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主人公现在省会经营一家集团公司,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时闯荡江湖,走遍全国大部分城市,靠偷钱包为业,后被判刑入狱,经过几年的炼狱改造,思想上得到了升华。出狱后先是通过巧取豪夺的手段走在法律的边缘上掘得了第一桶金,办起了正规的企业,现在省会打理着自己的集团公司,体现了自身的价值)
七月的一天正午,没有一丝风,骄阳似火。
我拿着一本杂志,歪在公共汽车两人的座上,聊赖地扇着。望着路旁的树叶无精打采的垂着,我心里产生几丝得意、几丝兴奋:
“人走运老天都拍马屁”。我对“工作”有利的天气总是这么兴奋。我很迷信,每次“工作”前都要把摋子在碗里摇的乱碰,然后盯着看点大点小,今天自然是点子很大,一定能拉两个货足的“猴”。我玩味着这个捉弄人的行话用词。
乘客陆续上车,挤在我座位里面的是一个胖大的男青年。他霸道地占领了座位的大部分,横肉四溢的脸上一双细长的小眼睛傲慢地斜视着我,仿佛说:小子,往外点!肥头也随之向上一扬,显示着这句无声话语的挑衅性。我看出这是一个爱惹事端的人,也无心理会他的蛮横行为;因我要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车开了,微弱的凉风吹进来,我抖着衬衣,让汗渍渍的感觉淡一些。胖子伸开身子打起了盹,一会就扯起了齁,身子有节奏的伴着车的颠簸上下起伏,嘴角淌下的口水顺着肉乎乎的下巴,流到支撑头部的手上。
“肥猪”,我心里咒骂一句,就眯起眼睛窥视着车中的情况。车上大部分乘客已挡不住让人疲乏的暑气,闭起眼睛打盹。我邻座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似乎不被环境所影响,一刻不停地东张西望。嘴里正唱流行的《渴望》片尾曲“好人一生平安”。歌声悦耳稚纯,我不禁向他多看几眼,他扑闪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望着我,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小酒窝里是藏不住的聪明伶俐。男孩天真烂漫的小脸因天热泛出红扑扑的光,让人尤看尤爱。我向他善意的笑笑,他礼貌地向我点点头,突然说:“叔叔,你会唱歌吗?”男孩身边的母亲责备地说:“别胡闹!”
我摇摇头。其实我也爱哼两句,不过那是好人的事情,与我现在这个“拉猴”的小偷是毫无干系的。
车越开越快轮胎碾在晒化的沥青路上发出嘶嘶声。乘客睡姿各异,有的已到爪洼国去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想着,眼睛已瞄准了目标。首先受害的肯定是身边这个讨厌的胖子,他上衣的口袋被我轻轻撮开,就迅速地把“货”卸下来。我一阵幸灾乐祸地窃喜,暗自庆幸早上的摋子没有白摇。我继续寻找目标,准备扩大战果,这时,我看见前排一位老大娘裤子口袋上别个大头针,我哑然失笑:这能起啥作用,明明是我的指示标志。
我有些犹豫,自打入这行以来,就给自己定了个不成文规定:不偷老人和残疾人的钱。其实,这并不是我良心有多好,而是有三条足以让我怯手的原因:
第一,老人和残疾人装钱都神神秘秘,且数目小不好偷;其二,一旦发现被盗就大喊大叫,不依不饶,极容易惹起人们的同情,闹不好会被群起攻之;第三,毫不隐瞒的确有一些不忍心的成分在其中。
可最近我手紧,眼前顺手牵羊的钱白白溜掉我于心不甘。我仿佛听到捏着钞票咔咔的声音,闻到了满桌山珍海味的色香。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完全有必要说明:那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思想在乘客的心中已根深蒂固,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决心破例,熟练敏捷的动作一气呵成。我自信没落入任何人的眼里。“老天爷真不错,让我学到这不劳而获的手艺”,我洋洋自得的想。
老大娘半睡半醒中摸下口袋,顿时象被针刺似的,激灵地坐直了身体,霍的又立起来。这些连年轻人都望尘莫及的动作冷不丁吓我一跳,险些喊出声,攥钱的手无所适从,怵怵地望着她。
她翻着身上所有的口袋,甚至连衣角爷摸一遍,又焦急地查看座位上下边,身体剧烈的抖着,“哇”的一声从掉光牙齿的嘴里发出,她用一只老榆树皮般的手捂在悲伤、干瘪的脸上,另一只手把针愤恨地摔在地上。 乘客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扰震醒了,茫然无措的望着老大娘。
车上开始躁动。
老大娘伤心地哭喊着,嘴里夹杂着语无伦次的词语;“医院、借钱”。
人们晓得大娘丢了钱后,又恢复了常态,闭住眼睛继续养神,动也懒得动一下。售票员头也没回,她觉得她的职责收钱后把乘客送到目的地;至于其它风吹草动与她不相干。我顶喜欢这样的车、这样的票员。有时顺手还会甩给她一张“大团结”。我身边的胖子用气愤的眼神看着我,无容置疑,我偷钱的可能性最大。
我恶毒地瞪着眼刺着他的目光,说实话,其实也很怵。如果我判断失误,那今天我就载定了,我硬撑着这种装腔作势的派头,时刻准备向比我强壮的胖子投降,脑子里踹度着向他赔礼的措词。
胖子慌张的避开我凶凶的目光,别转头望向窗外,身子不自觉的往里挪,依然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胖脸上的肌肉突突乱跳。
我清楚我该做什么,随得寸进尺地用力拍下他的肩头,仿佛说:肥猪,往里挪!
胖子哆嗦一下,呆呆地望着我,眼里是恐惧的表情,身体不自主地往里挤。
我得意地望着座位上留下的公共边界,心里讥笑:胆小鬼。就大咧咧地伸展身体,打着哈欠:“占我一寸就要还我一尺”。
老大娘痛心欲绝,还在悲凄地哭着,虽没有刚才声竭力嘶的喊,但让人更加听清她钱的用途。她老伴病了……一句句话象重磅炮弹在我头顶炸响。我有些后悔不该盲目破例,老大娘可怜地扫视着车中的乘客,她的目光落到我脸上时,我心一紧低下头。
乘客都各自各的假寐着。
老大娘满头银丝象落满霜花的枯草,随着身体的抽动微微摆着。我突然听到传自邻座细弱蚊蝇的声音“缺德”,我心里突地现出一架天平,一边是良心,一边是金钱,良心和金钱象两位角斗士在争斗,好一会,我使劲把钱攥紧,天平的指针倾斜到金钱这边,我暗自讥笑自己:咋会有这种念头,何必假惺惺去扮演慈善者。这个念头象受潮的火柴,烟雾过后,一切都消失了。
良久,我的感观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这双眼睛好厉害,我竟不敢与之对视。
“ 叔叔,帮找找钱吧,奶奶多可怜呀!”那个小男孩对我莞尔一笑,他笑里有种窥破人心的恳切之意。啊,我长出口气,原来我不敢与之对视的眼睛是这男孩的。
我摇摇头,我想我的表情是呆板的。
男孩趴下身体,真的去找“失踪”的钱。
我乜斜着眼看他在车下左移右挪。突然,我瞪大眼睛,看见男孩只用一只手支撑着身体,而另一只手却揣在裤兜里。“孩子怎么了?只有一只手吗?这么可爱的孩子不应该失去一只手……”我留意着他。
他的动作因没有另一只手的配合显得很笨拙。说实话,我很愧疚,这愧疚来自两方面的压力,恰恰是这压力在我肮脏的灵魂深处莫名其妙地点亮了一颗小火星,我心里的天平重新出现了。
老大娘把捂在脸上的手拿下来,回转身想看看唯一帮助自己的人是谁。她的脚无意当中踩在男孩的手上,男孩猛地抽回手,脸撞在车板上。
“哎呀!”我心里暗叫一声。男孩支起头向我一笑,蹭点土的脸上更加顽皮可爱。我把悬起的心放下,攥钱的手满是汗水。
老大娘去扶男孩,男孩执拗地不肯起来。老大娘泪水再次涌出,“好孩子,别费心了,不知哪个天杀的偷去了……”
唉!快结束对我的折磨吧,全当今天“旷工”,我灵魂深处那点小火星被男孩拨弄的越来越大,钱带着我手上的汗渍无声的 滑下去,弹到座位的边缘落到地上。我松手的刹那,天平的指针终于倒向良心。我如释负重,久违的人性象分手好久的恋人又重新和我和好如初。爽爽的微风吹进来,刚好解解暑气。
男孩的眼睛亮了,他拾起打成卷的钱,用沾满灰尘的小手碰碰我。我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个使我安心的亲昵动作使我猛然想起多年前母亲说给我的一句话:善良本分才能安心做人。
老大娘激动地接过钱,一把把男孩拦在怀里,男孩红扑扑的脸更红了。“奶奶,钱是叔叔帮着找到的。”他用小嘴噘向我,伸下舌头。
我的脸象被人揭去皮一样,被眼前措手不及的变化搞懵了,对老大娘流露出的真诚感谢无地自容。车到一站我起身想逃开这让我羞愧的地方,刚站起就被一双小手拉住。我根本不想使劲挣脱他的手,“叔叔,好人做到底!”
我急着想走,就顺手把钱扔给了胖子。胖子正眼巴巴的看着我,见钱就高兴的去拾。
车启动了,男孩趴在车窗上向我挥着手。“啊”,我分明看见那是一双舞动着的小手。
好久好久,我想起小时候父亲教我背诵的《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
-全文完-
▷ 进入阿君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