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人的情绪还停在梦里。
大妹出现在我的梦中,20来岁的光景,与她的妹妹小妹住一个房阁大闹,我好象也在其中。我是去看热闹的,大妹的那位新女婿头次上门。乡下丫头20岁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家里来媒婆,要把大妹嫁到山那边去,说男家有果子林。生在平原长在平原的她听说男家春天有桃,夏天有枣,秋天苹果桔子挂满枝头,于是大妹心就动了,进厨房给小伙子打了三个荷包蛋,算是应了这门亲。
这其实不是梦,是多年前的一个事实。不过大妹年岁还要小一些,大妹嫁过去的时候在17岁。她的早嫁与母亲的瘁死有关,没娘的丫头,要为哥换娶媳妇的彩礼。
这个相同的梦,经常会出现在我的生活当中。在所有青春岁月的记忆里,大妹的亲事占领了相当大的空间。是她的亲事打开了我的情犊。可惜大妹长我两岁,母亲也不许我与她玩耍,说她是没娘的孩子,又要嫁人了,我们两个不相称,我是要进城读书的。
她出嫁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大妹也好似不怎么理会我这个竹马青梅的朋友。多年以后,我觉得我是冤枉了大妹。大妹不告诉我她的婚前,是因为她觉得不好意思,她是乡下人,我是城里人。那是我母亲对她说过的话。
我想过参加大妹的婚礼。乡下丫头出嫁有专门送亲的队伍,与新娘子玩得最亲近的丫头可以送亲,也就是城里人结婚说的伴娘。她不选我做她的伴娘,是怕我不肯请假送她出娘家的门吧——我怎么会呢?
我结婚的时候向住在老家的姨提过大妹,意思是若见大妹回娘家,就告知她一声。
我结婚的时候已经有十年没见过大妹了。即使她接到我结婚的喜讯,也不会来小城参加我的婚礼吧。那个时候,她的孩子也该上小学了吧。
大妹长什么样我已经记不清了。离开家乡20多年,即使每年春天回到老家也没见着大妹。大妹唯一留在我脑海的印记就是她黄而卷的头发,辫两条不对称的麻花辫子。仔细想想她的眼睛虽然大但总是一幅没睡醒的样子,泡泡眼长在女孩子脸上是不怎么好看的。但大妹看起来很成熟,强壮得很,与土地打交道的女人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就行了,若有生仔的福相在夫家就会得势。
大妹有没有在夫家得势至今我尚不知情。老人都说屁股大的女人生儿的概率会大些,大妹的屁股曾被村里的小毛孩笑话能摆几碗菜,大概笑话的就是她的大屁股。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日回乡又见到了大妹娘家的那株柚子树,挂了很多的青果,等上两个多月柚子就熟了。
我在家的时候那株柚子树和大妹一般高矮,尚未开过花。记得最牢的是柚子树下的两棵栀子树,每逢春天,花苞苞就在她家菜园地里诱惑着我。
我曾说栀子代表着我全部的乡愁,也是与大妹有关,只是今天才正式将她从记忆里打捞出来。
对大妹有一种接近感恩的怀念。在乡下的年月,母亲是不准我栽花种草的。大妹家的栀子树几乎诱惑着我的整个童年。等母亲熟睡之后,我假装起床上厕所,其实就去看大妹家的那两棵栀子。所谓“看”,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小偷行为。趁着天黑,也不怕虫蛇的袭击,摸索着要去摘栀子。想必大妹是真的起来小解,将偷花的我逮个正着。大妹见我逃去并没有声张,第二天清晨还摘了一把带露的栀子给我。这么多年起还清楚地记得大妹将栀子塞进我手几的情形,她的眼睛直盯着我的黑色的皮书包,那是在县城工作的父亲给我买的,村子里唯一一个象样的书包。
大妹只上过三年学,因为读书不怎么好,也因为是个丫头,于是多病的母亲勒令她缀学在家劳作。
记忆并不能象影片一样完整地回放。在我的脑海里,大妹是个连说都说不完整的丫头,远不及我的伶牙俐齿。这与她的家境有关。父亲总觉得大妹是可以忽略的猫儿狗儿。其实在农村,所有的女孩子都有着差不多的命运。丫头是人家屋里的人,是要泼出去的水,何况她家还有一个象她一样的赔钱货。
大妹出嫁的时候我正在上职专,尚未和男孩子有过情感方面的接触。中专毕业的时候回老家,特意打听过大妹的情况,姨说她也不清楚大妹日子过得怎样,娘家的哥嫂关系不好,闹离婚,男女各自一方打工去了,侄儿由嫂子娘家人带着。想去问他的父亲,哪知他父亲倒插门,另外找了女人替别人养小去了。我好似在心里恨过大妹的父亲。现在想来,大妹那么早将自己嫁出到果园,大概是想重新获得疼爱。
今年春节再次问起大妹,姨说族里有喜事,估计大妹要回来喝喜酒。我却不能等到大妹回到娘家。
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大妹的书名了。我好似从来未叫过她的书名。
今生还能见到大妹么?若见,我们彼此还能认出对方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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