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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伯吴琪琮灵笔

发表于-2008年07月22日 下午4:45评论-0条

表伯吴琪琮

黄 洋

表伯吴琪琮,他的家本来是有点家业的人家,因其父长其卧病并吸食鸦片,家道中落,生计艰难。其父在他十三岁那年,抛下他们逝去,留下一个姐、两个妹和他。其父逝去几个月之后,他的老三嫂来动员其母改嫁,劝说其母道:“趁现在还年轻,找个好人家,下半生有个依靠。要是这样守下去,怕不得哪样好结果,常言道:‘独儿不孝,独狗爬灶’.....”吴琪琮听到后,提了半截木棒从里间冲出来骂道把他的老三嫂打跑了。为了让维持其家中生计,他与人打伙,走村串寨修补鞋子。几个月时间,多少挣得点钱,可却在半路上被人抢劫一光。在生计最艰难的青黄不接之时,不得不投靠他的姑妈家,他的姑妈在门口堵着门说:“泡荷花开,三亲六戚不要来;泡荷花谢,亲戚朋友歇一夜。”表伯一家被他的姑妈拒之门外后,无可奈何之际,他就去挑水卖。农村不少亲戚知道他们的情况,勒紧裤带,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南瓜、红薯、洋芋、红豆地尽力给予一点接济。由于离城近,表伯用挑水卖积攒下来的钱做点小生意。他小脚细手的母亲,除了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外,起早贪黑地纺纱织布以补贴家用,抚养他们姊妹四人。

,表伯十六、七岁那年,村中有省城“逃难”的人说,解放大军已打到贵阳,并说解放军如何凶,如何维护穷人。表伯就背着他的母亲——大姨太太跑出去报名参加了解放军。其母得到确切消息后,紧闭门窗,哭得死去活来,他的姐妹也陪着母亲感伤不已。由于他是独子,他的母亲生怕他爬高上坎有什么闪失。何况他去参军?并且还是参加是解放军!一旦被人知觉,不但会给家里人带来祸患,而且,在国共相争白热化的年代,当兵意味着什么?谁心里都清楚!更何况他生于独子之家,有着浓厚传统思想的母亲,怎能不为他如此离去而伤心恸哭?

自从知道他去当兵之后,他的母亲长期担惊受怕地暗自以泪洗面。每天深更半夜还在唉叹气地难以入眠,常常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他。半把个月后,他的母亲收到他寄来的一个包裹——一半床棉絮,知道他还活着,长期悬着的心才放下一点。部队首长发现给他的被子被剪去了一半后,很生气地责问他。知道真实原因后,连长为此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再没有说什么。而且尽力地给予他一些照顾。

表伯说他一入军营,通过短期的集训后就投入剿匪战斗。他说,有一次剿匪,他们那只仅有一挺机枪的小船,被对岸那伙负隅顽抗的土匪打得在江中颠来簸去。子弹在他的头上、耳边、身旁穿梭着,看着他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他的浑身充满着仇恨.....他说他算命大,多少次都是以死神擦肩而过。

仅上过两年学的他,在部队主动参加夜校学习,由于他的思想积极,认真踏实,从副班长开始,很快升任到连指导员。解放后转业到普定县公安局任职。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调安顺地区水电局任科长,八十年代初期,年近五十的他,因健康状况而退养在家。

表伯说他那一段战斗生涯,让他深深体会到人的精神的可贵,让他懂得如何面对人生。从三十几岁起,阑尾炎、肝炎、肺炎、胃炎、喉癌等,伴随着他的后半生。但他总是与豁达乐观的精神与疾病抗争。只没有感觉到痛,他都爱高声地唱唱歌,或者打打牌,下下棋,或者到乡下钓钓鱼。当他唱起“小小竹筏向东流,巍巍青山两岸走,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的时候,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投入,他的心仿佛又回到他年轻的战斗岁月,歌声充满着激情与自豪。他说,无论打牌、下棋、钓鱼,都是急不得的事,需要一种修养。他说到乡下河流中钓鱼,图的是空气好,水清鱼鲜。在长期的垂钓中,他还根据季节、气候、水质、深浅等采取不同的钓法。哪一个地方哪一种鱼多,喜欢什么样的钓饵,哪些鱼要怎样才能容易上钩?他说起来头头是道。

作为亲姨表,父亲有空常带些核桃、葵花、洋芋、红豆、糯米之类的去看望他。父亲说,表伯和他都是幼年丧父的孤儿,共同的命运从小就将他们的感情拉得很近。后来表伯有工作,还当了官,但父亲说表伯还是当年的表伯,每次去看他,哪怕他在病中,见到我,都很热情。他晓得农村人吃饭凶,你去到他都要家里多做些饭菜,怕你客气,常劝道:“我们都是在村长大的,各人吃得到好多舀好多,不要客气!”而且,每次去看望他,他一块、八角的,多少都要给点车费。父亲说表伯有五个子女,虽然两个人领工资,负担够重的。但表伯因为善于钓鱼,钓得小的就拿到家里改善生活,钓得大的就悄悄地拿卖,卖给那些毫不认识的人,贵贱随便,现钱就行。回到家,若里人问,最多说个运气不好,没钓到。这样,表伯就有了“丈夫的小金库”。于是,对于亲戚朋友,他就分别不同情况,连哐带劝地悄悄地表达他的心意了。

有一次,他在虹山水库钓到了一个九斤多重的大鱼,舍不得吃,但因鱼大,不但自己不敢拿去卖,也不敢叫家人拿来去卖,因为他怕单位知道,说他借病退谋划私利,从而影响他作为一个党员干部的形象,于是,他趁我的祖母在他家为客,就把这外地砍成好几大块,请我祖母帮他拿到街上去卖,这回得的钱,当然交给了我的表伯娘,但表伯娘还是给了他两块钱的“奖励”,他于是又增加了接济亲戚朋友的一点资本。

表伯做思想工作是有一套的。记得八十年代初期,我初中毕业报考中师落选,由于那时不能兼报高中,我又不想再复读,我的父亲找到表伯,请他想办法帮找所高中让我读。表伯找到当时任安顺县教育局招生办任主任的一个堂表兄,看到那位姓叶的伯伯有些为难、犹豫,表伯就对叶伯伯说:“先柏,你晓得的,我这个侄儿了,小的时候那脚杆只有母指子大,是我家这个姨太太一把眼泪一声宝地养长大的,你这个招办主任,讲个把娃娃读书的事,肯定是办得到的,如果我讲你不帮忙的话,等我小脚细手的姨太太磕头冲脑地提根老妈棍来求你的时候,你扪心不下,那就不好啦!”就这么一席话,我顺利地进入了当时的安顺县试点班上了高中。 

表伯在普定县公安局任职的时候,常抽时间有选择地与关押的犯人谈心,了解他们的心理状况,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有一个嫌犯,是因从事中医,死了人而被抓进来的。表伯在和他谈心后知道是病人不听医嘱导致的,让他在再次提审时把情况说清。表伯知道这人的医术有点高明,有一次表伯得知有一刚入院的病人,上吐下泻,生命垂危,医院一时束手无策时,他果断地从看守所里放出那个中医郎中,那人一路狂跑飞往医院,途中在路边扯了些草药在嘴中嚼着。到医院后,那人将所嚼的草药给病人吞下,几分钟时间就将病情控制住。为此,那人因立功而获轻判。当时有人担心表伯放出去的人会逃跑,表伯拍着胸口打包票说,如果跑了,他愿意接受最严厉的处分!

表伯的一生中有一件很难忘的事,那就是他与他的一个后来成为阶下囚的战友赵某的故事。他的战友转业后,因为与人矛盾,年轻气盛的战友大打出手,差点伤人性命,并为此走进铁窗。被判三年。服刑近两年,有一次外出劳动,趁看管不注意而逃跑。这人一跑五、六年,不知去向,公安都没有抓到。有一次,表伯因公出差望谟,到一农村,走进一农户家要水喝。表伯一进屋,主人先是一阵惊恐,然后忐忑不安地笑道:“指导员,咋今天会来到我家?你看,这家头连条像样的板凳都不得,等我去找条来。”这人就是赵某,与表伯曾在一个连,当初是表伯手下的一个班长,因为是老乡,表伯与他相处很好,他习惯称表伯叫指导员。表伯从他的眼神看出,他借凳是假,想借机逃跑是真。表伯于是拨出手枪,命他坐下。他妻子见表伯拨出枪来,惊得眼睛瞪瞪的。两个大点的娃娃吓得哭兮兮的。见此情境,表伯又将枪收起,然后坐下来与他这位战友细谈。表伯对那人说:“你逃到这个地方成了家,娃娃都有了三个,我如果把你抓去,对我来说是好事,可以增加一级工资,可以调拨一级职务。但对于你来说,我抓你去,肯定要被加刑,你一旦被加刑,几个娃娃咋办?我一眼就看出,在这个家头,你就是顶梁柱。你走的时间长了,这个家还像个家吗?所以我跟讲,你先把家头安排好,主动来投案自首,我也好帮你说话,最多也是年把的时间你就可以回来管你的娃娃,你看行不行?我既然晓得你在这点,晓得你有这几个娃娃,我相信你不会跑哪点的。”就这样,表伯的这个战友自首服刑一年后又是回到望谟家中。他后来知道表伯喜欢抽口味纯和的叶子烟,他于是送来了与表伯口味很吻合的叶子烟,并长期地为表表特供这种烟。表伯说他在农村,负担还很重,要折成钱给他,他死话不要。即使在表伯染上传染病的时候,表伯曾经的战友、同事基本上唯恐避之不及,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来看望表伯。这令表伯感叹不已。表伯说,他这一生中,除了自家的关姊妹和从小就有感情的老表外,真正让人难以割舍的,怕只有他的这个很念旧的战友了。鲁迅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表伯说,在这个方面,他何此得一知己?因此,一生无憾。

表伯晚年视力严重下降,打麻将时几乎头登在桌上,眼情眯缝着。但听到亲人的声音,他还能辨别,还不忘打招呼。后来,喉癌严重,无法发音,与人交流,只能笔谈。他知道他不久于人世,在他尚能支撑自己的时候,表伯娘问他有什么要交待的?他写道:“我这一生好多次都是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从三十几岁就生病,这么多年,疾病缠身,能活到六十六岁,算是得了个老寿延的。更何况,那些和我一起剿匪的战友,好多连婚都没有结,年纪轻轻的就去了。比起他们来说,我能活到现在,儿大女成人的,家家都见孙了,算是很幸运的。从内心来讲,不论对国家、对家庭,我算是尽到责任的,扪心无愧的。三毛(男,表伯第三个子女)的事,我给他谈过,他很固执,他说现在是市场经济,‘花猫黑猫,逮到耗子就是好猫’,只要他能赚到钱而不出事,就不要管他。并说他再大赚一把就收手。我现在这个样子,劝不了他,也管不了他。他那样犟的性格,管不了就不要为他操心,随他去他的。我们把他抚养长在,安排了他的工作,是对得起他的。他要选择那条断头路,出事是早迟的事,到时候你也不要有过多的想法。凡事都要想得开。我死后,你不必伤心,要自己保重身体。娃娃些各人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事,可能都不得好多时间陪你,你要会自己安排好自己的时间,经常锻炼身体,争取健康愉快地过好每一天。”

这就是离我们远去已十年之久的表伯吴琪琮。

在他的长子吴琨从南非回国,同他几姊妹和其母为表伯重扫墓时,邀我前往,在相互的言谈中,回忆起表伯几多往事,不由心祭之,故为此文,以表怀念。

作者:黄平 电话:13985705189

联系单位:贵州省普定县信用担保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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