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经常说起女儿被抱出手术室时脸上被医生涂抹的三道血痕，他吃了一惊后忘了伸手去接，身后的婆婆一把抱过。我被推进病房的时候，那个粉嫩的小生命正在襁褓里呼吸匀称，脸上淡淡的绒毛使我联想到桃子，老公不错眼珠的紧盯着，象看一件稀世珍宝。麻药后的疼痛泯灭了所有母性，大汗淋漓地躺在被子里，仿佛那个小生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小时候的语嫣胖胖的，头发稀黄，眼睛很小，丝毫找不出我的痕迹，这让我开始怀疑遗传学，但这些丝毫不影响我把她抱在怀里，在她的大额头上一遍一遍的亲吻。吃奶的时候她会用肉乎乎的小脚蹬开故意逗她的爸爸，一直手抓住我的衣襟，弯月似的小眼睛里都是笑意。要是家里来了客人，她就抗议得大声哭叫，仿佛来人充满威胁，我只好抱着她在院子里遛弯，花啊，草啊，小蝴蝶都会让她挂着眼泪笑出声来。她喜欢新鲜的玩具，用口水亲，用刚生出来的半颗小牙去咬，但是很快就失去兴趣，一甩手，玩具趴在地上。

七个月的时候她的第一次发言我简直以为耳朵出了毛病。春天的阳光暖暖的透过窗子，小家伙坐在一片光华里，手脚齐用的和一只小橡皮鸭子过不去，等到鸭子的全身都是她的口水的时候，她突然很满意的说了两个字：“爸……爸……”。我顿时惊呆了，不由大声喊老公，快来，你闺女在叫你。她的这次发言确定了老公在她心里的地位，那个同样惊呆的爸爸和上次一样忘记去抱肉乎乎的小家伙，留下了第二次遗憾。她已极其迅速的速度学会了说话，一岁多一点的时候她用稚嫩的语言炫耀自己有大用，为此我一直深信这个胖乎乎的小家伙将来是我的靠山，我几乎变着法子讨好她，最后她和我的关系明显超越她和爸爸的亲密程度。她对我的好最直接的表示就是从8个月开始夜里不撒尿，我再也不用睡得迷迷糊糊的起床找痰盂，睡眠充足导致我的体重急剧上升。

语嫣2岁的时候断奶了。断奶的那天正巧老公值班，她不哭也不闹，绝口不提吃奶的事情，只是不断的和我说，妈妈，爸爸去哪了，我要爸爸。如此几次，就安然睡去，倒是我翻来覆去，担心她不再吃奶后是不是还和我一样亲近，我是越来越在乎这个小小的生命了。半年以后我离开她去了日本，我几乎夜夜梦见她胖胖的脸蛋，发黄但温软的头发，白白的萝卜一样的小腿，弯月一样的小眼睛。很多次我甚至害怕她忘记了我，忘记了我是她的妈妈。七个月后，回国的飞机上我几乎用去整个的旅程想象她的样子，她会记得我吗？她长大了吗？刚进家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就飞奔过来，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月光下，她正满脸笑容的看着我，用小手摸了一下我的脸：你是妈妈。声音稚嫩娇憨，我把脸埋在她的脖子边，眼睛湿润。

她开始和我形影不离，也许是离别让她真的害怕，就象我害怕和她的分别一样，她几乎就成了我的小尾巴。她渐渐长高了，脸蛋拉长，下巴变尖，眼睛也大了很多，雪白的小裙子让她成了小公主。家里的工作越来越多了，我几乎没有时间带她，我们准备送她去幼儿园，她也跃跃欲试。看见很多的小朋友，她立刻就融入了他们中间，她对我挥手再见的时候脸上没一点留恋的表情，晚上我去接她，她自豪的仰起小脸：“妈妈，老师说我是好孩子，还给我戴了一朵小红花。”我的小女儿长大了，她可以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生存，并如鱼得水，她的聪明让她的老师把她当成宝贝，很多的家长都会在接送孩子的时候羡慕的看着我，我假装着谦虚的矜持，其实心里早就笑开了花。但是我偶尔也有烦恼的时候，她的精力充沛需要我给她讲很多的故事才能填满她大大的脑袋，好多次，故事还没讲完，我就去会了周公。她就很认真的摇醒我，把书硬塞到我不情愿的手里，王子和公主把周公赶得远远的，她沉浸在童话的美好里，头发在灯光下柔软地泛着光泽

现在，上了二年级的小家伙不再需要我给她讲故事了，她有了自己的书，有了自己的爱好。只有练琴的时候我才能和她依偎一会，流动的琴声，变黑变长的头发，灵活的十指，我的心轻快起来。我的宝贝长大了，她从我的身体剥离的那一刻到现在，七个年头过去了，我非但没有和她疏远，反而是更加亲密了，就如此时她把一块奶油味的雪糕硬塞进我的嘴巴，眼睛笑成弯月的形状，然后用她油腻腻，甜兮兮的小嘴在我的脸上留下雪糕的印痕。窗外阳光灿烂，一切都充满雪糕的味道，甜蜜的幸福的味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