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父亲去世时,他唯一的弟弟尚在母腹中。送葬那天,他的爷爷背着他,他手中拿一根干葵花杆做的出丧棒,因年幼,不能行而杵之,只能在他爷爷的背上以拿代杵。一片茫然而瘦小的他,因天气寒冷,鼻涕眼泪的抽泣着,手中出丧棒好几次掉到地上,他的爷爷忍心不下,不得不含泪替他拿着,心想,这么小,这么瘦,这么可怜,从此没了爹,靠着瘦弱的母亲,哪个时候才能成个人?他的爷爷这样想着,不觉泪如雨下。正在这时,有人提醒他的爷爷说,他的父亲去世,出丧棒生来就应该由他拿的,心疼归心疼,爷爷是不能代的!他的爷爷又不得不把出丧棒给他拿着。出丧棒一次又一次地落下,他的爷爷一次又一次地捡起来给他。最后,他的爷爷干脆叫他用右手捏着一头,他自己用左手帮轻轻拿着另一头,并帮他做出点杵着地的样子。他看着送葬的队伍,看着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痛苦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样子,瘦小的他瘪口瘪嘴、眼泪鼻涕地哭喊着要爸爸。帮忙的父老乡亲无不为之悲泪盈眶,叹息不已。
乡亲们亘(整)墙亘(整)盖地为他安葬了他的父亲。那年他不到五岁。
其父百日之忌,他的母亲在痛苦的煎熬中生下了他的弟弟,其弟出生后,长期都是抽泣、抽泣地一副哭腔,哪怕熟睡中都是这样。可见在其弟出生之前,其母是如何地在痛苦的煎熬!他的爷爷为其弟取名“孝生”,意为在百日孝中所生,以示纪念。后又想到他名叫应成,遂将其弟改名应生。
在这个名叫窝子的山村,他家还算是有点田地的家庭,但他父亲的去世,让他小脚细手的母亲与年幼的兄弟俩陷入了生活的困境。虽然他年仅二十五岁的父亲临终前曾拜托他的两个已成家立业的伯父与尚未成家的叔父说:“我走后,应成的母亲还年轻,可能守不住这两个娃娃。再说,就算她能守这两个娃娃长大,那也不容易,在我们这个鬼地方,没得劳力,是难得活出来的。她要走哪点由她,你们不要劝阻她。如果小的生下来也是个儿子的话,她要走,肯定也不会带起去的,请你们看在弟兄情份上,一年半载的,一家轮流帮我带一下,让他们长大成个人。看来我是撑不住了的,我只好求你们了。你们有你们的负担,但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帮我这个忙!”他的父亲说罢,眼泪禁不住决堤似地流了下来。
他父亲身上不知为何长了个会窜动的毒瘤,因无法医治,临终前就说了这番让人禁不住泪流如雨的话。
他的母亲误解了他父亲的话语,说:你是讲什么话嘛,我咋忍心丢下两个细细的娃娃不管嘛?再苦,再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想方设法地顾他们嘛!我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嘛!你要走了你咋这样不相信我嘛?他的母亲边哭边诉地梭到地上疯了似的打着滚继续痛哭。几个婶娘急忙扶助他母亲劝道:你不要糊涂呢,这个家以后就要靠你啦,他爹讲的你好好地听呢,你这样做起来,不讲对得起哪个,也对不起你身上的娃娃嘛!好歹是自家的骨血,哪点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到时候你后悔不转呢!在众人的劝导下,他的母亲止住了痛哭之声,但还是禁不住悲泣。特别是看到他爷爷用一个高脚凳放在他即将咽气的父亲所坐的椅子背后,教他扶他父亲咽气的时候,他那惶惶然泪眼迷茫的样子,又禁不住伤悲哭泣。但最终不得不面对事实,在众乡邻亲人的帮助下,他的母亲含泪安葬了他的父亲黄权才。
之后的日子,犁田耕地、栽插收割的重活,全靠他祖父的关顾与伯叔的相帮。他母亲每有人帮做活路,总是好茶好饭地招待。虽然平时极度地细吃俭用,半饱半饿地度日。为了能在农忙时有人相帮,他母亲发挥了她为人称道的针线活的专长,平时剪、裁、缝、绣做些人情,忙时,有的要先帮他家做了再做自家的。而薅刨锄草、挑粪施肥之类的农活,他的母亲总是撑着瘦弱的身体去边学边做。手磨出了血泡了,她忍着;头晒脱了皮,她忍着;肩膀磨破了皮,她忍着。别人挑满担的粪水,她挑半担;别人一天除两亩的草,她锄半亩;别人家里是里,外是外,她是里外一把手。看着她挑担晃晃荡荡的样子,不少人既为之叹息,又为之感动。叹息她生存的艰难,感动她生存的顽强。面对年幼的两个儿子和瘦弱的自己,在哪天寒地冻之时,陪嫁的桌凳无奈地成了拳头大小的火堂里的柴禾。大灾之年,陪嫁的手饰被迫变卖一空。多少个夜晚,她的母亲看着一双儿女,面对漫漫长夜,独自一人默默叹息、流泪。头发渐渐地少了,白了,她每天都一丝不苟地梳成发结,套上青色的发网。人前,她总是保持着良好的精神。
他的母亲从二十八岁孀居,直到八十二岁病逝,一生勤俭、谨慎、友善,一副慈善心肠。有诗赞云:廿八居孀,冰清玉洁,孝子育孙,兴家立业。
二
他六岁时已会到附近的树林中去拾些细小的残枝败叶作柴禾,会替母亲喂喂鸡,看看晒场之类的。他看到了他母亲脸上开始有了一丝儿的笑。他九岁,正是解放周年的时候,听到他的伯叔要去挑煤,他就闹着要去。他不知首这一去,翻山越岭,有三、四里的大路,就是走路,也够他累了的。他只知道他能做事,他的母亲会高兴。为了让他母亲高兴,小小年纪的他,就知道不怕吃苦受累。他母亲不忍心让他去,他就哭,他说他已经长大了,他要挑煤为他母亲做饭。因为他父亲去世的几年之中,总有说媒的人登门跟他母亲说,怕他弟兄俩长大后不孝顺,枉自苦,不如趁早想办法!他的母亲叶氏总是拒绝说,一是不忍心丢下他弟兄俩,始终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二是无论找的人如何,不可能像对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对待他俩;三是自己夹在中间,肯定不好为人。不如把他俩守长大,慢慢地过。幼小的他,听到母亲这一番肺腑之言,深深地被母亲那一颗充满母爱的心所感动!因此他总希望自己快些长大,能为母亲多分担一些苦和累,多给母亲一份安慰。九岁那年,在他的执意要求下,他的母亲含着泪为他做了双小巧板实的草鞋,做了一根小竹扁担,缝制了两个小棕口袋。然后,哽咽着,千叮万嘱地拜托他的伯叔帮照看着。
他第一次挑煤,就挑了十斤。他一到家,他的母亲连忙从他肩上接过这一挑十斤的煤。含着泪笑着说:“幺呀幺......”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母亲小心翼翼地将煤倒入煤坑。忙打了个鸡蛋烫了碗饭给他吃着。就和上早准备好的黄泥舂粘后,捏成汤圆粑似的煤球,细心地用废纸包起、晒着。他母亲看到他草鞋上的血印子,心一慈,便抱着他哭了起来。
就在这一年,他的母亲在政府的劝导下,送他到离窝子三公里左右的陈家寨上了学。上了学的他,内心深处常常挂念着他的母亲。他虽然年仅十岁,但他在家可以打点柴,挑点水,照看弟弟之类,让他的母亲轻松一点。但上了学的他,一早起来,母亲热碗饭给他吃了就要催他赶快去上学,这样一来,他无法为母亲分担一点家务,于是,怀着内心的不安来来去去半年之后,他苦苦哀求他母亲让他回来。
回来后的他,要求学耕田犁地。他伯伯帮他把犁扛到他家的四方田,犁了个样子给他看,并给他讲了要注意的要诀,然后让他学。他爷爷也去站在田埂上看。看着瘦瘦的他,站在田中,只有犁把那么高。他的爷爷也禁不住摇头深叹。一个叫黄少芳的族人路过,看他一眼后说:“天呀天,这个样子会成得了人不是!”他听后却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出个样子让这种人看看!通过不断地磨练,几年后,在农活上,犁钯薅锄,栽插收割,他都能做得有模有样。看着他母亲的愁容渐渐地舒展开来,他也感到由衷地高兴。
十六岁那年,看着兄弟也能为母亲分担些家务了,他征得母亲的同意,响应政府号召去贵阳当工人,修飞机场。临行前,他的母亲千叮万嘱地说:“出远门不比同在家里,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要惹祸。要和大家搞好关系,不要和人家有点矛盾就争强好胜,要会忍会让,会忍会让不得哪个说你傻,做事不要冒险,有时候,胆小天下去得,胆大寸步难行。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忘记。”
年幼而孤的他,当然不可能忘记母亲那千叮万嘱的话,踏实肯干的精神,乐于助人的友善,让他赢得了领导的赞赏,赢得了朋友的认同。虽然长期工作在外,但他始终牵挂着母亲和正在上学的兄弟,因此,常省吃俭用地寄钱寄粮照顾他们。十七岁那年春节,因为忙赶工程进度,没有回家过年,他母亲放心不下地念叨他。他年仅十二岁的兄弟在母亲的千叮嘱之下,硬是挑着几斤腊肉和几个血豆腐一路走去,途中在他舅父家打了个腰站,然后大他幺舅的护送下上车直到贵阳,问着找到他。兄弟见面,百感交流,热泪不止。歇了一夜,把他身上的钱和粮票全都交给兄弟,并帮他藏好在身,然后给他兄弟买票上车。为了节省钱,他兄弟还摇着头给他说不想坐车,可他硬是买好票强求他的兄弟上了车,并一再叮嘱他兄弟一定要把钱票交给母亲,他的兄弟连连点头应承。车子启动后,看着远车子渐渐远去,弟兄俩还在依依不舍地一边挥手,一边擦着泪水。
十八岁那年,他回家过春节。从厂里带来了两升糯米,几斤馒头,几斤水果糖,两斤酒。那时,这些东西都是稀罕之物。黄少芳路过他家门口时,他爷爷招呼黄少芳到家坐,寒暄几句之后,他的爷爷说:这人些讲不清楚,你看我家这孙孙,原来好些人还以为做不成个人,现在他从厂头回来,得了几斤糖和两斤好酒都要拿来给我,不但做成了个人样,还有孝心得很。黄少芳心知这话是针对他当年有意无意说过的“这个样子会成得了人不是!”那句话说的,脸色因此有些难看,说话也有点不利爽,不得不唯唯诺诺地借故告辞。
大食堂时,他担心他的母亲与兄弟吃不饱,挨饿。夜里,他们母子三人耳语一阵后他方放心地回到厂里去。原来,他叔父是大食堂的会计,叔父厢房常常用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大木盆储备苞谷面以供大食堂用。他叔父每次开厢门,他兄弟都站在一边观察,久而久之。他兄弟就配好了那房子的钥匙。夜深人静之时,就点个油灯,开门进去,先看堆样,拿个三、五斤后,又用手恢复原状。长期如此,积下了数百斤粮。白天吃食堂,晚上开小灶。因此还不曾挨饿。后来,他叔父发现了,但只是背地里轻轻地责怪几句,要他当心初他人发现。他的母亲看着他正在长身体的弟弟,虽然知道这种做法有违常理,与她的为人有点水火不溶,但年历到那些皮泡脸肿的大人、娃娃,看到那些被疾病与饥饿折磨死了的人,她也不忍心阻止。
他暗暗佩服他兄弟的聪明,又感叹那个时代的无奈。
三
他兄弟十六岁那年,上了半学期的初一就回了家,他母亲劝他兄弟说:“你哥哥工作了,有他多少支持点,我不会咋苦的,你要好好地把这初中读完,多学一点好一点。怕二天你想读的时候又后悔不转。”他跳皮的兄弟却笑道:“要叫我读也可以,但要等我们家的大黄狗老了还差不多!”他母亲一气之下说:“你这个娃娃,讲的是那样话?”他弟弟说:“我都十六岁了,才读初一,再读下去,怕老狗都要笑出尿来了!”他母亲明白了他兄弟的意思,也顺其弟之意。正在这时,六枝大用煤矿来招工,他兄弟一定要报名参加。本来,有他兄弟在母亲身旁,他多少要放心一点。这样一来,他很不放心他母亲单身一人在家受苦受累。于是,回家来以自己短短的工作经历劝说他的兄弟,说了许多缺乏知识的苦处,看到无法改变他兄弟的固执。他兄弟反而劝他回家,并说,哥哥,如果你不回家,人家招工,我肯定去不成,妈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但我又实在想去。他只好辞了工作回家,支撑这个家庭。他的领导也舍不得他的踏实,朋友们也劝他留下,可是,为了弟弟,为了母亲,他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工作岗位,踏上永远回家务实的旅程!为此,他弟弟工作之后,一个月二十三块钱的工资,从六枝大用坐火车回家仅八角钱的车费都舍不得,都要要凭两只脚一步一步地走回家,把节省下来的钱交给他母亲。
闹派性的时候,有人来约他参加815派,他说,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走哪点我都不放心,你要参加哪派你们去,我不会去的。事后他对妻母说,有其去胡闹,还不如捡两撮狗粪多放两窝苞谷!他还怕他的兄弟去闹派性闹出问题,还和他母亲一道,对他的兄弟千叮万嘱。
多年后,他的兄弟成了家,渐渐地成了四个孩子的父亲,并把一家六口转为居民迁到大用煤矿上去,一个人的工资要负担六个人的用度,孩子上学、生活都需要钱,日子是很紧的。但是,他弟兄看着在农村生活的母亲与他一家八口,觉得他与母亲的生活更苦,于是,常常省吃俭用、三块五块地给予补贴外,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他兄弟还用自己节省下来的四十块钱,买了台旧的手摇式面条加工机给他,让他在偷闲等空地帮人家搞点加工,赚点家用钱。
他与兄弟默然达成一条规矩,不论遇上什么病灾,都要瞒着他的母亲。母亲年青时那样的苦,他们不愿让她再为他们牵挂、操心。
其母在世时,他兄弟接去后,成天嘘寒问暖的,还专门抽空陪着逛逛桃花公园。
二oo七年农历三月初七,其弟六十岁生日,他带着在县城工作的长子与大女婿前往水城那罗矿。弟兄相见,说不完的情,道不完的谊。他兄弟的儿女、侄子,侄婿等准备为其弟举行拜寿仪式时,其弟先将母亲遗像请到神砻上,点上蜡,烧好香,供奉一阵后,才接受拜寿仪式。弟兄俩深知其母为了他们志清意决的不易,因此,虽然其母与世长辞已八年整,但他们总是念念不忘,时时心祭。他看到他的兄弟对母亲遗像的毕恭毕敬,看到兄弟不错的日子,想到各自成家立业的子女,他在一旁,好像在对着母亲默默地念叨什么。
如今,他兄弟的大女儿、二女儿都成了家,都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大女儿在水城开了个很像样的超市,二女儿在某科研所工作,正在攻读博士学位,儿子贵州大学信息与计算科学系毕业后在台企工作过一段时间,现又准备报考公务员。小女儿师大幼教专科毕业后在一所幼儿园工作。他兄弟退休后在家开了个小卖铺,日子过得不错。他兄弟常常给自己的儿女说:“没有老伯,就没有我们今天的日子!”因此,他的侄儿、侄女对他总是情深义重的。
四
他二十二岁那年,经其母亲出嫁到补郎大田的外侄女介绍,与一年仅十八岁的杨姓之女结婚,第二年,其长子出生前,其妻说她做了个梦,梦见一位高高大大的、白胡髭老人来给她讲,要在那年的冬月二十之前,准备三两六钱纸,一对大蜡,九柱香,一个刀头,而且要面朝东方,说是要送一个长命子来。他的母亲听后眉开眼笑地张罗着去准备。果然如此,那天辰时将改善,他的长子如期降生。但那小脚板不过母指大小,看着瘦弱的身子,他的母亲又非常难过的流下了眼泪,说:“天呀,这么个瘦精精的样子,要是养不活咋做?”就在他年幼的长子三病两痛之时,他的母亲眼睛渐渐失明,他卖掉了家中仅有的一头半大猪,送他的母亲到当时比较出名的镇宁医院的眼科治疗。那段时间,他常常在窝子与镇宁医院七、八十里的路上来回往返,他没有叫声苦,更没有叫声累。因为一边是对他恩重如山的母亲,一边是他的爱妻和多病的幼子。他母亲的白内障的手续很成功,医生要求住院观察几天才能出院,他也劝他母亲听医院的。但他的母亲想到当的苦,还是执意回家休养。后来看到他的母亲在风大光强的情况下,常常眼含泪水,他就叹道:“要是那时候多住几天院的话,可能不会这样。”
他成家之后,夫妻恩爱,共育有三男三女(二子不幸早夭),负担越来越重。夫妻起早贪黑、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集体生产时,他除了把自留地里的大蒜种得头大苔粗的,借助于城里亲戚,先问好买主,挑去卖外,每逢周末赶场,他妻子偷偷地去趸鸡蛋,他半夜三更地挑到安顺去,以卖蒜苔蒜头的方式兜售。虽然一个鸡蛋只能赚五厘钱,在不被损坏的情况下,一挑才赚几块钱,而且费尽心血都要花几个星期时间,但他们却为他们的成功暗暗地感到满足。因为他的辛苦,不仅能换回家庭的基本油盐需要,而且能为母亲买上一点点心,以示感恩孝敬,让母亲得到一点人生的安慰。为了生计,他偷闲等空地扯毛藤卖,半夜三更地挑谷草卖,还与人合伙在自家老房里开了几年的铁匠铺。就是在那样艰苦的岁月,他对他的长子说:“只要你读得去,包括弟妹,哪怕砸锅卖铁我都要供你们!”他说因为家庭的原因,不能读书,长大后,当工人、做买卖、计工分粮,都吃了不少亏。所以要求他的子女好好读书,要学好,不要到来不去的。当他的长子在读初三时,课余时间给供销社下化肥得九块钱,买了一条微形喇叭裤,他看到后就来不了顿责打,他说只有二流子才穿这种裤子!其妻解围说,现在年青人时新穿这种裤子,娃娃这种算得了哪样?比这大的多很!他反而责怪其妻道:“你就是抬头得很,怕要惯势出好的来!”由此可见他对子女管教的严厉。其长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考上一所省级中专学校舍后,他对其长子说:我就晓得你会考取的,只是考不上哪样好学校。他说在其子考试那天,他做了个梦,梦到他带其子赶场,因子叫饿,他身上又没钱,就在那包子摊上偷了一个小包子给他的长子,在摊主还来不及发现之际,他长子一口吞掉了那个包子。其子接到录取通知后,他兴奋了一阵之后,不得不人挑马驮地打了三百六十斤大米到粮站为其子办农转非户口。也不得不继续为供子女读书四处借贷,然后又卖树卖粮卖牲口地慢慢偿还。
其长子专业学校毕业分配工作后的两年,一生紧张劳作的他因肺炎、胸膜炎的折磨瘦得不成人形。他心疼钱的来之不易,一拖再拖,不想住院。在他的母亲几乎跪着求他的情况下,他才勉强同意。家中请人用担架将他送到县医院。那时,交通,通讯极不方便,因县城远,村里人就连赶场都很少到县城。因此,当他在县城工作的长子看到他那风都吹得走的样子,惊得脸色大变。因其长了朋友帮忙,十来天的住院费100多元钱得到报销,而且,每天,他的长子的朋友你来我去的看望他,他的感到有些欣慰,他的病情渐渐好转。但他还是心疼他儿子一个月五、六十块钱的工资,又还没有成家。因此,他感觉好了点后就要求出院,虽然医生不允许,但他坚持要走。他的儿子只好给他开了些药带回家休养。
六十岁时,他的长子劝他,因从小劳累过度,到了这个年纪,条件也渐渐好了起来,应少做些田地,少喂些牛马,以保重身体。他说:“如果样样靠你,负担也重,你要买房子,又要供娃娃读书,两边都有老的,多少又要照管点,你们也不容易。我能做,多做一点好一点。再说,你兄弟还没有结婚,这是我的责任。”其长子说,现在的兄弟已二十几岁,在并且在外打工挣钱,他自己的事情他会考虑,何必操这种心呢!但他说还是依然故我,为幺儿结婚准备,他卖头牛给村中一位侄儿,说是等他幺儿结婚再拿钱。他还说他至少做到七十岁才不做了。
为了能多挣些钱,他说他调查过,在附近两个村,如果搞餐具出租,是有点生意的。因此,在子女的支持下,他制了二十几套餐具进行出租。多少有些收入后,他才将边头角落的地“退耕还草”了。当然,农业税全免是其原因之一。
二oo六年,其长子迁入新居,房舍宽了,准备接他两老到县城生活。可他却笑着说:“到了你们那点,哪样都好,就只有一样,去了我过不下来!”他的长子奇怪地问:“会有哪样让你过不下来?”他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你们那点的太阳难得落坡得很!”。哦!他的长子突然明白了,进入老年行列的人,成天没有啥事可做,他们会觉得日子难熬。而在老家,里里外外,成天忙忙碌碌,一晃就是一天,一晃就是一天的,日子好混。更何况,子女孝敬,家中电视、洗衣机、电话、电风扇都有。有时间可与子女聊聊天,晚上可看看喜欢的电视剧之类。生活渐好了,他也感叹岁月流逝的无情。他说,这时间太快,不仅六十五、六了。他的长子说,如果能感到时人,说明日子真的好过了。年龄大了,说明有福气。有的人,年纪轻轻的,由于重病缠身或遇上什么意外,早早地就去了,那样的人,就连老的资格都没有得,你说会有福气吗?人生本来就是一个过程,为了亲情、友情、为了生活,为了责任,大多数人都要操心劳碌,都要在这操心劳碌中走完一生,这是铁的规律。因此,不必感叹人生的短暂,而应注意自身健康,保持良好的精神,忘掉年龄、忘掉曾经的辛酸、忘掉不愉快的人和事,该做啥就做啥,顺其自然,坦坦荡荡地生活,这就是人生。
他听到他长子这番话后,脸上的皱纹水波似的展开来,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他为长子的见识而高兴,也为他能培养出这样的儿子而暗暗自豪。
五
他有惊人的记忆力,族中有老人给他摆一遍家谱,他就能一字不漏地再讲一遍。其长子最初记住的诗句,就是他讲的家谱中三妻二十一弟兄分支时先祖所题《终夜分支为儿题》:“骏马匆匆出异邦,任凭谁处立纲常,年深处境为吾境,日久他乡为故乡......不论富贵与贫贱,相逢必须问根据”的诗句。他学会说不少四句,常为人接亲。他喜欢厨艺,常为红白喜事人家主厨。他为人厚道、正派,谁家有个三长两短,常请他上前调和。他解决矛盾基本上能把握实质,能劝说双方互相宽溶、谅解。他秉承其母之性,奉承行“忍得一时之气,省得百日之忧”的信条,能忍则忍。然而,他却有着守旧、固执的一面。
十二年前,其长子结婚之后,他又喜忧。喜的是自己将有孙辈;忧的是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身不由人。为此,他们父子曾展开过一场讨论。他对其子说:“我为你结婚高兴,但同时也担忧得很。”其子道:“有哪样担忧的?你的意思我晓得,担忧的是我生男生女的问题,但你担忧半天能起哪样作用?到时候该是哪样就是哪样,反正由不得人!”他说:“担忧的就是这点,如果是个小姑娘,想要,除非不要工作。可农村人,能有个工作又不容易。这点我就是想不开。”其子道:“应想开才对,你看城里街上那些‘黑大侠’,他们的父母生下他们的时候,不也因为看到他们是儿子而高兴吗?可他们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父母吗?这类人里就很少有女的。所以,只要有出息,孝敬父母,就是好的。所以人家说,‘生儿子是名气,生姑娘是福气’。姑娘,大多都很会孝敬父母。你看九元,家中只有半碗米,他都不留给他妈,还要拿去赌,直逼得他妈去讨口要饭!当初他生下来的时候,他爹妈还不是为他高兴,说他是个儿子,像他那种,是个儿子又有什么好呢?”他叹了口气说:“不管咋讲,现在大家都晓得是这个政策,也不骂哪样‘独把钉’之类的话,可还不是会有人乱嘴丫讲,哪家是这么多喽,那支人算喽之类的话!总之,人家议论起来,心里不好受。”其子道:“人生来又不是为别人的议论活着,人家讲哪样他讲他的,各人过各人的,管他咋讲!”
可他不这么想。当他得知儿媳预产期后,专门找一位长期为人测算生男生女的长者给推算,结果让他很失望。媳妇临产,其妻想去看一眼,他都坚决反对,说是“人家从来没有算错过,反正早迟都是个姑娘,有啥看场?”由于从小劳累过度,加上思想守旧的包袱,总觉得这儿不痛那儿痛的,因此,他成天什么事也不想做,总是愁眉苦脸的。
儿媳生产后,其子回到家中,听说他留得一只毛色很好的大公鸡来过十月初一(民间传说为牛王诞辰),其妻曾提议拿给儿媳补身子他都不同意。其子对他说:“老爹,你十月初一想吃的那只鸡,看来是吃不成的。”他听出言外之意,脸上像是一朵瞬间怒发的花。马上翻身起来,好像一下子年青了二十岁,立即到村里转了一转,买了好几只小仔鸡,说是买来喂到清明上坟用。也欢天喜地地逮了两只鸡给儿子抱走。
媳妇外家来做客,在那个大热的天,他亲自挥红光满面、汗如雨的操厨。看着那幼小的孙子,他脸上充满了幸福,他的每一个细包仿佛都变成了一个个欢快的音符。
他就是幼年失父,走过无数酸甜苦辣、花甲有五的一位老人。他就是我的父亲,一位孝道重情、吃苦勤俭、乐于助人、公道正直而又有些守旧固执的普通农民。
(作者姓名:黄平联系电话:13985705189单位:普定县信用担保中心)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7-22 16:52:3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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