这些光秃秃的树,未尝不是好事。
从此,我再无缘与他相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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