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初春,我灰巴巴地跟着本村的万长发,首次踏上了南下广东的列车,在惠州市一个叫小金口的镇上打建筑工。
工地是潮州人的,万长发在年前就已经在这个潮州人的班子干过了,感觉好,所以就叫上我一起来。
我90年底被分家另立门户,婆娘矮小,才147厘米,又恶又懒还丑,儿子才四岁,穷得连庄稼都种不起,化肥太贵,万长发过年从广东回来,眼见我整天愁眉苦脸,就说:大哥(我大他五岁)你牛高马大的(我176厘米),走!和我一起杀广东,我教你泥水匠手艺,啷过都能养得起个家。说实在的,我早就有心离开家了。
跟潮州人做工不容易,砌砖,抹灰,砌砖要砌1200皮以上,抹灰要抹25个平方以上(最低要求),广东的太阳如火盆,那时的工地不像现在有绿色安全网围着,太阳一来就指着晒,烤得汗水直跑,顺着眉毛胡子,顺着衣角裤裆一滴跟着一滴,迅速流成线状,落在砖块上”嗤嗤“响,沙浆掉在湿透的衣裤上,很快就把皮肤搓伤,火烧火燎的疼,我又是个生手,工头的监工像狗一样跟着,好在我个子高大,又有些文化,又是当过兵的,不算太笨,每天都拼命地完成规定的基本任务,而工头还在说活儿干得少了,可这都是全靠万长发手把手地教我,罩着我,工资也是按照当时的大工师傅勉强给的,那时的小工每天才6块钱,顶好的大工师傅才不过30块,二不挂五的给你十六七块就笑嘻了。但是,吃饭却成了个问题,潮州人本身生在靠近大海边,吃鱼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我偏偏不喜欢鱼腥味,闻见就想呕,尽管也吃猪肉,几乎每天都有两顿猪肉,但只是把仅有的几点猪肉放在青菜上面,五六人围成一团,就那一碟青菜就那几点猪肉,另外还有一小盆鱼汤,那鱼汤假如咸点,我肯定喝,在太阳下烤了一天下来,多想喝一碗咸咸的汤呀,可我望着那一小盆淡寡寡白生生的鱼汤,只能是边吃饭边喝水管里的冷水。
家里丑婆娘传呼带信上来要钱,再累都不敢休息,第一个月我开了25天工,拿到了300块的干净钱,赶紧给丑婆娘寄了回去,也是我来广东挣到的第一笔工钱,虽然苦,心头还是乐滋滋的。
万长发见我一天天的在瘦下去,就说:大哥,你啷过就整不住鱼呢,你都是吃过军营饭的呀,我说:没办法,就是吃不来啊,吃下去肯定是吐个没完没了,那还能干活吗。于是,万长发就说:这样吧,反正来惠州打建筑工的我们泸县老乡到处都是,我就拖个班子,离开潮州人的班子,到时我们自己煮饭吃,这个问题就解决了。我说:那当然好啊!
那时,惠州的开发可以说正是兴盛时期,工地遍地都是,只要你有人随时都可以成为工头,万长发就是在这时候把班子建立起来的。
遗憾的是,我们这些出门在外打工的外乡人,整体缺乏团结,自强不息精神,法律意识更是淡薄。和我们一起在潮州人班子上做工的贵州人袁学海,媳妇怀孕了就从厂里出来住在丈夫的工棚,就被那工头给干了,实际上就是强j*,那工头是个60来岁的丑陋老男人,而且不是一次两次,终于在一天,夫妻俩愤怒了,就一个提砖刀,一个拿铁板,冲进工头的工棚企图砍死那老王八蛋,可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几十号人一齐围上去,扭打到工棚外面来,袁学海被四五个大汉架着,柔弱且有身孕的媳妇,任由那些畜牲肆无忌惮地旁若无人地揉搓人家的ru*房和微微隆起的肚皮和下身,那媳妇残忍地把自己嘴唇咬得血肉模糊,看上去很痛苦很无奈的表情,丈夫气得脸青面黑,声音嘶哑地咆哮着,我们一大帮外乡人站在一边像在看西洋镜一般却无动于衷,还是说我自己吧,当时我离袁学海夫妻最近,我完全可以一个箭步冲上去,尽管我打不倒那些人,至少我可以把他们俩夫妻拉出来,就像把人从火海里救出来一样,可我想的是:他是贵州人,我是四川人,他们不是我老乡。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但请允许我在这南方另一座城市某个建筑工地工棚里,向你们写下我的忏悔,兄弟,妹子,对不起了!
我们终于离开了潮州人班子,在惠州市区一个叫麦地村的私人住宅工地上,万长发搞到了两栋三层楼别墅的单包工活儿,老板是湛江人,很好说话,随时都能拿得到生活费,并口头协议我们从正负零开始做起,水木铁全包。
万长发的运气来登了,呼拉一下子就有了三四十人,万长发居然会看图纸会开钢筋料表,我就给万长发专门负责制作钢筋,工资已从过去的18块提到25块一天,说真的,那钢筋像炭火,拿在手上只想马上丢开,又完全是露天操作,太阳还能顶着干,雨一来就只能跑回工棚,雨一走我们又出,水一身汗一身锈一身,尽管是这样,但每天都能吃着自己人煮的家乡饭菜,心里头是踏实的,感到是安全的开心的。晚上就同万长发坐在工棚门外的坝子上边喝酒边聊天,万长发只是初中一年级,16岁就学泥水匠,早就是十分师傅了,只是20好几了仍是根棍子,因为人长得有些抱歉,像我婆娘那么矮小,又黑。但是,这家伙却会一手吹拉弹唱,过去在村里搞过”灯夹戏“(农村文艺演出队),就拿出二胡来边拉边唱,很深情的样子,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唱啊唱:”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可是,这样的平安日子没过多久,工地上突然乱了起来,一些泼皮,广东人叫”烂仔“,专门来工地上割钱,又叫”割钱帮“,其实都是四川人和湖南人,打着找老乡讨口饭吃的幌子,说白了就是要钱,说得投机的给个百把八十的走人,说得不投机的就狮子大开口,1000或者2000不等,不给就打就砸,要么就定期限,多少天不给钱就来工地见人打人,总之弄得你没法开工或者没人敢开工。
那时还没110,我们这些背着太阳行走的民工,像线条似的蚂蚁样爬行在这片热得发烫的土地上,稍不留神就找不到自己了,挨打受气,遭人白眼,还要背着生活的重,树叶子般无人理睬。
我见万长发在给那些割钱帮的钱,有时好话说尽,50或者100的拿,我知道那都是从我们工人生活费里头抠出来的,有时我们连预支点烟钱零用都没有。我对他说:兄弟,以后千万别给了,怕个卵,他们要打我们就和他们打,你本来就有几十个兄弟。他说:他们都害怕,哪里有人敢站出来帮我?我说:不怕,只要有人带头他们就会敢干的。如果那些割钱帮的再来,你看我的好了。
我不是说大话,都是人,哪个怕哪个。
这天,我们刚好没开工,都在工棚里休息,湖南割钱帮的来了,我对万长发说:你招呼他们,没事的。那些湖南仔大约有十三四个蓬头垢面的家伙,说是这次要500块,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凭什么要给你钱?你说出了理由就给。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咬牙切齿地说:这就是理由,边说边动手狠狠地打了下坐在床边上的一个小同乡,小同乡马上就痛叫得龇牙咧嘴,我一见就喊了起来:兄弟们,给我打这些狗日的!这次兄弟们真的是同仇敌忾了,全部围了上去,拿砖刀的,拿十字镐的,从工棚里头直打到外面的空地上,一阵噼里啪啦地乱打乱砍,那帮湖南仔几乎都是带着花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这次,我们终于做了回不怕死的打工人,兄弟们都说:好!就这样干,他们再来我们就再打。
这天晚上,万长发要我陪他去理发,刚走到大街上,却突然碰见了我的战友方海潮,狗日的,人模狗样了,平头,领带,花格子衬衫,真皮皮鞋,看上去特正特帅。我们都感到很吃惊,都说:你娃儿啷个在这里?接着方海潮问我:哥们,把退伍证带出来没?我说:有啊,啷个了?他说:我们工业区大门口要招个像你这样的保安啊,不要干泥水匠了,多辛苦多脏呀,我想,保安?就问方海潮:你到底在哪里上班,是啥子单位?他说:我在麦地工业区里头的”大辉玩具厂人事部“做文员,和工业区管理处的处长很要好,他向我要了好多次人了。我说:你娃儿就那么有把握?他说:是处长亲自对我说的,要我帮他找个当过兵的,就说定了,你明天上午带退伍证过来,百分之百稳当,月工资是300块,另外可能还有点奖金,一句话,反正比你干泥水匠强多了。
我和万长发回工地后,又再次征求他的意见,他说:大哥,你别考虑我,说不定这就是你人生的一次转机,我不会阻拦你。
事实果然像方海潮说的那样,我顺利地当上了保安,只是把我的好兄弟万长发孤单单地丢在工地上,心里头总有些担心,如果那些割钱帮的人又来了怎么办?他虽然也够胆,但毕竟太单薄。可我又不想丢了这样好的机会。哎!人啦,有时真难。
我在工业区大门口上班了,穿漂亮的草绿色制服,大盖帽,宽腰带上还掉了根橡胶棒,吆五喝六的,突然感到自己飘起来了,仿佛又回到了部队,仿佛又吃起了皇粮,我身材高大,眉清目秀,又有些狗屁文化,这样一整饬,还真有点那么的潇洒英武,令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总爱拿眼睛斜着看我,可我知道,其实狗屁不是,广东人把保安叫成是”看门狗“,但我不理这些,许多人开始巴结我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找我了,都要求帮他们进个好厂。
工业区里面有四家大厂,家家都是上千儿八百号人开工,招工量很大,整天都来来去去的,因为有方海潮照着,几乎我介绍去进厂的都能一次通过,我开始拽起来,凡是介绍个人进厂,必须收钱,多的百块,少的也要二三十,因为那些个保安比我更黑,多的要人家一二百块的,有的还要人家搭上睡一觉的代价,居然就有人愿意这样去换取,成全了那些揩油的家伙。我是不会这样干的,都是从贫困落后的穷乡僻壤出来打工的兄弟姐妹,你能帮人家就帮人家,适当地收点劳务费也就算了。当我拿了人家不知是卖了多少粮食,出来找个厂进所剩下的一点生活费时,心头是不安稳的,我觉得我好无聊,好卑鄙。
工业区里面,四家厂的宿舍都挤在一起,我们保安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进宿舍楼里去查房,工人的亲朋好友留宿的,查到一个就罚款至少10块,当班保安提成5块,不给的就夜半三更也要把人家强硬拖到保安室来死缠硬磨,直至拿钱为止,特别是那些色迷迷的家伙们,故意高声大气一把撩开人家的蚊帐,强烈的手电筒光射到那些几乎没穿什么的妹妹身上,让人家无辜辜地走光,狗日些,还装腔作势的喊个不停:起床!快起床!检查厂牌。没有厂牌的就要钱,我几乎都是站在走廊上帮帮腔,我不想要那所谓的奖金,太无聊,这不纯粹是在变相敲诈勒索吗,但我又能咋的?
这期间,天才晓得我还能写文章,居然写了篇反映打工妹打工仔生活现状的《无聊保安的夜袭行动》文章,发表在当时很受打工群体欢迎(现在也是)的《江门文艺》上,一时间,工业区里讨论开了,文章里的人事背景一看就知道是麦地工业区,都在寻找写这篇文章的作者,因为我署的是笔名,但也有少数人知道是我写的,有好多个漂亮妹妹就特别想接近我。其中有个叫英子的湖南妹就与我走得很近,可我总在回避和她谈论这些事情,我怕穿帮被炒鱿鱼。
我要同我的丑婆娘再次离婚。并不是我在这样的环境里看花了眼睛,而是早在我来广东之前就闹过离婚,我的婚姻本来就是父母包办的,那时我还在部队当兵,父母就擅自作主,给我找了本村的李秀芬,大我两岁不说,关键是又矮又恶还难看,她现在已经提出只要我给她6000块,这婚就离了。可这6000块啊,对那时的我来说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呀,我只是个小小的保安,月工资才三百来块,还要除去吃饭零用,要何年何月才能凑得齐?我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万长发来找我,他说:大哥,我的工地垮了,是打垮的。我赶紧问:是啷个回事?他说:自从你来当保安后不久,我们就搬到斜下那边的新工地了,工人们就怀疑我搞不定那些割钱的,开始是偷偷摸摸地走,后来就明说不帮我干了,半个月前的一个下午,原来你和我打跑的那帮湖南仔,真的又来了,开口就要2000块。我说要钱没有要命就一条,他们就把我剩下为数不多的工人全都赶到楼上去,下面把守着,下一个就打一个,还把工具呀,斗车呀全部给我推走了,你晓得的,那些工具和斗车都是老板的,老板是汕头人又很不好说话,我当时很想来叫你,但又考虑到你这边也在上班,再说我真不想因此而影响了你的工作。我长叹一声说:兄弟,你……现在才来说太迟了啊,那后来呢?他说:后来老板见是这样的情况,就干脆不要我干了,现在我是在帮别的工头做工。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把你搞进厂,但进厂了就没工地上自由,连上个厕所都要向组长请假。你愿意干不?他说,我来找你就是想进厂呀。
万长发被我搞进了辉隆电子厂,开始了他的流水线打工生活。
但是,这卵人刚好干了一个月,领到了283块钱的工资出厂了,对我说:上班绝对不准抽烟,组长发货完全是凭关系发,好的就发好做的货,一般的就发很难做的货,人家加班加点下来可是有收获的,我做死了都没别人的工资多,生活又差,厂里是不用花钱的集体食堂,干沙沙的过期大米饭,淡寡寡的青菜萝卜,像猪草一样,整不住,还是回工地干泥水匠舒服。我说:长发兄弟,你随便吧,我不勉强你。他又说:大哥,283块钱呀,摸天黑地的干,完全是在浪费青春,老子在工地上就是打个撇脚都不止这钱,他买来了猪耳朵,花生米,啤酒,还买了条香烟来硬是塞给我,说是他请客,然后背起他的烂包包又重新去了工地。
谁知他这一走,我们仅成了兄弟阴阳两隔,当然这都是后话。
我们保安队10多人,除队长和我是真正当过兵的外,其余的都是面向社会招聘的,素质差不说,心黑得很,他们偷,他们敛,我想我为什么要装正经,我就不可以偷吗?于是,在我值深夜班的一个晚上,我伙同工业区里一家手袋厂的一个模具工人,当然是事先就有商量的,那个广东仔模具工叫黑鬼,黑鬼马上要结婚,女朋友要求给她买条金项链,我是为了离婚,我们怀着不同的目的,一起盗窃了该厂的进口牛皮,当我们正在往小四轮车上装牛皮时,由于我开大铁门放车进来时忘了关门,一道强烈的小汽车灯光射进来,我分明看清楚那是我们工业区管理处处长的车,我心一沉:往天处长都是在晚上最迟11点就开车回来了,今晚上是怎么啦?但我并没有慌张,突然一个脑筋急转弯,飞快地跑到处长的小车前报告说:处长,有人偷东西!处长马上从车里钻出来问:谁?我说:是他们洲际手袋厂里的模具工黑鬼!处长走上来气哼哼地骂道:丢雷个老母,偷咪也?黑鬼被我的突然变故感到吃惊,张着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当即就被处长打电话到派出所叫来人把黑鬼抓走了。
同我一起值深夜班的马发亮,但这家伙在上班前总要先去厕所拉屎,一直都是这样的坏毛病,我和黑鬼的盗窃以及处长吃夜宵回来又把黑鬼交给派出所公安,这一连串的事他都不知道。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我的想像顺理成章,黑鬼果然说出了我来,第二天上午9点来钟,派出所来人了,我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主动迎上去说:公安同志,我愿意配合你们把昨天晚上发生在工业区里的盗窃案,调查清楚。我随即被带上警车去了派出所。
我录完口供后,就坚决要求公安把我关在另一间牢房,原因是我不想和黑鬼关在一起,我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事推个一干二净,所有的条件都成熟,我早就仔细梳理过了,处长是不会轻信其他人的,他明明知道是我报告给他的,至于马发亮,他同样不敢乱说,他如果说当时不在岗位,他就有被炒鱿鱼的危险,这是其一,其二是,黑鬼无法找出第三个人来证明我曾经同他商量如何盗窃。由于我打死都不承认,在派出所关了两个月后,我就被送到了看守所,其实这些都是我自找的,也是我料想到的,反正保安是干不成了,但总比去坐牢要强。
到看守所后,来了预审股的公安提审我,以前只是听说过公安打人,现在轮到我身上了,他们比我在派出所时提审过我的公安确实更厉害,先是把我双手铐在铁栅栏上,还给我点了支烟叼在嘴上,拿又拿不到,取又取不下,又不准我吐掉,烟气熏得眼泪直流,然后是边问边用脚来一脚比一脚更猛烈踹我下身,接着又取下我嘴上的烟头来杵我的手背,我只是咬紧牙帮一次次在心头大骂:老子日你们的先人板板,你狗日些地富反坏。但我除了说:肯定没偷,还是我最先报告的。别的就没敢说出口,我知道那样我会更惨。
来看守所两个月后,以前和我走得最近的湖南妹英子,就经常来看守所探视我,给我拿来炒熟了的辣椒,回锅肉,拿来了衣服,拿来了纸和笔,她知道我会写点狗屁文章和诗歌,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哪里还有那兴致,其实我纯粹是在自己给自己设计了个圈套,现在钻进来了想要解开这圈套,不是那么容易啊。
我们每天都要做手工劳动,把一件件非常细小的女式坤包上的另部件,要从毛货上摘下来再按要求扣串起来,每天每人要完成一市斤,手指很快就被磨出泡,然后出血,很痛,不论年纪大小,必须完成任务,完不成就要面对墙壁朗读”人犯守则“一百遍,不打不骂,一天两顿饭,我就这样和这些人一起慢慢享受了两年多的时间,因为我始终不承认黑鬼所说的事实,尽管我被蹂躏,我被他们羞辱。公安,检察院,法院都是重事实依据的。那时关押人根本不像现在这样规定,24小时之内找不出证据就要放人。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最让我放心不下的还是我那好兄弟万长发,但他居然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心头很是失落,感到很是苦闷。
好不容易熬到了1994年5月的一天,我终于被无罪释放,当我走出看守所大门时,偶然一回头,发现一辆汽车停在看守所大门里面,我还看见了黑鬼戴着手铐被武警押着正在上汽车,我知道了,是黑鬼已经判刑,今天送劳改场,所以我才被放的。黑鬼也在望着我,他的嘴巴在动,我估计是在骂:丢雷个老母草海,你不是人来的。我想,你就骂吧,老子就要开始新生活了,丢雷个老母。
在看守所那慢长的两年多时间里,我那可爱的丑婆娘,可能是惠州公安发了公函去我家乡派出所,被我突然的变故弄懵了,居然主动向法院提出了离婚,我收到管教拿来的一纸家乡法院通知,说是要我补充个离婚协议书寄回去,就可以彻底解除婚姻关系了,我一阵激动,心想,虽然我吃了这么多苦,但终于可以不花钱就离婚了,也算是我的收获吧。
出来后,就光明磊落地去找英子,英子马上就带着我去了她一个堂哥的工地上,堂哥是个工头,我就这样生活很快走上正轨,而我和英子(她其实是结过婚的,但她确实很喜欢我),当时我33岁,英子28岁,我俩真的走到了一起,成立了个漂泊路上的家,她继续在工厂打工,我就在她堂哥的工地上做泥水匠,我们过起了简单而又温暖的生活。我再已没回过故乡。
多年以后,我们拖家带口又辗转来到了中山,英子继续找厂打工,我仍然在工地做泥水匠,要不是在中山这边碰到了我的一个同乡,我真的会一辈子错怪我的好兄弟万长发,当时万长发离开辉隆电子厂后,就跑到了淡水,在那里他又与那帮湖南仔结怨,打过几次架后,感到了自己有危险,他就投靠了当时在淡水很有名气的帮派”淡水帮“,在一次去割钱时被工地上的人用乱刀砍死了。
中山这边的晚风很柔和,此时,我有气无力走在大街上,想起我来广东这么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干过上屋抽梯,落井下石的不齿勾当,我算计别人,卑鄙无耻,小肚鸡肠。我的好兄弟万长发,原本好端端的工地被人打垮,为了活命不得不投靠黑恶势力,被人活生生乱刀砍死,我居然怨恨人家不来看我,我他妈的狗屎都不如啊。长发兄弟,是谁为你收的尸?家人晓得吗?我这才突然想起,他没有家人呀,只有个爷爷,但早已作古。万长发可能还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他那么丑,那么小,谁愿意让他碰呀,兄弟,我只能拿着你教给我的泥水匠手艺当成是我今生谋生的本钱。吃饭喝酒时,我就会想起你在月光下拉二胡唱歌的情景,此刻,我走在这飘满了钱味道的街道上,想哭想喊,想歌想唱,长发兄弟啊,是你带我来广东的,你却西去了,我踩的这片热土地上,很难为你找出一小块种植你灵魂的净土,且容我有朝一日,以大哥的五尺之躯,再托起你的灵魂回归故里。
我发出这些弱不禁风的感慨,离万长发死去已经整整七年。
08年7月20日于广东中山市区某工地民工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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