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s市后,裴剑林脑中滋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个窝安顿下来,然后再找份活挣钱果腹。市区里冷飕飕的雨点不分方向地射向他,衣服早已湿漉漉的贴在脊背上,冒着丝丝的热气。他左手挽着妻子的胳膊,右手牵着8岁的儿子,疾步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已近黄昏,天早早就变成了灰黄色,看来这雨是有得下了。街道两旁的大树在雨中默立着,青翠光亮的叶片不时滑落着雨珠,在商场饭店的灯光闪耀下,似乎变成断了链子的珍珠。6年了,裴剑林从部队退役出来,他并没有别人的欣喜和坦然,人家都是有靠山有后台的,出来便能钻进安乐窝,而他什么也没有。这是什么?这就是他妈的孬命!裴剑林咬牙切齿地暗骂了一句。
裴剑林领着妻子和儿子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胡同,他们是去找钟强的。战友就是战友,关键的时候总会拔刀相助,裴剑林就是这样认为的。钟强是他在部队认识的第一个人,他俩都爱摆弄汽车。当时部队有辆80年代的老吉普,全身都是毛病,发动起来像犯了癫痫病一样。平时大家很少动它,戏谑地说这玩意儿还不如拖拉机好使呢!裴剑林和钟强却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两人像考古专家似的整天围着它转悠,经常弄得满身油污,像刚从油井里爬出来一样。为此,连长还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瞎捣腾啥?你们真有本事把它弄好了,我把姓字倒过来写!裴剑林和钟强年轻气盛,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就把它倒腾好,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说来也怪,不到一周时间,那辆淘汰的老吉普真的能开了,裴剑林和钟强欢呼之后,带着满身油污去找连长。连长眼珠瞪得老大,讪讪地说,你俩小子还真有能耐,我明天就把姓字倒过来写!说完诡秘地一笑。裴剑林大呼上当,原来连长姓王,正写倒写还不一个样么!连长真够意思,不仅让他俩专门从事汽车驾驶及维修工作,还用自己的津贴请他们撮了一顿山西刀削面。后来钟强提前一年转了业,临走时说了句掷地有声的话:剑林,以后退了役就来找我,咱哥俩还捣腾汽车去!就这样,裴剑林真的就到s市找钟强来了。
秀园胡同47号,钟强的家。裴剑林仅按了一下门铃,门便开了,开门的是钟强。
“哎呀,剑林,我终于把你盼来了!”钟强寒暄着拎起裴剑林的提包,一直把三人迎进客厅。
“钟强,你这儿挺不错的嘛!”裴剑林打量着房间。客厅不大,却显得格外温馨,日光灯发出橘黄色的光,洒在客厅的木制家具上,也洒进了裴剑林的心里,让他感到一丝暖意。
“水莲,水莲!饭做好了吗?剑林他们已经到了!”钟强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回头向厨房嚷道。
“来了,来了!”水莲笑吟吟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端着两碟菜。
“水莲,这就是剑林,这是嫂子李可萍。噢,这是咱侄儿裴聪,乖乖,都长这么大了!”钟强抱起裴聪,招呼裴剑林夫妇坐下。
“剑林,嫂子,钟强一直念叨着你们呢!这下好了,你们终于到了,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千万别见外。”水莲为裴剑林斟了满满一杯酒。
“妹子,真不知道说啥好,只好谢谢你们的好意了。”李可萍眼圈红红的。
“哎,嫂子这话见外了不是,以后就在这儿住下,我和剑林几年不见,有好多话要说,有好多事要做呢!”钟强夹了一只肥嫩的鸡腿放进裴聪碗里。
裴剑林听了这一番话,心头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几杯酒下肚,脸上已经隐隐发烫。
饭后,裴剑林洗了一个热水澡,陪钟强在客厅边抽烟边闲聊,女人和孩子在西屋看电视。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不时有张牙舞爪的闪电和轰隆隆的雷声。裴剑林叼着一支香烟,猛抽几口,吐出一个个烟圈。
“剑林,你有什么打算?”钟强弹了弹烟灰。
“不知道,你现在跑出租车,也算和车结下了缘分。而我,一点头绪没有。不说这些了,明儿我出去找份工作去,租所房子,养家糊口总可以吧。”裴剑林喟叹一声,坐在沙发上。
“啥也别说了,你就在我这儿住下,我手上还有点闲钱,咱们想想办法,你也弄张车搞出租吧。”
“这不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明天我就找房子去,你的钱我更不能用!”裴剑林有些激动,“兄弟归兄弟,但我做人的原则你应该清楚。”
“那好吧。”钟强知道拗不过裴剑林的执着,就应允下来。
“可萍,我明天要出去找工作。”裴剑林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对身旁的妻子说道。
“除了开车,我真不知道你还能做些什么。”妻子爱怜地望着他。
“钟强要出钱帮我买车搞出租,我想好了,住在这里已经叨扰人家了,怎么能承那么大的情啊。明儿我先出去找份活干,顺便找找房子,跟着我,你和小聪受苦了!”裴剑林抚摸着妻子的秀发,喃喃地说。
“别这么说,我懂你。”可萍啜泣着拥进丈夫的怀中。
翌日,吃过早饭后,钟强出车,裴剑林也出去开始找工作。裴剑林在市区转得眼花缭乱,社会真的变化太大了,变得繁华喧嚣鱼龙混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忽明忽暗的霓虹灯,穿梭来往的红男绿女,交织成一个繁忙嘈杂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大千世界么?裴剑林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在不对的那些日子,裴剑林一直对退伍后的道路倍感乐观,在他认为,作为一个性格坚强、性情直爽的军人,在社会上不愁无用武之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社会发生着深刻的变革:自然退缩、城市崛起、休闲时尚、产业重组、股市行情、商业炒作、财富论坛、投资利润、电脑网络、信息高速、人才市场、知识经济……面对这些蛛网式的崭新字眼,你无法躲避,无法招架,哪怕最迟钝的人也会绷紧“生活”这根麻木已久的神经。裴剑林清晰地感触到,这个世界正在趋于物化,人的价值观开始异变,甚至于在秒钟颤动的一刹那,以往那些熟悉的广袤空间已和你形同陌路。他愈来愈感到自己的脆弱和渺小,仿佛一只抖动触角攀爬在高楼大厦上的蚂蚁,随时可能随风消逝,而这种感觉他在部队里是根本没有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裴剑林1米82的魁梧身材,刚毅沉稳的面孔,以及浑身上下透露的军人气质,还是有吸引力的。有一家酒楼的经理相中了他,女经理围着他转了三圈,目光扎在裴剑林的身上,弄得他极不自在。
“我们这儿正好缺一个保安,现在你就可以领衣服上班!”
“那……”
“月薪1200,奖金另算,怎么样?”女经理一下子猜透了他的心思。
裴剑林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脸上居然火辣辣的发烫起来。
站在酒楼的门厅旁,裴剑林的身体笔直挺拔,加之穿上保安服,昔日军人的飒爽英姿展露无遗,出出进进的顾客眼睛都像钉在他身上似的,他忽然想起了和妻子逛超市买衣服看到的那一排排塑料模特。
在部队里,裴剑林站军姿一流棒,挺胸、收腹、脚跟并拢,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而且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连长夸他说,你小子别的不说,单这军姿就了不得喽!一个普通的士兵,能得到连长的赞赏,是何等的荣光,想到这里,裴剑林的身板挺得更直了,嘴角扬起了久违的一丝微笑。
“过来,小姐,我们大哥赏你一杯酒,要一口喝下去!”
裴剑林斜睨了一下吧台,发现一个光头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拽着台上那个唱歌的女歌手。旁边的沙发上,斜躺着一个穿碎花衣服的黄毛青年,不用说,一定是所谓的大哥了。
“对不起,先生,我只唱歌,不会喝酒。”女歌手怯怯地说,挣扎着想挣脱被抓住的手。
“妈的,老子今天非让你陪我喝!”黄毛扔下手中的香烟,抓住女歌手的往沙发上拖,女歌手苦苦哀求,泪花闪闪。
裴剑林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恃强凌弱的行为,他挪动脚步欲往吧台走去,却被女经理伸出手拦住了。
“回去,这儿没你的事!”依旧是那冷冰冰的目光。
裴剑林握紧了拳头,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这种事情多了,都管的话生意早黄了,你可别惹事。”女经理的嘴唇几乎贴在裴剑林的耳朵上,冰冷的话语随着气流撞击着他的耳膜。
黄毛更加放肆了,伸手接过光头递过来的一大杯扎啤,拉开女歌手的衣领要往里灌。
裴剑林再也按捺不住了,挥开女经理的胳膊,撞了她一个趔趄,疾步朝吧台走去。
“你放开她!”裴剑林冷静而有力的说了一句。
“这人谁啊?哪冒出来的?”黄毛眼神恍惚地瞟了裴剑林一眼。
“找死啊,还不赶快滚!”光头喝道。
“我再说一句,放开她!”裴剑林声音的分贝大了好几倍。
吧台的人目光瞬间聚集到他们身上。黄毛丝毫没有收敛,女歌手尖叫一声,那被扎啤泼在她的脸上。
“阿健,揍他!”黄毛把酒杯掼在地上。
裴剑林猛然觉察背后有人挥拳向他打来,他一扭身子,躲开了拳头,顺势扣住那人的手腕,抡起拳头,照胸脯上就是一拳。光头举起凳子砸过来,裴剑林避开后,一脚将光头踹倒在地。黄毛见状不妙,想溜走,裴剑林一个箭步追上去,用干脆利落的擒拿式摁住了他,黄毛痛得龇牙咧嘴,哭爹叫娘。
“嘭”一声响,裴剑林觉得眼前一黑,一股粘乎乎东西顺着额头流淌下来,他转过身子,看到举着凳子惊愕万分的光头,后来眼前就模糊了。
警笛大作,红光闪烁的警车停在酒楼门前,一副锃亮的手铐戴在裴剑林的手腕上,他昏昏沉沉,只觉得眼前有无数五颜六色的灯光,在不停地闪烁,闪烁。
两天后,裴剑林出来了,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人也瘦了一圈。李可萍泪水涟涟地望着丈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剑林,你太鲁莽了。你知道那个黄毛是谁吗?他是s市最大投资港商的儿子。”钟强紧锁眉头,掐灭手中的烟头。
“什么?港商的儿子怎么了,就能猖狂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剑林,你冷静一下。我知道像咱这些当过兵的人疾恶如仇,但你要看对象,要看场合,要学会明哲保身,全身而退。”
“那就随波逐流,同流合污吗?别人可以,我做不到!我是退伍了,但我毕竟吃过几年兵饭,还没忘那饭菜的滋味,更没忘怎么做人。还记得在新兵连看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吗?我打心眼里佩服那个靳开来,人家就是有种;再看看我们,七尺高的大老爷们儿,没上过战场,没洒过热血,最后连做人的骨气也丢了,这不是耻辱是什么!我们安安心心退伍,辛辛苦苦生活,只要骨头硬,还能怕了那些下三烂的二流子不成!”裴剑林激动地拍起了桌子。
“剑林,你看你,越说越来劲了。”李可萍制止了丈夫。
“嫂子,剑林说的对,咱当过兵,应当有骨气,不能和那些人同流合污。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就说那个港商的儿子吧,指使人先动手打了剑林,剑林进了拘留所,而他们逍遥法外,这就是生活,你别指望它总是光明的。”
“我在西藏当过六年兵,我接触到的、看到的都是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我从来都坚信生活是光明的,我兴许不能很好地融入你所谓的生活,但我知道怎样做人。我就算混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也不会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找工作了。”裴剑林转身走出医院的大门,步子又快又坚定。
钟强把一张邮政储蓄卡放在裴剑林面前的茶几上。
“如果你还把我当成兄弟的话,就听我一句话……”
“这是干啥?我可早说过了,绝不能用你的钱!”裴剑林瞪大了眼睛。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干了几年出租,攒了这点钱,咱们再弄张车去,一块捣鼓汽车。”钟强说。
“别说了,说啥这钱我也不能用!”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
“习惯了,改不了了!”
“你不为自己想,能不能为嫂子和裴聪想想,一大家子吃饭容易吗?”
“还是那句话,钱,我不能用;情,我领了,你这个兄弟我永远忘不了!”
“剑林,咱们这一辈子除了在部队当兵,就只有方向盘最亲了。我知道你的想法,放心好了,这点钱虽然是我所有的积蓄,但我现在不需要,就算借给你,总行吧?以前当兵那会儿,我臭味相投,一起捣腾汽车,一起去野外拉练,我衣服破了,抓起你的就穿,你牙膏完了,拿起我的就用。兄弟间鸡毛蒜皮的小事算得了什么,怎么现在斤斤计较起来了,反倒生分了。”钟强说。
裴剑林无语地坐在沙发上。
“大哥,嫂子,钟强说得对,兄弟之间还顾虑那么多多生分。谁能没有磕磕绊绊、沟沟坎坎的,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再说了,等买了车赚了钱还我们不就行了。”水莲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
“那…好吧。”裴剑林终于应承下来。
“这才是好兄弟!”钟强爽朗地笑了。
车买好了,是国产的上海大众。一切手续都是钟强包办的,当然,钟强的那张邮政卡也消费殆尽,对此,裴剑林有说不出的感激和愧疚。
手握着方向盘,裴剑林浑身上下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舒畅,激动,自豪,瞬间凝聚成一泓清泉滋润在心头,清冽甘甜。直到此时,裴剑林才感到自己找到了真正的归宿,往日阴霾的愁绪被飞驰的车轮碾为尘土,随风飘逝。从这辆崭新的车上,裴剑林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又找回了驾驶老吉普时爽快的心情,他分明地觉察到自己的胸腔内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无时不在撞击着他的躯体,释放出绵绵不绝的力量。
看着裴剑林兴奋的面庞,钟强欣慰不已,自己能为兄弟分担忧愁,是再快乐不过的了。他兴致勃勃地带着裴剑林见自己的一帮哥们儿—清一色的市区的哥。钟强告诉裴剑林,跑出租要结识一大帮同盟好友,就像打仗团结战友一样,因为你指不定啥时半路抛锚,如果没有朋友,好比是四面楚歌,欲哭无泪。裴剑林想,这世道,感情这根支柱永远不会倒。
s市很大,出租车多得像地上的蚂蚁,钟强结识的二三十号老伙计,既有年轻的小伙子,也有四五十岁的老司机。
“强哥,你看裴哥这车还缺啥?”一小伙神秘地说。
“不缺什么呀?”钟强打量着汽车。
“喏,还缺这个—”小伙一指自己车顶上那个标志“taxt”。
“这好办,回头就能弄好。好了,大家都忙去吧,不耽搁你们出车!”钟强向他们挥挥手。
几十辆出租车陆续启动,驶向市区的四面八方。裴剑林望着滚滚的车流,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市区里一名平凡的的哥。至于以后的日子会怎样,那只有听凭上天的安排,让时间来告诉一切。
两个星期未到,裴剑林就和那帮的哥打得火热,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正如钟强所说的那样,同行之间如果热心互助,一切棘手的事都能顺利办好。而裴剑林天生就是一副热心肠,对朋友的事想来都是鼎力相助,因此博得那帮哥们儿的一直好评。裴剑林的生意也日渐红火起来,不知道是他的新车吸引了乘客的眼球,还是他热情周到的服务打动了乘客的心,很多回头客都习惯坐他的车,并且记住了他的车号“605”。他一天到晚活儿不断,常常到深夜一两点才回家。裴剑林在部队曾患过睡眠综合症,夜晚十二点以前精力充沛,而十二点以后浑身疲乏无力,常常昏倒过去。尽管如此,一想到肩负在自己身上的家庭重担,还有钟强那份沉甸甸的情义,他便咬紧牙关拼命地转动着方向盘。
这天,是裴剑林三十六岁的生日,李可萍早就叮嘱裴剑林晚上一定要回家吃饭,他答应一声就钻进车里,开始了繁忙的一天。
直到夕阳燃尽它的最后一丝光辉,裴剑林才匆匆往家里赶。李可萍早已准备好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他,钟强、水莲也在。裴聪一见到裴剑林走进来,边跑过去抱住他:“爸爸,生日快乐!”大家听后,不约而同地笑了。两家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裴剑林从来没有过一个像样的生日,看到妻子儿子,还有钟强夫妇都在自己身边,他心里涌动着无尽的感动。
“剑林,今天是你生日,咱哥俩干一杯!”钟强端起酒杯。
“好,干!”裴剑林一饮而尽,“钟强,感谢的话兄弟就不说了,这杯酒,我敬你和弟妹!”
“兄弟之间,用不着那些,来,喝!”
“你们尝尝我做的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口。”李可萍给钟强夫妇夹了一些菜。
“嗯,嫂子做的才就是香,以后可得向你学习啊!”水莲笑着说。
两家人聚在一起,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夜里十点。钟强夫妇回房休息去了,裴聪也睡了。李可萍收拾着碗筷,告诉裴剑林裴聪已经找到学校上学了,多亏钟强认识校长,好不容易才接收的。裴剑林听了,心里泛起了波澜,自己欠钟强的情意太多了。裴剑林抓起外套,朝外面走去。
“剑林,这么晚了,你要去哪?”李可萍问。
“我出去转转。”裴剑林钻进车里,“你早点睡吧,别等我!”
“可是……”
车子发动了,一闪一瞥的尾灯渐行渐远。
夜的市区,笼罩在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下,显得金碧辉煌。熙熙攘攘的车流,穿梭来往的行人,共同欢奏着现代都市喧嚣嘈杂的夜曲。“醉卧不夜城,处处霓虹,酒杯中好一片温暖风情……”歌厅中传出悠扬的乐曲,这种音乐远比迪厅里的摇滚乐好听多了,一点不刺耳。裴剑林无暇顾及这些,只是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方向盘,天气燥热,街上的乘凉闲逛的人很多,坐车的寥寥无几。终于等到一个乘客,是一个老头,要去八里湾,八里湾距市区一百多里,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裴剑林刚开始有点犹豫,老头急了,要出双倍价钱。裴剑林看他确实有急事,便答应送他去,没多要他一分钱。一路颠簸,在深夜零点终于到达八里湾,裴剑林困乏得像一团棉花,他顾不上休息就驱车往回赶。
距市区还有三、四十里地时,裴剑林有点撑不住了,眼前的物体似乎变成了好多个,迎面飞驰的汽车灯光刺得他眼睛涩痛,他觉得四周都是忽明忽暗的灯光。他将车停在路旁,困倦得将头埋在方向盘上。他忽略了重要的一点,车的尾灯没有开。
黎明迫近,浓雾弥漫。
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疾驰而至,像一座巨峰飞速滑动在车道上。一声巨响,夹杂着玻璃碎片的声音,撕裂成万缕的灯光在一瞬间凝成静寂。裴剑林在惊醒的同时全身麻木了,只感到这个世界在摇撼,空间中有一声萦绕不散的绝响,再以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二十分钟后,裴剑林被送进了市区急救中心,经过六个多小时的手术,终于从死神手中夺回一条命。他醒来后,看到泪眼婆娑的李可萍,儿子裴聪以及钟强夫妇,他一句话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李可萍陪伴在裴剑林的身边,端水送药,钟强夫妇经常来探望。钟强说,那个肇事司机逃了,警察正在全力搜捕,肯定不会让他逍遥法外。裴剑林苦笑一下,想不到我居然会在自己喜欢的车轮子地下出事,这也算是和车有缘分吧。
一个月后,裴剑林坚持要出院,昂贵的住院费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大的浪费者。李可萍知道他的脾气,征询医生的意见后,就答应了。钟强神秘兮兮的将出院的时间定在周一的夜晚,说是要给裴剑林一个惊喜。
出院手续办妥后,钟强搀扶着裴剑林走出医院的大门。突然,裴剑林的眼前闪现出一片刺目的光芒,路两旁停着二三十辆出租车,都是他那帮要好的哥们儿。那一串串车灯宛如珍珠项链一样发出璀璨的光亮,忽明忽暗,闪烁不定。裴剑林看到这一切,热泪顺着眼角滚落。
“剑林,你看那是谁?”钟强笑着指着最近的一辆车。
“可萍?”裴剑林懵了。
“爸爸!”裴聪跳下车,身后站着笑容可掬的李可萍。
“剑林,我已经学会了开车。以后,我可以替你出车了,瞧,咱家的‘605’!”李可萍深情地抱住丈夫。
“好了,大家都上车吧,剑林的腿还没痊愈呢!”钟强说。
李可萍驾驶着汽车,身旁坐着裴剑林和儿子裴聪。
“可萍,你怎么想到学开车?”裴剑林望着妻子。
“家是我俩的,我想替你分担一些,以后你开白班,我开夜班,早日还上钟强夫妇的情意。”
“都是我拖累了你们娘俩。”
“生活就像这灯光,哪有一直亮下去的道理,磕磕绊绊,沟沟坎坎的事多着呢,这灯光忽明忽暗的,多像生活中的起起落落!”
“是啊,生活,忽明忽暗。”
裴剑林自言自语地说,目光透过车窗,凝望着市区里交错闪烁的灯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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