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那篇《酒逢知己》,再回过头来细想,自觉说得不清不楚,最少是将知己笼统化了。按我的习贯,是将朋友分为三类的:一般朋友,诤友,知己。站在男人的角度,同性知己偶得已属不易,红颜知己更是可遇不可求了,所以酒逢知己,酒逢红颜知己,只怕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酒类应该不是男人的专属饮品,但和女人挂上,于是显得不类,足见传统文化中性别意识的霸道。似乎古往今来有个怪论,女人和酒沾上边,就不再是淑女,不再是贤妻,最起码做人的品质要大打折扣——文学名著中的善饮女性,不是荡妇就是女侠,抑或根本就是与男人毫无二致的傻大姐。譬如潘金莲、“母夜叉”孙二娘、“一丈青”扈三娘,其中又以孙二娘最可怕,与丈夫“菜园子”张青一起在十字坡开黑店,专在酒里下蒙汗[r**],将一条条汉子“倒也倒也”地麻翻了,剁成肉陷做成人肉包子出售。
其实,如果要追溯女人与酒的关系,可能比男人和酒的关系更密切。传说中国第一个造酒的人是夏初的仪狄。关于此人,端木蕻良先生就确认是女性,认为仪狄造酒是“父系社会取代母系社会的一幕意味深长的诗剧”。仪狄是男是女,今天已很难考证,《战国策》等典籍记载仪狄造酒时也未说明仪狄的性别,“昔者帝女令仪狄造酒而美。”帝女何许人也?有人说是天帝之女,有人说是舜之女,《山海经图赞》中说她是“天帝之女,蓬发虎颜”,不管她发型什么样,容貌是否俊俏,反正她是个女性。可见造酒的仪狄即使不是女性,酒也还是女人让造的。
女人发明了酒,所以古代才将最高的祭祀用酒称作“女酒”,在漫长的历史中,衍生出很多女人与酒的传说,人们熟知《楚辞》中的“山鬼”,后人考证她是中国的酒神,“被薜荔兮带女萝”,葡萄已被酿酒,而叶与蔓被女神用来装饰自己的冠环和做成掩盖身体的美服。汉代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当垆卖酒,美谈延及千载不衰;词人李清照“三两杯淡酒,怎敌得晚来风急”;民初秋瑾豪饮富士山下,拔剑起舞于国家危难之时,秋风秋雨愁煞人,豪饮豪气好巾帼,不知让几许男儿羞愧了。
真正善饮的女性也同男性一样,是热情豪爽的性情中人,肚里曲里拐弯少,为人真诚,更受男性欢迎。而且真正懂女人的男人,对于善饮的女性,一般都高看一眼,敬让三分。一来男人自重所谓身份,“好男不跟女斗”;二来通常会喝酒的女性都比男性能喝,“让”其实是“惧”,怕自己丢乖献丑,丢了男人的臭面子。
就大多数女性而言,仍是轻易不肯喝酒的。一是怕酒多坏了淑女和贵妇的形象,二是因了传统的名声问题。所以在酒桌上,一般女性都和官人一个模样,我见的多的要么娇娇滴滴,不胜酒力;要么半推半就,非得你喝一杯,她抿一口,于是男人越发地成为“浊物”,女人自然地显出高贵。
在一般人眼中,“酒色”相关,“红粉佳人白玉杯”,男人借着“酒兴”在“女色”身上施放欲望,寻欢作乐,即使发誓“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老杜也感叹“谁能载酒开金盏,唤取佳人舞绣筵”,人称文章领袖的欧阳修,官居高位,难得的人品才品俱佳,仍“劝君满满酌金瓯,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骚人墨客,当官作文,酒色寻欢,女人在男人朦胧的醉眼里,从来就是一盘下酒的佳肴。
女人造出了酒,同时也为自身开创了悲剧的历程。历史上,大多数的女人是不喝酒的,只有极少的两种女人喝酒:一种是纲常礼教的叛逆者;一种是为生存而卖身者。前者发展为诗人词人,后者演变成歌寮娼妓,两种女人时有交叉或兼具双重身份。遍数历史,留下姓名的女人,不管是女皇还是女侠、女诗人、女艺人,她们对酒有着极好的控制艺术,饮酒如同享受阳光雨露,开合有度,若即若离,是她们醉酒,而不是酒醉她们。她们喝了酒后容光焕发,真情毕露,欲望摇曳,将万种情思、一怀愁绪变成清词丽句付与自己的所爱,借酒寻醉,酒把她们消融成一支沙哑的歌,酒给女人醉出一个粉红色的故事。
酒相对女人来说更像是一种载体,承载着女人暂时的快乐与悲伤。女人喝下是一点伤感,一点回忆,一点心痛,一点哀愁。玉指轻抚,朱唇微启,酒让女人于桃色之外别添一朵酡红,增三分惠质,七分可人,于是轻松下来,卸下所有的面具,冰释所有的爱恨情仇。女人或许会哭,或许会笑,或许会醉,但醉过之后的女人会更加清醒,更加懂的珍惜,真正明白什么叫彻悟。
每每,当女人优雅地端起酒杯的那一刻,便有一个故事发生了。曾经,现在,将来,有女人的地方未必有酒,但有酒的地方应该有女人。
女人是水做的,女人因为酒才使得懂她的男人珍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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