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浓密，万籁俱寂，这座高大的废弃厂房远远望去仿若一只择人欲噬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那里，伺机而动。

秦风持枪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片刻后立定。天上淡月微光，借着朦胧的月色，他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空旷的车间中央。周围悄无声息，静到落针可闻——这是不该有的情况，凶犯仓皇地逃窜到这里，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呢？秦风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偏又无从把握，正要抽身后退之时，一下轻微的“咔嚓”声传入耳内，紧接着“砰砰砰”接连数声，几束强烈的探照灯光芒同时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刹那间令他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杀意由四周狂涌而来，秦风暗呼不好，尚未来得及反应，枪声已然大作。血光迸现中，他身中数弹，高大的躯体如陀螺般旋转着倒地，鲜血激溅到四处，夺目惊心……

“风——”一声惊呼后，常月由噩梦中猛然醒来，额头发际冷汗涔涔。环顾身旁，后半夜才归来的秦风熟睡正酣。常月抹一把额头，心下松了一口气，她怔怔地盯着秦风安详真实的面容，清晰看到了他脸上即使沉睡也难掩去的那丝疲倦，一时间心中万般滋味翻涌。默然半晌，终是抑制不住地伏身搂住了秦风。

秦风咕哝一声，勉力撑开了眼睛，“怎么了，月儿？”

常月没有做声，默默寻上了他的嘴唇，用力吸吮着，双手也搂得更紧了。秦风下意识地迎合着，一丝内疚从心底浮起，他再无睡意，翻身将常月压在了身下……

二

幻灯机在墙上定格了两幅图片，一幅是一辆车门大开的黑色“现代”轿车，主驾驶的位置血迹斑斑；另一幅是一具仰躺于地的尸体，胸口两处枪伤清晰可见，两幅图片表明了凶杀时死者所处的位置和致命原因。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幻灯发出的光芒在各人脸上反射出一抹诡异的深蓝色，配以各人凝重的表情，气氛更显压抑。

半晌，秦风低沉的声音响起道：“死者的身份大家都很熟悉了，又是一起恶性的针对政府公务人员的蓄意谋杀案件。老于，你们接的警，你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案情吧。”

一中队长老于点点头，清了清嗓音开口道：“死者徐鹏，男，四十一岁，市局辖下朝阳区派出所副所长，于昨晚十时四十分左右，在汇龙湾小区停车场遭枪击当场死亡。我们接警后立即赶赴现场展开了调查，死者死于私人轿车内，从现场状况看应是正欲驾车离开时遭到歹徒突然袭击。凶犯行事干脆利落，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迹，有价值的线索只有两样东西，是干警们在死者副驾驶的公文包里发现的。一样是大家早已知道的凶犯作案后必留的‘惩奸除恶，替天行道’字条，另一样是死者的手机……”

老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有些为难。秦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继续。”老于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续道：“我们查看了死者手机十点四十分之前的一些短信息，都是一些暧昧内容且均发自同一个女人。经过查询，这个女人承认一直同死者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换句话说，她是死者的……情妇。死者正是跟她幽会完毕离开时遇袭身亡的。”

老于说完，众人有了些微的骚乱。秦风叹息一声，起身说道：“情况应该很明了了，徐鹏的作风问题暂且不提，单从作案手法、死者身份以及现场留下的字条来说，此案可与国税3•17还有市政4•19等案并在一起侦破了。凶手号称‘惩奸除恶，替天行道’，而被害人生前或死后也均暴露出了各种贪污腐败和生活作风等问题，由此可见，凶手应是对政府公务人员一些不正之风怀有极端的仇视愤慨心理，故而针对他们展开一系列的蓄意谋杀行为。”

“此案的犯罪分子手法高明，异常狡猾，并具有一定的反侦探能力，给侦破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徐鹏案发生之后，市局领导极为震怒，决意加大警力务必侦破这一系列恶性案件。在座各位均是从各中队抽调上来的刑侦骨干，希望大家尽职尽责通力合作，早日破案，还市民一个安稳的治安环境。为提高工作效率，下面我安排一下工作计划。大家分作三组，一组由老赵负责摸排有案底的出狱人员，了解他们的近期动向，另外充分发挥各路线人的作用，力求不放过任何一个嫌疑人员；二组由老于负责，对徐鹏的家人以及情妇继续作详细询问，要耐心还要细心，务求掌握徐鹏死前的详细活动情况及平时与何人有嫌隙；三组由小姜负责，加大各公开场所的监控密度和力度，要做到24小时不停监视，绝不放过任何异常情况。大家要全力以赴，一有线索立刻跟我和指挥中心联系。好了，行动！”

三

巨大的落地钟瓮声瓮气地在客厅里响了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十二点了。

夜已深，秦风还是没有回来，电话也没打回半个。最近应该又是遇上什么大案要案了吧，常月想着，心中只觉烦闷之极，冲了个澡似乎也没去掉这糟糕的心情。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更没有一丝的睡意，百无聊赖中，她打开了电脑。

上过qq没几分钟，一下悦耳的信息提示声响起，常月看见了屏幕右下角一把剑的头像在闪动。这个名叫亮剑，曾经数次请求加自己为好友最后终于成功的陌生人有着一丝莫名吸引常月的魔力。聊过没有几次，并且总是在深夜，常月却感到这人异常神秘。他谈吐睿智，言辞间极富正义感，他痛恨一切邪恶现象偏偏自身又带有一丝“邪恶”本质。或者，不该用“邪恶”形容他，偏激应该更贴切些。

常月qq里没几个好友，亮剑是唯一一个谈得来的男性，她凭的是感觉，虽然认识真的不久。

点开聊天框，一行蓝字映入眼帘：“又是这么晚，睡不着吗？”后边跟着一杯咖啡和一个笑脸，有种温暖的感觉。

常月苦笑一下，“我一直隐身，你怎么知道我上线了？”

“呵呵，直觉嘛！”

“算了，你以为我会信吗？你好象很关注我，告诉我，你认识我吗？是我生活中的朋友？”

“朋友是肯定的，我们已经是了。但不是现实里的，生活中你不认识我，也不会想认识我的。”

“这么说你认识我了，怪不得我屡次拒绝你还是坚持加我。但是……你暗我明，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呵呵，公平？这个世道还有公平吗？有的，只是满目的不公和黑暗！”

“怎么这样说？”

“以你来说，这么晚了你还上网，我能断定你老公没回家，他忙于工作而冷落了你，你却还要为他的安危担心，你认为这公平吗？”

常月无语，心中有所触动，一丝忧伤轻轻蔓延开来。

亮剑似乎没觉察到常月的变化，依然继续着，“大的来说，现今社会生活水平贫富差距愈来愈悬殊，穷者更穷富者更富。假若凭自己头脑和努力致富倒也无可厚非，但你发现没，富人里有几个是正常致富的？两眼所见，两耳所闻，尽皆龌龊之事，政府高官与奸商互相勾结，声色犬马，朝生暮死；贪污腐败，层出不穷。奸商凭心机为富不仁倒也罢了，公仆高官生活奢靡却又说明了什么？他们凭的又是什么？你能认为这公平吗？”

亮剑又显现出了他的偏激一面，常月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也不想去说服，她只是感到他的性格里有秦风的影子。她看着聊天记录，心忽地一动，一行字在指下迅快敲了出来：“你刚才说我不会想认识你，什么意思？”

亮剑沉默了，许久没有作答，直到他的头像变暗。就在常月以为他已经下了的时候，回复出现了：“因为，我正在替天行道，惩恶除奸！这些人都该杀，死有余辜！死是对他们最合适的惩罚！”

常月震惊了，“你……”

“呵呵，吃惊了么？还想认识我么？我没打算瞒你，因为我没做错什么。我要下了，想认识我的话给我留言吧，还有你的手机号。祝你开心，晚安。”

常月怔怔地看着最后那个微笑挥手的图片，忘了回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一切沉寂下来，只有落地钟的钟摆在有规律地晃动，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让人感到了一种冷冷的执着。

四

锁响，门开，灯亮，钟声也恰在此刻敲了两下。

常月睁开眼的刹那，正看到满脸疲惫的秦风踏进门来。看到常月，他楞了一下，接着关切地问道：“月儿，怎么不去卧室里睡？”

常月从沙发上起身，勉强的笑意取代了脸上的困倦，“一直在等你回来，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一阵痛楚由心底猛烈袭来，秦风一时无语，呆呆站在原处。

“饿了吧，我去给你把饭菜热热端来。”常月说着往厨房走去。“月儿！”秦风低叫一声，常月回头，秦风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紧紧地搂住。

“难为你了！”良久，秦风内疚地说道。常月觉得眼里有温热的液体涌动，她使劲睁大眼，不让它流出来。“傻瓜，我有什么难为的，只是，只是心疼你罢了……”

“对不起，我知道你的感受，是我不好，总是冷落你，还让你一直担惊受怕，我……”

常月抬头，举手轻触秦风的脸庞，脸上终有晶莹的泪滴滑过。“我是你的妻子，不牵挂你我去牵挂谁？冷落我也可以承受，谁让你是个警察呢？既然选择了，我不会后悔！”

“月儿……”秦风只觉喉头堵得难受，欲语无声。

常月嘴边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道：“最近这么辛苦，是不是遇上什么大案了？”

秦风点头，“一宗很棘手的系列凶杀案，市委领导下令务必尽快破案，队里人手不够，我把韩宇也借调过来了，刚跟他吃了夜宵才回来。”

“韩宇？他好些了吗？”常月问道。

“唉，这小子，外表装的跟没事似的，可我知道他根本忘不了小雨的死，打击太大了。他们队长老万也跟我说过，最近行动时韩宇完全不顾生死，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我担心他，借机把他调过来了，希望能开导开导他。”

常月点头，“这也好，不希望看他继续颓废下去。”秦风叹息一声：“希望他能完全振作起来吧。”

“案情有进展了吗？”常月问道。

秦风皱眉，摇了摇头。“凶犯很狡猾，除了惯留的纸条，再不露任何蛛丝马迹，组里查了几天，毫无头绪。”

“什么纸条？”

“惩奸除恶，替天行道。他连杀的三个人都留的同样的纸条。”

“啊！”常月一声惊呼。

“怎么了月儿？”秦风急问。

“难道是同一个人？”常月没有回答，脸上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

五

几个孩子呐喊着向广场中心冲去，惊得正在地上啄食的一群鸽子呼地飞上半空，一阵盘旋后，终是抵不住美食的诱惑而再次降落。甫一落地，孩子们又再猛冲过去，然后看着四散惊飞的鸽子哈哈大笑，肆无忌惮的恶作剧似乎让他们感到了极大的刺激和满足。

收回视线，伫立在广场一角的常月第三次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过五分了，亮剑会出现吗？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她心里愈发感到紧张和不安，虽然明知秦风就在身旁不远，但她还是感觉自己就象一只无助的羔羊，等待任人宰割的时刻来临。

跟秦风说了亮剑的事情后，秦风直觉地认定这人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嫌犯，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要加常月为好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必有不可告人的企图。在案情难有寸步进展的情形下，这条线索无疑使扑朔迷离的局面有了一丝明朗化的可能。

按照秦风的要求，常月给亮剑留言说见面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然后，就是焦急地等待。亮剑似乎消失了，连续几天没上qq。三天后，他终于有了回复，约常月今天十点在市中广场见面。秦风查过ip，不出所料，亮剑选择了市区一家网吧上线，并且回复后立即下了线，此人果然机警，但他这么做无疑也让秦风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直觉。

微型耳麦传来了秦风平静的声音，“自然些月儿，我一直都在看着你，耐心再坚持一会儿。”

秦风的声音让常月感到紧张稍减，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刚想开口，心弦却再度绷紧——手机铃声恰于此刻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传来了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低沉悦耳，听起来很有感染力。

“是你吗？”

“是我。”常月极力让自己平静。

“哦，呵呵，累你久等了，对不起。”

“你在哪？”

“你放心，我会出现的。但既然你已经对我有所了解，那我就不得不采取措施保护自己了，请原谅。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你是饵，我是鱼，而持钩者，就是你的丈夫——秦风！”

“……你认识他？”常月震惊。

“呵呵，大名鼎鼎的刑警大队长秦风，谁会不识？他应该就在附近吧？别说这个了，你还想见我吗？”

“嗯……”常月下意识地应道。一切太曲折，突然就把她牵扯在内了，她真的想知道原因。

“好！看到三路公交车了吗？上车，一会我再联络你。”

亮剑的声音中断，常月抬头，三路公交车正缓缓停靠向不远处的站点。

“月儿，你去吗？”秦风的声音响起。刚才的通话他该也听到了，常月知道自己必须去，虽然安危未卜，虽然秦风会担心，但不去一切努力就白费了。她了解秦风，他现在肯定很矛盾，既想破案，又怕自己遇到危险，但谁让他是个警察呢。只为了这点，她就该去。

“我去！”常月声音里透着坚定，接着迈步朝公交车走去。

一阵沉默，“……好！月儿小心，记着保持身上的窃听器畅通，我会一直跟着你的！”秦风的声音有些激动。

六

公交车驶过了两站，车上异常的拥挤。这个时间是不该这么多人的，常月还在纳闷的时候，手机又响了，另一个陌生的号码：“到站下车。”

手机挂断，车也刚好停下，乘客竟都蜂拥着开始下车。

与此同时，开车跟在后边的秦风终于察觉到了亮剑转移见面地点的企图，他迅速地通过对讲机安排部署：“各小组注意，位置，佳乐福超市门前广场，火速到位！重复，佳乐福超市广场，火速到位！”

常月站在下车的地点，一时目瞪口呆。对面就是佳乐福超市，从没见过的喧闹场面，万头攒动，简直人山人海，横幅红旗迎风招展，呼号声此起彼伏，没有片刻消停。高高飘扬的横幅和红旗上都醒目地写着几个大字：“坚决抵制佳乐福！”“爱国无罪，抵制有理！”佳乐福的门口已被堵上了一辆大卡车，车上还有一群人在挥手呐喊着。

常月不知所措地站着，正踌躇间，耳中响起秦风急促的呼声，“月儿！你在哪里？站住别动，哪也别去，等我找到你！”常月正要回答，身边异变突起。

秦风的耳内除了常月的一声惊呼后再不能听清什么，只有阵阵嘈杂声不停传来。他血脉贲张，疯狂地大叫着常月的名字，停车后急冲向广场，四处寻找。但满目所见，人们摩肩接踵，哪里看得见月儿的半丝身影？

对讲机里陆续传来声音：“一号就位，没发现目标位置！”“二号到位，没有发现！”“三号汇报！监控画面已调出，场面混乱，没有目标，请指示！”

秦风感到心在不停地下沉，后悔伴着几天来的疲倦一起袭来，头晕目眩，几乎令他摇摇欲坠。他手按前额，勉强支撑着身体，还有那未曾彻底垮塌的意志。片刻后，不死心地打电话给韩宇，韩宇是狙击手，或许会细心地发现什么。

“对不起，小风。我在对面楼顶，并未发现常月的身影……”韩宇歉意的声音响在耳边。

秦风再度绝望，这种束手无策的情形已经许久不曾遇上，更为严重的是当事人还是自己的至爱，眼睁睁看着她身陷危局却无能为力，心里是何种滋味？

“秦队！窃听器有反应了！”一声呼叫惊醒了深陷后悔和自责中的秦风。他如奉纶音，急忙调过线路倾耳细听。

一阵混乱的嘈杂声过后，常月惊恐的声音传出：“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呵，你好。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是想见我么？我来了。”

“你是杀人犯！现在又用刀把我掳到这里来，谁都知道你居心不良的！”

一阵沉默后，“是！我是杀了人，但我说过我杀的都是该杀的败类，他们该死！”亮剑的声音有些冲动，秦风禁不住紧张起来。

又是难堪的沉默，半晌后，常月的缀泣响起，秦风心如刀绞，难受至极。

“唉……你不是想见我么？怎么见了我反倒这样？为什么要哭？”亮剑的语气有所缓和。

常月没有回答，亮剑又道：“你很善良，但也很脆弱。谢谢你曾拿我作朋友，我真的不会伤害你，只想通过你跟秦风较量一下，若你认为这样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

“回去告诉秦风，我听过他的经历，他是个好警察，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如果他不是警察，或许我们会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惜他处错了位置，做警察有什么好？条条框框束缚住了他的本性，他只知循公办事，却不知自己已成那些所谓的公仆高官的护身工具！这个世道，没有绝对的正邪之分，我做我认为该做的事，他若针对我，我只能选择反击。”

亮剑顿了顿，接着说道：“认识你真的很开心，秦风有你，他比我幸福。我的爱和幸福，却早已毁在那些公仆高官的手里，天注定要我做个惩奸除恶的终结者，我以此为荣。我想我们不会再见的了，而秦风和我，再见或许就是生死之时，命各由天，现实残酷如此。我走了，你保重！”

语声停止，只剩下常月轻微的泣声。半晌，秦风大吼：“月儿，你在哪里？”

“风……”常月蓦地痛哭起来，声声碎心断肠。

七

又是夜，亚东的《和风东来》浑厚沉雄地飘荡在房间里，掩盖了钟声，如天籁梵音，涤心荡尘。

常月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眼神迷茫，荧光跳动着映在脸上，斑驳陆离，仿若置身幻境。

那件惊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她曾试着勉强自己不去回忆，可当时情景早已刻骨铭心，又怎能有半刻的忘记？

窗外警车呼啸而过，闪烁的警灯光芒映进了屋里，须臾消失不见。常月心里升起一丝不安，秦风这刻在忙些什么呢？案情自那次中断后是否还没有任何进展呢？

还清楚记得秦风找到自己的那一刻，他冲动地扑向蜷缩在角落里的自己，一把抱住，抱得那么用力，生怕怀中人会再次消失似的。他不停喃喃自语着，“月儿对不起，我再不会让你那样做了，对不起月儿……”眼里含着泪，脸上满是深深的自责和悔恨。

那刻的秦风看起来一点都不象个堂堂的刑警大队长，倒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但常月知道，那是他的真情流露，那是他心里从不轻易展露的柔弱一面，而欣慰的是，自己正是导致他这一面展露的唯一因素，这中间的爱和牵挂，已无须赘言了。

自那天起，秦风再也没在后半夜才回家，他知道常月担心他，他也怕常月再受到惊扰。可他始终是个警察，破不了案，即使下班呆在家里，他也是寝食难安，坐卧不宁。这一切，常月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头，不禁就深深地暗责自己的懦弱无能，若上次能帮上忙，秦风又何至如此？

而那亮剑，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丝毫的影踪显现，这人表现出了极端的冷酷和无比的机警，此外，还有一丝与前两样特性极不和谐的温文尔雅。对他，常月实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里矛盾至极。从那次见面之后，她深夜上线，竟莫名地选择了不再隐身，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这样做，偏偏却身不由己。

十一点半了，秦风应该快回来了。常月轻轻叹息一声，关上了音乐，准备下线，鼠标移动的刹那，如响斯应般，一下信息提示声突兀响起，然后，常月看到了闪动着的那把剑。

“为何不再隐身了？”依旧是一杯咖啡，一个笑脸，温暖的感觉却已不在。

常月心里的矛盾纠葛交缠，一时无语。

“你不该杀人的……”沉默后，常月还是敲出了一句话。

“呵呵，你不懂的，我的使命早已注定了，除非我死，否则我将一直是世间一切黑暗不公的宣判者和执行者。”

“这样下去，对你……不利的……”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我不会再回头了。天上地下，遇鬼灭鬼，遇佛杀佛。挡我者，不是我死，即是他亡！人生就该快意恩仇才算不虚一行！”

“……”常月沉默。

“秦风会是个不错的对手，他没回来吧？我想，他今晚是不会回来的了。”

常月一惊，尚未开口，亮剑的下句话已出现在眼前：“呵呵，先别吃惊。十五分钟前，我刚又杀了一个败类。”

“你……”

“不说太多了，你可以通知秦风，我现在网吧，立刻追查还不算晚。呵呵，警方的行动速度我一直不敢恭维，十分钟后我下线，过时恕不奉陪了，再见。”

亮剑头像暗淡下去。常月手抚键盘，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

八

秦风由“不夜星”网吧出来，双眉紧锁。

网吧老板是个长相猥琐的矮胖子，此刻正讪讪地跟在秦风后面解释着，“真是对不住了，秦队长，我确实没看清刚才那人往哪走了。嘿嘿，他一来就进了包厢，走的时候时间并不到，给钱还说不用找了，我真没留意。这样吧，若他下次再来，我——”

秦风心中一阵厌烦，仿佛看到了胖子迷着笑眼数钱的样子。他摆了摆手，制止了胖子继续说下去。

来到门外，秦风对等候的干警们说道：“各组以网吧为中心展开扩散巡逻，保持联系，一有发现立刻跟我联络，好了，收队！”

人车逐渐散去，夜风吹来，清凉拂面。秦风叹息一声，转身欲待上车的刹那，忽有所觉。他迅快扭头，视线到处，街角人影一闪而没。

强烈的直觉让秦风断定那人影必是亮剑无疑，他精神一振，纵身紧追过去。

夜色浓密，万籁俱寂，这座高大的废弃厂房远远望去仿若一只择人欲噬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那里，伺机而动。

秦风犹豫了片刻，正要动身进去之际，“小风！”一声低呼自身后传来。

秦风回头，韩宇已到身旁。“不是要你休息么？你怎么来了？”秦风问道。

“横竖睡不着，来看看有什么热闹可趁。”韩宇微笑。

“胡闹，办案呢！”

“呵呵，知道。你要明白，你的安危有人牵挂着呢。常月给我打电话要我盯着你，我跟你好久了，一直没现身，现在关键时刻，怎可不拉上兄弟？”

“臭小子！”秦风苦笑着捶了韩宇一拳。

二人持枪并肩走了进去，片刻后立定。天上淡月微光，借着朦胧的月色，他们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空旷的车间中央。

周围悄无声息，静到落针可闻。二人对望一眼，背靠向了背，正要继续前进之际，一下轻微的“咔嚓”声传入耳内，紧接着“砰”的一声，一束强力探照灯的光芒聚焦在了他们身上，刹那间照得他们纤毫毕现，睁目如盲。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来不及反应，秦风感到不妙的瞬间，韩宇一声大喝：“闪开！”接着猛推一把。

秦风趔趄着跌撞到一边的同时，枪声大作。他眼睁睁看着韩宇的身体在强光下鲜血激溅，跟着缓缓倒地。

“韩宇——”秦风一声大喊。电光石火间，他把握到了凶犯所处的位置，手中枪毫不犹豫地

射出愤怒的子弹。“当啷——扑通——”枪落人倒！

所有声音忽地沉寂下来，秦风回过神，急步赶到韩宇旁边扶起他的上身，连声呼叫。韩宇嘴角溢出血水，形相可怖，半晌后终于睁开眼。秦风虎目含泪，颤抖着道：“韩宇，坚持下去，我给你叫救护车！”

“算了，我……不行了。”韩宇皱眉说道。

“坚持下去！你会没事的！”秦风吼道。

韩宇苦笑一声，嘴角鲜血汩汩而出，“小……风，没用了，听我说完吧。别让我死不瞑目。我这辈子……只有两个知己，至交是你，至爱就是小雨了。小雨的死已成我心底永远的痛，我无法原谅自己，这么久了始终忘不了她，白天夜里只要闲下来我脑中眼前就全是她的身影，小风，你明白吗？我……很痛苦……”

秦风痛心疾首，点头道：“我明白，明白……”

“平时……你和常月的担心我都知道，但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我甚至想在行动中让人打死，那样去了你或许不会骂我。今天……总算如愿了，……这样也好，一了百了，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去陪小雨了。小风，这是解脱，别为我难过了……”

秦风脑海闪过以前跟韩宇朝夕相处海喝胡侃的情景，种种滋味，尽涌心头，一时间感慨万千，热泪终于夺眶而出，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宇再咳出一口鲜血，忽地两眼放光，微笑道：“小雨，我来了，你等我！”秦风刚要开口，却觉双臂一沉，低头再看时，韩宇已经合上双眼，悄然而逝。

一阵剧痛猛烈地在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秦风抑制不住地双肩抖颤。半晌，一声悲吼脱口而出，响彻车间每处空间，声音激荡徘徊，甚至掩盖了外边急驰而来的警车呼啸。

九

清风徐徐，荡尽乌云，天上明月，终于露出了皎洁的身姿。夜，已不再迷离。

窗前，秦风拂着怀中常月的发丝，柔声道：“月儿，别再自责了好么？韩宇的死你无须内疚，对他来说，那是解脱，是最好的归宿，你明白么？”

常月抬头，眼中泪光闪烁，“如果我不打电话给他，他就不会去，更不会死。说到底，是我害了他呵……”

“你不懂的月儿，童雨死后，韩宇一直在压抑痛苦，其实早生无可恋。即使你不打电话给他，这结果也将是迟早的事。我们帮不了他的，他现在去陪小雨了，去得很安详，也算终偿所愿，你真的不必太难过，听我话，别再这样了好吗？”

微风轻拂，月光斜映，常月脸上的泪晶莹剔透。秦风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心内一片欣慰，举手为她拭去泪痕，重又搂紧了她。

半晌。常月似又想起了什么，欲语还休。秦风看在眼里，心下暗叹，脑中闪过亮剑死时的情形。

那一枪，正中亮剑的胸口，死时的痛苦扭曲了他英俊的脸庞，配以溅在脸上的血迹，使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那个……亮剑，他真的死了么？”常月终是问出了口。

秦风盯着常月期待的目光，良久后答道：“是的，死了。”

“哦……”常月一声叹息。

“怎么了月儿？”秦风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点可惜，他本不该如此下场的。”常月觉得有些微的心痛。

“唉，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世间不平事太多，是非正邪谁都不能真正说清的。他这种人在所多有，走的路是自己选择的，对和错早已身不由己了。我也一样，既然选择了警察这一职业，我就想一直走下去，别人赞也好，骂也罢，我还是我，我做我该做的事。月儿，我知道，你一直为我担惊受怕，可我真的无力改变什么了，我若坚持，你会放弃我吗？”

“不会。”沉默片刻后，常月仰头回答，眼中闪着坚定的目光，“因为……我爱你……”

秦风笑了，点头：“我也是。我爱你月儿，穷我一生都会爱，岁月见证，一生不变！”

屋里窗外，一片宁静。风，依旧，月，也依旧。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8-7-24 14:26:5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